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之君 第43章 天子之命

作者 ︰ 誰諾

柳從之用以藏身的這處民居地處宣京北城,城北是市井小民住所,街巷簡陋,來往之人眾多,龍蛇混雜。這民居處在一條小巷深處,乃是一個一眼望之便知落魄的小院,室內物事雖全,然而陳設古舊,也不知柳從之多久派人打理一次。所幸柳從之不是嬌養之輩,薛寅自幼也沒這待遇,故而兩人對此情狀倒都是毫無不滿——只除了一點,晚上太冷,陰風陣陣直往骨子里鑽。

薛寅這麼個頂頂嗜睡的人,也不太扛得住這天氣,半夜凍醒了一次,清早又給凍醒了,最後索性裹著被子坐在床上,眯著眼楮倦倦地打瞌睡。

一旁的柳從之僅剩的被子被搶,故而也不繼續休息,而是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又窺了一眼窗外天色。

天邊泛著魚肚白,天色尚早,周圍仍然寂靜,但已隱約能听聞遠處傳來的人聲。

這情形乍一看似乎毫無不妥,故而薛寅全無反應,可柳從之卻挑了挑眉,微微搖頭。

柳從之生于宣京城北,少年時有不短的時間都生活在這附近,對這天子腳下的貧民窟可謂知之甚多。城北乃流民與窮苦百姓聚居之所,這世道,所有人活命討生活尚來不及,不起早的除了閑人就是廢人,許多貴人尚沒有得閑的功夫,普通貧民又何來這等奢侈?如今天才蒙蒙亮,但若是一切如常,早該熱鬧起來了,哪能如此清冷,連個叫賣小食的小販都沒影子?

若是他猜得沒錯,外面只怕有人在連夜搜城。柳從之掃一眼窗外,而且,恐怕就要搜到他們這兒來了。

他嘆了口氣,不緊不慢地坐到屋里唯一一面梳妝鏡前,看一眼鏡中自己稍顯蒼白的臉,微微笑了。

柳從之是個很好看的男人。

他長得不像他爹,也不像他娘——他倒是沒見過他爹,但據他娘說,他長得不俏父。他娘也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大美人,面相秀美之余又帶一絲刻薄,不是什麼有福的面相。柳從之五官只隱約帶一絲爹娘的輪廓,但就是生得好極了。他年幼頑皮時為了自己這張被說像姑娘的臉沒少和周圍小孩打架,後來長大一點,機緣巧合開始讀書,于是慢慢開了竅,知道打架乃是下策,使伎倆讓人再不敢嘲笑他才是上策。他少年風光得意時,這一張風流俊俏的面孔著實給他惹了許多麻煩,說什麼難听的話的人都有過,然而如今已有很多年無人敢拿他這張過于俊美的臉說事——若是實在有人不長眼,他也不介意給那人一點教訓。

這麼一張臉,好看是好看,可惜太顯眼了。

柳從之從梳妝台下的箱子里翻出改容物品,認真端詳了一會兒鏡中自己的容顏,而後執起筆,一點一點在自己臉上涂抹起來。

這邊柳從之在忙活,薛寅在床上也賴夠了,懶洋洋一睜眼,抬眼就看見了柳從之。

柳從之化完了妝容,俯身收拾東西,似有所覺,回頭看一眼薛寅。薛寅定楮看他一眼,一開始以為自己看錯了,還不自覺地揉了揉眼楮,愣了愣神,才反應過來,這廝是柳從之。

薛寅眨眼,眼前這人……一臉晦暗面帶死氣神色陰沉,臉上有一片可怖的紅黑色斑點,形狀丑惡,令人見之生惡。這麼一個人,本身面目已是被臉上痕跡遮得快要看不清楚了,加之面色黯淡晦氣沉沉,雖未刻意在臉上弄出皺紋褶皺,卻讓人一見他就想問︰「您老貴庚?您老幾時歸西?」

柳從之端著這張人見人惡的臉,看了一眼薛寅,問道︰「如何,能認出來麼?」

薛寅仔細看了幾眼,一臉嚴肅地搖頭︰「陛下手藝高超,一定沒人認得出來。」他覺得就算是柳從之的親媽在這兒,也認不出來眼前這個貨。當然,柳從之的親媽似乎多年以前就只剩一個牌位了。

「好像就要搜到我們這兒了?」薛寅縱然對情勢預料不如柳從之這麼精準,但見柳從之如此做派,哪還有猜不出來的?再說他不是聾子,自問耳力不錯,自然听得見由遠而近的喧嘩聲。柳從之含笑一點頭,虧得他將自己弄成這麼個鬼恨神厭的模樣,他這麼一笑竟硬生生顯得不難看,笑意凝于嘴角,目光清亮,將這張臉上近乎觸目驚心的丑惡沖淡了些許。薛寅為之嘆服,這臉妝容確實可以說瞞天過海,但若硬說有什麼破綻,恐怕就是這雙眼楮了。

這雙眼太利,神光內蘊,絕非一個將死之人的眼楮。

薛寅這個念頭在鬧中一轉而過,就見柳從之目光一轉,眼神登時變得木訥呆滯,眉間隱隱縈繞著一股怨氣和死氣。感情這姓柳的裝模作樣的功夫不亞于天狼那神棍啊,薛寅心中嘖嘖有聲,听得外面人聲越來越近,正準備月兌身出去避一陣,不料柳從之輕笑︰「不必如此。」而後施施然從手邊拿起一件衣服,扔給薛寅,「你也換裝。」

薛寅盯著柳從之給他的這一件……灰不溜秋的破破爛爛的女裝,忍不住磨了磨牙,問道︰「你確定?」

「我確定。」柳從之氣定神閑,「第一,人要來了。第二……」他優哉游哉從懷中模出兩樣東西,放在薛寅面前,笑道︰「別急著走,你先看看這個。」

***

滿京的士兵在找刺客在哪里,聲勢浩大,知道的人道他們在找刺客,不知道的人道他們在鏟地皮。今日不見下雪,但滿京城的流言紛飛之狀恐怕遠勝大雪紛飛之景,有人傳聖上暴斃,于是就聖上為何暴斃發展出了不重樣的二十幾個版本的原因,又逢宣京封閉,滿京搜索令,老百姓們再是不知政事,也明白這是要變天了,故而一面惶惶然閉戶家中不惹事端,一面暢想種種宮廷秘事皇權爭斗,雖擔驚受怕,倒是一點不無趣。

而真正知道內情的人,可真不覺此事有趣。

袁承海于府中靜坐,莫逆在一旁,仰頭觀天象,手中掐算念念有詞。袁承海對神術其實並不盡信,莫逆算這一卦,卻是他自己要算的,美其名曰「為袁大人解憂。」袁承海本當這神棍要夜觀星象再裝模作樣算上一陣,不料莫逆道︰「此卦不可依星象算,陛下如今蹤跡不明,宣京如罩烏雲,若是再以夜間星象算卦,則黑雲罩頂,一絲光線也不可尋矣。」

神棍一開腔實在是吹得離譜,袁承海道︰「那你要在白天算?」

莫逆搖頭︰「白天也不行,日光太盛,正氣升騰,不符陛下如今境況。」此人手搖折扇,淡淡道︰「此卦必須得在破曉時分算。是明非明,是暗非暗,生死並存,正合此卦卦象。」

于是在薛寅和柳從之為了一件女裝糾纏的時候,莫逆在觀天象,掐指算卦。

莫逆這人一正經起來,就讓人知道他當年「逆命」的外號絕非白來,神情嚴肅,不說一身仙風道骨,那也是一臉仙氣縹緲,氣勢著實十分唬人。袁承海本無可無不可,這時也被勾起了點興趣,靜候莫逆答案。只听半刻之後,莫逆一臉為難地嘆道︰「此卦……」

袁承海淡淡道︰「此卦如何?」

莫逆搖頭嘆氣,「卦象復雜,陛下福緣深厚,乃是吉人天相逢凶化吉之命格,若遇貴人,便更上一層樓,戰無不利。然而……」

世間萬事,就屬這「然而」二字壞事,袁承海道︰「然而如何?」

莫逆道︰「此卦喻生,也喻死。死生互沖,九死一生……」

袁承海听著淡淡一笑︰「如此,你就是什麼也沒算出來?」

又生又死,可不是什麼都沒算出來麼?

莫逆神色一點不見尷尬,無奈嘆道︰「陛下乃是真龍天子,運數天成,不受凡力所佐。陛下命數之奇,我平生謹見,恐怕已非我力所能及。陛下一生……」

袁承海問︰「陛下一生如何?」

莫逆肅容道,「陛下一生改逆命數多矣,以致命格大變,成人之所不能成。逆命者或有通天福緣,又或有通天禍患,其中種種,著實難測。」

柳從之若听見莫逆此番言語,必定要含笑嘆一聲︰「我之命數,何必由天?」

不過柳從之沒听見這番話,自然也不得反駁,他在做一件事——讓薛寅乖乖地套上女裝。

這還當真不是柳從之有意為難,事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搜查之人已然在即,柳從之含笑給出的,卻是兩份身份憑證,憑著這兩張紙,再加上對應的路引,他們才能順利出京。

這兩份身份憑證,一人是身患重病的古怪鰥夫秦老漢,一人是秦老漢獨女,嫁不出去的古怪老姑娘秦江。

薛寅瞪著這兩份路引咬牙切齒,姓柳的若是沒遇到他同行,難道又能憑空變出一個「女兒」秦江?

柳從之向來善解人意,此時自然誠懇地解釋︰「為防有變,此地備有幾份憑證。若我是一個人,自然不必用這父女二人的身份,但此時我們是兩人,只能將就。」

薛寅咬牙切齒,盯著那件女裝,深深吸氣,而後一把奪過,面無表情,十分利索地更衣。

柳從之于是唇角勾起,「想通了?」

薛寅面無表情地穿衣,並不理會。外面聲音將近,柳從之于是也不多說話,湊近兩步,替薛寅梳理起他本就睡得稍顯散亂的頭發。他既然要換女裝,自然也得梳女頭,做戲沒有做一半的道理。柳從之替薛寅將滿頭長發理順,他一手拿著梳子,另外一手輕按著薛寅的頭。柳從之手指冰涼如寒鐵,冰冷的溫度觸上頭皮的剎那,薛寅只覺渾身一僵,又是戒備又覺古怪,頭皮發炸,一時來不及多想,本能地往後一閃。

柳從之靜立原地,看一眼自己的手,稍微苦笑著搖一搖頭。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的份趕出來啦>_<

天狼又在吹牛皮╮(╯_╰)╭

柳攻用冰涼涼的手去模薛喵的毛然後薛喵炸毛拋開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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