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零紀事 第二章︰馳奔未得時 第一節

作者 ︰ 水龍

雨奇子和長孫飛星,一個銀劍折斷,一個折扇被挑飛,此時皆是空手,相隔丈許,遙遙以掌力相擊。M長孫飛星外功出眾,掌力雄強,但每發一掌都要凝神吐納,出手便慢上幾拍。雨奇子掌力卻是不如,只是勝在內功高妙,運轉如意,長孫飛星每發出一掌,他卻來得及連續發出兩掌,出手第一掌不能抵消長孫飛星的掌力,第二掌卻又能****回去,長孫飛星見對手掌力反擊,不得已便只能再次出掌對抗。

二人交手十幾掌,內力漸漸消耗,便都不自覺地向前踏了幾步,距離越來越近。終于二人走到一處,距離極近,一個來不及撤手,另一個已經出手,「啵」地一聲,氣勁四散,竟是雙掌粘在一起,成了比拼內力的場面。

武林中人比拼內功最是凶險,稍有差池便要傷及根本。二人雙手貼在一處,長孫飛星內力本來稍遜,但雨奇子方才消耗亦多,二人所剩功力相當,一時難分難解,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均想這一回輸了固然性命不保,贏了也是殺傷人命,不僅科考無望,說不得還得浪跡天涯以避官府了。一個想自己當時何必沒事找事,一個想自己當時何必跟一個醉漢認真,對于自己為一時意氣動武,各自後悔不已。然而此時騎虎難下,屏氣凝神之際,便連話都說不出來,稍微開口,內力外泄,就有性命之憂。

旁觀的人卻全然不知,本來見他們打的無趣,就不如何興奮,待到二人雙掌相交,站立不動,更以為他們已經打完,只是不解為何兩人均不再動彈,當下便有人站起身來想要分開兩人。雨奇子和長孫飛星不能轉頭,眼角余光看到,心中大為惶急,明白這等不諳武功的外人過來一拍,變數極多,但無論如何,都立時便會分出勝負,最終結果,多半是要鬧出一兩條人命了。

眼看那人就要拍到長孫飛星肩頭,忽然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股柔和掌力,擊在兩人黏在一處的手掌上,雖然運氣輕柔,卻是強勁無比,二人只覺一股不可抗力將手掌輕輕分開。恰好那人拍到長孫飛星肩頭,一身酒氣,猶自不知發生何事,哈哈笑道︰「長孫兄,和這位雨奇子道長比完武了麼,快,快來喝酒吧。」

雨奇子和長孫飛星劫後余生,慶幸之余,又都驚訝無比,環視院中,眾人都在飲酒談天,沒有一個像是發出那股掌力之人。但回想起那股掌力,端的是威力無匹,居然是生生壓服了他們兩個一流好手的內力之和,卻又能舉重若輕,毫發無損地將二人分開,出手者的內功之高、運力之巧,實在匪夷所思,而若不是在院中出掌,距離再遠的話,那真是天外飛仙,簡直不似人力了。

總之這一場意氣之爭,若非有個不知身在何處的高人出手解圍,早已經鬧得不可收拾。場中二人皆是心有余悸,再看向對方的時候,心底俱都歉然,而旁邊的人還拉著長孫飛星要去喝酒,全然不知就里。

長孫飛星朗聲笑道︰「雨奇子道長果然武功高強,小弟方才喝多了酒,說了些不知輕重的傻話,還望恕罪,恕罪。」雨奇子一拱手︰「哪里哪里,長孫兄武藝了得,雨奇子學藝不精,此番得了閣下指點,受益不少。」二人相視一笑,頓時再無嫌隙,心中更隱隱把對方當作是生死之交了。當下兩人一起向著院中團團一拜,齊道︰「我輩無禮,妄自尊大,高人面前自以為是,有辱尊目,還望恕罪。」這些話明著是說給院中飲宴的眾人,實際卻是向暗處的那位高手致謝。兩人說完,向周圍掃視一輪,見無人應聲,知道高人是不願表露身份相見,便不再深究,相攜回座,一起飲酒去了。

葉夢書自從在笑忘丘見了一場糾纏,便對江湖武林的諸般事情心存好奇,方才他沒喝幾杯酒水,是院中極少數從頭看到尾的觀眾,但苦于不諳武功,雖然覺得二人雙手相交凝立不動以及事後所說話語很是奇怪,但究竟不能理解其中原因。見二人已經落座飲酒,對剛才比武的事情再也不提,便也不去多想。

慢慢宴會進行了近一個時辰,大家談天說地,紛紛趁著酒酣,站起來各桌游走攀談。所謂書中自有天地,書人雖然號稱「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但天下的奇聞軼事,本就比普通人所知多些。何況四書五經上的道理,你知道我也知道,經書上的利害成敗,聖人早有論斷,附和幾句便不必再談,漸漸得正經話題少了,轉而說的都是些風花雪月的故事,什麼哪州哪城又出了個絕色艷姬,哪個風塵女子隨了某某風流才子,自己當初在何時何地和一群美貌佳人飲酒作樂,長安又有哪座****有絕色歌姬等等。

葉夢書雖然涉獵書籍極多,風月場上諸般道理也都懂得,但畢竟是個弱冠青年,又一直閉門書,不似嚴武這般官家子弟自幼便聲色犬馬,混在風月場里。在一旁听得別人談論些風言風語,心中便覺有些膩煩,暗道書人****自賞也是常情,但這些事情若是說出來對人炫耀,實在也太不正經,不合書人身份。于是站起身來各處走走,希望听誰說說各地的名山大川、奇聞妙境,甚至談談江湖閑話、武林名門的故事也是好的,誰知走了一圈,不是談論風花雪月的,就是說起經術學問的,連雨奇子和長孫飛星兩個武林中人都閉口不提江湖中事,不禁大感無聊。

轉了一圈回來,桌上不見了杜甫,葉夢書舉目四顧,看到遠處杜甫一臉憤然,拂袖欲走,不禁大感奇怪,追過去拍拍杜甫肩膀,問道︰「杜先生何故如此?」

杜甫已到了走廊邊上,被他一拍,回過頭來,面上猶帶怒容,見是葉夢書,才壓下怒氣,轉而嘆息道︰「原來是葉賢弟,唉……杜甫來京趕考,求取功名,是為了盡忠報國,在朝廷能致君堯舜,在地方也可以造福一方百姓。誰知今夜宴飲,席上諸人談天說地,盡是些風花雪月、附庸風雅的話,方才我在一邊說幾句國家大事,軍政法令,還被人笑話了幾句。我爭辯說朝廷弊政濫法不少,咱們書人要深加議論,大力破除才是正道。他們卻說李唐天子聖明,天下安泰無事,更沒什麼可以改善的,反譏諷我是‘千里做官只為錢,家徒四壁心茫然’,以為我一介布衣,沒資格說國家大事,來此應考不過是為了錢財名位。唉,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這等宴會,去了也罷,待到制舉考場上,再各自發奮罷。」說完向著葉夢書一拱手,回身走了。

葉夢書見他去了,回頭去看譏笑杜甫的人,心想︰「這些人衣著華貴,顯是出身于富豪之家,平生享盡了朝廷的好處,自然看不到天下許多事的弊端。杜先生身家貧苦,世上的不如意事該是見得多了,每日里又攻聖賢之書,便養成了一副憂國憂民的情懷。」這時嚴武被一群人圍著敬酒,照顧不到這邊,其余考生一個個呼朋引伴,飲酒談天,葉夢書旁觀者清,又未喝幾杯水酒,忽然覺得仿佛離院中宴會很遠很遠,那邊的燈火通明,人聲喧嘩,和自己全不相關,自己只是一個繁華過客,清冷閑人,獨處在一旁,找不到去處。如是者,葉夢書也升起幾分不如歸去之感,心中一動,又想道︰「這位杜甫先生為人極是方正,大有憂國憂民之心。我卻是喜歡安靜勝過喜歡喧囂,喜歡山水勝過喜歡車馬,和他雖然不是志同道合,和院中眾人卻更加不是一路。既然現在大家都有幾分喝醉,我離席告辭也不會有人發覺,不如也趁此機會回去……我白日里睡得甚好,晚上怕是一時間也睡不著,但我住的地方院里有幾棵梧桐樹,樹下有石桌石椅,自己去那邊坐坐,實勝過在此吵鬧無聊。」

既然打定主意,他也不多停留,邁步離去,果然沒人發覺。葉夢書心中隱隱有些失望,又有些高興,邁步再走下去,一路上曲院回廊,比起來的時候,再看不到半個人影,靜謐安逸,很快就把惆悵之心收了,一路賞玩這所別院的夜景。

回到自己的房間,葉夢書推門進屋,並不掌燈,就坐在床上,看到月光透過窗戶射入屋中,一地灑滿銀輝,秋夜的風也吹進屋來,微有些涼,卻清爽無比,屋外庭中的梧桐樹被吹地沙沙作響。

他見了這番景象,頓時把連日的種種心情全數拋開,只覺得一份淡淡的閑適蔓延全身,說不出的舒服。當下把身上沾滿酒氣的衣服換了,著一席青衫,邁步來到庭中梧桐樹下,心想︰「書上說梧桐樹性喜溫暖濕潤,多長于江南一帶,但同時又能忍耐嚴寒干旱,是以在這西北長安也能栽種存活。」撫模樹干,又想起書中典故︰「以前《魏書》,上面說鳳凰非梧桐不棲,是以古來仁人君子未遇明主、飄不遇之際,每每以鳳凰自比。」又想︰「一人生于世間,心思何等復雜,每個人的才華、見識、經歷又全都不同,這天下雖大,世人雖多,真正知音又能有幾人?何況是欲尋明主,想來更加困難。古時呂望、張良、諸葛亮等等君臣相得的事情,畢竟千古少有。如今天下又正是治世,朝廷取士皆靠科舉,雖有這樣的制舉,卻又哪里真能從山野之地發掘出賢才高士來?而就算發掘了呂望張良一樣的賢才高士,這太平天下,又能用他們來做什麼呢?我自以為才情高、見識遠,迷迷糊糊來到京城考試,可天下之大,究竟又能做出何等事業?」

前路漫漫,青年人難免迷茫。他正一個人胡思亂想的時候,忽听聞遠遠有樂聲傳來,不禁奇道︰「這里離宴飲的地方甚遠,雖見燈火,卻听不到喧囂聲音,這是別處有人在奏樂麼?」四下搜索,看到牆根下橫著一副佣工留下的梯子,心中一動,想起登高望遠的道里,便過去扶起梯子,順著登上屋頂。果然一上屋頂,面積開闊,那音樂聲音清楚了不少,他好奇心大起,當下便循聲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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