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傷唐龍的不是李金明打的那一槍，子彈貫穿了肩膀，只留下一個槍眼，讓他流了一些血而已。從車上摔下來撞到路坎上，又跌進路邊的排水溝，導致多個內髒破裂，造成嚴重的內出血。
送到軍區總醫院的時候，他已經深度昏迷。
醫院已經做好準備，立即開始搶救，唐旭宸等人被攔在了手術室外面。
一路上，唐旭宸的情緒都不太穩定，到了醫院也一樣。雖然作惡多端、罪該萬死，但是唐龍是他的親兄弟，還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跟他有血緣關系的親人。換成別人，情緒會更加糟糕。
李金明把歐陽鳳鳴叫到了一邊。
「準備走了？」
李金明點了點頭，說道︰「我已經跟老木告別，就不去麻煩他了，得麻煩你幫我錄一份筆錄。」
歐陽鳳鳴笑了笑，說道︰「怎麼去哪？」
「接老婆女兒回家。」李金明說得很干脆。
「行，去吧。」歐陽鳳鳴拍了拍李金明的肩膀，說道，「好好過日子，說不定某一天我會跟你一樣。」
「其實，我們是一種人。」
歐陽鳳鳴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在回來的路上，他跟李金明聊了聊，而李金明跟他說的話與跟木林森說的話一樣，讓他不要執著的為楊懷烈復仇。楊懷烈為國捐軀，殺害他的不是某個人，也不是某個組織。如果想為楊懷烈做點什麼，要麼好好活下去，要麼回去繼續做情報工作，而不是以復仇的名義大肆殺戮。
雖然感觸不像木林森那麼深刻，但是歐陽鳳鳴听進了這番道理。
李金明轉身走開的時候，唐旭宸走了過來。
「老李……」
「他走了。」歐陽鳳鳴攔住了唐旭宸。「讓他走吧，他本來就不屬于這里，我們無權讓他留下來。」
唐旭宸微微一愣，明白了歐陽鳳鳴的意思。
「看來，手術還得花些時間，我去做筆錄。」
「你也要走？」唐旭宸看了眼歐陽鳳鳴。
「也許會，也許不會，等看心情。」歐陽鳳鳴笑了笑，走到樓梯口旁邊，才說道，「其實我們是一種人，老李在直升機上說的那些話，你也听到了。他說得沒錯，我們確實浪費了兩年時間。」
看著歐陽鳳鳴離開，唐旭宸忍不住嘆了口氣。
手術室外的走廊上，除了唐旭宸，還有兩名國土安全局派來的外勤人員，而手術室的上下兩層都有人把守。
唐旭宸沒有離開，他無法像李金明與歐陽鳳鳴那樣瀟灑的離開。
不管怎麼樣，在手術室里搶救的是他的親兄弟，還是一個要對上千名平民百姓的死負責的劊子手。唐旭宸沒打算認這個弟弟，也沒想過幫助他，只是想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在為誰賣命。
僅僅只是個人報復行為？
看上去很合理，唐旭宸卻不相信。
關鍵是，有很多地方說不通。比如，唐龍從何得知那座秘密軍事基地的存在，又如何找到了那名核武器專家，還有對中國民航系統的了解，那些二元液體炸藥從何而來，為什麼要刺殺薛震遠等等。
這些，都只有等到唐龍醒來後才能搞清楚。
听到腳步聲，唐旭宸側過頭來。朝他走過來的是一名二十多歲的女性外勤人員，至少穿的是外勤人員的制服。
唐旭宸沒見過她，不過守在手術室門外的兩名外勤人員認識她。
「唐旭宸？」
唐旭宸點了點頭，坐直了身子。
「我叫鄭白玲。」她很有禮貌的伸出手來，唐旭宸卻沒有要跟她握手的意思，讓她有點尷尬，只好把手縮了回去。「局里讓我來為你做筆錄。手術還要進行幾個小時，如果現在方便的話……」
「換個地方吧，我想喝被咖啡。」唐旭宸站了起來。他不是在邀請鄭白玲，而是確實想喝杯咖啡。
他上一次合眼休息，還是去緬甸的飛行途中。
很快，兩人來到樓下的醫生辦公室。等一名外勤人員把咖啡送來，鄭白玲才關上了辦公室的房門。
「筆錄」只是一個通俗稱呼。
一般情況下，首先由當事人詳細描述事件的整個經過，再回答一些問題。如果當事人沒有嫌疑，在確認供述的事情均是事實後，就算完成了。如果是特殊事件，當事人還得簽署保密協議。
當然，這只是對普通人而言。
讓唐旭宸做筆錄，其實就是讓他詳細講述事件的前後經過。如果有疑問或者沒有說清楚的地方，記錄者會主動提出來，由他具體說明。至于供述的真實性，以及簽署保密協議都是瞎扯淡。
筆錄既是對案情的分析，也是對案情的記錄，唐旭宸說得很仔細。
從他在英國遭到襲擊，到李瑞佳遭到綁架，到干掉試圖綁架他的雇佣兵，再到被軍情五處追捕逃到比利時，經意大利前往馬來西亞，在hm730航班上遇到劫匪，與歐陽鳳鳴奪回航班控制權，讓航班在南印度洋上迫降，把乘客轉移到貨輪上，搭乘水上飛機回國，在元首府阻止了針對薛震遠的刺殺行動，獲得由譚滔提供的線索之後去緬甸抓捕唐龍，直到前往太行山，與歐陽鳳鳴潛入被雇佣兵攻佔的秘密軍事基地，在唐龍試圖撤離前發起襲擊，軍情局的特種部隊趕到把他們從雇佣兵的包圍圈里救了出來，再追捕唐龍，在鄉鎮西面的公路上抓住了唐龍。
等唐旭宸說完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
這條線很簡單，可是期間的經歷絕對無法用「簡單」來形容。
「就這些？」
「對，就這些？」唐旭宸點上了香煙。這已經是他抽的第十根煙，鄭白玲沒有提出反對意見。
「有幾個問題。」
唐旭宸點了點頭，讓她直接點，用不著拐彎抹角。
「除了李瑞佳，還有誰知道你還活著？」
「那個名單上的一部分人。」唐旭宸長出口氣，說道，「雖然另外一部分人不知道，但是以他們跟我的關系，也許能猜到我還活著。有三個人沒在名單里面，除了元首，就是厲杰勛與鄒小亮。鄒小亮是兩年前救了我一命的軍醫，厲杰勛當時也在場。根據查到的線索，他們在事發前幾天請了探親假，卻沒有回老家，也沒有回在北京的住所。還沒有找到他們，也許他們已經遇害了。根據我們推測，唐龍很有可能通過他們知道我還活著，然後策劃了針對我的行動。」
鄭白玲微微點了點頭，說道︰「過去連兩里，你一直跟李瑞佳在一起？」
「算是吧。」唐旭宸猛吸了兩口煙，才說道，「我先去了韓國做整容手術，然後跟她去了歐洲。大部分時候，我住在英國。她是一家德國企業的銷售主管，住在法蘭克福，只是偶爾來倫敦住幾天。有的時候，我也去法蘭克福找她。當然，就算沒有住在一起，我們也經常打電話聯系。」
「不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她在做什麼？」
「她有正當工作，雖然只是一個掩護身份，但是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鄭白玲又點了點頭，說道︰「你跟她是什麼關系？」
唐旭宸微微一愣，不大明白的看著鄭白玲。雖然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是這種涉及個人**的問題，不在筆錄範圍之內。再說了，他與李瑞佳的關系與中國遭受的恐怖襲擊根本無關。
「那些人試圖綁架你，而且在失敗後綁架了李瑞佳，所以……」
「****。」唐旭宸摁滅煙頭，說道，「你什麼時候加入國土安全部？」
「我？」
唐旭宸點了點頭，又拿起了一根香煙。
「一年多前，在你死……離開之後。」
「見過‘英烈牆’？」
鄭白玲點了點頭，所有國土安全局的員工在工作的第一天都要去英烈牆前獻花，緬懷為捍衛國家犧牲的烈士。
「在我的名字前面是誰？」
「劉雪麗。」
「了解國土安全局嗎？」
鄭白玲微微一愣，又點了點頭。
「她是我的妻子，準確的說是未婚妻。」唐旭宸點上了第十一根香煙。「在我之後，她是國土安全局的第二任局長。如果她沒有在兩年前犧牲，我不會假死，也不會離開中國，已經跟她結婚，說不定還當上了父親。當時，你應該在國土安全局的訓練營里，還在忍受教官的折磨。在她死後，我不得不假死，不得不離開中國，甚至得改頭換面，以現在的模樣活在這個世界上。在這兩年里，陪伴我、支持我、幫助我的只有李瑞佳。她拯救了我，也徹底改變了我。沒有她的話，我早就死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個樣子。從某種意義上講，她就是我現在擁有的一切。」
鄭白玲認真听著，沒有打斷唐旭宸的話。
「還有別的問題嗎？」
「最後一個問題。」鄭白玲回過神來。「你與唐龍是什麼關系？」
「警察與賊的關系。」唐旭宸站起來，在煙灰缸里摁滅了煙頭。「想知道更多，軍情局有相關資料。」
鄭白玲沒有多問，也沒有阻攔唐旭宸離開。
做筆錄，其實就是在回憶過去幾天里發生的事情。回憶完了，唐旭宸也想明白了一個道理，即李金明說的那些話。雖然為楊懷烈、為劉雪麗復仇是一個很好的理由，但是人不能為了過去活著。
兩年了，他殺了很多仇人，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如果不能為身邊的人，不能為創造美好未來，活著就是一種負累，活著的人不過是一具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