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張先生完全沒料到，這位平日里乖乖巧巧、被自己奚落辱罵後也總是沉默以對的漂亮女學生，竟然敢質疑自己說的話，他懷疑自己听錯了，于是忍不住反問了一句。
端木若雲很認真地再重復了一遍︰「回先生的話，學生問的是︰您說的話當真麼？」
張先生這回听清楚了，頓時暴跳如雷，大聲呵斥道︰「你這是在質疑老夫說的話？你這逆徒，老夫要開除你！」
這句威脅用來對付端木若雲是最有效的，通常只要這麼一說，這小姑娘保準會一臉隱忍地道歉。
可今兒是怎麼了？她竟敢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一點兒道歉的意思也沒有！
這小丫頭片子病了一場後，怎麼感覺有些奇怪了呢？
難道是自知結業考試通過無望，所以也不在乎剩下的十來天能不能來學館听課了？
對，一定是這樣！
否則她怎麼敢冒著被開除的風險跟自己作對？
張先生正巴不得開除端木若雲呢，要知道，每減少一個無法通過結業考試的學生，能令他的束脩往上漲很大一截呢。
只是，他不過是個小小的老師，沒有權力開除學生，除非學生自願退學，或者違反了院規。
為了能達到目的，張先生按捺下了心頭怒火，故作寬厚地一笑道︰
「端木若雲，你知不知道頂撞先生是要被開除的？念你初犯，老夫不開除你，這樣吧，回頭你當著全館學生的面給老夫認個錯，再抄一千遍《弟子規》，老夫便不計較你的不敬了，如何？」
他深知端木若雲的秉性，這小姑娘別看平時冷冷清清的，不怎麼說話，但骨子里高傲得緊，要她當著全館師生的面道歉，她肯定不會答應的，因為這不僅關系到她自個兒的臉面，更關系到宰相端木瑾的臉面。
不肯才好，趕緊申請退學吧！
這就是張先生的目的。
「請先生開除學生吧。」端木若雲想也不想地應道。
果然如他所料，端木若雲拒絕了他提出的要求，不過，他還沒來得及歡喜，便听見那小姑娘接著說道︰「請問先生，您先前說過的話，可當真？」
張先生已經不記得自己先前說過什麼話了，不過若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向學生問「哪句話當真」，未免有些失格，于是他很是嚴肅認真地道︰「為人師表者，自當一言九鼎，豈有不當真的道理？」
他承認自己說的話就好，自己雖然被開除了，但結業考試還是可以參加的。
想著日後張先生驚掉眼珠的樣子，端木若雲一笑道︰「如此甚好，就請先生準備好鞋底子吧。」
此言一出，周圍聚集的學生們頓時爆笑出聲。
張先生為人師表數十載，何曾被人這般恥笑過，頓時氣得臉上紅一陣綠一陣的。
「端木若雲，你被開除了！」
張先生咆哮著喊出這句話後，綠著一張臉，轉身拂袖而去。
端木若雲俯身朝張先生的背影行了個學生禮，然後便打算回家去。
「姐，我跟你回家！這書我不……」端木若風跟上前來，端木若雲忙打斷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若風，你難道忘了姐姐先前說過的話？你要努力，不要自暴自棄！要感謝那些看輕你的人，他們才是咱們前進的動力！你若是放棄了，才會真的讓那些人看扁了你，看扁了姐姐，看扁了咱們爹爹！明白嗎？」
這句話放在平日里也許作用不大，但在此時此刻從端木若雲的嘴里說出來，卻深深地觸動了端木若風的內心。
受到不公正對待的姐姐尚且如此斗志昂揚，自己堂堂七尺男兒，怎麼可以不如姐姐？
如果自己強大起來，誰還敢這麼對待姐姐？
「是，姐，若風明白了。」端木若風停下了腳步，說完後一臉堅定地轉身朝學館大門走去。
看著弟弟挺得筆直的背影，端木若雲覺得自己今天的決定雖然有些沖動，但無疑是正確的。
她目送著弟弟進了蒙學館的大門，正要轉身往回走，卻有人拉住了她的衣袖。
「若雲，你今天有些沖動了！這可不像你哦。」
說話的少女跟端木若雲一般年紀，穿著一套紅色分段式緊身皮甲，里頭套著白色底裙，腰挎長劍，長發挽成發髻束在頭頂，發髻上系著兩條長長的正紅色飄帶，整個人看起來英姿颯爽、美艷絕倫，正是端木若雲的閨中密友、傅家三小姐傅文卿。
「文卿！」端木若雲乍見多年不見的閨中密友，聲音忍不住有些哽咽了。
眼前這個笑起來有兩個酒窩、說話干脆利落、渾身都帶著陽光氣息的少女，將會在不久之後那場席卷整個京城的疫癥里，香消玉殞。
算起來，她們已經有整整五年未見了，如今還能再見到她，看到她一臉英氣勃勃的樣子，實在是太叫人懷念了。
傅文卿見端木若雲一臉難過的樣子，忙道︰「不過，張先生那張嘴的確是太臭了，若他不是咱們的先生，我早就收拾他了，只是你離了學館，還有十幾天便要考試了，誰能指導你？」
「听天由命吧。」端木若雲一笑，捏了捏傅文卿的手道︰「你快去上課吧，當心遲到了先生必不會饒你，他這會兒心情可不大好。」
傅文卿哈哈一笑，點了點頭，又關心了她的身體幾句，見她的確無礙了，這才揮別端木若雲，進學館上課去了。
一路無話，回到宰相府後，陳玉婉最先得到消息趕了過來。
「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在學館受了委屈？出了什麼事？」陳玉婉一臉擔憂地把端木若雲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她完好無缺，這才略略放心了些。
端木若雲把今日學館內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最後總結陳詞道︰「所以，其實不是我受了委屈，而是我給張先生受了點兒委屈。」
陳玉婉直听得神色不斷地變幻，一臉想笑不敢笑、想怒不敢怒的便秘表情，直到听完了，這才重重地一點頭道︰「該！要不，咱們給那張先生送個禮？不送別的，就送鞋底子，他不是就喜歡學生家里送的禮嗎？」
端木若雲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笑夠了之後，這才正色道︰「還是算了，我如果能在結業考試前突破後天四層，就夠他難受的了。」
听了女兒的話，陳玉婉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她的手柔聲安慰道︰「別把自己逼得太緊，量力而為，即便不能突破，也沒什麼了不起，你看，我和你爹爹雖然不能成為修煉者，但日子不也過得好好的嗎？」
真的很好嗎？午夜夢回時，就從沒有埋怨過那個拋棄了他們的端木世家？就沒想過有朝一日衣錦還鄉，讓那些人仰望？
端木若雲沒有揭破母親的好意，溫順地點了點頭。
至于端木瑾，听聞此事後，只是嚴肅地道︰「你這回的確是有些孟浪了，不過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你自己在家里好好修煉吧，能突破固然好，如果不能突破，也不必強求。」
身為一個父親，自然希望自己的兒女能夠出人頭地，過得幸福。
但端木瑾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期待女兒成為修煉者。
如果端木若雲成為修煉者，隨著她日漸強大起來，必然會接觸到當年的那些人，如果她知道了當年的那些事情，知道了那個強大到傾整個端木世家之力也無法撼動的敵人的存在，又當如何自處？
所以端木瑾听說女兒被學館開除時，心中竟是暗暗地松了口氣。
他把那一丁點兒的小慶幸深深地埋在心底，生怕露出一絲一毫來被孩子們發現，起了疑惑。
此事對端木家來說，影響倒不算大，但對于京城人士來說，卻很值得津津樂道。
不出兩天，整個京城的人都知曉了端木家大小姐請先生吃鞋底的事兒，吏部尚書申廣沛更是在皇帝面前參了端木瑾一本，指責他教女不嚴，指責端木若雲罔顧倫常，忤逆不孝。
這不，宰相大人上朝的時候，皇帝便笑問︰「听聞令嬡要請先生吃鞋底？」
端木瑾只得一臉慚愧地道︰「小女頑劣，不堪教化，實乃微臣之過也。」
「端木愛卿此話言之過早，須得結業試結束後才能見得分曉，來人，傳朕口諭，著工部督造黃金鞋底一只，作為這次結業試的彩頭。若端木家的小姐通過結業試，此鞋底便賞賜給那位先生，若是沒通過，此鞋底便賞賜給端木愛卿，聊作安慰。」
此言一出，莫說是端木瑾呆了，便是滿朝文武也有些回不過神來。
皇帝這是什麼意思？
端木瑾下朝後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想了許久才明白過來，皇帝這是要把那位張先生和自己一起拎出來，各打五十大板呢。
想必此事的來龍去脈皇帝早就知悉，不過，他老人家大概對兩位當事人的做法都不贊同，所以才會這般小懲大誡一番，起一個敲打眾人的作用。
至于誰被敲打得更重一些，則要看若雲結業考試的結果了。
如果她突破了後天第四層，那便證明張先生先前說過的那些話是在肆意詆毀侮辱學生，師德敗壞！
如果她不能突破後天第四層，那便證明是她不服先生管教，目無尊上，肆意妄為，罔顧倫常！
想通了這一層，端木瑾便放下心來。
敲打就敲打吧，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被敲打了，被其他朝臣們嘲諷時，被武將們鄙視時，皇帝通常也會把那些挑事兒的人和自己一起拉出來敲打敲打的。
他暗暗地嘆了口氣，只希望女兒不要因此受到太大的打擊才好。
而此時，這次事件的當事人端木若雲，正以閉關修煉為由栓上房門進了空間，坐在玉床上，打算把這段時日所積蓄的真氣悉數轉為內力，一舉沖破後天四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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