最滄海 第九章 信任危機

作者 ︰ 琴昂

起床的哨子,「嘟,嘟,嘟……」響亮急促,最讓人鬧心的。勞改隊里有一個說法,就是「新犯怕電棒,老犯怕吹哨。」哨音一響,必須立即翻身起床,折被、刷洗、整理內務,個個都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十分鐘時間,解決這些事情後,整齊劃一,進入排隊打飯,最緊張慌亂。

王大海因為昨夜與阿不力孜喝了一點酒,雖然,丟掉了憂愁煩惱,但是,今晨,刺耳的哨聲,攪得頭,有點扎著痛,他賴了一下床,準備不打早飯,等到工地後,泡一碗方便面,開開胃口。

阿不力孜卻起得很早,昨夜,王大海給足面子,酒是平分秋色,話也掏心挖肺,終于了卻一樁心願,情緒很興奮,準時起床,在到洗漱間的路上,打了一個響指,嘴里說,雅克西!

每一間監舍,有點像學校的教室大小,一間監舍里,一般放置二十五張鋼架雙層單人床,依次排開,能容納50名犯人居住。土話說,這樣的監舍叫大號子,因為犯人按編號管理。兩間監舍相連,成中隊院落的一方圍牆,另兩方類同,還有剩下的一方為大門、洗漱間和宣傳、教育、閱覽室。中隊能容納300名犯人。

閱覽室隔壁是洗漱間,貼著四面牆壁,是一圈齊腰高的大通道水池,水池上方,人伸手能拿得到的高度,設有上中下三層木質架子,用于擺放個人洗漱用品,每人僅準放一個塑料杯子的位置,每次洗漱完後,把毛巾卷成比杯子稍長點的圓筒,插入杯中,再插入牙刷和牙膏,放入自己固定的位置。

洗漱間早晚是人滿為患,按中隊的要求,每個水龍頭後面,依次排隊洗漱,然而,不是這里水龍頭壞了,就是那里水池堵住,還有就是,地面漫水,膽子大一點的犯人,就會到處插隊,亂成一鍋粥,你推我拽,甚至,拳打腳踢。如果搶不到位子,只好忍耐一上午,等中午回監再洗漱。

阿不力孜走進洗漱間,每個水龍頭後面,大約有十幾個人在排隊,等待洗漱。阿不力孜沒有排隊,在中間的位置站著。一會兒,一位排隊到頭的犯人,從水龍頭前離開,跑到阿不力孜面前說︰「阿不哥,我再重新排隊。」

阿不力孜拍了一個巴掌,走到水池邊,抬手伸到架子上拿杯子,手感很輕,感覺奇怪,馬上拿下來,經過察看,杯子里,毛巾還在,不過毛巾插得有點凌亂,牙膏和牙刷不見了。

阿不力孜第一個想法,是不是自己忘記了,在昨晚刷過牙,沒有插進杯中。不對,昨晚因為喝酒,根本就沒有刷牙。

在肯定自己沒有動過杯子後,阿不力孜第一個懷疑對像是張胖子所為,昨晚,壞了他的好事,他用仇恨的目光,瞪著走出門的。肯定是他把杯子里的牙膏牙刷甩掉了,真是小人之心,打飛機,你打你的,我喝我的酒,兩不相干,還記恨到我的頭上。阿不力孜在池子周圍和下面,都仔細搜尋了一遍,沒有自己牙膏牙刷的蹤影。

抬起頭,阿不力孜在人群里,尋找可疑的對象。此時,正當人們進行洗漱的高峰時段,個個搖頭晃腦,用手抓緊牙把,含在口中,或是左左右右,或是前前後後,緊張地操作著。阿不力孜左瞧瞧,右瞅瞅,在隔壁的一個水龍頭下,發現張胖子,他躬在那里,頭搖晃幾下,向前掛著的將軍肚,跟著上面的頻率,也隨著搖晃幾下。阿不力孜揮舞著手臂,大聲說︰「這是誰干的?」

洗漱間里排隊的人,個個都把頭朝向阿不力孜的方位。刷牙的,暫停擺動。洗臉的,握住毛巾。都豎起耳朵,跟隨著目光的方向,想看到,或者听到,那圍住邊疆人的圈子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阿不力孜身邊的人,在了解情況後,沒有誰承認是自己干的,也沒有人說,知道是誰干的。阿不力孜發現,張胖子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還在那里繼續搖晃著。他沒反應,證明是做賊心虛,不敢面對,怕暴露蛛絲馬跡。或者是,有意這樣做給你看,看你把我怎麼樣。

此時,小陶聞聲跑來,氣喘吁吁的還沒有站穩,急忙把從監舍里拿來的一套新的牙刷和牙膏,遞給阿不力孜,被阿不力孜有力地推開。

張胖子一點也不理會,小陶又拿新的來,既掉架子又丟面子。阿不力孜一股熱血涌上大腦,大步跑過去,把洗漱間的自來水總閘給關了。看著張胖子的方向,憤怒地罵到︰「阿囊死給!」

阿不力孜氣極了,在南方城市,罵出邊疆人方言,意思是都去死吧!洗漱間里的人,基本上听不懂,但在隱隱約約的感覺中,理解到有一種死的氣息。

怎麼辦呢?還有不少人沒有輪上洗漱,輪上的,嘴邊還掛著牙膏的白色泡沫,這部分人最焦急。也有快活的,是那些正在抹臉的人,動作還沒有停,繼續抹著,抹的動作幅度比平時大得多,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多麼的走時了,比撿到一塊大金磚還要走時。

場面稍沉寂片刻,抹臉的人興致依然深厚,抓緊自己手中的洗漱用具,想等著看一場精彩的演出,不能在沖撞中,丟失自己的物品。

想洗漱的人,面對這麼一個狠人,不是真的不敢去扭開自來水的開關,每一個人都希望另一個人去扭開自來水,就搗鼓身旁的人去扭開自來水,你搗鼓他,他也在搗鼓別人,可都自認自己是一個聰明的人,不能為了這事去闖禍,影響了減刑,對不起自己的前程。

既然不敢用手去扭開關,可以用嘴去開罵偷竊的人,對今天發生的窩囊事情也表示一個憤慨。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想到這個聰明點子,于是,開始罵罵咧咧的,有一個人開頭後,罵聲就此起彼伏起來,分貝越來越高。

有一個人憋不住氣,就是張胖子,他想,你一個人掉了東西,不能大家都跟著倒霉,一竹篙打了一船上的人。平時也太囂張了,今天,是最佳的時間。現在不站出來,一幫弟兄怎麼看我。把干毛巾往肩上一甩,手握塑料杯,轉過身,咳了幾聲。人群中,倏地,一條走道自然地讓開到阿不力孜的腳下。

阿不力孜藐視著前方,巋然不動,心想,你終于動身了。

張胖子忽然膨脹得像一只凶猛的北極熊,聞到強烈的血腥味。伸直臂膀,指著阿不力孜,高聲大叫︰「打開水閘。」

「交出小偷。」阿不力孜雙手環抱在胸,堅定地回答。

「你想動粗。」張胖子一邊往前走,一邊告誡阿不力孜。他後面的南湖省籍同犯,密集地緊隨其後。

「那是有人粗俗。」面對步步進逼的強大陣勢,阿不力孜毫不畏懼。

此時,站在阿不力孜身後的小陶,雙腿發軟,心驚膽寒,冷汗直流,他害怕極了,連大氣都不敢出,心砰砰直跳,仿佛有小兔子在心中蹦來蹦去,要跳出胸口。他看著越來越近的氣勢磅礡的南湖人,不知道怎麼辦好。

小陶越想越不對勁,心想自己怎麼這樣笨呢?既不能上去搏殺,也不能想出好的辦法來幫助阿不力孜。正在走頭無路的時候,忽然,小陶眼前亮光一閃,想到了王大海,精神立刻振奮起來,快速溜出人牆。

嘈雜的洗漱間,時間好像停滯了,人們都屏住呼吸,聚精會神地盯著阿不力孜和張胖子,生怕錯過一個精彩的細節。場面非常安靜,猶如沒有人一樣,靜得連一根針掉下來的聲音都能听得見。

張胖子走到離阿不力孜只有一步之遙了,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呼吸。

王大海沖進人群,靠近阿不力孜,對張胖子說︰「有人拿錯了,就還回來。」

張胖子想,多說累贅,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緊手中的杯子,砸向阿不力孜。

阿不力孜頭一偏,杯角重重地落在左肩。阿不力孜趁機抓住他的手臂,一個右弓腿,踢在他腰間。

王大海看已經動手,立馬把準備好的一小袋面粉,撒向對方的人群。拉著阿不力孜準備沖出洗漱間。

警察走進來,頓時,犯人們鴉雀無聲,王大海拍著身上散落的面粉,阿不力孜用手捂著左肩受傷處,張胖子在揉著腰。

「怎麼,都成啞巴了,剛才不是龍騰虎躍。」警察從他們三人前面走了一個來回,停在阿不力孜的身邊,對他說,「怎麼回事?」

阿不力孜沉默不語,警察看著張胖子,他也沒有回答。

正在這時,一位叫老孫頭的老犯人,他是職務犯罪進來的,犯人們都叫他貪官,費力地擠進人群,畏畏縮縮地走到警察前面,點頭哈腰一會兒,痛哭流涕地哀嚎︰「報告政府,真是對不起呀!」

警察也感到奇怪,他不是無親人會見、無來往信件、無親情電話的三無人員,據自己了解,入監前,他家庭條件還是不錯的,怎麼做出偷雞模狗的事。于是盤問他︰「你要老實交待,爭取從寬處理。」

听完警察說的話,老孫頭又點頭哈腰起來,哀嚎著說︰「都是我的錯呀。」

「怎麼偷的快點說。」

「事情是這樣的,顏色差不多,剛才刷牙,我用錯了,覺得不衛生,我回去拿了一套新的牙刷、牙膏賠給他。」

「真是小題大做,誰知道你用錯了呢?」

「沒有,但是,必須換新的,不然這事擱在心里像壓著一塊石頭,不輕快。」

老孫頭從口袋里掏出未拆封的牙刷和牙膏,送到警察面前,警察對阿不力孜歪了一下頭,示意他收下,阿不力孜沉默不語。王大海走上前,對老孫頭說,向你學習,送給你,做為交學費。

警察對在場的犯人說︰「你們看,孫犯的覺悟多高,不愧為在外面當過國家干部,當然,這更是我們中隊教育的成果。還有你們三個,不知道呀,沖動是魔鬼,出工回來再收拾你們。」

警察掏出腰間的哨子,嘟,嘟,嘟地吹了三下,大聲說︰「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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