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行 一百六十三章 惺惺相惜

作者 ︰ 酒徒

一百十三章惺惺相惜

幾句話,令在場所有人都刮目相看。自打徐州起兵以來,大伙無時無刻不被生存而擔憂,幾乎所有努力,都是圍繞著如何讓軍隊變得戰斗力更強,規模更龐大而運轉。卻誰也沒來得及去想過,更深,更長遠一些的問題。

包括老進士逯魯曾,給朱八十一獻出的發展大計,也只是取淮泗之精兵,吳越之糧秣,伺機逐鹿天下。而具體如何去逐鹿,打下地盤之後要怎麼樣治理它,也沒有詳細去考慮。

而朱重八以一個小小的牌頭,卻從眼前的景象,迅速想到了這一層。並且一語道破淮安軍目前最大的軟肋,缺農!

運河以東,田地以鹽堿灘居多。原本就不適合耕種。百姓們發現能從城找到更好的營生之後,也不願意繼續在土地里刨食兒。所以淮東一帶,向來糧食就入不敷出,全靠從外地購買。朱八十一佔領淮安之後,取締的蒙元朝廷的大部分苛捐雜稅,讓利與民,令市井在極短時間內加速繁榮,導致糧食的缺口變得更大。

眼下雖然采用食鹽運出與糧食運入掛鉤的方式,可以緩解一部分危急。但是沒有充足的糧食儲備,卻終究是一個隱患。

一支軍隊戰斗力再強,兵器和鎧甲再精良,沒有飯吃,也打不了仗。即便開始時能夠勢如破竹,萬一對手采取的堅壁清野的戰術,他就很難再就糧于敵。萬一頓兵于堅稱之下,長時間無法繼續前進,戰斗力便會迅速被削減。當隨身攜帶的糧食消耗一空之後,除了撤退之外,便沒有了其他選擇。

而萬一對手再狠狠心,武力禁止糧食向淮東流動,或者因為災變之年,糧價飛漲。淮安軍必然會遭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大打擊。

即便上述所有情況都僥幸被應付過去,淮安軍也不可能取得太大的發展。因為淮安軍的財富,過分依賴于商稅與鹽稅,而其他地區,卻沒有同樣豐厚的商稅和鹽稅可收。所以如果淮安軍將來只圖割據一地,或者說把揚州、高郵,都收在手里,只足以做一個勢力強大的諸侯。想要北伐原,或者逐鹿天下的話,如不改變目前的治政方式,地盤擴張得越厲害,力氣就越單薄,直到自己把自己活活拖死。

這番話未必完全準確,然而,卻是第一次,有人從如此高,如此深的角度,跟朱八十一探討同樣的問題。讓他怎麼可能不悚然動容?更何況,在朱大鵬的記憶,眼前這位十世老祖宗,是元末農民起義的最後的勝利者,此人的話,怎麼可能歪得太離譜?

想到這兒,當著所有人的面兒,朱八十一整了整衣冠,在馬背上沖著朱重八鄭重施禮,「今日聞將軍之言,宛若當頭棒喝!將軍既然能夠看出我淮東的不足,可有妙策教我?若有,請當面賜教,朱某自當重謝!」

「大總管言重了!‘賜教’二字,小可萬萬不敢當!」見自己居然短短幾句話就將名聞天下的朱都督給說動了,朱重八自己也覺得有些意外。先拱手還了個深揖,然後猶豫著說道,「大總管三個月前,一日下淮安,攻勢是何等的犀利!不知為何,下了淮安之後,卻突然自己收斂起了爪牙?小可百思不能其解,還請大總管指點迷津?」

「這,這個啊,我當日能拿下淮安,純粹是冒險!隨後便不敢再故技重施,以免萬一落敗,前功盡棄!」朱八十一笑了笑,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

三個多月來淮安軍只在家門口打轉,沒有一鼓作氣向外拓展地盤。一方面是因為他手兵力實在過于單薄,還有另外一個因素,也是最重要的因素,那就是,這廝戰略思維使然。

事實上,除了接納了逯魯曾的一些指點之外,他的其他大部分戰略思想都來自朱大鵬。而以朱大鵬的宅男思維,有了一片根據地之後,接下來自然就應該埋頭種地挖金,積聚力量。等力量積聚到足夠強大時,再給對手致命一擊。

很顯然,這個策略有些過于一廂情願了。即便朱重八不問,听了他先前那些話之後,朱八十一也猛然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你想慢慢發展,但對手卻不是傻,絕不會站在原地等著你慢慢發展。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包括軍事和非軍事手段,遏制你的發展,進而把你活活扼殺在淮東這塊流著銅錢和食鹽,卻唯獨沒有米糧的金珂拉上。

果然,朱重八听了他的解釋之後,立刻笑著搖頭,「既然故技重施是冒險,焉知守在淮安不動,就不是冒險?以小可淺見,大總管既然舉了義旗,就無時無刻不是在冒險。只是冒險的方式不同,每一次的結果也不盡相同而已!」

「這——?」朱八十一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多少次發愣了。兩眼直勾勾地望著朱重八,恨不得將對方的腦袋割下來,敲開看看里邊到底是什麼構造?

妖孽,這人絕對是個土生土長的妖孽!自己的逆天之處,在于融合了朱大鵬這個後世人的靈魂和思維。而朱重八雖然是土生土長,眼界卻比自己這個靈魂融合者還要寬闊,目光還要長遠。要知道,從公元1352到公元2014,那可是百五十多年光陰跨度。而平白擁有百五十多年時間積累的人,見識方面,卻被一個沒有任何積累的土著給比了下去。這番打擊,也真不可謂不夠沉重。

「小可路過泗州時,曾經有幸看到徐達將軍麾下的虎賁!」仿佛唯恐對朱八十一的打擊不夠大,朱重八想了想,繼續說道。「徐將軍麾下的戰兵,絕對是天下至銳。即便是輔兵,說句實話,也不比蒙元那邊的戰兵差多少。听說大總管麾下,這樣的虎賁之師有五支。大總管不拿他來開疆拓土,卻拿他來守家門,未免太暴殄天物了些!莫非大總管以為,您在養精蓄銳之時,蒙元各地的官吏,還會像原來那樣繼續醉生夢死麼?誰給了他們這樣的膽?揚州、高郵,鎮江,常州,自大總管飛奪淮安之後,哪個蒙元高官,還敢繼續酣睡?!他們如果只懂得醉生夢死,又怎麼可能在官場沉浮數十年?」

這句話,問得更為犀利。你淮安軍在發展,別人也沒有原地踏步。特別是靠近淮安軍這些地方,如高郵,揚州等,既不缺錢,也不缺兵,原本缺的只是一顆進取之心而已。如今淮安軍在旁邊虎視眈眈,當地官員即便再傻,也知道要想盡各種手段自保了。怎麼可能繼續喝酒听戲混日。蒙元的官吏,多為貪佞之輩的確不假,卻沒有一個是傻。是傻的,早就被官場自我清洗掉了,根本不會爬到掌控一府,一路的關鍵位置上。

無論清官還是貪官,在官本位社會,爬上高位的,肯定個個都是人精。想到朱大鵬記憶里,一個非常著名的論斷。朱八十一額頭上的冷汗終于滲了出來。拱起手,再度向朱重八深施一禮,「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重八兄高見,朱某這項受教了!」

「不敢,不敢!」朱重八趕緊跳下坐騎,長揖及地,「小可狂悖,在大總管面前信口開河。大總管不怪小可,已經是仁厚。豈敢再受大總管之禮?」

「行了!你這個人講究可真多!」朱八十一哈哈大笑,也從馬背上跳下來,一把拉住朱重八的手,「反正此處距離城門也沒多遠了,不妨你我一起走幾步,邊走邊聊。朱某心里,還有很多事情,想跟重八兄討教一二!」

「小可何德何能,敢跟大總管稱兄道弟?!」朱重八卻堅持不肯跟他平輩論交,將手臂掙月兌出來,再度深深施禮,「大總管有事情盡管問,小可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呀,唉!」朱八十一沖著朱重八搖搖頭,只好听之由之。這個時代的人都把禮節和尊卑看得非常重,他不喜歡,但也沒辦法憑一己之力跟整個時代去對抗。不過能有機會,多跟朱重八這個妖孽討教幾招,禮節不禮節就成次要的了。反正只要朱重八這個大妖孽自己不在乎,作為表面上的上位者,他也沒必要強求不是?

他雖然融合了朱大鵬的靈魂和記憶,但從肢體上講,卻仍然屬于朱老蔫。所以對跟朱重八稱兄道弟沒任何心理障礙。而朱重八,卻因為自己只是個什長,而對方是個大總管,反倒顯得有些拘束。但總體上說,二人彼此間都很佩服對方,所以有時候雖然不認可對方的觀點和做法,卻也能給與對方足夠的尊敬。因此邊走邊聊,邊聊邊走,卻是越來越投機。彼此心竟然在不知不覺間,都涌起了相見很晚的之感。「可惜他不在朱某麾下!」「可惜朱某以前沒有更早地認識他!」

注1︰朱元璋雖然老年時對待下屬殘暴,但見識和學問,卻不像野史上那樣差。他給徐達的很多命令,讀起來戰略上都有高屋建甌之感。特別是北方期間的一些命令,絕對堪稱運籌帷幄之,決勝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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