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行 第一百三十章 左軍

作者 ︰ 酒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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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左軍

「左旋,左旋!」千夫長伴格愣了愣,聲嘶力竭地大喊起來。

先前的兩次短促的接觸中,他麾下的騎兵至少已經損失八、九十人。如果被再紅巾軍右翼留下三分之一的話,整個騎兵隊就要面臨崩潰的危險。而朱八十一身邊,此刻卻還有將近一千名最精銳的紅巾軍未動。

以己之上駟,拼敵之下駟,這種愚蠢的事情任何知兵的人都不會去做。況且萬一被右翼這支紅巾軍黏住,朱八十一就可能從身後撲過來,徹底掌握戰場主動。

盧不花、伯根、胡璐、虎林嗤四個騎兵百夫長也本能地意識到了危險,大聲招呼各自麾下的騎兵調整戰馬回撤角度。

不能按原來習慣角度高速回撤,必須將馬頭向左再多拉一點。否則,就要正撞在緩緩移動過來的長矛陣上。即便能成功地將長矛陣鑿穿,自身也必將損失慘重。

只可惜,能想到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則是另外一回事。任何在地面上做高速運動的物體,轉彎時都需要一定的弧長。速度越高,所需要的弧長越大。而四百多名騎兵的反應速度不同,麾下戰馬的素質參差不齊,導致了看似簡單的調整動作,難比登天。

于是就在剎那間,原本看上去次序分明的騎兵隊伍,突然變得凌亂了起來。有的人已經迅速跟上千夫長伴格的認旗,有的人卻仍在沿原來的路線飛奔,還有人,因為動作過大,大半邊身體都被甩在了馬鞍一側,全憑著過硬的騎術在苦苦支撐。

「呯!」「呯!」「呯!」幾名因為轉向角度不同而造成行進路線彼此交叉的騎兵,毫無防備地撞在了一起,人仰馬翻。後續的騎兵立刻從他們的身體上踩了過去,馬蹄帶起一串串猩紅色的血肉。更多的人則拼命拉動戰馬的韁繩,努力控制坐騎,以免與臨近的同伴發生踫撞,奔行的速度瞬間呈直線下降。

「輔字甲、乙、丙、丁四隊,蹲下,豎矛!」已經帶領右翼方陣完成了隊列轉換的徐達,豈肯放棄送上門的機會?立刻毫不猶豫地做出了調整,「記住平素訓練時的動作。矛尾戳地,矛桿搭在你前面那個人的肩膀上。豎矛!豎矛!」

「豎矛。矛尾戳地,矛桿搭在你前面那個人的肩膀上!」四個輔兵百夫長扯開嗓子,帶領麾下弟兄,按照平素訓練的時做了不下千次的動作,把長矛豎了起來。矛尾牢牢地戳進地面,矛桿借著前方弟兄的肩膀做支撐,向斜上方遞出一丈多長。冷鍛的矛鋒,在半空中凜凜生寒。

還沒等他們松開一口氣,蒙古騎兵隊最外側的幾十匹戰馬,已經悲鳴著撞過來。大半數在身體與矛鋒接觸之前的一瞬間,高高地揚起了前蹄,努力停住腳步。但是,還有一小半兒,大約二十余騎斜著砸進了矛叢當中。

「啊——!」數名不幸的蒙古武士們連同胯下坐騎一道,被四五根長矛洞穿,慘叫著死去。長矛陣也被他們撞得凹下去巨大的一片,持矛的輔兵死得死,傷得傷,哀鳴不止。然而,整個長矛陣卻沒有轟然崩潰。還活著的長矛兵們緊咬牙關,半閉著眼楮,繼續將長矛斜舉,對準近在咫尺的馬頭。

不能退,無論如何都必須再堅持一下。左軍可以寬恕俘虜,卻不會寬恕臨陣月兌逃的膽小鬼。沒有上司的命令,拋棄同伴逃走,肯定會被處以極刑。軍令就在大營門口的木牌上寫著,大伙受訓的第一天,就要听王胖子那個大嗓門兒逐字逐句念上一整遍。

「輔字戊、己兩隊,上前補位!」千夫長徐達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對麾下的傷亡視而不見。慈不掌兵,讓死者的血白流,才是真正的冷酷。而他,卻堅信自己現在所付出的一切,最終都能成倍甚至成十倍的,從敵軍身上討還回來。

「戊隊,跟我上!」

「己隊!跟我上!」

兩名肩膀上扛著黃銅標識牌的百夫長大聲叫喊,各自帶領一百名持矛輔兵,沖到了軍陣當中,將死亡叢林厚度又增加了三成。

「避開,避開!」更多的蒙古武士騎著戰馬沖了過來,有的憑借嫻熟的騎術,在最後關頭逃離生天,有的卻因為動作稍慢,或者撞在矛尖上,或者跟前面停下腳步呆呆發愣的自家人撞在一起,死得慘不忍睹。

「轟!」「轟!」「啊——!」更多的戰馬和其背上的蒙古武士不小心撞到了長矛陣上。丟掉了性命,也將長矛陣上砸得岌岌可危。幾名受了輕傷的輔兵從敵軍的尸體旁爬起來,撒腿向後逃去。才跑了幾步,就被耿再成一人一刀劈翻在地。

「別跑,誰跑,老子保證他死得更快!」舉著血淋淋的鋼刀,耿再成咆哮著威脅。「頂上去,頂上去!老子就在這里站著。如果你們死光了,老子絕不自己逃命!」

幾個帶隊的輔兵百夫長向他怒目而視,卻不敢移動身體過來,以免破壞自家陣形。肩膀上那兩塊黃色銅板來之不易,含金量也絕對令人羨慕。雖然軍餉只有同級戰兵百夫長的一半兒高,可也是每月整整四貫半銅錢。萬一失去,這輩子都甭想再撿回來。

「刀盾兵,上前,有後退者,當場斬首!」徐達高舉著一個鐵皮喇叭,重申軍紀,蒼白的臉上不帶任何悲憫。

他是戰兵千夫長,無論威望還是資歷,都遠遠超過了耿再成。手持長矛的輔兵們心中一凜,無可奈何地繼續蹲在原地,矛尾戳進泥土,矛鋒斜指向上。

右翼輔兵當中僅有的五十多名刀盾手跑到長矛陣之後,與耿再成站在了一排,「弟兄們,對不住了,將命難違。不過你們要是全死光了,老子保證跟你們一起走!」

「去你娘的,老子不用你陪!」長矛兵們破口大罵,手中長矛卻越握越牢,繼續對準陸續撞過來的戰馬,苦苦支撐。

「輔兵庚、辛兩隊,舉標槍,正前方十五步,投!」徐達的聲音再度響起,穿透馬蹄轟鳴和人哭喊,傳進周圍弟兄們的耳朵。

幾名同樣舉著鐵皮喇叭的傳令兵,將他們的命令迅速傳給了全軍。兩個跟在方陣中後方的輔兵百人隊迅速從背上解下一根短矛,奮力向正前方十五步遠區域投去!」

「噗!」「噗!」「噗!」「噗!」十幾名在長矛陣前面前把坐騎勒住騎兵躲閃不及,被飛來的標槍直接洞穿,從馬背上掉下去,身體痛苦地縮卷成一團。

又有二十幾匹戰馬貼著長矛陣快速跑過,地上的悲鳴聲嘎然而止。只有一團團血肉,暗示著曾經有生命在此處消失。

又有一波騎兵跑了過來,速度變得極其緩慢。每個騎在馬背上的蒙古武士都全力拉緊韁繩,將戰馬勒得眼珠凸出,嘴角冒血,接連悲鳴不止。

後續跑過來的騎兵速度更慢,距離長矛陣也更遠。馬背上的蒙古武士臉色灰敗,寧願冒著停下來,被後面的自己人撞下馬的風險,也不願意再靠近長矛陣的邊緣。

沒有速度和慣性的影響,也沒有主人的逼迫,戰馬求生本能,使得他們自動就遠離長矛叢林。當擲出去的標槍再也踫不到任何騎兵,整個長矛陣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噢——噢——噢,韃子怕了,韃子怕了,韃子居然也知道害怕!」

蒙古人也會死,蒙古人也會怕。在死亡面前,他們的勇氣和韌性,甚至還比不上大伙先前在韓信城中遇到的漢軍。那些漢軍雖然選擇了投降,但是,在喪失了全部希望之前,他們卻始終在努力堅持,始終試圖翻盤。而剛才被大伙打敗了那伙蒙古騎兵,卻是在勝負未分的情況下,主動選擇了退避。

他們怕了,他們退縮了,他們在一支輔兵的面前主動選擇了退縮。發現這個秘密的紅巾將士,也被右翼的袍澤們的情緒所感染,緊跟著叫喊的起來,「噢——噢——噢!噢——噢——噢!」一聲接一聲,充滿了驕傲!

「噢——噢——噢,韃子怕了,韃子怕了,韃子居然也知道害怕!」歡呼聲如早春的驚雷,從背後追上蒙古騎兵,傳進每個人的耳朵。

千夫長伴格嘴角流著血,恨恨地回頭。

前後不過是十幾個呼吸間,便有近百名蒙古騎兵死在了長矛陣前,論數量,已經超過了先前損失總和。而對手所付出的代價,僅僅是同樣數量的步卒而已!

每一次回頭,對他來說都是一次痛苦的折磨。他卻不得不那樣做。看清楚自己剛才的對手是誰,看看還沒有更多的弟兄跟上來。因為他知道,自己麾下這支騎兵完了!屈辱地完了!雖然沒有崩潰,卻也傷到了骨頭里。沒有四個月到半年時間,根本不可能再走上戰場。

然而,他今天所要承受的折磨,卻沒有到此為止。忽然間,身後又傳來一陣嘹亮的號角,像利刃一樣刺破頭頂上的騎兵雲。「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緊跟著,在他正要面對的位置,也有焦急的號角聲響了起來,「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兩種截然不同的旋律攪在一起,宛若兩條蛟龍在雲端搏殺。「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吵得人頭暈目眩,五腑六髒上下翻滾。

「敵軍,敵軍主動發起了攻擊?!」強壓住心中的煩惡,騎兵千夫長伴格再度愕然回頭。卻發現,先前給他制造的巨大傷害的那支紅巾軍方陣,居然重整了隊伍,尾隨著騎兵的撤退腳步跟了上來。而朱八十一的本陣和左翼,也同時開始向前推進,像三只巨大的刺蝟,彼此呼應著發起了反擊。

「賊子敢爾!」千夫長伴格大聲詛咒,拉住坐騎,準備轉身迎戰。身邊的親兵和四個百夫長紛紛響應,稍遠一點兒正在倉惶回撤的其他騎兵,卻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也顧不上抬頭觀察自家主將的認旗。稀里糊涂地撞了上來,與已經停住腳步自家人擠成了一鍋粥。

「傳令,右翼加速前進!給我咬住那支騎兵!」一直緊盯著戰場朱八十一敏銳地捕捉到了戰機,果斷地發出了命令。

「右翼加速前進,右翼加速前進!」負責傳令的親兵通過旗幟、喇叭和號角,將命令快速傳到徐達的耳朵里。

原本就有了趁勢發起總攻的想法卻無法及時跟自家主帥溝通的徐達,听到命令之後喜出望外。立刻拎著一把長槍,跑到了整個右翼方陣的最前列。「弟兄們,跟我上!」

「弟兄們,跟我上!殺韃子!」耿再成放棄督戰任務,拎著鋼刀追上來,與徐達比肩而行。

「弟兄們,跟我上!殺韃子!」「弟兄們,跟我上!」「弟兄們,跟我上!」隊伍中的百夫長紛紛走到各自隊伍的前列,或者高舉鋼刀,或者平端長槍。包了鐵的靴子踩在地面上,一步一個腳印。

「殺韃子!」「殺韃子!」一千三百多名輔兵大聲響應,邁動雙腿,義無反顧地朝七十余步外擠做一團的蒙古騎兵沖了過去。

他們當中,大部分人只有一件簡單的布甲,少部分人,甚至連布甲都沒穿。但是,此時此刻,他們卻誰都沒有退縮。

因為他們的千夫長沖在最前面,他們的百夫長沖在最前面,他們的牌子頭,始終和他們肩並肩沖在一條線上。

‘給我上’和‘跟我上’,只有一字之差。所帶來的效果,卻是天上地下。

他們是徐州左軍。哪怕是輔兵,也是徐州左軍。五天一次的訓練,不足以讓他們和戰兵一樣成為精銳中的精銳,卻有某種和戰兵一樣東西,已經悄悄地在每個人的心頭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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