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鐵樹花.A 第39章 故人歸來

作者 ︰ 林繼明

當沈默然听到霞飛路同泰里時,心著實咯 了下,他並不知道這個加藤英子原本就是中國人叫吳濤,一年多前就住在他現在的房間里,他的第一反應是自己的住處怎麼被這個女人知道的,但畢竟沈默然是個老練的情報員,心里雖緊張卻面不改色,若無其事地敷衍了句,沒有接她的話題深入下去。吳濤繼續道︰「不過我去年去滿洲退了那里的房子,結婚後回來現在住在虹口區日本僑民區,那里有我們日本人開的料理店,其它地方的飲食我吃的不習慣。」她忸怩了下問,「那沈先生住哪呢?」沈默然就怕她追問這個,他既不想如實回答,又怕她已經知道說假話太露骨,便含糊地應付她道︰「也住霞飛路這。」吳濤瞪大眼楮有點興奮,問︰「那太巧了,霞飛路很長,你具體哪里?」

沈默然的大腦高速運轉著,暗忖︰這個日本女人到底要干什麼?又是通過何種渠道得到的消息,這里雖然是日本的情報機關,特務眾多,但他的身份和住址是高度保密的,兩者有一個遭到敵人的突破,意味著他的身份暴露,在上海的情報工作就前功盡棄了,她是怎麼了解到的呢?是通過跟蹤,還是上海地下黨內部出現叛徒了?這是個不僅關系到自己的生死存亡,而且整個上海地下黨的聯絡網正命懸一線,他決定明天緊急聯系上線,但眼下還得回答她的問題,便假裝表現出不願把住址輕易透露給女士一樣的口吻,道︰「這個……不大方便吧,讓你丈夫知道不好。」吳濤笑得前仰後合,道︰「沈先生誤會了,我只是覺得和我以前住的地方很近,隨便問問,不會冒失的去拜訪你的,不過既然沈先生在上海霞飛路住了有十年,我想打听一個人,你認識唐辛亥嗎?」

沈默然當然不會認識,他去延安後雖然回來看過母親幾次,但唐辛亥在南京任職,兩人並沒有照過面,當初他住進唐辛亥之前住過的房間時也沒有人向他詳細介紹過,所以他一臉的茫然,搖搖頭說︰「我在上海時忙于做絲綢生意,顧客人來人往不會記住他們的。」吳濤接著問︰「民國二十三年,教育部60萬經費被內部人員卷走這條新聞總該曉得吧?都見過報紙了。」

這起轟動全國的丑聞沈默然當然听說過,大致了解,說︰「曉得,全上海婦孺皆知的嘛。」吳濤說︰「他當時就住在霞飛路……」她沒有說同泰里,不想讓沈默然知道唐辛亥曾經是自己的丈夫,事實上直到現在婚姻仍然沒有解除。

沈默然只是覺得奇怪,加藤英子為什麼跟他說這個,便問︰「加藤夫人,哦不,英子小姐怎麼對這個人的情況如此熟悉,難道跟你有淵源嗎?」吳濤狠狠的哼了聲,咬牙切齒地說︰「豈止是淵源,我和他還有筆債沒有算清。」她頓了頓,似乎覺得自己說得過于直白了,忙說,「沈先生要是知道他的線索,或者听到誰說起他,務必及時通知英子,先謝謝了。」

這時,加藤陪宇喜多井社長回來喊她回去,吳濤「嗨」的應了聲,向沈默然深鞠了個躬說︰「拜托。」然後踩著日本婦女傳統的碎步走了。有個一直在注意他們談話的職員湊過來嘲諷道︰「這個女人是中國人吧?說話純粹京腔,你看她剛才走路的樣子好滑稽,明明穿的是軍用靴子,還像是穿著日本木屐一樣做作。」沈默然做了個禁止的手勢,輕聲問︰「你怎麼知道她是中國人?听社長介紹她是日本人,從小生長在滿洲呀?」那人頗為不滿地說︰「什麼滿洲,那是咱們中國的東三省,你這人看上去長得一臉正氣,怎麼幫著日本人說話。」沈默然城府很深沒有同他爭辯,笑著說︰「莫談國事,莫談國事。」

這個人其實是宇喜多井安插在職員當中的耳目,好在沈默然並沒有上當,幾次這樣的考驗,也使得他深得宇喜多井的信任,接觸到了更多□□機密。

回家吃飯的時候,沈默然問母親︰「媽,去年我的房間住過什麼人?」

沈母說︰「是一對不常回來的夫妻,男的姓唐,叫什麼來著……」她朝天花板望了半天想起來了,說,「對,唐辛亥,辛亥革命的辛亥,在南京教育部當官,听樓下的周教授透露好像是貪污了教育部的巨款逃回上海,後來被政府的人追捕,沒抓到不知哪去了,默然,你怎麼問起這個?」沈默然說︰「這你別問,你剛才說還有個女的是他的太太,叫什麼?」沈默然以他職業的警覺隱隱的意識到加藤英子可能跟這事緊密相關,其中另有內幕。

沈母回憶起來,道︰「說起他的太太也真讓人氣憤,二十四、五歲的姑娘,好像叫吳濤,人蠻漂亮的心卻好狠,帶政府的人來抓自己的丈夫,中國有句古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自己男人貪污不對也不能親自帶人來抓啊。」莫依萍插嘴說︰「她這叫大義滅親。」沈母嘴一撇不屑地說︰「一個人連親都可以滅,禮儀道德全不講了還有什麼大義?」沈母以前跟丈夫走南闖北過,江湖氣到現在還很濃厚,她看不起吳濤這樣的女人,接著說︰「這事啊後來還沒完,政府的人跑到家里來抓唐辛亥撲了個空,他回來時剛要上樓被樓下的關小姐攔住,躲到她家里,你說那個唐辛亥怎麼著?反把人家關潔給****了,人家雖然是妓女也不可以這樣呀,哎,他們這對夫妻啊,正是絕配。」

莫依萍津津有味的听著婆婆講故事,問丈夫︰「那麼說,房東讓我們保管的那只箱子就是他們的了,晚上打開去看看里面究竟是什麼東西。」沈默然瞪了莫依萍一眼,覺得她說話又不注意分寸了,即便要去檢查也不能當著母親面亂說,便煞有介事的批評道︰「別人的私人物品怎麼可以隨便看?」其實他知道這箱子里不會有重要線索,該拿走的人家早拿走了,現在的關鍵是加藤英子是否與吳濤是同一人,他問母親︰「那個吳濤長什麼樣?」

沈母大致描述了下,短頭發,個子矮矮的,小狗小貓討人喜歡的模樣,沈默然馬上將她與東亞商事會社的那個日本女人加藤英子鎖定在一起了,這分明就是同一個人,他們夫妻之間很有可能是為了民國教育部的這筆巨款反目,這樣看來,這個女人並沒有在關注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的住址,但是另外的威脅依然存在,她是個背景復雜的女人,自稱是生活在長春的日本人,對于了解她底細的人是極其危險的,所以為今之計只能夠裝糊涂。

第二天,社長宇喜多井走到沈默然的辦公桌前,笑眯眯地說︰「沈先生晚上有空否?我約了幾位商界和其他領域的朋友在百樂門見面,有興趣參加嗎?」昨天暗探將沈默然莫談國事的話向社長進行了匯報,他非常的滿意,如果他說得是很****的言論,反倒有刻意的偽裝成分,繼而要考慮考慮他偽裝的目的是什麼的問題。隨著日本的對華政策正朝著全面開戰的趨勢發展,他必須在上海盡快找到有能力又死心塌地為大日本帝國效力的中國人,他初步選中了沈默然,打算先將他納入他們圈子的外圍進一步考察他。沈默然當然求之不得,說︰「社長抬舉,沈某豈有不從?」宇喜多井高興地說︰「那晚上六點半我開車來接你,你住哪?」沈默然不會讓他來接的,忙說︰「不敢不敢,我自己去百樂門吧,晚上我有個約會不在家。」

這次沈默然總算蒙混過去,其實地址不讓人知道,是怕他們哪天突然來拜訪,這也是他到上海後一貫奉行的對外保持距離的策略。

當日下午五點多的光景,白敬齋從廣慈醫院請來一名護士,坐車來到同泰里,準備請郝允雁吃頓晚飯,然後去參加宇喜多井在百樂門的約會,自從王守財出院從他回家後,他近兩個月沒有見過郝允雁,想借此聯絡一下感情,他掐指算下來,王守財出院配的藥物用的差不多了,而王太太沒有錢去買藥,正是著急的時候。前段時期白敬齋工作非常的忙碌,吳淞區分行的建造初見規模,接下來新的人員招聘需要親自去張羅,忙不過來。宇喜多井與白敬齋是老交情,以前做過生意,只是後來沒有怎麼聯系疏遠了,那天宇喜多井來拜訪白敬齋,企圖拉攏這位在上海頗有名望和實力的銀行家,能夠為日本今後在中國的大東亞共榮圈作出財力貢獻,說找他合作,白敬齋是個深謀遠慮的人,他認為日本的勢力必然會在中國興起,有限的與他們保持良好的關系對自己今後的事業大有好處,所以就原則性答應了下來,他們今晚七點約在戈登路的百樂門舞廳見面。

白敬齋特意路過菜場買了兩只雞斬了送過去,郝允雁剛剛接了女兒回家在燒晚飯,白敬齋的出現令她很吃驚,在她的眼里,他既是位救丈夫的大恩人,是債主得罪不起,又隱隱的覺得應該與他保持距離,見他帶了名小姐上樓梯,以為是他的太太,心里放心了幾許,連忙帶著幾分熱情招呼道︰「哎呀,是白老板,稀客稀客,今兒個怎麼有空上我家來啦?來就來了,還送什麼東西啊。」說著把他們讓進房間。王守財這幾日睡睡醒醒,郝允雁也已經家常便飯不怎麼太擔心了,只管在他睡的時候給他加吊營養液維持生命,醒的時候給他吃些細軟的東西,喝點雞湯或者火腿粥等。白敬齋進屋看到王守財睜著眼楮,心虛得往後縮了縮,生怕他會突然開口揭露真相似的,郝允雁說︰「我家先生有時睡著有時醒來,但是他看不見任何人,他沒有意識。」

「哦。」白敬齋自知失態,回過神說,「我不是害怕,只是想到他的遭遇心里難過罷了。」

「事情都存在了難過也沒有用處,我也想開,盡自己妻子的義務去照顧好他,相信老天會眷顧他。」

郝允雁倒了兩杯熱茶過來,說,「我家的茶還是先生當初喝的,應該不錯,白老板和這位白太太請喝吧。」

白敬齋微笑著擺擺手說︰「這位小姐非白某太太,她是廣慈醫院的護士,我請她來是暫時替你照顧一會王先生,這個……」白敬齋正要說明來意,郝允雁有點心慌,感覺這里面有事,迫不及待地問︰「白老板,這從何說起?代我照顧丈夫,那我干嗎?」

這段時間她空閑的時候經常在思索一個可怕的問題,她不願去想偏偏總在大腦間回繞,丈夫的老板為什麼那麼慷慨?8000塊的借條讓自己成為了一個身不由己的女人,丈夫的藥快用盡,鄰居們救助的錢也漸漸花完,總不能再接受他們的錢,以後的醫藥費又在哪里?她想過替富人家當保姆賺點錢,但這僅僅只能夠勉強維持他們母女倆的生計,根本無法支付這筆龐大的費用,而且她不在家丈夫由誰來護理?

她意識到自己已經走投無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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