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女宅斗手札 宅門內外

作者 ︰ 公子緞

天越來越涼了。因為局勢亂,太太小姐們也都沒有做新衣服。都是勉強穿著昔日的舊衣,而手爐也是舊舊的,怎麼瞧,怎麼讓人覺得頹喪。

老太太在院子里單獨給青蘊撥了間屋子,並著人格外叮囑她這幾日沒事不用出來,這是變相的軟禁。好在是自家人,雖然每日廚房那邊送過來的東西不夠熱,分量也少的可憐,但也算不上特別的虧待她。

不過好歹準了畫枝跟落玉兩個自由進出。外頭的局勢仍然晦暗不明,一會說偽帝已經開始做龍袍登基,一會又說皇上已經集結了軍隊要進攻京城。

十一月初一那天,偽帝登了基。大老爺賦閑在家,草台班子,之前的官員幾乎一律不用,但亦有投誠之人。好在偽帝不嗜殺,自然,這樣的平靜也只是在這些官宦之家與像青家這樣沒落的勛貴人家。而像那些世襲罔替的侯府,就不像他們這樣輕松了。

外頭漸漸有些膽子大的商家已經開門做生意,街上也有了行人。畢竟都是這世上,還是平頭老百姓多,只要上位者不為難他們,誰做皇帝都一樣。

青重的沒了婚事,大太太煩躁之余,見現在局勢稍稍安定下來,何況青蘊那位未婚夫現在又生死未卜,便想著這個時候跟老太太提兼祧兩房,再合適不過。若說之前她單純是為了銀子,那現在就有更深一層的意思了。

被退了婚的女兒還能嫁得什麼好人家,而這一切的一切,不就是因為二房的那個掃帚星!一想到她現在還跟沒事人一樣好好地活著,她恨得心都疼。

青蘊一直被關在屋里,大概因為天冷了,人也懶得動換。也不知道她繡的嫁衣是不是還完完整整的被放在箱子里。她搓搓手,卻依舊覺得冷。最近繡的花也不像花,連給的針都是鈍的。

「小姐。」

「你們來了。」

能讓落玉跟畫枝來看她,也是老太太還願意給她留下的一點體面。

「听說大太太正跟老太太商量著兼祧兩房的事呢。」這樣的消息,以落玉跟畫枝現在的景況是打听不到的。但是若有人要故意漏消息給她,那就不一樣了。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想必為了青重的事,大太太要深恨她。偽帝登了基,她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但是二房不能就這麼完完全全的成為大房的附庸。但是她現在哪里有什麼心情想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事情,她腦子里全是自問,問陶越軒是生是死,問自己到底是該活下去還是了斷。

「我睡會兒。」

說完也不理落玉她們,自顧自的就那張老榆木大床。暗紅色的緞面被子,不襯閨中女兒的二八芳華,卻與這整間房里的頹喪氣質如出一轍。

她夢見了自己的母親,又回到嬰兒身的時候,母親用手溫柔的拂過她的臉,眼神慈悲。她開口想說話,卻只能發出咿咿呀呀的叫聲。突然想起來母親已經死去,瞬間便轉醒過來。

房里還有筆墨,不過墨早就干了,畫枝見她拿筆,就道︰「我先把墨磨好。」

而落玉則去端了茶來。

「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

「詩雲︰‘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

「‘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于人。’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爾。’」

這是《中庸》第十三章,她用簪花小楷,寫的一字不落。待墨跡干了,她將紙折起來交給畫枝,又說︰「想辦法給華姨娘。讓志遠背這個的時候,一字不落的讓大老爺听到。若是大老爺問起他為什麼要背這個,就說自己最喜歡《中庸》里的第十三章,尤其是那句」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于人。」

畫枝不明所以,但瞧青蘊的樣子,知道她已經有了計較,也就沒問。

「記得要快。」

畫枝跟落玉走後下起了雨。青蘊獨自走到窗前發呆,自顧自的說了句︰「娘,女兒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幾個在京的侯府不敢接受偽帝的賞賜,卻又不敢公然反叛。

順成侯馮兆昌看著下了一晚上的雨,淅淅瀝瀝,他年紀大了,身體已經不想年輕時候那樣扛得住。他這一生也算是平安順遂,兒孫滿堂。他來到這個世界很多年了,但有時候還是不太適應這里的規則,但這麼些年來他亦未做過錯誤的決定,在官場上也幾乎未走錯過一步。

天統十年十一月初三,馮兆昌上偽帝自請削爵,並于當晚逝于順成侯府。馮兆昌過世的第二天,偽帝便將順成侯府削爵抄家,連侯府都充了公。

好在家里人在京城還有一件破敗的祖屋。馮夫人日日哭泣,腦海中卻總是浮現出丈夫臨死前說的話。

「偽帝雖有野心,膽子卻並不很大,又怕別人說他是謀朝篡位所以一心想樹立仁君的形象。媳婦啊,我拿我的命跟他賭一把,賭贏了,日後皇上回京,咱們馮家就會恢復以往的榮耀,甚至更甚,而你們也都可逃過一劫。但是如果輸了,你也不要怪我。」

「咱們就沒有別的辦法嗎?老爺又不是非死不可。不管是原先的皇上還是現在坐在大雄寶殿的這個皇上都是仁慈之人,現在的皇上沒為難咱們,咱們又沒有投誠,就算原來的皇上回來了,也不會為難我們。」

馮老爺卻搖搖頭,道︰「你不懂外頭的事,這不怪你。暮芸,天神會祝福你的。」

「菩薩會保佑整個馮府,包括老爺。」

「我是個男人。出了這樣的事,當然要用最暴烈的方法保住馮府的將來。」

馮老爺死了,青府派了人去吊唁,卻沒讓青蘊出門。只要偽帝一天說陶越軒是逆賊,那青蘊就一天是逆賊的未婚妻。大太太甚至幾次三番的想把青蘊交到衙門去,這個想法卻只是對大老爺提了提,就被大老爺罵了個狗血淋頭。

青迎遠只知道天天逗鳥,而青志遠卻一天總有五六個時辰呆在房讀。

「華姨娘那個老妖精!」

老爺昨晚又宿在華姨娘房里,如今的煩心事是一件接著一件,老爺現在被罷了官,家里的銀錢又要吃緊,卻偏偏老太太把二房剩下的那些錢全部捏在手里,自己想挪都挪不了,難不成真要拿自己的嫁妝去貼補。

楊嬤嬤一邊跟大太太平氣,一邊對大太太道︰「華姨娘這樣囂張,不就是因為生了個庶子嗎!只要兒子不是兒子,看華姨娘到時候怎麼囂張。」

「讓兒子不是兒子?」大太太听不懂楊嬤嬤的話,便重復了一遍。

楊嬤嬤笑的詭秘,便與大太太咬起了耳朵。

青志遠听了母親的囑咐,他模準父親過來的時機,開始背起了《中庸》。

「你昨日不是還在讀《論語》嗎?」

憑良心說大老爺長相普通,全不似青蘊父親青仲華瀟灑俊逸。

「昨日下了一夜的雨,每逢秋天總是讓人悵然。一到這個時候,兒子就喜歡讀這一章。」

「這一章可並沒有什麼開解人的話。」

大老爺話音剛落,一個恍惚便回到自己年少的時候。他定楮看了自己這個兒子幾眼,不愛說話,卻文采風流。母親說想要青迎遠兼祧兩房,說完卻又說︰「人說家中禍事,往往由兼祧兩房起,我卻覺得頗有夸張之嫌。」語氣卻是極不肯定。

又想到自己的妻子,又想到華姨娘。

「三小姐,老夫人叫您過去。」

不知道又是什麼不好的消息。青蘊心中這樣想,面上卻對那婆子客氣極了,道︰「那這就跟您走。」

老太太房里自然是沒有燻檀香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到自己寬敞的院子里去。不過听說這幾天三夫人已經開始鬧著要往回搬了。也是,大太太那樣難想與的人,誰願意住在她這兒日日看她的臉色。

老夫人手攆一串佛珠,見青蘊來了,指了指身邊的彈墨椅,說了句坐。

「這幾天住的可還習慣,你大伯娘有沒有為難你。」

知道是假意,但是也不得不敷衍。

「大伯母素來賢惠,老太太不是不知道。」

老夫人笑而不語。

「你這孩子,什麼時候也學會了說謊。」

「青蘊哪里敢。」

說著就低下了頭。

老夫人又看了青蘊一會兒,像是瘦了。嘆了句她也是可憐,就問︰「你大哥哥跟你二哥哥,你更中意誰?」

若說老夫人上次問她只是為了知會一聲走個過場,那這次就是實打實的詢問了。不管老夫人會不會把她的話當回事,但這已經是她最後的機會,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青蘊微微一笑,她素來不喜歡說話太過直白,總覺得那樣的話顯得不夠謹慎。但有些時候,因為沒時間細水長流,所以也只能直截了當。誰知道她明天一早醒來,是會在青府,還是在天牢。

她畢竟是皇家媳婦。她的夫君是旁人口中的「亂臣賊子」,卻也是皇族。

「祖母若想听實話,我怕是要令祖母失望。」

「哦?」

老夫人嘴角噙了笑。卻覺得現在的青蘊才更像她的孫女,這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仔細教養出來的冷定與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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