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零紀事 第一章︰長安古道馬遲遲 第一節

作者 ︰ 水龍

終南山西起眉縣,東至藍田,連綿數百里。大谷有五,小谷過百,千峰碧屏,景色清絕。《左傳》雖稱其有「九州之險」,但自古便多有游人隱士往來其間,天寶三年李白供奉翰林院時,就有詩雲︰「出門見南山,引領意無限。秀色難為名,蒼翠日在眼。有時白雲起,天際自舒卷。心中與之然,托興每不淺。」

自秦漢以來,長安興盛,終南山既近長安,聯結函谷漢中,向為入蜀要道,是以這地形險難、覆蓋極廣、山高數百丈的巍巍雄峰之上,千百年來早已修建得棧道縱橫,路上行人過客往來不絕。平日里尋幽探秘的游人行客,若欲尋個清絕無人的風景賞玩休憩,往往須得漫步許久,乃至翻山越嶺才能得窺佳境,可是等閑游人又哪有這般精力勇氣,為了些許入眼風光、拂面風雨,便輕易涉險犯難,勞神費力?

終南山山深之處,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丘便是這樣一個人跡罕至的冷清幽境。這山丘高不過數十丈,深埋在終南山諸多山峰之間,毫不起眼。一邊山坡上是密密的樹林,一眼望去幽深不知通向何處。另一邊則甚是平坦,覆著的盡是些低矮青草,自山頂向下看去一覽無遺。山腳下雖也有通道至此,卻是條歪歪扭扭的小徑,丘頂上一片空地,除一塊石碑外別無他物。石碑上面刻著「笑忘丘」三個大字,旁邊又有一行小字,寫著「開皇十年,一、七、十四三友相聚于終南山深處,江湖無事,樂安閑矣,回追往事,一笑間恩仇聚泯,乃立笑忘丘碑以志。」算算距今已是一百五十余年了。

此刻是巳時近午,山頂上立著一個紅衣青年,眼光從身邊的碑上掃過,又掠過遠遠山腳下,道邊一個倚著棵矮樹休憩的書生,最後看向天空,湛藍的天空找不到一片雲彩,一陣微涼的風拂過,秋日的樹林里落下大把黃葉,緩緩飄落地。

那紅衣青年約有二十六七歲,劍眉星目,猿臂蜂腰,極是英武。腰間懸著一把長劍,劍鞘上綴了幾顆紅白珠玉,陽光下熠熠生輝,一見便知是極名貴的珍寶。他一手背在身後,另一只手搭在劍柄上,長身玉立,不知已在這笑忘丘頂站了多久。

只听他開口說道︰「江湖上故老相傳,當前三大世家的幾位鼻祖前輩,為了爭奪天下第一的名頭,在終南山一處密境比斗了七天七夜,最終誰也不能壓服余者,白白虛耗精力,勞傷元氣,後來個個深居簡出,沒幾年就先後辭世了。可是看這石碑上的刻畫,分明是三位前輩老友相聚甚歡,哪來什麼比武決斗之事?至于此後不久便盡都辭世,想來是人力有盡,任是武功再高也不能長生不死。何況他們六七十年的過命交情,一人逝世,余者自然深為之傷,以至于摧折心力,先後故去。可見江湖傳言,多是牽強附會,不能盡信。」這話說完,紅衣青年看了看山腳下的書生,那書生仍是低頭不動,背靠著矮樹午睡。樹上系著的一匹劣馬也低著頭默默吃草,時不時地望向系在不遠處的一匹極神駿的紅馬,對紅衣青年方才的說話似是全沒听到。

其實這山坡有幾十丈高,尋常人縱然在山頂盡力呼喊,下面的人听不到也屬尋常,何況紅衣青年語氣聲調都甚是平和,雖然暗運內功,卻並非全力施為,凝力緩發,聲音傳到山腳下已細如游絲,那書生正在安睡,自然是毫無知覺。但紅衣青年見了,卻皺皺眉頭,心想︰「這果然是個不諳武功的普通書生,然則那人究竟未曾到來,卻是何故?」

正沉吟間,忽听得背後破空聲起,紅衣青年急回頭時,只見一桿鋼槍自另一半山坡上,幽深的樹林中飛襲而至,來勢甚是迅疾,眨眼間便突至紅衣青年胸前。

紅衣青年臨危不亂,電光火石之間微微側身,讓過突襲而至的飛槍,抬起連鞘的寶劍在那槍身上輕輕一壓,鋼槍立時悄無聲息地落到地上,再無半分飛襲而來的威勢。

紅衣青年這份批亢搗虛、形格勢禁的運力法門巧妙非常,倘是尋常武人見了,立時就要大吃一驚,敬佩不已,但他自己卻絲毫不以為意,抬眼向那片樹林望去。只見自林中轉出兩人,前面一人身材甚是高大,怒發虯髯,虎背熊腰,大步奔走而來。這人背上背著一個大鐵箱,一望便知沉重無比,于他攜來卻渾如無物,行進極快。另一人則是個矮胖漢子,裹著一幅藍色頭巾,留著兩撇八字胡須,面目黝黑,形容猥瑣,在後面亦步亦趨,遠遠綴著。

眨眼間前面的大漢已來到紅衣青年跟前兩三丈的距離,立定不動,凶凶地盯著紅衣青年。後面的矮胖漢子還離得甚遠,卻哈哈一笑,搶先說道︰「杜神劍果然名不虛傳,單憑這手把百煉之鋼化為繞指之柔的手法,江湖上能及得上閣下的便已不多了。」

知道來者不善,紅衣青年目視來人,並不去接話,反問道︰「大天魔王約我來此地決斗,他自己怎地沒來?」

矮胖漢子討了個沒趣,卻仍是笑嘻嘻地說道︰「天王他老人家別有要事,只得派我等做下屬的前來告知杜神劍,決戰之期怕是要另擇他日了。」

紅衣青年冷冷地「哦」了一聲,說道︰「戰期既改,卻讓我在此空等了一日一夜,真是好大架子……杜某久聞淮南天府大天魔王座下有風雨雷電四大使者,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不知你二人是否身在其中?」

矮胖漢子笑容不改,說道︰「天王座下四大使者,按照東西南北、風雨雷電區劃,敝人莫七尋,忝為西雨使者,我旁邊這位袁兄正是北電使。」此時他已來到紅衣青年的面前,言罷一躬到地,甚是恭敬。

北電使見兩人幾句話問東問西,在旁邊早已不耐,喝道︰「唧唧歪歪,嗦聒噪,有什麼用處!」一聲呼嘯,將背後鐵箱取下,手腕微抖,發出一股奇大力道,向地上摔去。只听「嘩啦」一聲響,便將那鐵箱摔成數片,里面十余件兵刃散落滿地,都是金鐵打造,合在一處怕有數百斤之重。這北電使方才將鐵箱背在身上卻能奔走如飛,一身力氣當真非同小可。

當下北電使取了一桿月牙鏟在手,把鋒刃向著紅衣青年,喝道︰「杜月鴻,你號稱神劍,江湖上好大的名氣!可是別人敬你怕你,我卻獨不懼你,今日我家天王不來,便是我一人就能取你的性命,進招罷。」他身量高大,中氣渾厚,雖然在三丈開外說話,卻好似有人扯著听者的耳朵嘶聲大吼一般。

那叫做杜月鴻的紅衣青年把劍橫在胸前,卻仍未出鞘,看著北電使腳下摔碎的鐵箱,皺著眉問道︰「你姓袁?我問你,清源有一個陳老武師,精擅大開碑手,十年前卻忽然被人用這門武功殺了,在江東武林中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波。殺人者名叫袁天雄,跟你是什麼關系?」

北電使昂頭道︰「袁天雄就是我了。這大開碑手會的人不少,也不是什麼驚人的絕藝,當年我看那陳老頭一個九流人物用起這三流武功,直是個不入流的貨色,卻每每以此向鄉人吹牛放屁,嘴臉討厭之極,便用大開碑手給了他一下重的。他那幫徒子徒孫倒也有幾分本事,邀了好些硬手找我尋仇,我殺了幾個,卻敵不過他們人多勢大,被傷了幾處經脈,不得已便離了江東。哈,那陳老頭倒也命硬,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才咽氣……」

杜月鴻嘆了口氣,說道︰「各人的武功固然高低不同,武林中人因言成仇也是常有之事,但你與他無冤無仇,就憑一己好惡便殺人害命,又全無悔過之意,實在大違江湖道義。你可知那陳老武師為人和善,急公好義,是以武功雖然不強,卻是江南東道上甚有俠名的前輩長者……」

袁天雄揚眉大笑︰「前輩長者能當飯吃?果然我看那老兒靠著名聲混了不少飯吃。這下正好,本是我要取你的性命,現下你也要為那陳老頭尋我報仇,那便看看誰的功夫更高罷!來來來,吃我一鏟。」

這人著實粗豪無禮,話音未歇,手中的月牙鏟便已遞到杜月鴻的脖頸邊上。杜月鴻微微側身躲開,袁天雄手腕一抖,那月牙鏟便不做停滯,也隨之一轉,再向杜月鴻胸口掃去。杜月鴻仍舊劍不出鞘,身形晃動向後閃開。

只見呼吸之間袁天雄手腕連抖,閃電似的急攻了十五六鏟,招招不離杜月鴻要害,但杜月鴻身法飄忽,每次都以毫厘之差堪堪避開,袁天雄出手雖快,卻連杜月鴻的衣襟都未曾沾到一片。他性子暴躁狠戾,眼見出師不利,不由得連聲怒吼,月牙鏟攻的更是急峻,反觀杜月鴻卻是游刃有余,騰挪間神色悠然,身姿瀟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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