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不是 原來你不是 第八章

作者 ︰ 青浼

周圍原本亂成一團的人群卻被十歲大的孩子說的一句話給鎮住了。

上一秒還在七嘴八舌的人們統統閉上了嘴,一時間,那免費布施稀粥的場地竟也安靜了下來,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呵,好厲害的女圭女圭」。

又不是第一次被人說「厲害」,白術只當什麼都沒听見,臉上嘲諷表情不變,先是掃了一眼周遭,最終她的目光停留在了此時此刻正站在幾大桶稀粥後面的衙門衙役身上,只見這些吃官飯的這會兒活活像是腳下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完全沒有要出來鎮壓這場混亂的意思,從那表情來看,反倒像是希望這場鬧劇繼續下去似的。

白術對他們這樣冷漠的表現倒是一點也不驚訝。

黑河的村的村民已經瘋到開始吃新出生的嬰兒,而且是一家生了娃,只要是女娃或者第二胎,都會被要求按照不知道誰制定的規矩將嬰兒貢獻出來給整個村的人一塊兒解決饑荒問題——這種听上去只會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事情,白術不相信這高堂之上的縣官老爺就真的沒有听到一點風聲——只不過,在這種天降大災民不聊生的苦日子里,但凡是那縣官老爺吃著新鮮的米紅燒的魚時,還能想得起留一點兒麩皮分發碎米熬粥救濟一下百姓,也算得上是對得起「父母官」這麼幾個字。

畢竟連真正的「父母」都下得去狠心吃自己的孩子。

那些讀書人十年寒窗苦讀擠破了腦袋想要一朝踏入朝廷,追究根本也只不過是為了改變現在糟糕的生活狀態罷了,心懷天下蒼生的那種人,大抵是只活在書本上的。

有一句民間俗諺是這麼說的︰衙門日日向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

大難當頭,誰也別指望誰能惦記著誰。

縣官老爺上頭還有刺史,再往上還有君議院,哪怕是開倉放糧一層層的剝削下來,到了縣官這芝麻綠豆大小的官員頭上也已經所剩無幾——對于這種情況,老百姓不造反,那便是極好的,老百姓造反,也是完全合情合理,丟了烏紗帽也只能算你倒霉。

于是對于這種民間在特殊情況下自主發明的能夠穩定現狀的「特殊」生存規則,大多數地方官員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求老天爺開眼什麼時候降一場雨結束這大旱,其他的,他們不想管,也管不了。

而這會兒的功夫,見當官老爺們都不管,在場的那些婦女老漢們頓時更來勁了,莫名其妙就覺得自己十分在理,一時間原本還整整齊齊排著隊的人一下子就分成了兩撥——一邊是有幸挑事的或者純屬看熱鬧的村民;另外一邊是老牛家三口人。

人群里一個中年男人站出來,獰笑了一聲說︰「我看擇日不如撞日,我們就把這牛家的怪小子綁去白鹿真人面前,再詳細問個解決的辦法來才好!蚌精娘娘早日回到大黑河,也要平息龍王的怒火!」

那中年男人的話引得周圍人一片贊同,只有少數幾個覺得沒調查清楚就胡亂綁人做祭祀似乎有所不妥,但這聲音也很快被覆蓋了去——白術下意識地沖著那個說話的人那邊看去,然後不怎麼意外地發現,這個中年漢子就是那天被她揍得哭爹喊娘還掉了兩顆大牙的那個女人家的漢子。

還真是窮鄉僻壤出刁民。

一時間,白術只覺得投放在自己臉上的這些目光里都透著饑腸轆轆的綠光,她當然知道他們那麼恨其實就是害怕,他們害怕她壞了他們的「規矩」——前幾天的李家媳婦沒交出自己的孩子,很有可能過幾天就會出現趙家媳婦、黃家媳婦又或者是陳家媳婦,到時候好不容易立起的這項「填飽肚子」的規矩就要被打破,他們就又沒吃的了。

而白鹿真人的話給了他們找到了一個發泄的突破口,于是,這些平日里老實巴交的人頓時就像是一群失去了理智的瘋狼,一心想要殺雞儆猴除掉「壞規矩的人」,這樣以後就再也沒有人趕跳出來反抗了。

人群在蠢蠢欲動,這時候,一聲透著瘋勁和狠勁的女人聲音尖銳地壓過了他們所有人——

「誰敢動俺兒?!」

牛家大媽站在最前面,像是只老母雞似的將白術護在身後,她面目猙獰得像是瞬間從只管孵蛋的母雞變成了斗場上的斗雞,如果有誰想要伸手出來企圖繞過她去抓白術,她就會反映很快地伸出自己那依舊還是髒兮兮全是黑泥的指甲,在那人身上留下幾條紅痕,皮膚沒那麼糙的就得立刻見血,可見用力之大;而牛大力站在最後面,不是他膽小,而是要護著白術以防有人從後面偷襲,這會兒他已經接連將三個稍瘦的人踹了出去,只不過見他們反抗,周圍的人反倒是越圍越緊,牛家三人一下子變成了眾矢之的!

而這個時候,被牛家夫婦牢牢地護在中間,說白術完全無動于衷那是假的,禍,是她惹出來的,但是牛家夫婦卻一個字怨言也沒有,完全照單全收!

雖然白術是穿越過來的,但是上輩子她循規蹈矩的也沒見過被群毆這種大場面啊——更何況被群毆的對象還是她。

一時間她也有些傻了眼,只是瞪著一雙烏黑明亮的眼楮森森地瞅著周圍那些一個個面目猙獰想要靠上來的人,看著護著她的牛家大媽的動作越來越大,牛大力的喘息聲也變得越來越粗重——

逐漸圍上來的人群看在她這個外表只有十歲的小姑娘眼里,就好像是漸漸不斷欺壓上來的群山,遮住了頭頂炎熱的烈日,遮住了光,最後一縷陽光從頭頂射入時,正好照在白術的眼楮上,她滿臉茫然地微微眯起眼,腦海中又浮現了那一日趴在窗稜上看見李家媳婦哭泣著用骯髒的毛巾將自己新出生的孩子捂死的場景……

那一瞬間,她哭泣的臉扭曲了起來,就跟現在逐漸圍上來,要抓著她去釋放什麼「蚌精娘娘」的村民一模一樣。

饑荒。

讓人都失去了人性。

最後一縷陽光消失了,那些人已經完全圍了上來,被人推擠之間白術和牛家大媽一塊兒跌落在地,數不清的拳頭落在他們身後的牛大力身上,當爹的一邊「哎喲哎喲」的痛呼,也不再反抗了,他伸出手一把將瘦弱的「兒子」撈進懷里牢牢護住,而牛家大媽起先還跟那些悍婦們對嗎,直到不知道誰找來了一根扁擔的挑木,結結實實地一下子打在她的腦袋上,飛濺出的溫熱血液飛到白術的臉上,她下意識地閉上眼,只感覺到一行溫熱的東西順著她的臉一路滑落,最後在她的下巴上匯聚。

她也不知道那是牛家大媽的血還是她的眼淚。

恐懼。

憤怒。

驚慌。

所有的負面情緒涌上心頭時,她幾乎是止不住地顫抖,目無表情地看著在她面前轟然倒下的牛家大媽,她臉上還是帶著那股之前讓白術頗瞧不上眼的瘋勁兒,但是伴隨著她身上那骯髒的其實早就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灰藍色衣衫滾上更多灰塵,衣衫在被推搡之前掀起了一個角露出了這個女人身上松弛蠟黃的皮膚……

白術倒吸一口涼氣,心中猛地一沉。

隨即,她仿佛听見有什麼東西在她的腦海里「啪」地一聲斷了。

她尖叫一聲「阿娘」,那嗓音又尖又銳帶著童音的歇斯底里,在牛大力的阻止聲中她沒費多少力氣就掙月兌了他的懷抱,一腳踹在了距離她最近的、正想要抬腳給倒在地上的牛家大媽再補一腳的那個中年男人褲襠上,只听見「嚓」一聲脆響,白術听見了悅耳的骨頭折斷的聲音,斷的當然不是她的腿,並且與其同時,耳邊響起了一個男人哭爹喊娘的痛呼聲!

左勾拳,右勾拳,手肘曲起再來一擊。

扁擔挑木搶過來,看也不看將那比自己手腕還粗的木頭應聲折斷,在一眾倒吸氣的驚呼聲中,兩截斷開的木頭分邊抓在手里,一個狠狠地揍向想要撲上來的婦女腰間,另外一個「啪」地一聲敲在想要偷襲牛大力的村民腿上——

白術麻木又不知疲倦地揮舞著四肢,愣是從緊緊圍繞的人群之中殺出了一條血路,人群推散開來的時候,烈日又重新出現在了她的腦袋上方,只不過這時候她已經殺紅了眼,什麼也看不見,但凡是她目光掃過的地方,那些成年人都情不自禁地後退極小步——

如果他們是餓狼,那麼她就是怒虎。

當人群終于在她的周圍散去,她這才將手中兩截被她直接用手掰斷的粗挑木扔開,沾著不知道是誰的血的挑木從她腳邊滾開,鴉雀無聲的一片寂靜之中,她微微眯起眼,抬起手擦了把額間的汗,腳下有些飄地向著不遠處倒在地上的牛家夫婦身邊走去,然後伸出手,一左一右,輕而易舉地同時將他們從地上拎了起來,而這個時候,有個捂著褲襠的中年男人叫︰「瞧瞧瞧瞧,這小崽子那麼大的力氣,還不承認自己就是個怪物!」

白術頓了頓,咧了咧嘴呲起白森森的小牙齒露出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又看了看自己左手的牛大力,右手的瘋婆子,這才收斂起那笑,垂下眼嘟囔了一句︰「阿爹,阿娘,我們回家。」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原來你不是最新章節 | 原來你不是全文閱讀 | 原來你不是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