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禍 第十章

作者 ︰ 夏鴉

五王來京時有多風光,離開時就有多灰溜溜,送行的官員不是品級低下不得不來,就是被上司扔出來充門面不能不來。m

盛帝甩了五王好大一記耳光,尤其是順王殷倬,幾乎是被御林軍一路押送出城。

蕭王等人面色如常,好像沒有看見這落落的送行隊伍,規規矩矩對皇宮方向行禮後才啟程。

袁韶清和其他三名被指派的文官上了馬車,一隊人馬晃晃蕩蕩向朱安出發。

他看著漸漸變小的京城,鼻尖一酸,放下窗簾。

從此後他便是一個人,只有他自己才能救自己。他不會辜負皇上的厚望,一定會找出安王造反的證據,哪怕是要做那種事。

他想了一晚,要做大事之人必要先能忍人所不能忍。等他功成名就的時候,父親一定會很後悔當初的決定,他要當著眾人面,把他給他的羞辱都扔回給他!

袁韶清還在車中做他的美夢,他母親卻在家中鬧得個翻天覆地。

周氏等了一夜沒有等到袁銘山,衣服沒換,頭也沒梳,沖去袁銘山的院子找人。結果卻看見趙水柔從里面走出來,身上穿的還是昨晚那身淡紫長裙,當場就發飆。

「你這個賤人,我叫你來請老爺,你竟然爬上他的床!你這個賤人!yin婦!你要害死我兒啊!你這個良心叫狗吃了的黑心賤人!!」

「夫人,奴婢沒有!」

趙水柔一出門就被周氏揪住頭發一頓亂打,她不敢反抗,只好保住頭躲藏。一旁的丫鬟都嚇傻了,她們從來沒見過夫人這副潑婦模樣,哪還有半分世家夫人的端莊賢淑。

袁銘山昨夜心情不好,趙水柔陪他寫寫字,說說話舒緩情緒,並沒有做什麼。他直到早上才覺得睏,趙水柔熬得兩眼通紅,站在邊上點頭打瞌睡,他勸她回去好好休息不用管自己。他才解開衣袍,就听到外面周氏尖刻的聲音罵人。

「吵什麼吵!」

袁銘山被兒子氣了一晚,又通宵沒睡,脾氣被周氏這一鬧又鬧出來。

他不出來還好,頂多趙水柔被周氏打幾個繡花拳,女子力氣小,到底也打不死人。周氏才叫趙水柔氣得心肝疼,抬頭一看相公衣冠不整的出來,這分明是剛剛經了風月的模樣!她兒子被送去朱安,伺候那喜歡玩男人的安王,她都快急出病了,這對奸夫yin婦竟然還yin戲到天明!

「袁銘山!你這個混賬!當初我下嫁時,你說過我們要琴瑟和鳴,結果你左一個姨娘右一個姨娘的往家里塞,我都沒說什麼!我的兒子去朱安,你半句話不吭聲,敢情是根本不在乎清兒!就是為了這小賤人的兒子麼?!今天我就打死你這個賤人!叫你勾引老爺不學好!今天收拾了你,明天我就把你那寶貝兒子賣到小倌館去!叫他——」

啪——!

好大一聲響,震得所有人的耳朵都嗡嗡耳鳴。

原本站著的周氏托著臉,半趴在地上,精致的衣裙沾滿了塵土,發髻松開,一頭雞窩似的亂發披著,雙眼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死盯著袁銘山。

「……夫人。」

周氏的大丫鬟雙目含淚,小臉煞白地想過去扶起她,卻又不敢挪動腳步,老爺氣勢好嚇人。

趙水柔瞧見袁銘山那一巴掌扇過去時就知道糟了。她也顧不得身上的痛,慌忙走到夫人身邊想扶起她。

周氏根本不領情,一把橫蠻地推開她。趙水柔沒防備,倒退了兩步撞在一旁的花盆上, 啷連響,碎了四五個花盆,她手上也被碎瓷片劃開了兩道口子。

趙水柔捂住手,不敢哼痛。

袁銘山冷冷地看著周氏,周氏倔強地瞪回去,老倆口子斗氣誰也不服輸。

「周氏,這些姨娘怎麼來的,你比我還清楚。」

他一開口,周氏胸口的氣一噎,竟然不敢再與他對視。

趙水柔低下頭,紅了眼咬著唇,這話何嘗不是揭了她的傷疤。

「你說要把誰的孩子賣了?」

「你就是這樣當家作主母的?不高興就拳打腳踢發賣人,那是我的人,我的親骨肉,你也敢?!」

「我袁家供不起你這樣的大佛,周府百年世家,想必也看不起我這樣的薄祚寒門。」

「袁英,你送夫人回娘家,等她何時反省了就何時回來。若是要和離,只管把文書送來。」

袁銘山一通說完,看也不看呆若木雞的周氏,徑自進屋。

周氏好久才反應過來,當場要鬧,丫鬟婆子哪敢讓她再繼續鬧,趕忙連哄帶騙硬把她拉走。

趙水柔孤地留在原地。

她望著周氏離開的方向,嘴角輕輕翹起。

當年她家是富農,不圖榮華不貪富貴還是可以嫁個普通人家做正妻,何至于去做妾。妾只是比丫鬟好听些,說實在了就是正妻的奴婢,要打要賣都是正妻說了算。

偏偏周家不知怎樣拿了她父親的錯,一夜之間良田充公,家財散盡,還欠了周府一千兩。她爹無法,只好用她抵債,進了周府為奴。

過了兩年,周氏有孕不能伺候老爺,老太太擔心外面的女人分了女兒的寵,說自家的奴才好拿捏,要送她給袁銘山做妾。

她原本還指望還清了債,周府放她回家與家人團聚。做妾有什麼好,她看周府的姨娘們活得真辛苦,她才不要過那樣的日子。縱使袁銘山人再好,他也是小姐的男人,她有什麼難耐敢與小姐搶男人。

誰知一日周府留姑爺吃晚飯,她喝了老太太賞賜的茶,一時犯睏,醒來的時候卻是赤身**躺在袁銘山身邊。她頓時遍體冰冷如墮冰窖,連袁銘山如凌遲般的目光都無所覺,只知道她被老太太算計,心生死念。

她好幾次自殺不成,老太太派人告訴她,就算她死了,她家欠周府的債都不會抵消。若她死了,發喪的費用,她那幾年在周府吃喝用去的銀兩都要算在她家的債上。

周府雖然沒有催債,她的工錢都用在還債上,家中沒了耕地,爹吃過官司,誰也不願租田給他,只能靠幫人挑肥料勉強維持一家溫飽。這筆債務簡直是雪上加霜,一下就會把老父壓垮。她怎麼舍得讓母親和弟弟妹妹無依無靠流落街頭?

她除了接受老太太的安排,還能怎樣?

她進門後,周氏視她為眼中釘,袁銘山以為是她算計了他,對她冷淡無比,根本不到她房中。

後來在老太太設計之下又有了二姨娘,袁銘山才發現怪錯了人。

若一個男人真心認錯,相信很難有人能拒絕,尤其是有當朝第一才子之稱的袁銘山。

她只是一個普通女子,沒有過書,也不像周氏那樣隨口一說都是成套的大道理,她只知道若別人對你好,你就要對他更好——讓老爺只看見她的好,習慣她的陪伴,與她的孩子親近。

周氏與袁銘山離了心,發展到今天這種地步,她或許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卻不是全部。

看著周氏狼狽的樣子,她竟然有幾分開心,但是更多的卻是同情。

周氏真可憐。

她趙水柔雖然是個妾,但是老爺寵她。她的兒子雖然是庶,卻更得老爺喜歡。後宅雖然是周氏在管,這個家,卻是老爺的。

她不需要懂太多,只要守住本分教好孩子。

周氏又如何,大公子又如何,再好的家世再好的才情若認不清本分,只會惹人憎惡,被人嫌棄。

總有一天,連大公子都比不過她兒子,老爺也會以她的孩子為榮。

周府給她的侮辱,才算真正償還干淨。

^…………^

夜深人靜,經歷了繁鬧的一天,整個沛京都陷入深深的沉睡。

皇宮某處的暗室中,盛帝坐在陰影中,朦朧的光線勾勒出他的輪廓,精亮的雙眼緊緊盯住被金光籠罩的人。

他穿著華麗的七層長袍,如孔雀開屏般平鋪在地上,雪白外袍繡著白鶴仙雲,精美的絲線折射著金色光芒,整個人像沐浴在聖光下,連那張秀美的臉都染上仙氣,宛如仙人降世。

「他們都離開了,聖使,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請耐心,尊貴的天之子。」聖使溫柔的聲音似能撫平內心急躁,讓人忍不住渴望凝听更多聖使的聲音。「所有的事情都在遵從上天的軌道而行,您很快就可以得償所願。」

盛帝握住拳頭又松開,聲音帶著一絲急切︰「這些真的有用?真的能讓我大慶國永遠榮華昌盛?」

「我什麼時候騙過您,尊貴的天之子。正因為您是上天選中的人,奉天承運,我必須終身效忠于您,若有違背,上天必降懲罰與我。」

每次他產生疑問時,聖使都會這樣說。上天降罰是不是真的,他不知道,但是聖使預言的每一句都成真了。

無論先帝生前曾經做過什麼打算,或許真的是想傳位給蕭王或燕王,但是最後臨死前終究傳位與他。他成了帝王,靖王夫妻的死換來大慶十五年的安穩,可惜這些氣數終有用完的一天。

而這天,將近。

為了殷氏江山,為了天下百姓,為了子孫萬代,他都必須相信聖使。

「請原諒朕的心急,最近實在太多事情發生,朕總擔心會發生不詳之事。」

隔了一個陡壁天險的馮國最近連連發動軍隊攻打四邊的小國,雖然沒有直接影響到大慶國,他也不能坐視馮國獨大。馮國民風剽悍又有個好戰的君主,遲早會和大慶國踫上,他不能不妨。

再者,他那些兄弟們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他知道他們手中有私軍,卻拿不出有力的證據。尤其是安王,竟然公開用朱安匪風嚴重的理由招募匪民為兵,還想從他手中騙軍備。他是傻了痴了才會用自己的錢給安王養軍隊,以後用來對付自己!

兩廂相比之下,馮國的坐大反倒成了小問題,他這些兄弟們才是真正的心月復大患燃眉之急。

「不會的,尊貴的天之子,上天不會讓這些事發生,而我也不會讓這些事發生。」

聖使的聲音很具說服力,盛帝終于安心地離開暗室。

等到暗室門完全關上,再也听不見盛帝的腳步聲後,聖使伸手優雅地在面前一劃。

五尊半尺高的木偶憑空出現在他面前。

這些木偶雕刻的非常精細,五官清晰可辨,身上的衣服精如縮小版的真人衣物,細致到了一針一線都分毫不差,它們有個非常特別的名字,叫‘巫偶’。

巫偶是巫師做法的道具,可用來賜福,也可以用來詛咒。

如果殷玉寧看到這些,他馬上就會認出每個巫偶代表的人——嚴肅沉穩的蕭王殷佶,愛馬如痴的平王殷佐,文雅慎重的燕王殷佚,陰沉痴情的安王殷倣,和荒唐紈褲的順王殷倬。

巫偶的背後是他們的生辰八字,胸前是一點像墨漬的污點。

聖使溫柔地看著他們,指尖輕輕掃過每個巫偶的面龐,巫偶在被他觸踫後,污漬似乎擴大了小許,甚至可以看見淡淡的黑霧凸出來,緩緩蠕動,詭異又驚栗。

他的指尖停頓在安王的木偶上,輕輕‘咦’了一聲,撿起木偶仔細查看。

安王胸前的污漬擴大了,但是全無黑霧。

「怎麼會這樣?」他拇指壓在木偶胸上,閉目了片刻又睜開,臉上露出一抹輕蔑的笑容,自言自語道︰「是哪家的初生牛犢,竟然毀了我的小鬼。不過不要緊,只要這顆種子還在,你永遠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他話中流露的邪氣和他聖潔的外表完全不搭邊,若是盛帝在此,他一定會心生警惕,但是現實是,他永遠不可能看見他所信服的聖使有這麼陰邪的一面。

聖使把安王的木偶放回原位,輕笑說︰「這麼多人中,我獨獨鐘愛你,連我給你的祝福都是最特別的。」

他手中不緩不急地虛空畫符,巫偶身上升起一綹淡到極致的金光,遲緩又似乎帶著抗拒掙扎,極力要逃月兌卻被他畫的符印緊緊鎖住,強行拉到他站的位置,也是陣法的中心。

不知是不是錯覺,金光離開後的巫偶像褪色了少許,沒有剛才鮮亮。

陣法的中心,金光匯集,幻出一個虛渺的影像,隱隱像是龍身。

他滿意一笑,手一揮,巫偶又被隱藏在陣法空間中,除了他,誰也動不了這些巫偶。

做完了這一切,聖使的臉色幾乎和他這身雪白的外袍一般白。他整理好衣服,轉了一圈檢查過自己依舊完美後,開啟暗室的門,一名黑衣人單膝跪在門前。

「主人。」

「囚影,我要的東西都準備好了麼。」

「主人所需的十二名童男童女已經送到了,主人可要見他們?」

「嗯,看來盛帝的動作倒是快,先帶一個給我看看。」

「是,主人。」

囚影的身形一閃,不過是眨眼的功夫,回來時手上拉著一個臉色慘白的六七歲男童。

男童身上穿著只有富貴人家才有的綢衣錦帶,神情怯怯不安,動作畏畏縮縮,全無與衣著相襯的氣質。

聖使伸手托起男童的下巴,左右審視了一遍,嘆氣。

「次等了些,倒也能用。隨我來吧,孩子。」

男童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看囚影,又看看聖使。前者面無表情,漆黑的雙眼似乎能把所有的光亮泯滅,周身泛著死氣,令人不寒而栗;後者儀容華麗高貴,美麗的面容帶著一種他曾經在寺廟老主持身上看見過的悲天憐人的笑容。

男童不由自主地把手放進聖使的手心。

聖使溫柔地笑了。

「真是個乖孩子。」

囚影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進了暗室,男童莫名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關閉的門阻斷了他的視線。

也許很久,也許很快,等待的時間總是叫人難以計算。

暗室門再次打開時,聖使懶洋洋地聲音說︰「把這里清理干淨,我要去休息了。」

囚影閃身而入,抱起地上已經沒了氣息的男童走出去。

男童面容扭曲,雙眼瞪大得幾乎要跳出眼眶,眼中全白,似乎看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然而他再也無法告訴任何人他曾經看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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