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仙橫行 無情無義不動山(下)

作者 ︰ 閑坐說玄宗

人對于自身不能理解的事物,總是會充滿恐懼。M

越是自以為掌握一切的人,越是害怕未知。

趙雨夜即是如此。

他對那個聲音背後的人,在暴風中心安然不動無法理解,三十年來修煉、拼斗、撕殺,見識過無數高手名家,神奇功法,從無人能如此面對風殺之術,連白玉樓有如天神下凡的樓主也不能。

未知的恐懼緊緊攫住他的心。

練青冥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感覺到對方的自信在大幅度下降,因此本來十分精妙的法門,突然僵硬失常變得拙劣不堪,作為一個求知欲旺盛的有志青年,他不能接受。

一聲輕響,火星閃動,然後明亮的燭火照亮了大堂。

練青冥就坐在大堂正中,和趙雨夜不過兩三步距離,左手邊的毛毯中裹著熟睡中的小豆兄妹。

「在光亮的地方,總是容易安定下來,你現在是不是感覺要好一點?」練青冥笑容友好近乎親切。

燭光照在趙雨夜臉龐上,憔悴蒼白像在冰天雪地中熬了三天三夜一樣——然而就在燭光照到他不到十分之一個呼吸時,他便再度身化狂風,卷向練青冥。

——身為巡察使者,除了正常的修行之外,他還接受過最專業的殺戮訓練。

「黑暗中處久了,人眼驟逢光明,一定會眨幾下,這個時候出手,敵人就跟瞎子一樣。」

「技不如人身處絕境的情況,你們一生中總會遇到幾次,絕對不要放棄,絕對。」

「當你自己都以為絕望的時候,就是你最應該出手的時候,因為敵人一定想不到。」

這是從無數鮮血中得來的經驗,趙雨夜無疑是精英,他很好地貫徹了自己受到的訓練。

練青冥睜大眼楮,甚至往前湊了湊,趙雨夜孤注一擲的攻擊是下意識的反應,這種情況下的他又恢復了正常水準,正是難得的觀察機會。

來自桌椅的碎木屑、來自窗欞的碎紙屑、來自地上的塵土……一一在風中飛舞,完美地呈現了風中十九種不同的殺意。

每一種殺意都對應著一種千錘百煉的風殺技巧,斜切、縱割、穿刺、纏繞、包裹、擠壓……沒有任何阻礙,趙雨夜的氣勁法力都可以酣暢淋灕地揮灑,有幾種殺意甚至比平時達到的最好程度還要好。

然而練青冥仍然不滿意,他喃喃地道︰「有的像,有的不像,有的餃接不上,有的背道而馳,這到底是不是風家的法術,還是我看得不夠仔細?」

可是他不能看得更仔細了,大堂中只有一盞燭火,就持在他的手中,他另外一只手還要照看小豆兄妹。

趙雨夜的勇氣已經全部變成汗水。

冷汗。

汗透重衣。

看不見時他以為敵人是魔鬼。

現在看得見了,敵人就坐在自己眼前,燭火下對方有呼吸有影子,自己的風刀雨劍無數次割中他,砍中他,刺中他,可是他仍然若無其事地坐在那里。

他寧願沒有燭火,寧願自己仍然看不見,那樣還可以欺騙自己是在夢魘中。

風聲開始變亂,趙雨夜引以為豪的修為一窒,居然有無以為繼的感覺——不是他不濟,而是這樣暴風驟雨的攻擊,任誰來了也不能持久。

他連自己進來了多久都不記得了!

練青冥皺了皺眉,第一次出手。

持著燭台的左手輕輕在風中撥了一下,只撥了一下便收回,連燭光都沒有明顯晃動。

而趙雨夜的氣息便如泄洪一樣,不受控制地噴涌而出,比剛潛進來時的全盛狀態有過之而無不及。

風聲再度犀利,精妙的風殺之術源源不斷地使出,將眼前的敵人輾殺一遍又一遍。

精巧玄妙的殺招與劇烈放大的瞳孔形成強烈對比,趙雨夜心中狂喊︰「停下來!停下來!我不要!我不要!」

性命交修的法力不再听從自己指揮,急速運轉,驅動已經虛化的身體使出種種法門,從啟蒙築基時的粗淺入門法訣到登堂入室後的中品術法,再到屢屢完美完成任務後獎賞下來的高級風殺法門,無一遺漏。

風中那張平凡普通,在趙雨夜眼中卻比魔鬼更可怕的面孔,時而不滿,里面點頭,似乎在欣賞一出動人的戲劇。

趙雨夜有生以來第一次後悔,後悔自己要接這個任務,後悔自己來到這個地方。

如果自己不接這個任務,如果自己沒來這個地方,就不會遇到這個魔鬼。

他的氣息很快再次衰竭下去,魔鬼又伸手撥了一下,趙雨夜的法力又不由自主地宣泄而出,風聲再度呼嘯。

他眼前眼前的燭光漸漸變大,變得白晃晃,變得模模糊糊,風聲變得越來越遙遠。

魔鬼又撥了一下。

……

趙寶路站在黑暗中,望著遠處那個黑洞洞的宅院。

刻玉坊的宅院。

他已經站了很久,久到雙腿都有些麻木。

雨夜巡察使大人進去已經有兩個時辰了。

兩個時辰不算長,清點庫房的話,兩個時辰連一半也清點不完。

兩個時辰也不算短,殺人滅門的事,兩個時辰可以完成十幾起。

他也曾接受過巡察使者的訓練,雖然沒通過,但也有過出任務的經驗,所以絕對不會算錯。

刻玉坊是普通的商戶,齊佩碧是不懂修行的普通人,她的護衛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俗手。

這樣的一戶宅院,就是自己出手,兩個時辰也綽綽有余。

何況是雨夜巡察使。

趙雨夜的修為已經達到六道輪回中階三品,一般的小宗派掌門也沒有這樣的修為,更何況還修習了白玉樓的多種高深法門,論起執行任務的戰績,第七的排名就是最好的證明。

白玉樓在中天王朝有上萬個分部,像他這種邊遠城市的分部,地位是最低的,能見到四方巡察使排名第七的雨夜巡察使巡察使者這樣的大人物,平時想都不要想。

這次據說雨夜巡察使奉了極秘密的指示,在支天山一帶巡視,到了白馬城,他才有了接近的機會。

把使者大人伺候好了,隨便跟上面美言幾句,說不定就可以把自己扶上去,把那個狗眼看人低的趙均舉踩下去。

本來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趙均舉仗著上面有人,對自己素來不恭不敬,這次又搶功要去劫取刻玉坊的鐵範、熔模、財賬,沒想到栽了跟頭,連人都沒能回來,簡直美妙得不能再美妙了。

雨夜巡察使大人明察秋毫,識破他們騙人月兌責的借口,本來應該由自己去完成收服刻玉坊的任務的,巡察使大人受了自己好處,居然願意親自出手。

本以為是手到拿來,為什麼卻這麼詭異呢?

是的,詭異,雨夜巡察使化風潛入,這樣的手段,就是中階五六品的大宗派掌門,也無法察覺,事實上趙雨夜大人的戰績中,就有不只一次屠滅大宗派的例子。

然而那個宅院就像一個無底洞,趙雨夜大人進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

而且什麼動靜都沒有。

沒有垂死的慘叫,沒有拼斗的聲響。

什麼也沒有。

趙寶路修煉不行,但他有他的長處。

他善于判斷形勢。

什麼時候可以進,什麼時候必須退,他一眼就能看清楚,正因為有這一樣長處,他才能在商場上屢戰屢勝,以偏支庶出的卑微身份,做到白馬城分部的掌櫃,連有大背景的趙均舉也不得不屈居自己副手。

他現在又面臨一個判斷。

是進?

還是退?

雨夜巡察使大人和他的手下,無疑已經遭遇不測——他沒有親見,他是以商場上的經驗來判斷,商場與戰場,並無不同。

進,是救人,救巡察使大人。

退,是保自身。

可是退,真的能保自身嗎?白玉樓有家法,也有絕對能保證家法得到執行的武力,何況還有他辛苦努力才得到的地位。

一退,就全完了。

「羅同,你帶人,進去接應雨夜大人!」

他終于作了決定,在理智告訴他「不能進去」的情況下,以听起來平靜的語氣發出命令。

「是!」

手下早就詫異于他的猶豫,立刻帶人模了進去。

沒有動靜,仿佛那所宅院是食人的巨獸,將他們無聲無息吞噬掉了。

「力達,你帶人,進去!」

「……是!」

這一次,手下有些嘀咕,不過還是遵命進去。

仍然一去就沒了動靜。

……

又派出一隊人馬。

這一次,是明火執仗,反正都尉那里早有關照,不妨事。

仍沒有動靜,火把的光一進院子,就攸然不見,仿佛進了另一個空間。

再派一隊。

最後一隊。

最最後一隊。

……

衣衫被冷汗濕透,又迅速在夜風中變干,緊緊貼在身上。

現在只剩自己一人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什麼魔力驅使下,將手下一隊一隊投入到那個無底洞中。

黑暗中那所宅院,像一個無底的深淵,像一頭食人的巨獸,像一座無情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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