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行 第一百九十八章 高郵之盟 (下

作者 ︰ 酒徒

第一百十八章高郵之盟(下)

「胡說,你明明從西邊來,怎麼可能乘得是東風!」芝麻李搖搖頭,大聲調侃。

「呃!」大光明左使唐豪被噎得打了個嗝,臉上的表情好生尷尬。

「我不管你乘得是哪股風,既然來了,就進去坐。等一會兒忙完了正事,老再跟你酒桌上好好敘敘!」芝麻李又大聲打了個哈哈,拉起唐豪的手,快步朝衙門里頭走。

唐豪心愈發忐忑,幾次想停下來,找個借口溜掉。然而看到芝麻李那大咧咧地模樣,他又在心不停地安慰自己,「沒事兒,沒事兒。他們真要是想跟劉元帥分庭抗禮的話,也該是李平章挑頭,在宿州登壇祭天,萬沒有大老遠跑到高郵來會盟的道理。況且李平章素來都是個厚道人」

轉眼來到正堂之內,卻沒見到任何座位。只看到一張巨大的圓形桌案擺在屋間,上面鋪了八尺見方的白布。白布之上,則用濃墨重彩勾畫出了一個碩大的輿圖。山川、河流、大海、荒漠,無不清晰可見。

「這是什麼?」唐豪心里又打了個哆嗦,拉了下芝麻李的衣角,試探著詢問。作為明教里專門負責聯絡各地豪杰起兵造反的大光明左使,他的雙腳至少走過大半個蒙元帝國,不可不謂見多識廣。然而他卻在任何地方,都沒看到過如此清晰逼真的輿圖。簡直是將整個大元帝國的疆土,用佛法縮小了數千倍,然後用直接模拓了下來。從頭到腳,沒一處走樣!

「朱重搞出來,神州廣輿圖!」芝麻李笑了笑,臉上帶著幾分驕傲,就像家長在外邊炫耀自己的孩一般,「你也知道,這小干別的不行。最擅長鼓搗這些奇技yin巧!」

「如果這是奇技yin巧的話,以前大元朝廷的輿圖,就是小孩的尿布!」唐豪嘆息著感慨了一句,走到圓桌前定楮細看。大江,大河,還有夾在長江與黃河之間的河南江北行省。原本以為是千里膏腴之地,跟整個大元帝國比起來,居然只有巴掌大的一隅。汴梁,圻水更甚,居然只是兩個手指肚大的小圓圈!

就這麼巴掌大的一塊地方,如今還分成了勢同水火的南北兩家。南邊的徐壽輝和彭和尚建立天完帝國,關起門來自娛自樂。北面的劉福通劉大元帥雖然暫時還沒提建國的事情,主要原因卻是由于失散的小明王還沒有找到。萬一哪天找到了小明王的蹤跡,立國也是定局。

想到紅巾軍內部現在的混亂狀態,唐豪就顧不上再害怕。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無法壓抑的悲涼。爭資歷,爭糧餉,爭官職,三十余家紅巾,數十萬大軍,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就擠在巴掌大的河南江北行省內部爭來爭去,對其余十幾個省,更廣袤的空間卻視而不見。這和群犬爭食有什麼區別?怪不得朱重說他自有計較,原來,人家眼楮早就跳出了這巴掌大的地方!

「張四,老這次如果真的能拿下鎮江。等養足了力氣,就逆著長江往西殺。到時候,你可千萬別來扯老後腿!」正淒涼地想著,耳畔卻又傳來一個粗豪的聲音。好像鎮江已經成了熟透的桃一般,隨便伸一下手就能摘在口袋里。

「誰稀罕!」被喚作張四的漢撇了下嘴,滿臉不屑。老要以常州為基業,向東南去替大總管取蘇杭兩大糧倉。哪有功夫跟你爭西面那片窮山惡水!」

「那就說好了,咱們兩個過了江之後,就以運河為界。五年之內,運河東面我不染指。五年之內,運河西面,你最好也別過來!」

「沒問題,成交!」張四伸出手掌,跟粗豪漢凌空相擊。三言兩語,就和對方一道,將江浙行省一分為二。

唐豪听得好生稀罕,正準備湊過去,問問二人做白日夢的底氣何來?卻又看到郭興用胖胖的手指在輿圖上點了點,大聲跟孫德崖說道,「老孫,咱們兩個,先前的眼皮都太窄了。朱重八說得對,天下這麼大,哪里去不得?何必窩在一個小水坑里頭瞎撲騰!」

「哥哥說得極是。這次打完了揚州,即便朱總管不發兵相助,兄弟我也想去試試鐵木兒不花的斤兩!」孫德崖的心這兩天顯然也被點起了熊熊烈火,指著與定遠比鄰的廬州大聲回應。

「重八說,咱們這次兵臨揚州,跟孛羅不花交戰。作為其兄長的帖木兒不花不可能袖手旁觀!所以只要拿下了揚州,廬州基本上就唾手可得!」多日未見,郭興的眼光竟然暴漲了數倍。手捋著亂糟糟的胡須,低聲回應。

「那倒是!」孫德崖笑著點頭,「听朱總管說,當初孛羅不花的鎮南王位,就是帖木兒不花讓給他的。這哥倆,關系可不是一般的鐵!」

「帖木兒不花和孛羅不花是親兄弟。蒙古人那邊規矩和咱們漢人不太一樣,通常是幼繼承父輩的家業,其他的孩得自己去打天下。不過現在,這樣做的蒙古人已經很少了!」唐豪終于找到一個機會,笑著湊上前插嘴。

「其實這樣做也有好處啊,至少逼著年紀大的孩上進!」眾人立刻就跑了題,七嘴八舌地議論起蒙古人和漢人之間風俗習慣的差別。

「那當然了,否則,人家當年怎麼把大宋給一口吞了呢!憑著的就是這股上進心!」能成為一方豪杰者,必有其過人之處。至少在氣度和胸懷方面,比普通人強出許多。不肯閉著眼楮,死活不看對手的優點。

「豈止吞了大宋。據朱都督說,當初還有大金、西夏,還有西域上百個國家,都被他們一口吞了。這輿圖上的察合台汗國,欽察汗國,雖然不怎麼听韃皇帝的命令。但到現在為止,掌權的還是蒙古人,還是那個什麼,什麼成吉思汗的孫!」

「據那個伊萬諾夫說,蒙古人當年一直打到非常非常遠的西面,叫什麼,什麼歐羅巴!這幅輿圖上都畫不下。西面的好多國王,什麼這個牙,那個牙的,爭先恐後給蒙古人當干兒!」(注1)

這些話題,就超出了唐豪的見識之外了。一時間,他居然又愣在了當場。看著這個,看看那個,仿佛跟大伙從前都不認識一般。

他記憶里的郭興,孫德崖,芝麻李等人,可不是現在這般模樣。雖然當年這些人也都堪稱英雄豪杰,可眼楮里,哪有什麼欽察汗國,察合台汗國!能知道大元朝的都城叫什麼已經非常難能可貴了,更甭提比欽察汗國還遠的什麼歐羅巴!

原來朱八十一在高郵停了半個多月,就是為了激起眾人的野心,讓他們不要光看著眼前那一畝三分地,老想著窩里互相咬!猜到這些變化的來由,唐豪心里又是佩服,又是詫異。佩服的是,這個辦法果然是神來之筆,至少到目前為止,已經非常成功地化解了聯軍的內部危機。詫異的則是,這朱八十一不過是個殺豬的屠戶,怎麼可能知道得如此多?眼光見識,遠遠超出了自己所知道的任何英雄豪杰,名士大儒。甚至比彌勒教主彭和尚,都不遜多讓!

莫非他當年彌勒附體的事情,是真的?回想起自己跟朱八十一認識和打交道的所有過往,唐豪就忍不住朝神仙鬼怪方面想。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

如果朱八十一果然是彌勒佛在人間的肉身,則一切困惑都迎刃而解了。彌勒佛是三生之神,能洞悉過去,現在和未來。這朱八十一,不恰恰知道過去幾百年曾經發生的大事,並且現在每一步都走在別人根本看不到的正確路徑上麼?

「慚愧,遇上些雜事,勞大家久等了!」還沒等他把紛亂的思緒理個清楚,門口已經傳來朱八十一氣十足的聲音。緊跟著,門簾被侍衛們從里邊拉開,此間的主人,淮東路大總管朱八十一攙扶著步履蹣跚的老進士逯魯曾,緩步走了進來。

「大總管!」「主公!」張士誠和王克柔兩人,趕緊走到上前施禮。朱八十一卻笑著在半空虛托一下,大聲回應,「二位不必客氣。我在這里擺下了圓桌,意思就是今天大伙暫時不分尊卑,所有人肩膀同樣高矮。」

「這,這怎麼行?末將折殺了!」

「末將不敢!」

張士誠和王克柔兩個,趕緊用力擺手。朱八十一卻不再跟他們糾纏這些繁縟節,攙扶著逯魯曾,徑直走到圓桌旁,四下拱了拱手,大聲說道,「李總管、唐左使,趙長史,還有各位兄弟。桌上的輿圖,想必大伙都已經看清楚了。這是朱某在祿老前輩和我淮安軍其他幾個職官員的全力協助下,耗時十一天才畫出來的東西。不能說完全準確,但至少比目前大伙曾經見到過的任何輿圖,都準確一些。」

「的確!」

「是啊,朱總管大才!」

「到底是過榜眼的祿前輩,本事的確非同一般!」眾豪杰紛紛點頭,七嘴八舌地夸贊。

「朱某之所以拿出這幅輿圖來,卻不是為了給大伙開眼界!」朱八十一輕輕將手向下壓了壓,示意眾人暫且保持安靜。「朱某只是想提醒大伙,我等目前所佔之地,不過是大元帝國的十二個省之一。除了這里以外,還有一個書省,十個行省,等待著大伙出兵去光復。我等與其彼此看著對方碗里誰的肉多一些,誰的肉少一些,不如齊心協力向另外十個行省去打。既然我等心里,從沒承認過蒙元朝廷。那另外十個行省,一個書,就都是無主之地。任何豪杰,都有權放手取之!」

「是這樣!」

「朱兄弟這話有道理!」

「大總管說得極是,我等先前都太鼠目寸光了!」

眾豪杰的心里早就長了草,听朱八十一正式提出來,立刻紛紛開口響應。

「可這里也有個麻煩!」朱八十一將手向下壓了壓,笑容慢慢變冷,「如果朱某在跟朝廷的兵馬拼命時,被自己人抄了後路怎麼辦?屆時軍心大亂,恐怕朱某既便有神仙本事,也免不了身敗名裂的下場!」

眾人聞听,立刻勃然大怒。紛紛露胳膊挽袖,做拼命狀,「誰敢,老第一個跟他沒完!!」

「朱兄弟,你放心在前面打,後路我們替你盯著!」

「誰敢在自己人背後捅刀,老跟他不共戴天!」

「朱某當然相信諸位!」朱八十一自己,卻沒有絲毫激動。笑了笑,繼續補充,「但人的心思有時候就是這樣,不敢把後背完全露給別人。哪怕是親兄弟,有時候也怕哪位一時昏了頭,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畢竟,過後即便有人主持公道,該死的那個也早死透了,沒法再活轉回來!」

「嗯」眾豪杰尷尬地笑了笑,用力搖頭。

朱八十一說得是句大實話,在座眾人捫心自問,誰都不敢保證自己沒對盟友的地盤起過歪念頭。只是有人在念頭涌起來的第一瞬間,就立刻將其掐滅了。有人,則是開始偷偷地做起了動手的準備,就差找到機會實施了而已。

「所以,朱某專程把李總管和趙長史兩位長者請了過來,與其他諸位兄弟坐在一起,商量的解決辦法。讓大伙都能放心大膽地去跟朝廷的兵馬拼命,不用老回頭看自己背後頂沒頂著刀!說實話,朱某這樣做,很可能是以小人之心,度了君之月復。因為朱某在前一陣,始終提心吊膽。唯恐朱某在攻打高郵時,拖拖拉拉走在後邊的郭總管和孫都督兩個,突然掉頭撲向了淮安!」

「哈哈哈」

「嘿嘿嘿」

豪杰們被逗得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拿眼楮朝郭興和孫德崖兩個身上瞄。

郭興和孫德崖二人則面紅耳赤,拱著手,大聲替自己辯解。

「朱總管說笑了,郭某可以對天發誓,絕沒想過打淮安城的主意!」

「朱總管,孫某,孫某走得慢。是,是手底下的弟兄不爭氣,真的,真的不是故意要拖在後面!」

「我都說過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了二位的君之月復。二位哥哥原諒則個,朱某這廂賠禮了!」朱八十一笑著接下話茬,向郭興和孫德崖兩個躬身施禮。

不待二人表態,他又快速將目光轉向張士誠,「還有這個張都督,居然敢拿高郵城來跟朱某討價還價。朱某當時就想,干脆宰了這廝,永絕後患!」

「嘿!」眾人全都笑不出聲來了,看著張士誠,眼楮睜得老大。

張士誠則嚇得接連後退數步,敗伏于地,「末將當時做得的確孟浪了,多謝大總管寬宏大量!」

「我不是寬宏大量!」朱八十一笑了笑,走上前,將張士誠的胳膊托起來,「我是想,如果我那麼做了,最高興的人肯定是契哲篤和李齊。畢竟,讓你死在我的手里,等同于替他二人報了仇!所以,想來想去,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朱某絕不敢為!」

「是啊,白白便宜了韃!」

「唉!到底是朱兄弟,想得就是清楚!」

眾人再度笑了起來,互相看著對方的眼楮,議論紛紛。

「所以,為了律己,也為了律人,朱某大膽把諸位叫在一起,想跟大伙立個約定。韃虜未退,你我彼此之間,絕不互相攻殺。有做此事者,天下豪杰共擊之。不知道諸位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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