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淒慘慘戚戚。
林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從蘇家走出來的，繁華的街景，喧鬧的人群無法讓他的心情變得快樂起來，沉重、壓抑、帶著一點懊悔，帶著一點愧疚。
「兩千萬人流離失所，超過三千萬人不知所蹤，死于非命。」
腦中回想著剛才看到的胡笳關一事所造成的災難，林野心中百般不是滋味，總算明了岑青衣這老頭為什麼對修士有如此成見了。
林野不認為自己會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但也絕對不認為自己有一天會為別人帶來災難。
災難，的確是災難，想到那觸目驚心的數據，除了這兩字，林野找不到更適合的詞匯來形容。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那些人何罪之有，卻無端遭到這樣的滅頂之災，難道僅僅因為他們沒有力量。」捫心自問，林野低聲喃喃。
盡管他本質上只是一個妖，似乎這些凡人死傷再多，都與他無關。可是林野沒忘記，當年金夫子與他上的第一課，叫做仁！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修士不仁，以百姓為螻蟻。莫非這就是天地之間的道理不成。」林野苦笑一聲，覺得自己有些庸人自擾，他是妖，盡管披著人的外表，但他本質上海應該是妖，實在不應該在這里因為一堆凡人的死傷而傷神。
「可那終究是數千萬沉甸甸的生命啊。」林野嘆息一聲，他不是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的仁慈之輩，但是數千萬條性命落在他手上，盡管不是他親手所殺，但終究卻是因他而死。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此事，我卻是逃不了關系。」皺著眉頭，林野心中魔怔漸生，神魂混沌一片，卻是不知不覺有了走火入魔的趨向。
林野雖說一路行來殺伐果斷，但終究卻是年輕，又讀過不少詩書，明了仁義之意，此刻數千萬條性命沉甸甸壓過來，林野心中壓抑，卻是無法想開，神魂郁結，有了走火入魔的跡象。
「嘿！我說那傻小子。你、就是你。還不快點給老道把鞋子撿上來。」
林野神魂郁結，有了走火入魔的趨向，危險關頭，一只臭不可聞的鞋子卻踫的一聲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林野頭上。
這一下，恰到好處，將林野從走火入魔的心境中救了出來，帶著一絲迷茫，林野抬頭望去，就看到一個蓬頭垢面的老頭站在酒樓上吹胡子瞪眼的對著自己咆哮道。
瞳孔失焦，林野迷茫了片刻，待看清楚那老頭，心中一驚，立刻回過神來，看著砸到頭上的鞋子，苦笑一聲，也不敢有怨言，乖巧的捧著鞋子走上了酒樓，「前輩，真是有緣啊。想不到又在這里踫到您了。」
這站在酒樓上拿鞋子丟林野的老頭，赫然正是上次生生搶去林野大半丹藥的神秘老者。
「有緣？！有緣個屁啊！」老頭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大大咧咧的坐下，翹著二郎腿，冷哼道︰「老道我是專門在這里等你的。哼，若不是讓老道我遇見，剛才你定然走火入魔，一命歸西了。」
「走火入魔？！」林野心中一驚，隨後想到剛才自己的狀況，可不正與傳說中的走火入魔相似。心中後怕，不覺額頭流下冷汗，連忙拱手對老者道，「前輩救命之恩，晚輩銘感五內，不敢言謝。以後前輩但有差遣，晚輩定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一番話林野說得卻是真的誠心誠意，若不是剛才這來歷神秘的老者出手將他驚醒，剛才林野定然會走火入魔，落得個身死道消，魂歸西天的下場。
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報，這救命之恩，林野就是赴湯蹈火，也是在所不辭了。
「哼哼。現在的年輕人啊。一個比一個驕傲，修煉速度也是一個比一個快，可惜這心境修為啊，卻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老頭冷冷教訓一句，見林野唯唯諾諾，不敢接口，當下更是不滿，冷酷道︰「不就幾千萬條生命罷了。莫說還不是你殺的，就算是你殺的又如何？殺一是為罪，屠萬既為雄，屠得一百萬，才是雄中雄。」
听著這老者殺氣騰騰的話語，林野心中一驚，老者這話一出口，全身上下就爆射出尸山血海般的恐怖殺氣。這濃烈的殺氣，讓林野知道這幾句話絕對不是老者為了開導他而隨便說的，這老者定然也是尸山血海殺過來，滿手血腥堪比血海的絕世凶人。
「小子，你還是太女敕了點。要走的路還很長，要學的東西也很多啊。」老者拍了拍林野的肩膀，見林野目光低下，雖然不與自己對視，但眼角余光閃爍，顯然還是不認同自己的話語，當下只得自嘲一笑，語氣忽然變得無限寂寥起來。
「也許你現在覺得老道我這話實在是太殘酷了。但等你以後就會慢慢明白，修士漫長生命里，殺人實在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不殺人，人就會殺你。你，慢慢就會懂了。」
「殺人誰不會？！可是那些凡人何其無辜，平白無故受了這滅頂之災。」林野忍不住反駁道，若是殺修士，他自然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人若想殺我，我自也殺人。但僅僅是因為他與黃圖的交手，就導致數千萬凡人死于非命，這就是林野無法接受與釋懷的了。
「可笑。」神秘老者冷笑一聲，見林野還在鑽牛角尖，轉不過彎來，蹭的一下站起身來，一甩手，將林野丟下酒樓。
林野只覺得眼前一花，根本就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身體一輕，整個人都飛了起來，重重落到地面。
怒氣沖沖的爬起身來，林野正準備喝問，就見神秘老者腳步一錯，已經來到了自己面前，伸手一撥，示意自己去看身下。
林野目光順著一掃，當下心中莫名，整個人都怔住了。一窩忙碌的螞蟻，此刻全部林野壓扁，尸體橫成，密密麻麻排成了一堆。
「照你的說法。這些螻蟻何其無辜，莫名其名，天降災難，將它們殺了個干淨。難道你也要為這些螻蟻而感到愧疚嗎？」
冷酷的喝問，將林野震得難以言語，半晌才深吸一口氣，苦笑道︰「可是那些人終究不是螻蟻。」
「于你我而言，他們也就只是螻蟻罷了。」神秘老者嘆了口氣，見林野有些不忿，當下只是笑了笑，指著街上行人道︰「你看他們。壽元不過百年，力量不過百石。不知道天高幾重，不明地有幾淵。看海而不知海之邊，望日而不知日之遠。如此無知弱小，與這些螻蟻又有何異。」
林野頓時默然，修士與凡人屬于兩個世界，但林野卻沒有仔細想過，修士的世界與凡人的世界差距竟是如此之大。
「可是仙人、仙人、仙人也是人啊。又怎能如此殘酷的將這些凡人視之為螻蟻呢？」林野低聲喃喃，目光中仍然有些不認同。
「擁有了遠超凡人的力量，卻沒能擁有遠超凡人的心境，這就是仙人，這就是仙人最大的悲哀。」老者的話語也低沉了起來，似乎想到了什麼黯然的過往，神色不覺有些暗淡。
林野似懂非懂，盡管仍然有些不認同老者的理念，但心中的郁結的確減少了幾分，心中暗道︰「一飲一啄，自有天定，只要我日後徹底抹殺了黃圖，為這些人償命便是了。」
心中這樣一想，林野頓時覺得心境輕松了許多，心情也變得歡快起來，「前輩。上次忘了請教前輩高姓大名，這次還請示下，讓晚輩一睹前輩風采。」
「呵呵。俗世俗名，老道我早就忘了。你就叫我瘋老頭便是了。」老者擺擺手，不知道究竟是不想告訴林野真名，還是真如他所說，俗世俗名早已忘卻。
見老者不說，林野也不敢追問，他可沒忘記這瘋老頭當日一揮之下展現出來的恐怖實力，面對一個絕對踏入了仙道，甚至超越了散仙、真仙之境的恐怖存在，林野不敢有任何不敬，這等的存在，一揮手就能將他徹底抹殺。
「瘋前輩。你總不會真的是專程為晚輩而來的吧？」林野不願再與瘋老頭爭執胡笳關一事，也就只好轉了個話題，問道。
「當然。老道我還真是專門為了你來的。」瘋老頭也不含糊，搓了搓手道︰「你有銀子沒？老道我許久沒出來，卻是忘了帶銀子。吃了飯還沒給錢呢？」
林野頓時訝然，回頭望去，果然有小二虎視眈眈的望著瘋老頭，一副生怕他逃走的表情。林野搖搖頭，也不說什麼，掏出一塊金餅子幫瘋老頭結了賬。
「嘿嘿。銀子還真是好東西啊。」瘋老頭嘆息一聲，趾高氣揚的重新走回酒樓，又要了一桌酒席，牛氣沖天的對小兒道︰「快點給老道我送上來。要錢，找那小子去！」
林野頓時莞爾，隨手打賞點銀子，讓小二盡管按照瘋老頭的吩咐去做，亦步亦趨的跟在瘋老頭身後，重新坐下，不多時，瘋老頭要的酒菜就流水似的送了上來。瘋老頭左手一只雞腿，右手一個豬頭，啃得不亦樂乎。
林野看著瘋老頭這樣子，頓時也覺得有些餓了，也不客氣，抓起一只烤雞就大口啃了起來。
胡吃海喝一頓，直到酒足飯飽，瘋老頭才滿足的拍了拍肚子，心滿意足的道︰「吃飽喝足，該干活了。走！」
林野還沒來得及問去哪，就被瘋老頭拉住，眼前一花，卻是已經到了千里之外的戈壁荒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