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稚子言。
李家的老爺子詢問候 對這塊玉蟲的想法。
按照李老爺子和候 在玉雕界的地位,縱使是李老爺子隨口那麼一問，侯小 也是需要謹慎的回答的。何況,這個長者的目光太沉重，沉重到候 幾乎承受不住里面蘊含著的期許。
那樣的期許，候 無法理解，但是,卻可以感受得真真切切。
候 臉上的紅變得更真切了，期期艾艾的從不曾離身的背包里取出一個本子。那個本子很尋常，就是普通的素描本,但是被候 潔白瑩潤的手指拿著，就顯出一種萬分珍貴的質感。
他本想親手遞到李老爺子手里，但是在一旁躬身等候的管家卻先一步接過畫本，恭敬的呈給李老爺子。
所謂的世家氣度,讓候 微微咋舌。
他並不刻意提醒自己長于市井，候啟和周遭人的態度也並不讓他覺得自己和周圍格格不入。然而，無論候 承認或者不承認，那種骨子里帶來的差距一直都存在，他無法否定自己的過去，也沒有辦法保證自己的將來。
可是，他並不為此感到痛苦和彳亍。這就是屬于候 的力量，雖然並不引人注目，但是，總會在不同的位置，散發自己的光芒。
別人呈上的東西，由管家轉交。這是李家的習慣，管家的所作所為也毋庸置疑。但是這一次，李老爺子卻有些嗔怪的看了一眼管家，轉動了一下中指戴著的戒指，低聲說道「小九兒這孩子的東西，不用這樣。」
候 有些愣愣的看著李老爺子，李老爺子卻沒有多言，只是很和善的看了他一眼，然後開始低頭翻閱手中的畫本。
畫本里的內容無非是候 閑暇時候的練筆，很厚的本子，若是從頭翻閱，就能夠看見一個人的成長和進步。從線條的生澀到圓滑，從單純的臨摹到創造，厚厚的本子上的每一筆每一劃，都仿佛印證了候 重生而來的這幾個月的一切。
管家將前堂的燈調亮。李老爺子開始一頁一頁的仔細翻閱，候 有心直接翻到自己設計玉蟲的那一頁，卻被李斯橫悄悄握住了手。李斯橫的手拉住候 的袖口，示意他不要動。
下意識的，候 乖乖的呆在原地，像是被老師檢查作業的小學生一樣等待著李老爺子的審閱。
李家的前堂中正大氣，作為會客之所，前堂的簡單而冷硬。整齊擺放著的木質桌椅，古董架上錯落的造型古樸的古董，以及角落里紅的像是著了火一樣的一樹血珊瑚雕的紅梅，除此之外，李家的前堂再無任何裝飾。
所以，這個時候，沙沙的紙聲成了前堂回蕩著的唯一聲響。
半響之後，李老爺子翻到了候 畫著玉蟲的草稿的那一頁。候 並不知道玉蟲具體的形態，可是一時手癢，就憑著幼時的印象和自己的想象畫了很多草稿。李老爺子很有耐心的看了下去，並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候 關于玉蟲的畫稿很厚，李老爺子一頁頁的翻著，偶爾遇到的一頁，他還會伸出手指在空中無意識的描摹輪廓。
李斯橫重生以來，和自家老爺子相處的時間最久，他不知道自家老爺子對候 的設計是否滿意，但是從他微微上揚的嘴角可以看出來，自家老爺子的心情似乎不錯。
和玉蟲有關的畫稿很快就翻到了盡頭，因為候 最近的主要精力都是圍繞著這幾塊玉蟲的構想，余下的幾頁草稿也是和那塊龍石種翡翠有關，所以很塊，李老爺子就翻完了候 的素描本。
「噠咯」一聲，李老爺子將候 的畫稿放在了桌上。
「爺爺。怎麼樣？」站在一旁的李斯橫幫候 開口詢問。他的小少年很在意他爺爺的評價，這一點，李斯橫沒有細細觀察候 的神情，就還是知道。
事實上，站在一旁的候 已經雙手沁汗，緊張到說不出話來了。
畢竟，縱觀整個玉雕界，能夠親自得到李戰的指導的，又能有幾個呢？而這樣一個幾乎是所有玉雕師的理想的玉雕界傳奇，就在他面前，手里拿著的，就是他的草稿。即使自覺神經粗壯的候 ，也忍不住開始緊張起來。
李老爺對候 笑了笑，卻搖了搖頭。
端起手邊的茶抿了一口，李老爺子才開口「這小子氣運沖天，打稿的技術也不孬，但是這幾塊玉蟲要真是給他弄，就要糟蹋了。」
這話說的很不留情面了，李老爺子說完便開始兀自喝茶，只是若是撥開裊裊的茶煙，就能看見他用余光盯著候 的眼楮。
候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呼出。氣流吹起了他額前的碎發，一瞬間露出少年光潔的額頭，有一瞬間繼續遮蓋住。
對于這樣的結果，他有心理準備。他比任何人都清醒且在意自己的程度，所以，他很明白，即使經過這幾個月的嚴酷訓練，以及緬甸一行的洗禮，他也不過僅僅是達到自己前生的程度。
生死走過一輪，卻沒有什麼進步。有的時候，候 這樣自嘲。可是自嘲背後，他也不是不沮喪。
李老爺子的話不留情面，但是更讓候 清醒。
他不甘心僅僅是恢復前生的水平的，今生他有更敏2感的手指，有更優渥的環境，所以，必定要搏擊巔峰。李老爺子的眼光毒辣，話語也並不留情，但是，卻讓候 心悅誠服。
他把李老爺子放在一旁的本子收回包里，沖著李老爺子微微躬了躬身，說道「老爺子您說的是，我現在的水平的確不行。如果要達到能夠雕刻這玉蟲的水平，我至少需要十年。」
候 這話說的中肯，和以往有些呆萌的形象迥然不同。李斯橫難得呆愣的看著候 ，不知怎的就覺得，自己的小少年長大了，在自己不知不覺間，也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卻帶著自己對他的期冀，漸漸長大了。
李老爺子瞥了一眼表情變幻的孫子，對候 笑了笑「十年？」
候 慎重的點了點頭。
李老爺子撥弄著手上的馬鞍戒指，良久之後輕聲說道「恩，要是你自己模索，的確得要十年。但是，若是長在我眼皮底下，或許五年就夠了。」他的聲音很輕，在空曠的前堂里，卻仿佛是鐵釘落在了地上。
候 的眼神一亮，但是隨即，又有些失落的一點一點暗淡下去，最終仿佛沒有听見李老爺子的碎語一般，對著李家爺爺鞠了一躬。雖然有些遺憾，但是，人總是要靠著一些固守的堅持，才能夠走得下去。
而候 不以為自己高尚，只是，師門如此，不容背棄。他若是在李老爺子眼皮底下成長，雖然對于整個玉雕界的年輕人來說，都是難得的機會，可是難免就要拜李老爺子為師。他已經有師門，可是，候 並不認為，僅僅是一輪生死，就能夠割舍掉自己和師父的情分。
所以，他必須拒絕。即使那種拒絕會帶來無法彌補的遺憾。
李老爺子皺了皺眉，想要說些什麼。卻忽然瞥見，自己慣于沉默的孫子對自己輕輕擺了擺手，出于一種爺孫之間的默契，老爺子最終沒有追問什麼。
拋開李斯橫不談，也拋開所有前塵和羈絆不講，李老爺子是真的覺得候 這孩子很有靈氣，功底也扎實。可是，就仿佛已經成年卻被人發現骨骼清奇，適于習武的孩子一樣，若是沒有高人指點，那他很難寸進。
不明白候 到底遭遇了什麼，但是常年浸1yin在玉雕界的李戰一眼就看了出來，候 的筆下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斷層。靈氣有之，技巧有之，卻缺少了一種常年練習而造就的感覺。那種感覺飄忽不定，藏匿在每一道婉轉的刻痕之中。
可是，對于每一個玉雕師來說，這種感覺甚至比技巧更重要。少了它，所有的作品就都是空中樓閣。
而之所以這種感覺的把握容易被忽略，是因為它並不需要刻意去培養，隨著玉雕師入行的年歲增加，它自然而然的就會顯露出來。因為太過尋常，所以容易被忽略。
候 對此隱約明白，但是，他卻無可奈何。
有一句話說，書到今生讀已遲。齊墨曾經用這句話來形容候 ，說他的天分是前世帶來的。雖然師出無名，但是一語中的。候 跟著自家師傅苦練多年，侯家的小少爺在他來之前卻沒動過刻刀，所以，候 如今唬一唬外行人，甚至是同輩的玉雕師都可以，但是真的到了李老爺子這樣德高望重的老玉雕師面前，卻原形畢露了。
李老爺子想要教給候 的，也正是如何和歲月爭馳，如何快速的培養這種經年累月才能磨練出來的感覺。
這孩子尚有顧慮，李老爺子也不強求。到了他這個年紀，很少有事情能夠讓他急躁和強求了。眼下的情況，雖然有些棘手，但是待他和他家孫子商量一下，總是能夠找到解決辦法的。
看看天色，已近飯口，李老爺子留了飯。在李家住了五年，一頓飯什麼的，候 還是沒有必要拒絕的。于是，待到他謝過之後，眾人移步餐廳。
晚餐的菜肴已經準備齊全，只是主人未至，餐廳只留下了幾盞壁燈。昏暗的環境里，候 看見有一個人坐在了餐桌旁。
那個人的動作隨意，單手支著下巴，微長的發絲碎落在臉側，為他平添幾抹柔和。但是若仔細看，這個人的眉眼，和李斯橫卻是極為相似的。
只是，那雙半闔著的眼楮，在掃向候 的剎那，莫名讓候 感到了一陣寒意。
李斯橫將候 往身後一塞，對著餐桌旁的男子微微點頭，喚道「二叔。」
在桌旁坐著的，穿著黑色襯衫的男子，那正是只比李斯橫大上幾歲，卻被李戰剝奪了繼承權的，李斯橫的二叔，李澤天。
餐桌旁的氣氛，驟然冷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二叔不是男配，不會喜歡小九兒╮╭
跟叔默念一百遍小九兒不是杰克蘇，小九兒不是杰克蘇……
還有就是，晚安，親愛的姑娘。今天打網球和開會，累爆了，叔要碎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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