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進來的時候一怔。
她很少看到大太太披散著頭發的樣子，或者是說在這次之前根本沒有看見過。大太太在眾人面前就算是重病了，也必然會打扮得高貴端莊，雲鬢鳳釵。
「太太。」三姑娘進來後老老實實地行禮。
崔媽媽一楞，忙去端了綿杌過來。
大太太已和藹地笑道︰「這麼晚了怎麼過來，坐吧。若不是什麼急事，明日白天過來也是可以的，姑娘家還是不要晚睡比較好。」左不過是說幾句話，大太太早已經不會同之前一般針對這她，不過一個庶女，自己難道還拿捏不了。
三姑娘又一次怔住了。
大太太看在眼里，勾了勾唇角。
「是什麼事情？」
崔媽媽搬著綿杌放在大太太面前，三姑娘推辭一番才坐了下來。
「听說太太今日有些咳嗽，我屋子里的人都是個愚笨的，還是七妹妹來的時候才听說了這個事情，原本想早點過來的，又怕和別人一起了，就等晚一些過來了。」
大太太抿嘴一笑，清歡去過三姑娘那里，今天來自己這里的時候就說過，不過這前後關系嗎？又有什麼關系？既然三姑娘這樣說，大太太也不會無聊地去拆穿。
她的來意，大概也是知道了。
「就是那七丫頭窮緊張，不過是咳了幾聲，早就好了。吃了那個什麼……」大太太說著看向崔媽媽。
崔媽媽低聲回道︰「是川貝雪梨。」
「對，就是那個，雖然藥味重了一些，不過的確是舒服的。」大太太笑道。
三姑娘抬了抬頭，就知道大太太是真心高興了。
有些人面上笑，眼里卻是冷冷地活著平靜地很，而大太太不只嘴角噙著笑意，眼底更是泛著笑。
「七妹妹果然是比我這個姐姐聰明。」三姑娘接了一句。
大太太笑得更歡了，但好歹溫聲說道︰「你們幾個都是好的，如今身子還好。過些日子我要去上香，你要不要跟著一起去？」
上香？
三姑娘目光一閃，听到自己應了一聲是。
走的時候，大太太讓人拿了好些做衣衫的綢緞衣料，崔媽媽又特地送到院外。
三姑娘深吸一口氣。
「姑娘，回去吧？」
三姑娘搖搖頭，原本是這麼打算的，但是剛才……三姑娘閉了閉眼楮自己出來的時候注意到一邊有男子的衣擺露了出來。
崔媽媽回了屋，在大太太耳邊輕聲說了句話。
大太太看向門外︰「老爺既然來了，怎麼不進來了。」
屋子外不見動靜。
大太太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門外，
半晌後，大老爺訕訕地走了進來。
「你……很好。」
大太太抿嘴一笑，心里卻是苦澀的很。
果然……被七丫頭猜對了。
「老爺是怎麼來了？」大太太奇怪地問道，邊說邊站了起來往門邊走去。
忽而腳步一頓，大太太臉色有些不好，但面上還是掛著笑容勉強說道︰「若是為了三姑娘的事情來的話？老爺只要說一聲，這婚事我不管就是了。」
大太太說完扭頭進了屋里去，也不看大老爺一眼。
倘若是在沒有偷听到大太太和三姑娘的對話，大老爺正是怒氣沖沖地過來地。
如今……
崔媽媽看了一眼，知道要給大老爺台階下才好，不然等一下有理也變成大太太沒理了。崔媽媽笑道︰「太太，你前些日子不是還說有茶葉要給大老爺留著吃嘛。我去上茶……」
說完就悄悄出去。
大老爺一愣，往大太太看去。
大太太臉色一紅，有些不自在地轉過溝渠。
夫妻二人婚後這麼多年，大老爺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模樣的大太太了，不由得就覺得有些心蕩神馳。
「都這麼大的人了，老夫老妻了，還會鬧小脾氣？」如今在大老爺眼里，大太太的脾氣也是有意思地緊。
大太太臉更紅了，輕哼了一聲扭過頭去坐好。
大老爺看得有意思，笑著走過去︰「你對三丫頭挺好的……」
大太太冷笑︰「莫非老爺以為我是那心狠手辣地嫡母，還要和一個小姑娘過意不去。三姑娘出嫁左不過一副嫁妝，公中出的銀子，我何必自找麻煩呢。」
大老爺干笑一聲，心里有些埋怨起青姨娘了。
大老爺今日本就沒有來大太太這里的打算，只不過剛一回府就被青姨娘叫走了。這也是常事，對大老爺來說不過是紅袖添香的事情，卻沒想到青姨娘說起三姑娘的婚事。
這些日子大老爺一直沒有理會大太太，但不代表她一听就不管不顧地去說大太太的不是，又何況是在一個姨娘面前。
只是青姨娘看著大老爺的樣子，心里有了埋怨，不自覺地說了一些虛構的事情，又開始大吵大鬧起來︰「我就這麼一個女兒，二姑娘還在的時候，大太太就看我們母女倆眼楮不是眼楮鼻子不是鼻子的。如今……還能讓我們三姑娘好過嗎？少不得這一年來的婚事有大太太的手筆呢……天下哪有那麼巧的事情。」
大老爺正是被青姨娘說得怒火中燒，才跑了過來的，也就听到大太太和三姑娘的對話。所謂眼見為實，大老爺看出來母女二人雖不是很親昵，但也是規規矩矩地，並沒有不好的地方。
「……老爺是為了三姑娘的婚事來的吧？」
大老爺目光一閃，笑著說道︰「這種事情自然是由你這個嫡母來負責，我不過是最後掌眼罷了。」
大太太暗自撇撇嘴，果然不會說全部交給自己，到底不愧是他最疼愛的女兒，心里放著呢。這樣一想，又想到了二姑娘身上去。
大太太眼眶一紅。
「你這是怎麼了？」大老爺皺著眉頭，目光里帶著懷疑。
大太太暗叫不好。
「老爺、太太，茶來了。」崔媽媽在門外喊道。
大太太站了起來，笑著去外面接了茶盅過來，這才又端著回來遞到大老爺手里，這一來一回地情緒總算調解過來。
只是……
大太太眼淚無聲地往下流︰「三姑娘的事情我也焦心啊。這婚事若是一直不好，就算我去辯解，只怕外面的人也會傳我這個嫡母作怪。我能怎麼辦呢？這一年來越發少得出門了，外頭的婚事也不過是傳了話出去，好些來求婚的對象，我根本原先也是不認識的。若不是還念著自己嫡母這個身份，我真想把三姑娘的婚事交給別人來。」
婚事若不是嫡母籌謀的，反而是別人之手，那麼這一個出嫁女少不得要被人議論紛紛，連帶顏府又要熱鬧起來。
這是大老爺不準的。
這一年多來顏府發展地並不好，汝陽伯府已經很少來過問府里的事情了。二姑娘嫁過去的時候，至少大年小節，或者各種喜事白事兩府之間都會有來往。但二姑娘走好，六姑娘去了汝陽伯府，就基本斷了兩邊的關系。
大老爺就是想借著由頭過去也不方便，誰叫六姑娘是二老爺那一房的人呢。
大老爺不時後悔，早知道不如把五姑娘送過去，自己若是想干個什麼，汝陽伯府的門房還能攔了自己？
「甭管別人怎麼說，我自是信你的。」大老爺安撫道︰「三姑娘的婚事還是你來辦。」
大太太點點頭，緘默不語。
大老爺有些尷尬，端起茶盅抿了一口，不由得贊道︰「果然是好茶，香醇得很。」忍不住又啜了幾口。
「對了，听說要去上香？」問的時候大老爺的目光有些漂移。
大太太心里嗤笑大老爺的行為，面上沉靜地回道︰「說是想兩邊相看一下，咱們府里的三姑娘……雖說我們是知道的，但那家還是眼見為實來得好。」
「對對……眼見為實來得好。」提起這個，大老爺又想起差點听了青姨娘的話，如此一想，對大太太心里更加愧疚了。
等大太太提出是否要一起帶了青姨娘過去也好一起掌眼，免得到時候……還說到自己這個嫡母身上去。
大老爺一頓，隨即搖頭道︰「這種事情哪里是她一個姨娘身份能去的。」
大太太點頭應是。
大老爺覺得差不多了，放下茶盅，心情頗好地說道︰「就寢吧。」
大老爺的目光幾乎要灼傷大太太。
大太太耳朵都紅了。
崔媽媽悄悄地離開。
……
「……姨娘日後還是注意一些自己的身份，大太太是妻子，你是妾室，該有的尊卑還是記得為好。女兒的婚事，姨娘日後也不要去煩到老爺那里。」
「你……」青姨娘氣得不打一處而來，不知道這個女兒突然來了自己這里，說出口就是這誅心的話。
「我是為了誰啊？」青姨娘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站著的三姑娘。
三姑娘心里一痛，面上還是冷冷地說道︰「若是姨娘打算讓我遠嫁走，亦或是直接去了廟里，就再鬧起來吧。」
青姨娘紅了眼楮，傷心地不行。
三姑娘心一軟︰「姨娘，大太太是有脾氣的，這婚事大老爺不過只是看看，難能親自為我去挑選夫婿。以往還好，現在根本不可能。難道姨娘真要讓女兒後半生都要淒苦嘛。」
「我可憐的女兒啊。」
說著說著，母女抱頭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