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蘿抬頭，將眼眶內剛剛涌上的淚水眨掉，大步向廚房走去。
她沒有注意到的身後，田兮身體緊繃，垂在身側的手都握成了拳頭。
第二天，天剛大亮，家里就來了好些人，那些人都是上次山賊進村時躲在田宅的。人太多了，招待不過來，水青荷就陪著他們站在廊下說閑話。
鄉下的人沒那麼多講究，來的人也不覺得被慢怠了，都是高高興興的。
田兮就是被外面的喧鬧聲給吵醒的。
「青蘿，是誰在外面啊？吵死了！」田兮睡得眯眯瞪瞪的，剛睜開眼楮腦子還不清楚，習慣性的叫青蘿。
這些天主僕起了嫌隙，在一起也多是沉默，弄得都尷尬，青蘿紫藤陪著難受，田兮看到他們更難受。索性沒事就不讓她們到跟前來，此時，青蘿紫藤恰好不在。
等了一會兒沒人應答，田兮才想起來這茬，隨即苦笑，翻身坐起來。將窗戶推開一點，露出一條細縫，看到外面熱鬧的人群，怔愣片刻，穿衣起床。
等田兮開門出去的時候，人都走了，水青荷恰好送人回來，見田兮站在門口愣愣的，笑著走過來︰「兮兮，火氣怎麼這麼大，還沒消氣呢！」看到主僕三人奇怪的相處方式，水青荷失笑，調侃起了田兮。
田兮一怔。
水青荷見她這個迷蒙的樣子，以為戳中了田兮的心思，耐心的勸解起來︰「兮兮，你爹已經死了，這是事實，就算想起來難受，也不能牽累無辜，更何況青蘿和紫藤是你身邊最親近的人，你們情同姐妹。這麼久了，心里還難受嗎？」
田兮愕然，這才想起來在山間竹屋她和她對水青荷說的話，心下苦笑。果然，說一個謊言，就要用一百個謊言來掩蓋，真是真理啊！這不，隨口捏造的理由，就被拿出來說了？
心下無語，只能硬著頭皮迎上去︰「娘，不是，我就是心里亂糟糟的，想一個人靜一靜，並不是別的。」要不是水青荷提起來，她都忘記還有這回事了。
「那就好！」水青荷欣慰的模模田兮的頭頂，意味深長的望著她，「就說嘛，娘的兮兮最懂事，怎麼可能這麼小心眼兒！」
「娘！」這是哪跟哪啊？田兮無語，嬌嗔地拖長尾音叫了聲娘。
「好了好了，娘不逗你了！」水青荷誤以為田兮惱羞成怒了，笑著收回手，轉而牽起她的手，大步走向廚房。
算了，反正到時候誤會總歸會解釋清楚的，也不差這點時間，就由得她去吧！
田兮搖頭，跟上水青荷的步伐。
臨近年關，要準備年貨了，水青荷就是個現成人，也指望不上她，田兮只能自己動手。給每個人分派好任務，將家里的事情交給田嫂，她就和田瑛田雲一起到城里去采辦年貨。
「坐好了！走嘍！」田雲跳上車轅，回頭叮囑兩個小姑娘一番，韁繩一抖，一鞭子抽在馬臀上，馬蹄噠噠，馬車緩緩滾動，向山下駛去。
以前經常一起坐了牛車到縣城去，後來家里漸漸富足，田兮就不再事事親力親為，多是派個人交代一聲就完了，兩人也便沒有了一起出去的樂趣。現在驟然一起出去，不約而同的想起那段為生計奔波的時光，心間一股暖流淌過，不禁相視而笑。
田雲也難得放松，悠閑的趕著馬車，時不時和兩個小姑娘說笑幾句。
田瑛一直想跟著田兮出去，心下對他們的旅程好奇，抓著田兮嘰嘰喳喳的問東問西，像只快樂的鳥兒，暫時忘卻了家里的煩心事。
「姑娘，你們怎麼解決的，快跟我說說！」田兮說到鷹嘴山寨被打劫的時候，田瑛也不由跟著緊張，眨巴著眼楮催促田兮快點說。
田兮瞄眼田雲，見他正將耳朵豎得尖尖的，一邊還要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無聲而笑，說起他們的艱險歷程。
「那個呀，是這樣的，我們……」田兮聲情並茂，條理清晰的娓娓道來，還不時加上幾個肢體動作。
田兮講的精彩，田瑛听到專注，隨著田兮所講的內容時而緊張，時而放松，時而又大呼痛快。就是田雲，趕車之外的精神，都集中在田兮所講的歷險上。
時間悄悄流逝，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城門口。
感覺不那麼顛簸了，道路好似趨于平坦的樣子，車 轆的「吱咕吱咕」聲透過車簾若隱若現。田兮猜測錦城可能已經到了，笑著停下來挑簾望去，就見錦城灰黃的城牆矗立眼前，城門口一排等著進城的男女老少，搖頭失笑。
她都不得不佩服自己了，居然憑馬車震蕩的感覺就能猜到走到了哪里，看來，是這條路走多了，她閉著眼楮都能認路了。
田兮笑容暖如春陽，讓人不自覺的跟著開懷。
有什麼好笑的嗎？
田瑛想著，手上更快一步的挑開了簾子，先是一怔，接著明白過來田兮為何而發笑，隨即「噗嗤」笑出聲來，對著田兮眨巴眨巴眼楮，打趣她︰「姑娘出去一趟，都成神人了，車簾子一撩，嘿，縣城到了！」
一邊說一邊比劃著，樣子搞笑滑稽，田兮看得心喜，一本正經的點頭︰「是啊！你家姑娘我成了那白素貞，縮地成寸，眼一閉，再一睜，到了！」
出外的這段時間時時精神高度緊張，一刻不敢放松，回來又恰好遇上一點事情，一直處于警惕狀態。現在難得出來放松一次，田兮有心活躍氣氛，說著，模仿著《新白娘子傳奇》里白素貞的動作比劃一番。
本來嚴肅優雅的動作由一個孩子做出來，優雅沒有，倒是有幾分嬌憨可愛。田瑛見了，笑倒在坐墊上。「哈哈哈！笑死我了！姑娘！你怎麼這麼……可愛！」
琢磨半天，田瑛才想到唯有這個詞來形容才合適。
「怎麼，不像嗎？」田兮皺緊了小眉頭，裝作很苦惱的樣子，大眼楮可憐兮兮的望著田瑛，好似只要她說不像就要哭出來似的。
田兮只顧得賣萌，全然忘記了田瑛根本就不知道白素貞是怎麼回事，何談像不像的問題。
田雲听著車里的動靜，勾唇而笑。姑娘少年老成，小小年紀就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說實話，他既心疼又難過，只能在心里悄悄嘆一聲，然後盡心辦事而已。現在見田兮笑得這樣開心，突然豁然開朗，覺得就這樣也不錯，秘密，就成為永遠的秘密吧，要不然，恐怕姑娘知道了又是一番痛苦！
暗暗下定了決心，這些日子以來的郁悶一掃而空，抬頭望去，覺得今天的天格外的藍，風也和緩了不少，就連往日覺得不可饒恕的事情，也突然覺得不是那麼放在心上了。萬事，都比不上姑娘開心重要！
呵呵！枉他活了這麼大歲數，真是魔怔了！
「呵呵！太好笑了！」田瑛揉著肚子坐起來，一邊擦著眼角溢出的眼淚，一邊呵呵笑兩聲。
真好！她不是一個人！
田兮聳肩，眼楮里是滿滿的笑意，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對了，姑娘，白素貞是誰呀？」突然，笑聲一止，田瑛正色望著田兮。
壞了！
田兮心下一個咯 ，腦袋急速轉動起來，想著怎樣糊弄過去。
田瑛不動，眼楮一眨不眨的望著田兮，無比認真的請教︰「姑娘，白素貞是誰呀？」
田兮心虛，眼珠左轉右轉，就是不敢和田瑛對上，抓耳撓腮的想著法子。
「姑娘，白素貞是誰呀？」田瑛卻好像是和田兮杠上了，非要問個明白，緊盯著田兮又問了一次。
「就是，就是一個人！」田兮吱吱唔唔，說不上個所以然來，「反正你不認識嘛！」可不是，另一個時空神話傳說中的人物，田瑛到哪里去認識。就是她想認識，也沒轍吧！
呃？
「這樣啊！」田瑛若有所思，神色間略顯失望，她將白素貞這個人物當成了田兮在路上認識的人。
既然主子不想說，她也不便多問，興致勃勃的換了一個話題︰「姑娘，接著說，你還沒說最後怎樣了呢！」一雙明亮的大眼楮忽閃忽閃的，里面充滿著認真，渴望。
呼！終于糊弄過去了！
田兮暗暗吐出一口氣，雙手一攤，道︰「最後當然是我們贏了，然後，山寨就歸我所有了，他們那些人現在就在那里給我種地啦！」
「噗！」田瑛差點被自己的唾沫給嗆死，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楮，盯著田兮結結巴巴地問道︰「種，種地？」
「對啊！」田兮種種點著腦袋，瞟了眼田瑛，眼底閃過疑惑，不明白田瑛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反應！
田瑛吞了口唾沫，訥訥道︰「姑娘，真虧你能想得出來，一群舞刀弄槍的漢子，你居然讓他們去種地。」說著，自行想想著一群人高馬大的漢子，笨手笨腳的揮舞著農具，不是駕馭不了鋤頭，就是把禾苗當草鋤，忍俊不禁，肩膀一抖一抖的悶笑起來。
田兮睨眼田瑛，不明白她在笑什麼，搖頭，左顧右盼起來。說實話，她已經迫不及待的要去城里看看了。
田雲听到兩人的對話，也忍不住勾勾唇角，隨即想起田兮說她收復了山寨，露出一抹若有所思。
通過了城門守衛的檢查，馬車順利的進入錦城，田兮跳下來和田瑛慢慢的逛著，琢磨著要買哪些年貨，田雲牽著馬，跟在兩人身後，隨時注意著周遭的動靜。
「噗！」突然一聲憋笑傳來，田兮回頭，看著田瑛眉眼間盡是笑意，憋笑憋得辛苦，無奈的搖頭。
她就不明白了，這有什麼好笑的，田瑛怎麼一直笑個不停！是她太冷淡，覺得不好笑，還是田瑛笑點太低，稍微好笑的事情就能笑個不停？
田雲皺眉，不贊同的看眼田瑛。
「老板，這個蓮藕，給我來十斤！」以前是沒錢，現在不用為衣食發愁了，還不好好享受啊？田兮一看到自己喜歡的蓮藕，價都沒問，直接點了要買十斤。
「好 ！馬上就好！」小販一看到有大主雇上門，立馬點頭哈腰，一張被風吹得紅通通的黝黑臉龐笑得像朵花似的，殷勤的揀東西，過稱，打包，一會兒就好了。
整個過程田兮都看在眼里，很滿意小販的表現，幾不可見的點了下頭。
田瑛接過東西，交給田雲放進馬車，付了錢，繼續往前走。
「小姐慢走，歡迎下次再來啊！」人都走遠了，小販還笑得開懷，沖田兮他們揮著手。
緊挨著小販的旁邊，是一個賣土豆的老大娘，見小販這麼容易就賣出十斤蓮藕，自己的土豆擺了一上午卻無人問津，不由心里發堵，說出來的話就酸溜溜的。
「喲！人家已經走遠了！怎麼還等著人家再來呀，你也就想想吧！」瞥了眼小販，低頭擺弄著土豆。
小販也不惱，依舊笑嘻嘻的︰「看大娘說的，我這不是難得遇上一個大主雇嘛！」轉眼看到又過來兩個人，好像是要買蓮藕，撇下大娘迎上去，「客觀，過年了，來點？」
「你這，多少錢一斤啊？」男人訥訥的問著，厚實的手掌緊緊握了握，心里在想著，只有這些銅錢，也不知道夠不夠買年貨。
小販不著痕跡的打量一眼這對夫妻，女人一雙眼楮緊緊的粘在籮筐里的蓮藕上，喉嚨動了幾下。小販心思微動，這樣的人他見多了，立馬明白他們錢不多，臉上笑容不減，指了指旁邊的斷藕，道︰「這個賣十五文，一上午還沒開張，看在你們是第一個顧客，我就賣便宜一點，十文吧！」
女人一喜，眼巴巴的望著男人。
男人抿唇，默數著掌心的銅錢，完了，眼底涌上一股黯然，再看向女人就一臉的愧疚，訥訥道︰「我們……」
「我不要了，我們去買別的吧！」女人仰頭，對男人揚起一抹明艷的笑容，打斷他的話，轉而歉疚的對小販笑笑，「對不起了老板，我們買不起人！」拉了男人就要走。
小販搖頭，想起了過去，眉目間露出一絲不忍，看看籮筐里的蓮藕，再看看轉身的那對男女，來回幾次，似乎在琢磨什麼。
旁邊的老大娘眼轉一轉，突然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猛地站起來拉住那對男女，不贊同的看向小販︰「我說小五子啊！你賺了那麼多錢，就人家白送一個能怎麼樣呢？誰不知道你心底善良，怎麼偏偏對人家夫妻就小氣起來了？我說，你這做的，可是不地道啊！」
「大娘，我什麼時候賺了那麼多錢了？」小販瞪大眼楮，不敢置信老大娘會說出這番話，他們挨著賣點東西，他家里可是指望這他賣了東西的錢過年呢，他家的情況，老娘怎麼會不知道，他不敢置信她居然能說出這番話來！
說完，看向那對男女，周圍看熱鬧的人也竊竊私語起來。
「就是啊，送人家一個能干嗎！」
「可不是，剛才有個姑娘過來，可是買了雖覺呢！」
「這小五子，原來以為他心底善良，沒想到也是個虛偽的。」
……
周圍的其他小販們，有客人的在招呼客人，沒客人的就呼啦圍了過來，你一言我一語的，對著小販指指點點起來。
這些人都是比小五子大的，小五子念著他剛過來擺攤時他們對他的照顧，不願意拉開面子，訥訥著反駁不上來。
再看那對男女，兩人齊齊通紅著面龐，女人頭埋得低低的，羞愧的恨不得埋到地底去。而男人，幾不可察的往前一步，將女人擋在身後，低低道︰「這位小哥是好人，價錢已經很低了，是我們買不起，不怪人家的。」
老大娘見小五子被圍攻，眼底閃爍著幸災樂禍，不緊不慢的添油加醋︰「小五子，听到了沒？你不送人家還說你好，你就這樣看著，你好意思嗎你！」
小小五子低下頭，頂出鞋子外的大拇指往回縮了縮，呆呆的，不明白，剛開始對他很是和善的大娘大叔們，怎麼突然就翻了臉，對他惡言相向。
「小五子，你剛來的時候我們可是對你多有照顧啊，你可是不能忘記。」
「我們大家既然聚在一起，那就是有緣，理應互相照顧，你可不能壞了我們的名聲！」
「真是小氣，就是半截蓮藕，怎麼就舍不得送給人家了！唉！真是……」
「小五子，大家可是看著呢，你就好意思不送？」小五子來了以後搶去他們不少生意，大家伙早就看他不順眼了，現在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將他趕走的機會，怎麼可能放過？見小五子被眾人說得低下頭，掉下了眼淚，老大娘暗呼痛快，出了長時間以來堵在胸口的郁氣，見時間差不多了，輕飄飄的吐出一句。
「我……」
「大娘，不要光說人家，您這土豆，我想，這兩位大哥大姐同樣需要，您是不是也要送點才對？」小五子泫然欲泣，突然被人群外傳進來的嬌女敕嗓音打斷。
听到聲音，眾人回頭，齊齊看去，面上頓時有了一抹羞愧之色。
有人為他說話？小五子一怔，心頭劃過一股暖流，抬頭，望著自動讓開一條路的方向，呆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