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荷，血珠在劍鞘上蹦跳幾下，滴落在青石板上。
鋒順勢一揮，但听轟隆幾聲悶響，血珠濺在院柳樹上，立刻轟出無數窟窿。
龍小雲渾身顫抖，臉白如紙，雙目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怨毒，咬牙切齒道︰「尊駕武功高強，在下佩服，敢問一句……尊駕與我龍家有仇？」
鋒搖了搖頭。
龍小雲道︰「那你是為了李大叔？」
鋒仍舊搖頭。
龍小雲道︰「那敢問尊駕為何要下此毒手？」
鋒不再搖頭，笑了笑，道︰「我高興。」
天大的道理，也大不過「高興」二字，這理由再妙不過。
龍小雲驀地瞪大了雙眼，整張臉都氣成了醬紅色。
但听他咬牙切齒道︰「好，這理由實在太好！」
鋒挑了挑眉頭，笑道︰「你很恨我？」
龍小雲咬牙道︰「不恨，一點也不恨！我頂多只想斬了你的四肢，割了你的舌頭，卻一定不讓你死！我會治好你，然後將你放在水缸里，里面裝滿辣椒水、鹽水！」
「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有想法。再過二十年，以你的聰明勁兒，說不得就有了與我爭鋒的資格。」
嗆啷一聲，劍光驟然一閃。
殺氣頓生！
鋒嘆道︰「但很可惜，我保證你一定活不到那天了。」
龍小雲臉色愈發慘白，失聲驚呼一句，情不自禁後退三步。
李尋歡嘆一口氣，忽然道︰「兄，可否看在在下的面。饒他一命。」
果然，就知道又會是這樣！
依李尋歡的尿性，無論龍嘯雲父對他做了什麼，他鐵定都會不了了之。
不得不說，這李尋歡實在是古大俠小說的另類。如此一想，反倒是殺人不眨眼的西門吹雪，可愛一些了。
鋒輕嘆口氣，道︰「這恐怕很難，就算我答應，恐怕我手長劍也不答應。」
的確很難。斬草固然重要，但除根也是必須的。
李尋歡面色變了變，又輕嘆口氣。
嗖的一聲，手腕一翻，他手已多了一柄小刀。
小李飛刀！
「小李神刀，冠絕天下。出手一刀，例不虛發！」
只要李尋歡飛刀在手，無論是誰都不敢輕視，別說輕視，就算你萬分戒備，全神貫注，也仍會去見閻王！
極樂童不相信。後來他死了；「青魔手」伊哭不相信，後來他死了；上官金虹也不相信，後來他也死了。
鋒笑道︰「你要殺我？」
李尋歡臉上露出一絲痛苦，道︰「這恐怕也很難，可若你執意要殺他，就算我不答應，恐怕我手飛刀也要答應。」
鋒定定看著李尋歡，氣氛凝滯，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龍小雲額頭沁滿豆大的汗滴，雙腿已軟了下去。無論他代替龍嘯雲。孤身面對上官金虹，表現地如何鎮定，如何心機百變，他畢竟還只是個孩。
就算是成年人，都會畏懼死亡。更何況一個心理不過關、喜歡裝大人的孩？
鋒忽然大笑一聲，道︰「很好！」
李尋歡道︰「我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鋒道︰「很明顯。」
李尋歡道︰「但你的意思卻不明顯。」
鋒長劍一抖，龍吟虎嘯一般，響聲大作，直震得庭院嗡嗡作響。
他的意思也很明顯了。
但听他淡淡笑道︰「小李飛刀，例不虛發。我向來佩服不已……試問偌大武林，百年之前，百年之後，誰人不想一睹探花郎這一刀的風範？」
李尋歡道︰「你不是例外？」
鋒道︰「我原本是例外，但後來卻不是例外。」
李尋歡輕嘆道︰「這個習慣你不該改。」
鋒道︰「的確不應該改。我原本極其怕死，沒有完全把握，從不出手。更從不打無準備之仗。但那是以前，現在卻行不通了。我早說過了，我這人別的愛好沒有，唯獨喜愛練武。可修行一途，正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越到最後，越要一往直前，義無反顧。」
「修行也如人生，總有那麼關鍵幾步，你不得不做出選擇，不得不咬牙堅持。畏手畏腳，沒有破釜沉舟的勇氣，永遠也不能更上一層樓。」
「今日我倘若畏懼李兄你手飛刀，那翌日，我也必定會敗于上官金虹手下。」
這，便是武者之心了。
頓了頓，鋒咧嘴笑道︰「再有就是，我這人脾氣怪得很，半點兒不爽忍不得，任何威脅也忍不得……更何況，我也很想知道，小李飛刀是否當真如傳說那般，例無虛發？」
李尋歡眼楮已微微濕潤，臉上那抹痛苦更濃，定定看著鋒，緩緩道︰「這不是威脅，而是請求。是我在求你！我求你放他一命……」
這話語簡簡單單，平平淡淡，卻石破天驚，震撼人心。
很難想象，這種對話，會從兩個生死之敵口說出。
也很難想象，這樣兩個人，下一刻便將分生死。
這，同樣也是友誼，男人的友誼！
阿飛的眼眶已經濕潤，張了張嘴巴，卻忽然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
鋒深呼吸一口，眼楮驟然睜開，眼精電一閃！隨即大笑一聲，雙腳猛地蹬地，連續蹬地，疾奔向前。他身形就如鬼魅，一劍刺向龍小雲。
這一劍，氣勢如虹！
這一劍，雷擊電閃！
這一劍刺去，猶如霜降大地，寒氣徹骨。氣勢恢宏，又如長江大河，驚濤拍岸。大開大合，光華之盛。就算是天地也要為之變色……
阿飛綠油油的眼楮驟然瞪大，實難相信，世上竟還有如此精妙的劍招。
他的劍招已然夠快，但跟鋒這石破天驚的一招相比，那是遠遠不如了。
原因無他。只因鋒這一劍，竟另他生出毀天滅地之感。
荊無命死灰色的雙眼，同樣瞪大。
那雙死氣沉沉、森寒無比的雙目，竟像活了一般，透射出無比熾熱、可燃燒盡一切的光芒。
龍小雲當然無法抵擋，他雙腿打顫。早已被嚇軟，驟然體味到這一劍，他整個人都癱軟在地，一道黃色的液體，自襠部流出，打濕了褲。
這一劍之威。鋒全力施出，他的人，他的意志，竟似全都融入到這一劍之。
一往無前，義無反顧！
剎那之間，誰也想不出，還有誰能破得了這一劍。
那李尋歡呢？李尋歡也不能麼？
鋒這一劍未出之前。任何人都萬分肯定，但見識到這一劍後，任何人都不能肯定了。
李尋歡終于出手！
沒有寒光，沒有風響，但李尋歡手已無小刀，定眼再瞧，那神刀已經融入到光芒之。
那小刀竟像憑空出現一般，誰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出的手，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出的手，但那把刀。就是出現在了它該出現的地方。
如此一把神刀，如此一手絕技，就算稱之為「鬼神之刀」，也不過分。
刀光！
耀眼的光芒！
刀很小，也很薄。
原本這刀是悄無聲息。殺人于無形，刀至，人死！但此刻，卻是遇強則強，刀身左近七尺，竟發出耀眼的白光，與鋒那一劍截然不同的光芒！
好一個李尋歡，好一把小李飛刀！
轟然一聲巨響，空氣似被撕裂，更似被燃燒， 里啪啦作響。
鋒大笑一聲︰「好一手小李飛刀！」劍鋒金光縈繞，橫向一擋，改刺為削，仍向下而去。
他這一劍終究還是削了下去，但他這一劍，也終究沒有殺了龍小雲。
龍小雲「啊」的一聲驚叫，身體似被烈火灼燒而過，紅通一片。身上衣服盡數燒焦，頭上更免費卷了個發。
定眼再看，卻哪里還有飛刀影？而斬龍劍劍尖三尺處，赫然多了一個狹小的圓洞，一個被小李飛刀超速旋轉，鑽出的小洞！
李尋歡畢竟還是攔下了鋒這一劍。
但鋒卻毫發無傷，也可說他防下了李尋歡這一刀。
他既能防下第一刀，那是否說明，他同樣能防下第二刀？李尋歡飛刀總有用盡之時，那是否能說明，鋒已經擊敗了李尋歡？但李尋歡，是否全力發刀了？若是，他這一刀攻向的，又是否是致命部位？
兩人究竟誰勝誰敗，誰也不知道。
什麼？你說本人？
這樣一場莫名其妙的決斗，恐怕就連本人也不清楚，唯天知曉了。
鏘！
鋒朗笑一聲，斬龍劍已迅如閃電，再入鞘。
……
……
一個要殺人，另一個要救人，偏生這兩人還是好友，一個原本打算救另一個，另一個當然也知道。
但就是這樣兩人，竟會生死相斗。
你敢相信？！
你能相信？！
但這不敢相信、不能相信，偏偏發生了。
這始料未及、荒謬至極的決斗，也正如「天下第一劍」謝曉峰對決劍客燕十三、帝王谷主蕭王孫泰山絕頂對決藍大先生，彪炳武林史，一直流傳。
並未因時光的流逝，黯淡下去，反在少數人的傳頌之，熠熠生輝。
直到百年之後。
那已是屬于陸小鳳、西門吹雪、孤城等人的時代，但李尋歡的傳說，鋒的傳說，這場決斗的傳說，乃至于緊隨其後，鋒對決上官金虹的傳說，仍在流傳。
待到鋒再入陸小鳳位面，世人莫不驚詫駭然。鬼神之說，更是大行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