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之君 第86章 至剛至柔

作者 ︰ 誰諾

「你為何還沒死?」

這世上有一句老話,叫做禍害遺千年。

薛寅每每看到身體虛弱裝腔作勢但就是不死的柳陛下,都深覺這話說得有理,柳從之乍看君子之姿,風度翩翩,笑容溫和,可外表柔極,骨子里卻極其剛硬。這人一生逆命而行,再是面對絕境窮途都不言退,若非薛寅曾親眼看見柳從之心灰意冷,閉目待死,他也會以為柳從之此人心堅如鐵,無懈可擊。

柳從之完美如假人,卻只有這至強之人的一滴淚,才讓人恍然︰人物完人,強極則辱,即使強如柳從之,也不例外。

可也正因為如此,柳從之在薛寅眼中才不再是一個假人,而是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柳從之好強,又極擅裝模作樣,這麼個做戲做到了骨子里的人,如今傷病纏身,再是偽裝面上病色也難褪去,可見情況恐怕不妙。听聞白夜這麼一問,薛寅抬眼看柳陛下,眼中卻不自覺閃過擔憂之色。

小薛王爺不知不覺,已經同柳陛下走到了一條船上,現在無論情勢如何,柳從之都不能有事。

柳從之注意到他神情,目光柔和下來,安撫地笑了笑,而後轉頭看白夜,泰然自若道︰「朕吉人天相,蒼天庇佑,自然逢凶化吉。」

一句話說得眼也不眨,委實理直氣壯不要臉,薛寅默默扶額,轉過頭去。

白夜盯著柳從之,聞言面色變也不變,過了片刻,眉頭卻微微皺起,「你的情況……按南人的話來說就是油盡燈枯。」他面上露出一絲深思神色,「你身上這毒太刁鑽,按理說你這時候早該是個死人了。」

他眼中帶了一絲疑惑,直白地問道︰「你為何還活著?」

白夜措辭太嚴重,薛寅听得驚了一驚,驟然想起柳從之曾言,當年曾有神醫為他診治,斷言他活不過十年。這話同白夜今日所言正好相合,薛寅不自覺心里一跳,也抬頭看柳從之。

柳從之面上笑容不變,只問白夜︰「我身上中的這毒,你知道多少?」

白夜沉默一會兒,倏然冷笑起來,「如果我沒記錯,這應該是你們南人常用的毒。」他目光炯炯地看著柳從之,冰冷的眼中頭一次現出興奮之色︰「我隱約听說過,當年薛朝皇宮大內藏的秘藥絕毒,甚少有人知道。我師父曾經接過一個身中此毒的病人,但時間太緊,沒能救回來。」

他道︰「此毒毀人心智,毒性霸道。你中毒恐怕已有多年,至今居然不瘋不傻不死,著實是一樁奇事。」

白夜眼中雖有罕見的興奮之色,語氣卻平淡冰冷,緩緩道來。一旁的薛寅眉頭卻越皺越厲害,柳從之從不細談昔年經歷,但追根溯源,他中這毒傷已有十年,十年前柳從之仍在京華,風華正茂,卻遭劇變,被貶為民,如今時過境遷,許多事已難窺全貌,白夜這麼一言,卻仍讓薛寅暗暗心驚。

薛寅知天狼曾中月國絕毒月色明,但算命的醫者能自醫,現在好全乎了沒缺胳膊也沒少腿,看不出有一丁點毛病,柳從之這頑疾卻一拖十年,至今仍是跗骨之蛆,可他身上這毒當真如此凶險,足以毀人心智?

薛寅默默看向柳陛下,柳陛下目光澄明,唇角含笑,如果他這是心智被毀的模樣,那小薛王爺也不用混了,這世道如此險惡,他還是找個地方睡死比較合適,何必管這風風雨雨的,保不齊就有個「心智被毀」的誰誰誰能把他坑死在半路上,他還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柳陛下面上笑容不變,抬眼看白夜,淡淡道︰「鮮少有人能看出這毒來歷,你是第二人。」

這第一人,自然就是昔年曾為他療傷,並斷言他活不過十年的神醫。柳從之從容笑道︰「毒修羅之名果然名不虛傳,你既已清楚我的情況,敢問可有解法?」

白夜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我要好好想想。」

他不否定也不肯定,眉頭皺著的同時,眼楮卻頗亮,顯然很慶幸能遇上柳從之這等絕無僅有的身中奇毒的病人。柳從之從容一笑,竟也是半點不著急,悠悠道︰「閣下慢慢想。」

柳陛下說到做到,說完這句就干脆利落地起身離開,留白夜一人慢慢地想。柳陛下走得瀟灑,笑容不變,跟在他身後的薛寅臉色卻不好,看著仿佛沒事人一樣的柳陛下,有那麼一點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意思——當然,小薛王爺絕不是太監,這點可以確定。

薛寅皺著眉頭不吭聲,心底也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可以說這逃亡一路,他都在看柳陛下掙命。薛寅也從一開始的難以置信,逐漸到後來的見怪不怪,再到現在的……莫名擔憂。

柳美人那張笑吟吟的英俊面孔一直在薛寅面前晃,看得小薛王爺嘆息一聲,頗有些惆悵。

柳從之這人吧,雖然從一開始看就讓人覺得他不是個東西,雖然現在看上去也不怎麼是個東西,但長處還是有的,諸如長得好看、性情不錯、憂心家國等等,這人吧……還真讓人不想看他出事。

柳從之除了臉色蒼白虛弱一點,還真讓人看不出他有什麼重病。柳陛下是忙人,但做事十分有條不紊,白夜既然如期來了,柳陛下自然也兌現了一半當初與厲明的約定,分了一些神去應對圍剿厲明的月國人。

柳從之運作巧妙,並不直接派兵替厲明解圍——他可不想把戰火引到自己身上再給厲明喘息之機,柳陛下精明得很,只從小處動手腳。他開始行動的當夜,月國人的營地就亂了一亂,糧草出現紕漏,圍攻厲明的勢頭也緩了一緩。這至少解了厲明一時的燃眉之急,將事情又拖了一拖,今後如何,得再看情況了。

這樁事忙完,轉過頭又是來自各地的軍務情報、軍隊糧草補給問題、北邊諸城情況、再包括宣京一方的種種動向等等,柳陛下雖逃亡在外,拖著病體,但日理萬機做事一丁點不含糊。薛寅身為下屬,自也得為君分憂,等二人終于閑下來,天色已稍暗,暮色四合,兩人在小院中用了一餐簡單的晚膳。

柳從之面上帶笑,神色如常,胃口卻不太好,吃得不多,很快放下碗筷,抬頭默默看一眼院外。

如今已是春寒料峭,嚴冬的寒冷與茫茫雪色逐漸褪去,樹木光禿禿的枝干上也漸漸抽出新芽,這一點隱約的綠意在北地的嚴寒中顯得並不起眼,柳從之看了一陣,卻忽然一笑︰「快入春了。」

柳從之在十月飄雪之時攻破宣京,他們二人在寒風最為凜冽的時候結伴逃出宣平城,如今一轉眼,這寒冬竟也走到了盡頭。

薛寅卻嘆了一嘆︰「快入春了啊……」

大地春回,萬物生發。春為一年伊始,然而兩人卻都明白,一旦入春,天氣轉暖,冰雪不存,北地就將迎來一場大戰,一旦開戰,死生到底難免。

柳從之亦知此理,笑了一笑,「若我所料不錯,宣京那位大約也打算動了。」

月國與南朝交戰,可兩國竟都陷入內斗之中,這局勢可真真復雜。柳從之腦中思緒萬千,唇角仍帶笑,眉間卻閃過一絲疲憊之色,抬手揉了揉眉心。

薛寅看著他,不自覺道︰「請陛下……」

「保重身體?」柳從之笑笑,「你為我擔憂?」

他這話雖是問話,語氣卻十分篤定,薛寅只得點頭。柳從之面上笑意更深,蒼白的面頰上不知泛起一絲薄紅,眼楮眯著,眼神卻清明非常,「是因為我是陛下,還是因為我是柳從之?」

這一問頗有些刁鑽,也與正事無關。薛寅微怔,有些捉模不定,沉默了一會兒答道︰「只因陛下是柳從之。」

柳從之靜了靜,而後贊道︰「答得好!」

他頓了頓,忽然笑道︰「我很喜歡你。」

一句話輕描淡寫,突如其來,直把旁邊狀況外的小薛王爺驚在了原地,半天回不過神來。柳從之側頭,十分欣賞地端詳了一陣薛寅的表情,而後干脆地尋了旁邊一把躺椅——本來也無人用這東西,但是有薛寅在,這東西自然也就派上了用場——接著泰然自若地躺了上去。

他忙了一整日,雖談笑從容,面上到底有疲色,如今躺在椅上,放松地閉起眼,倒是一派悠然。薛寅不過被驚得反應慢了一拍,「寶座」就被人佔了,看著一臉放松的柳從之,一時也有些失笑,而後又沉默下來。

柳從之今日處理正事的時候看著一切如常,唯獨現在看著卻不太平常。薛寅在這份不尋常里嗅到了這位鐵血帝王罕見的疲憊,一時也有些動容。

柳從之說,我很喜歡你。

考慮到柳陛下好男風,薛寅難以把這句話無視掉,然而思前想後,心緒竟是亂得很,一時也沒了睡意,睜大眼楮看著躺在椅上的柳從之。

薛寅破天荒地沒睡,柳陛下卻施施然在躺椅上躺下,而且很快睡著了。

或許是真的困了,他睡得很沉,雙目閉著,唇角習慣性地微勾,表情很安寧,看上去分外年輕。毋庸置疑,這個男人有與生俱來的俊美,然而柳從之清醒時氣勢太強,即使滿面笑容亦不能讓人忽視他一分,如今閉目安然而眠,漂亮的輪廓卻反而凸顯出來。

薛寅坐在一旁,默默打量柳陛下,忽覺脖頸間有什麼在發熱,探手模去,卻是柳從之給他的玉佩。

他呆了一呆,慢吞吞收回手,愁眉苦臉地托著腮。

小薛王爺在嚴肅地思考人生,他遇到了一個人生的大難題。

奈何這世上總有人讓人不得安寧,小薛王爺還沒思考出個所以然來,別人就找上門來了。

柳從之仍在沉睡,薛寅忽然眼楮一眯,機敏地一回頭,短短一瞬間手中已扣住飛刀。

真是個麻煩。他一面拔刀一面想,別人做皇帝吃香喝辣享福,他自己做皇帝吃癟喝風挨罵,等柳從之做皇帝了,怎麼就是今天有人要殺他,明天有人要殺他,後天還是有人要殺他?

作者有話要說︰qaq趕出來了,凌晨四點,我也是蠻拼的……

柳狐狸小小地向喵撒了個嬌表了個白,可惜喵只懂飽眼福卻不懂沖上去揪揪狐狸耳朵神馬的只敢欺負隔壁的游小狐,真是慫╮(╯_╰)╭

大狐狸有點累了,模耳朵。

喵被狐狸轟炸得有些心累,看著不請自來的刺客更心累。說好的做皇帝錦衣玉食萬人之上天下之主呢,誰做誰倒霉啊,柳狐狸搖尾巴︰我有特殊的拉仇恨技巧╮(╯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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