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鐵樹花.A 第37章 除夕

作者 ︰ 林繼明

民國二十六年除夕的下午,王守財在家沉睡了兩個多月後睜開了眼楮,女兒陪伴在爹爹身邊看了興奮不已,馬上去叫走廊上在幫劉秋雲炸燻魚的姆媽。最新更新:風雲小說網今天王劉兩家的年夜飯合在一起吃,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以前即便劉秋雲一個人過,也是自己家里吃好了才去郝允雁家串門討個熱鬧,但是今年非同以往,郝允雁現在經濟困難,家里唯一掙錢的頂梁柱倒下了,無論從錢的角度還是心情方面這個年她們母女倆很難過得體面。元旦那天,關潔送來200塊給劉秋雲,說︰「秋雲姐,這錢請你轉交給允雁妹,或者替王先生買些營養品也好,我直接送她怕不會收我的錢。」她說著垂下眼簾,難過地說,「我知道我的錢不大干淨,可是……麻煩你別說是我送的好嗎?」劉秋雲很感動,200塊錢對關潔來說是什麼概念她很清楚,可為了郝允雁也就替她收下了。周太太端了鍋雞湯上來,喊著︰「別踫我啊,還是滾滾湯剛燒好的雞湯。」劉秋雲以為她是來送錢的,客氣地說︰「周太太真熱情,你家老伴也需要營養的,讓他吃吧。」周太太將鍋放下說︰「我買了兩只雞,另一只還炖在爐子上呢,我得去照看著。」說著匆匆的下樓像是逃下去的樣子,劉秋雲很失望,但轉而又想,她的另外四個房客都不富裕,尤其關潔的錢賺得更辛苦,能夠多少獻出了點愛心已經很不容易了,最後她包了500塊,加上關潔的200,沈家阿婆的50,一共750塊交到郝允雁手上,她死活不肯收,劉秋雲急了,說︰「這又不是給你的,我們與王守財也交情多年,這是給他看病用的。」郝允雁這才不得不收下,千謝萬謝。前兩天,劉秋雲就去菜場買了許多菜回來,對郝允雁說︰「你現在這點錢是轉給王先生治病的,今年的年夜飯你就不要另外張羅了,我們兩家合在一起吃,菜我都備齊了。」郝允雁難為情地說︰「這怎麼好意思?你們已經給了我那麼多錢,真不知道如何謝你們的好。」劉秋雲笑道︰「我們姐妹還客氣什麼?只希望王先生能夠快些好,可以重新看見允雁妹妹燦爛的笑容,就是我最大的滿足呢,錢的事你就別放在心上才好。」

王月韻一跑出屋就喊道︰「姆媽,爹爹醒了。」

郝允雁正在煎魚,半鍋的油 里啪啦作響著,被女兒這突如其來的喊,驚得鍋鏟落在油鍋內油濺到了臉,吆的一聲顧不得疼沖回家,心砰砰的仿佛快要跳出喉嚨,丈夫自出院回家到現在兩個多月一直閉著眼楮,平時開輸液維持他的生命,醫生吩咐過她,如果病人醒了就多給他喝些營養湯和不用嚼的菜,這樣對康復有利,所以郝允雁是帶著希望沖回家的。劉秋雲在屋內剁肉餡,只听到她女兒在喊卻沒有听清楚,跑出來一看爐子上煎著魚沒有人在照看,走廊上煙霧騰騰,忙端下鍋去郝允雁家,說︰「什麼事啊,好像听囡囡在叫著?」

王守財平躺著眼楮睜得大大的,但眼神痴呆對她們在跟前並沒有絲毫意識,郝允雁表情有些失望,剛才听到「醒了」的一瞬間就好像完全康復一般,而現在的狀況跟閉著眼楮又有什麼區別,王月韻不知情,一個勁的搖著爹爹喊他,在她的認知中,爹爹醒來就是身體好了,又可以陪她玩,跟她講故事。劉秋雲安慰道︰「醒了就好,可以吃東西身體好的快。」這句話提醒了郝允雁,連忙抱住女兒說︰「囡囡別急啊,你爹爹醒來就有希望了。」經過兩個多月的磨難,郝允雁已經學會穩定自己的情緒,接受事實,她堅信丈夫一定會在她的精心照料下痊愈。

劉秋雲說︰「今天正好是除夕,說明是個好兆頭,對了,我飯窟里還捂著桂圓湯,本來想到晚上年夜飯時吃,我這就去端來喂他吧,都睡那麼長時間肯定餓了。」

郝允雁將丈夫抱起斜靠在床背上,一口口的硬往他的嘴里塞桂圓湯,她的心此刻是暖的,仿佛看到丈夫的臉慢慢的變動紅潤,她第一次喂沒有經驗,邊喂著邊喃喃自語︰「會不會喂太快嗆著他?」接著又吩咐女兒,「囡囡,替姆媽把門背後的毛巾拿來,是上面的。」劉秋雲眼楮都不眨的望著王守財的喉結抖動著,激動地說︰「吃下去了,吃下去了,這就好,能夠吃就有營養,可憐的王夾里啊,你要快點好呢。」

王月韻給姆媽遞上毛巾,一聲不響地望著,郝允雁斜眼瞄了瞄女兒,只見她緊握著小拳頭,淚水掛在臉上已一塌糊涂。

沈默然和莫依萍外面回來帶了十幾斤年糕,讓母親送些到王家,他覺得自己與王家不熟,送東西過去有點冒昧,更重要的是因為自己的特殊身份不適合與周圍的人過分的熱情,鄰居之間做到見了面相互點頭招呼一下為最好,太熟悉了免不了會有人來串門閑聊,對自己的工作很不了利。他悄悄的通過組織對「雙十二事變」那天,吳淞區的游行情況進行了了解,查出是幾名沒有任何政治背景的熱血青年自發組織的,對其中與人發生肢體沖突,砸傷人的事情無從查起。他回來後並沒有跟人說起過這件事,怕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最近,他通過組織上牽線,認識了一位反戰同盟內的日本友人,介紹他進了在虹口區的一家日本商人開的「東亞商事會社」,這家會社表面上主營企業情報研究,實質它還涉及到政治和軍事等多方面領域,是日本軍部安插在上海的一個情報采集據點,沈默然在里面擔任普通研究員,平時寫些經濟方面的文章,同時他也能夠接近日本在上海的情報機關,工作剛剛開始展開,所以他不想節外生枝破壞大局。

沈家阿婆拿著幾疊年糕去王家,看到郝允雁在喂王守財吃東西,興奮地道︰「謝天謝地王家小弟醒啦?哎呀呀,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小妹啊,上次听說你去靜安寺燒過香的是伐,看來靈驗了。」她往桌上放下年糕,說,「這是我兒子買來特意讓我送上來的,一點點小意思,嘿嘿。」郝允雁喂完丈夫站起身過去道謝,說︰「阿婆,上次您送了錢我還沒等空了謝你,今兒個又送年糕真不好意思,我們這樓里的鄰居對我真好。」提起錢的事,沈家阿婆擺擺手,覺得50塊錢太寒酸,說︰「別提這、別提這了,那時我兒子還沒有找到工作,以後好了,等我寬余些再來幫助你。」劉秋雲對她兒子做什麼工作很感興趣,這樣多少可以了解到他點東西,便急忙問︰「你兒子生意不做啦,在哪家公司上班?」沈家阿婆說︰「生意不做啦,兒子說賺不到錢,還是太太平平找份工作撫養老母親,對了,還是他的媳婦,以後還有寶寶。」說著神秘兮兮的湊過去喜滋滋地道,「兒子說明年保證讓我抱孫子。」

沈家阿婆此言並非信口開河,那是莫依萍昨天當著沈默然的面對她說的,當然那是玩笑,沈家阿婆吃飯時又在提抱孫子的事,沈默然很不耐煩又不好發作,莫依萍自從上次延安之行半路上遇到土匪沈默然救了她後,便對他產生了愛慕之情,多次暗示過,無奈沈默然反應木衲,只知道工作,這次說到生孩子的事順嘴逗了一句,也算是一種試探,沈默然晚上回房間時埋怨了她好一陣子,說︰「以後對我媽說話別亂開玩笑,她肯定當真了,我的老婆還在天上飛著,明年我交不出怎麼辦?」莫依萍笑道︰「老婆在飛你就用晾衣服的竹竿把她挑來下,嘿嘿。」

吃年夜飯時,好多菜王守財都太硬吃不了,他沒有用牙齒嚼的動作,嘴巴很松,調羹盛一小勺剁成泥狀的菜往里一送,他會有本能的下咽,然後口還是張開的,劉秋雲下午包了餃子,拆開取出肉餡加些其它的魚和蝦,再剁碎一切攪拌著爐子上燒爛,看上去就像糨糊一樣,卻非常的有營養,這是王守財今天的年夜飯,也是兩個多月以來的第一頓飯。

沈默然和莫依萍吃完年夜飯早早的回房間說是累了睡覺去,實際上今天他們要整理收集來的各類情報,忙到十一點多。

「睡覺吧,眼楮也花了。」沈默然收拾完資料開始鋪地鋪,窗外寒風凜冽卷起的時候像吹在哨子,「這天氣預報蠻準的,說初一降溫,這就快零點了,還真的刮起風來,明天早上大概水龍頭要擰不開了,明天我去找些稻草來包扎一下露在外面的水管,不然爆裂就糟了。」

莫依萍****躺進冰冷的被窩,兩人的被子不夠厚,她望著鋪被子的沈默然,他抬眼無意中發現莫依萍的眼神怪怪的,問︰「干嘛?」莫依萍怯怯地說︰「好冷。」沈默然停了下,說︰「堅持一晚吧,明天我們去買兩條棉花胎讓我媽縫。」莫依萍這麼說是有點企圖的,兩個多月里暗示過很多次,他總是毫無反應,女人的心思很奇怪,以前她不看好沈默然時,覺得他除了工作沒有任何優點,一旦喜歡上了他,驟然覺得這個男人越來越適合自己,所以她今天的膽子出奇的大,隱隱之中也想干脆睡在一起算了,于是便試探著循序漸進把話引申到這上面,接著說︰「我們已經有兩條被子了,你還讓你媽縫兩條,一對夫妻蓋四條厚棉被不覺得奇怪嗎?」沈默然累了,不想討論這個問題,他想的很簡單,被子不夠就添新的,被莫依萍這麼一說回答不上來了,莫依萍乘機說︰「明天去買棉花胎,今晚怕凍得就熬不過去。」沈默然月兌了衣服蓋在她被子上,關燈鑽進自己被窩,好一陣奇怪的寂靜,仿佛兩人心里都在想同一件事情似的,突然在黑暗中,莫依萍不知哪來的勇氣輕聲說︰「好像有個人抱著我……」

沈默然並沒有睡,也覺得冷卷縮著,听到這一聲呼救般的喃喃自語,頓時莫名的有點心動,從純粹男女的角度去想,他是喜歡莫依萍這種類型的,但他有自知之明,覺得自己不帥,沒有資本討她這樣端莊又漂亮的女人當老婆,所以他只當剛才是人家的一句感嘆而已,並沒有去回應。

又一陣沉靜,他听到莫依萍近乎哀求的呼喚聲︰「默然……」

「什麼事?」沈默然不由自主的問,內心緊張得六神無主。

莫依萍道︰「你醒著?以為你睡著了。」沈默然倒被她說笑了,道︰「你既然以為我睡著了那還叫我,成心吵醒我啊?」

莫依萍沒有回答,隔了會又叫道︰「默然……」

沈默然心跳加速,似乎有種奇怪的欲念催促著自己,在渴望與害怕中徘徊不定,他迫切地問︰「你有話就說,說完我得睡覺,一會新年的鞭炮響起就更無法入眠了。」

「默然,你說我們假扮夫妻有大半年了吧?之前在延安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你覺得我人怎麼樣?我是問工作以外的。」

「這……」沈默然回答不上來了,大腦空空的猶如魂魄散盡,坦率說,沈默然對莫依萍工作以外的了解很少,連去感覺一下也覺得這是自己的奢侈,剛回家那天晚上他們在母親的眼皮底下不得不睡在一個被窩里,那時他有過私字一閃念,兩個人在狹窄的被窩里擁擠著又相互努力的去躲避,這對沈默然和莫依萍兩人都是第一次零距離接觸異性,他沉默著。

莫依萍出其不意地問︰「你老實說,喜歡過我嗎?」

「什麼?」沈默然有點驚慌失措,但他的生理完全明白了她這話的含義,一股從未有過的沖動涌上心頭,焦急的期待著什麼。莫依萍總算把話題直截了當的說到情感上,見他吞吞吐吐,就嘲諷道︰「你這男人說話真不爽氣,明明是听清楚的,還要反問,這可不像你一貫的工作作風呢。」正當沈默然尷尬得啞口無言時,窗外鞭炮聲驟然響起,緊接著遠處也連綿不絕的傳來鬧聲,總算給沈默然解了圍,他感嘆道︰「日子好快,新的一年就要來臨,記得去年這個時候我和戰友們在延窯洞里嗑著瓜子迎新年,每人講一個戰斗故事,想想真有趣……」

在郝允雁家,晚上吃過年夜飯,她安頓好女兒睡覺後,打了盆熱水替丈夫擦完身,月兌淨了自己與丈夫依偎而睡,這是他們做夫妻以來一直不變的規矩,因為王守財曾經對她說︰「女人在自己男人的被子里是不可以有一絲半縷的。」郝允雁听進去了,從此以後再也沒有睡覺穿過內衣內褲,雖然她知道,此刻丈夫對妻子是沒有感覺的,但她不願意破壞這個規矩,她把這當作對丈夫忠實的象征,當窗外鞭炮起鳴的時候,她握住丈夫的手貼到自己**上搓著,在他耳邊輕輕地說︰「先生,新年到了,你的女人陪伴著你。」黑漆漆的房間里從沒有拉嚴實的窗簾縫隙透出炮仗炸開的閃光,劃過王守財沉睡的臉,郝允雁緊緊的抱著丈夫,仿佛怕他被炮仗炸到一般,喃喃道︰「睡吧,記得明天是春節,你一定要醒來的,你給我們女兒的壓歲錢我已經替你包好。」說到這她實在無法再張口,喉嚨就像被卡住一般,終于又輕輕哽咽起來。

在隔壁劉秋雲的房間里,她正貼在木板牆上通過空隙窺視著郝允雁,當看到這對苦命夫妻裹在一個被窩里抖動著時,意識到郝允雁正在哭泣,她忍受不住傷心的倒在床上,深深的感觸到人生無常,這對在這一帶有名的恩愛夫妻,平時經常雙雙進出,男的帥女的美,街坊鄰居無不羨慕,就這樣早上還準備去買房子,下午傳來人進了醫院的消息,然後就像換了個人家一樣。她又回憶起三年多前自己的丈夫,那年探親回家夫妻團聚,沒住幾日就接到命令立刻回部隊,于是匆匆吻別,說來年偷空在來,可是兩個月後她突然接到電話讓她去徐州,迎接她的是丈夫的葬禮……

猛烈和更猛烈的爆竹聲一陣響過一陣,劉秋雲就像被震傷了似的頭埋在被子內,丈夫去了,兒子又不知在哪個戰場,她感到異常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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