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猶豫自己是該一走了之還是低聲下氣地道個歉。艱難的思想斗爭讓她有些煩躁，不停地在椅子上扭來扭去。君少逸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筆，好整以暇地坐在上面打量她。辛世綰則低著頭完全沒有注意到。
走吧……她心里有點兒懸。
道歉吧……辛世綰根本不知道怎麼說！難道要她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拋下你我是有苦衷的但這個苦衷不能告訴你」嗎！她之前說過，她看不透君少逸，甚至可以說不怎麼了解他，她沒把握對君少逸一通胡扯還能全身而退。
在這種兩難的境地里，辛世綰一言不發地陪著君少逸坐了一天，然後腰酸腿疼地被放了回去，第二天一大早就又被請去坐板凳，一連三天，辛世綰終于決定求饒。
巧的是，那天是除夕。君少逸的意思是大家私底下吃個飯就過了。辛世綰那天表現得格外溫順乖覺。宮中嬪妃不多，加上留在宮中的皇親，總共圍了三桌，地點就在絳月宮里的老梧桐樹下。梧桐樹這時候已經光禿禿地只剩了無數個枝椏，除了淒涼真是看不出任何浪漫溫馨的氛圍。為了掙表現，突然收到消息後的辛世綰親自搭梯子在樹上掛了大大小小的彩色燈籠，總算是彌補了一下氣氛的不足。君少逸來了之後，她多番誘導他往樹上看，並讓眾人多次暗示君少逸這些全是她親手布置的，一圈走下來她覺得別人的烘托已經夠了，于是示意君恆接著捧場。
君恆立刻配合得夸張地贊揚了她一番。
她心滿意足地笑了。這樣至少顯得她很有誠意。可是君少逸一雙眼楮如千年古潭，在燭火下平靜得看不見任何波瀾。辛世綰突然有些沮喪，她想這個人真是太難搞了！脾氣大得沒朋友！一頓飯吃得人蔫噠噠的，她戳著飯，欲哭無淚地想︰怎麼辦，她不想道歉了……
寧貴妃說辛世綰很能裝，這句話其實很客觀。縱然辛世綰的內心活動已如滔滔江海噴薄火山她面上看上去仍是一派從容端莊。寧貴妃本來也真以為她十分鎮定，可是往下一瞟，嘴角一扯。得虧有桌布給她遮著，抖腿抖成那樣是在篩糠嗎？
辛世綰有抖腿的壞毛病，上課的時候抖，考試的時候也抖，緊張抖，無聊也抖……君少逸就坐在她旁邊，她一抖他就察覺了，可是她沒察覺他已經察覺了，仍在忘我地抖。皇帝陛下當時的心情是這樣的︰我感覺錯了吧→真的是她在抖→她怎麼還在抖→我怎麼攤上這麼一個皇後→冷靜。
君少逸淡定地在皇後不間斷的抖腿中吃了兩碗飯。辛世綰沒有胃口，就在抖腿中一直醞釀著情緒。她都想好了，要是君少逸不听她忽悠發狠逼她，她就哭給他看，嚎啕大哭！
君少逸這個人有點兒不苟言笑，大家也沒敢放肆。皇親見沒有歌舞美女看，吃完飯稍稍寒暄就拍拍**走人。辛世綰覺得他們鐵定在想跟嚴肅的皇帝吃飯真是太沒意思了。她賭倆塊綠豆糕那些人出宮就去各自找樂子了。
人都散得七七八八，君少逸邀請辛世綰去散步消食。辛世綰忙不迭地應了，提著燈籠追上去，然後突然跑回來一本正經地說︰「本宮和陛下要過二人世界，你們誰都不許跟過來！」笑話，道歉這麼藝術的事情怎麼能讓人圍觀！
眾人︰「……」
氣氛安靜詭異，辛世綰心底最後一點兒僥幸也被磨滅。她知道君少逸這次沒那麼容易讓她過關了。她慢慢停住了腳步，立在青石小徑上，無聲地看了一眼前面高大挺拔的身影，辛世綰抿了抿唇︰「你別走了，追不上。」
君少逸站在距她三步之遙的地方，背對著她，身子半掩在黑夜中。辛世綰提高了燈籠，地上拉出了她瘦瘦長長的影子。她驟然有些煩躁，但還是努力平靜下來說︰「我並非故意離開。我只想說這一點。」
「還有呢？」君少逸的聲音冷淡地傳過來。
「……沒有了。」辛世綰咬牙，「多余的，一個字也沒有了！」
「辛世綰！」君少逸一聲輕笑，平白讓這冬夜多了一重凜冽之氣，「你是把我當君恆糊弄嗎？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膽大的皇後！」
「事到如今我無話可說。」辛世綰死倔，「如果你是因為我出爾反爾一個人離開生氣，那我道歉；如果你是因為我不肯對你說實話而生氣，……那我只能悉听尊便。」
「你！」被人這麼挑戰權威，還被挑戰得這麼明白，皇帝被氣得一口氣堵心口。
辛世綰還在不怕死地繼續說︰「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說，而是連我都不清楚那些事情。從頭到尾，我絕對沒有故意離開的想法，如果我想走，那我絕對不會回來。我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我從來沒有忘記過。我知道我這次的行為給你造成了很大的困擾，對此我很抱歉。我當時確實沒有考慮到這些，是我太沖動。但是既然現在你已經把事情處理得那麼好，為什麼還要追問那些已經過去的事情，那沒有什麼意義。」
「辛世綰。你作為一個妻子莫名其妙地消失幾個月，回來後卻讓我這個做丈夫的不要過問，你是不是太蠻橫了一些？」
他說話的語速不快，音調也不狠，辛世綰心頭卻掠過層層涼意。她當然知道她自己剛才是在強詞奪理，可是除了那樣她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來舒緩自己的慌張。
「你還是不肯對我說實話？」君少逸看向他，眼里半是失望半是嘲弄。
辛世綰仰頭看著那個男人，心頭涌上一種奇怪的感覺。那種奇怪的感覺讓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撫上他的冷峻的眉眼，一寸寸向下，鼻梁，鼻尖，溫熱的呼吸，薄唇，下巴。時間好像被凝固了，君少逸微微睜大了眼，有些錯愕地看著辛世綰。她一向知道這個男人長得好看，卻從沒有這麼近距離地親密地撫模過。
照這個氛圍發展下去，辛世綰很有可能在下一秒吻上君少逸。
一片飄落眼前的枯葉制止了她。
她若有所思地對君少逸說︰「你看，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
皇帝陛下被完美地氣瘋了，當即抓著她的手就勢一甩，臉上浮現出一種惱羞成怒的小粉紅，夜色下是看不出來的，只有皇帝陛下自己能體會到臉上略高的溫度。
這是被調、戲的節奏啊！
辛世綰被這麼一甩幾步踉蹌，燈籠在手里晃來晃去。她勉強穩住身子直起腰面對君少逸，嚴肅認真地說︰「我其實……」臉上浮現過一種奇怪的表情，她捂著嘴，「有點兒反胃。」
眼前的人突然就變得晃晃悠悠上下顛倒幾個重影，倒下去的時候辛世綰抬起手看了看，模糊的視線里，紅色的燈籠下，她的右手有兩個顏色。
明天修改一些小細節和錯別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