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論道
李保見場面有些尷尬，起身圓場道︰「陛下，臣弟昨夜和宮岳先生、枯榮大師等詳細談過，他們的確是因為擔心路途不寧，才減少了此行的人數。」
「恩，那我們言歸正傳。宮岳三郎先生，既然你們這次的使團是以棋藝和佛學交流為主要目的，那朕就和你們議議這兩方面之事。」海無影略作停頓，目光直視宮岳三郎道，「朕先來說說圍棋。宮岳先生，我朝現在的局勢你們都清楚，朕也不瞞你們，除了年邁的宋校書，其他國手都不在京師，不過，朕這里有三點我朝國手近年來的心得，你一看，想必就會明白了。第一點說起來十分簡單，你們日本的圍棋來源于我國，不管是不是本朝傳至你們國家的，目前你們所采用的圍棋規則也都是以座子為始，其實，這座子棋極大地限制了圍棋的布局，因此，我朝的圍棋會在近期取消座子布局，宮岳三郎，你是此中高手，自然清楚，取消了座子，在布局階段就多出了小目、三三、高目以及目外的著法，其變化之多極大地豐富了圍棋的布局。御弟，將棋盤擺上。」
「是，陛下。」
兩名小宦官將棋盤擺放在了宮岳面前。
宮岳還在回味海無影剛剛之言時，就見海無影竟然走到自己跟前。
海無影並無言語，只是用食指和中指夾著一粒棋子，輕輕地擺放在了小目位上。海無影手指修長，棋子在海無影雙指間連續地落在了棋盤上的星、小目、三三四個位置、目外，空曠的棋盤上分別多出了黑白各兩子。
用食指和中指著棋乃是後世通行的手法，卻讓宮岳三郎不由自主地覺得，海無影的手法十分優雅。
「棋盤是不是變大了？」海無影淡淡言道。
「是，陛下。」宮岳下意識地答道。
海無影笑笑，從懷里取出兩張棋譜道︰「這里有兩張棋譜，一張是有關小目開局的定式著法，名叫大雪崩，另一張是一局完整的對局，是我朝兩位國手在兩個月前所弈，這局棋很有意思，布局以星、三三、天元為起式，叫做天元新布局，你先在此研究下，回頭朕再與你探討。」
宮岳三郎疑惑地接過棋譜，「恩」了一聲，便在棋盤上認真地打起棋譜來。海無影看到，宮岳三郎的手勢分明就是在模仿自己，食指和中指並用。
所謂大雪崩和天元新布局都是後世圍棋大師吳清源先生之杰作。海無影知道，朝中棋手當不是宮岳之敵，自己雖有布局之利，但綜合水平欠缺，于是便將吳清源之棋譜借來一用。
大雪崩是吳清源最先弈出的定式，天元布局棋譜則是他與日本另一位圍棋巨匠本因坊秀哉所弈的一盤名局，這局棋吳清源執黑，破天荒地采用了星、三三、天元的起始布局，是海無影腦海中唯一記得的一局完整棋譜。
只看了一小會，海無影便回到龍椅上，對枯榮大師道︰「枯榮大師，下面朕來和你說說佛學。」
枯榮心中頗不以為然，只是臉色依舊道︰「陛下，請。」
「十六年前，如法親王與我朝法全大師就‘漸悟與頓悟’展開了長期的討論，最終的結果，誰也說服不了誰，以至于如法親王西行取經。枯榮大師，是這樣吧？」
「陛下，正是如此。」
「佛教之修行實為修心也，所謂頓悟法門，就是‘傾向’于先知後行的法門，而所謂漸悟法門，則是‘傾向’于先行後知的法門。不管是頓悟法門還是漸悟法門，都是為尚未入門的初始者所設計的修行法門。入門之後，再進行更進一步的修習，直到擁有無上的智慧。兩種修行方法的方式雖然不同，但其目的都是一樣，並無沖突，既沒有誰優誰劣，更不可能有高低之分。如果硬要分其優劣，這本身就是著相之態。頓悟有成功者，漸悟也有集大成者。所以，朕以為，根本之處不在于修行的方式，而是在于修行之人。」
「修行之人？」
「恩，枯榮大師，人乃世間萬物之靈，且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慧根，因此，不同之人所適合的修行方式也是不同的。簡而言之，如果讓你去學圍棋，讓宮岳三郎修禪，會是什麼結果？」
「這個嘛……」枯榮想了想道，「或許都達不到今日之境界。」
「不錯，這種可能性極大。」海無影笑笑，「漸悟與頓悟之說在我國由來已久，只是到了神秀和慧能時期，才被傳得沸沸揚揚。悟性好，具有深厚慧根者，自可舉一反三，但對于世上大多數人而言，還是需要一步一步來領會。慧能大師曾有名言曰，‘既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是人心在動。’這樣的說法對大師來說，當可立即領悟，但對于大多數老百姓來說，無疑于對牛彈琴。佛學的宗旨在于普度眾生，勸導世上所有之人一心向善，通過修禪達到極樂。因此，普通百姓才是佛之主體，他們更加適合于漸悟法門。」
「那陛下之意是傾向于……」
海無影打斷道︰「枯榮大師，是不是說適合于大多數百姓的漸悟修行方式更好呢？當然不是，任何教宗、門派都要有領路者，這些少數人乃是一宗一教的精神支柱，他們的悟性遠超常人，自然不必按部就班地修行。」
枯榮點了點頭，思索了片刻後道︰「陛下，那為何在你們大唐的佛學流派中，是以禪宗頓悟說為主呢？」
「這和我國的歷史有關。」
「陛下，願聞其詳。」
「在我中華大地上，數千年來並未有固定的宗教信仰，時而佛教佔先，時而又以道教為尊，人們的思想更多的是受到儒家思想的影響，因此形成了較為根深蒂固的‘官本位’思想，這種現實狀況決定了佔主導地位的官僚階層是不可能做到漸悟修行要求的，他們顯然不想，也不會通過閉關苦行、雲游四海、苦讀經典來提升自己的佛學修為，最常見的也就是閑暇時抄抄經文，或者為寺廟捐一些香油錢。這就導致了他們對頓悟說產生了共鳴，由于他們有權有勢有影響力，便使得頓悟說在我朝佔據了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