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被證實陣亡的將士，家屬是拿不到撫恤金的，但他們很少爭辯；因為他們希望等到有一天真的能夠見到失蹤者出現在面前，有的人一等就是一輩子……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天色黑如墨斗，但時間已經是接近早上五點了，挹江門城下早就排了長龍都是進進出出的人。因為北邊上元門出城是無法到達煤炭港一帶的，草鞋峽還無法通車；儀鳳門卻又被鬼子自己炸塌了還沒有修好，所以往港口去的也就剩下一處挹江門了。前線正在打仗，挹江門現在是一天二十四小時的通行，出城收撿埋葬尸體的、到港口運回來城里急需的煤炭和其他生活必需品的、出城征糧的……三個門洞竟是二十四小時都在滿員通行！查驗通行令的鬼子也早就查膩了，幾乎連正眼都不看就讓一撥撥人通過——只要是有鬼子兵帶隊的就行。大家手里有真的日軍司令部通行證，順順利利就出了城……這麼簡單？暗中流了一身冷汗的孫元良心中暗叫運氣實在不錯，他看著裝扮成鬼子指揮官的曹小民和邢龍也在心中暗暗稱贊，這兩人包括他們手下的兵竟是人人連鬼子兵的小動作都學得一模一樣，連他這樣曾經有在日軍中實習經驗的人也根本看不出一絲破綻！各自領受了其他任務分散的人離隊後，往和記洋行去的人就很少了，只剩下十個弟兄；這一路確實是讓人提心吊膽的與虎同行——他們身後跟著的大約一個班的鬼子和那些維持會的人卻全部是貨真價實的敵人！眼看煤炭港已經在望，孫元良不禁浮想聯翩……原本他是個敗軍之將，一個托大沒想到連退路都被切斷不得已只能通過留守的間諜機構幫助才身免于禍的將領。那些後方的報紙怎麼說的他也知道個大概，都是把他罵得要死的，現在高層將領中除了唐生智就數他的名聲最臭了。本來無論如何這趟回去都是要受到些懲處的，就算是替人受過出來擋擋口誅筆伐也是要的。一個帶兵將領一旦被冷落，誰敢保證有起用的一天呢？孫元良在地下室呆著的幾天心里其實想得最多的就是回去後的著落問題；但是現在好了，一切都好了，因為有了曹小民這個救俘行動！從听到這個計劃的那一刻，孫元良就知道機會來了︰他親自簽發了一份署名命令，蓋上南京城防司令部的大印，讓曹小民去執行此項任務！如此一來固然曹小民的行動就完全合法了，不用擔心什麼擅自行動的處分，但同時性質也變了，變成了孫元良身陷敵後臨危不亂策劃並領導了這一行動。丟了南京，從蘇北到皖北全是叫苦連天的難民，國府現在正是焦頭爛額，如果來一場意外的勝利甚至說根本不用勝利，反正宣傳的人會包裝成勝利，只要來一場沒有代價的軍事行動，再包裝成勝利，那麼他孫元良自然就搖身一變成為功臣、英雄了！這就是一場沒有代價的戰斗，落在敵人手里的俘虜或者扔過來送死的特遣隊，算代價嗎？他們分文不值！孫元良立時讓那些間諜設法幫他給後方發了一通電報，稱「敗局已定但尚有可為之事，孫某將恪盡城防司令之職戰至最後一刻，指揮支援撤離之部隊營救落難之同袍……」戰至最後一刻可以有很多種戰法，比如說運籌帷幄拿出一個不管成不成的方案或者去安排所謂的接應都算，但等救俘戰斗真打響的時候，他孫某人早就在安慶了！行動的人是拿著他的命令去行動的，救俘後的渡江計劃是他親手制定的，這還不是他的全功嗎！？救得了是奇功一件，就算失敗了那也沒什麼——反正本來軍方高層就沒有這麼大膽搞出這麼個救俘行動。其實哪怕只有那麼十個八個人最終僥幸漂過了江去逃回後方，這個救俘行動就會被後方的報紙吹到天上去，成為一次重大的軍事勝利，他孫元良也就坐定首功了！至于事後間諜機構會不會因此承受鬼子的巨大偵查壓力，會有多少人和原本設下的暗樁因此暴露這就更不在他關心之內了。這件大功他是有絕對自信抓住跑不了的，從南京大戰中曹小民的表現看來，無論于公于私國府要員們都會盡力褫奪掉屬于曹小民的功勞榮耀而給他這個中將司令錦上添花！現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離開，到安慶去接受嘉獎！那個渡江計劃有個致命的漏洞啊！孫元良心里略帶不安地想︰可惜了，這個敢打能打的曹小民，他大概也就是個萬古流芳的命了！當然如果他竟然又一次死里逃生的話自己也要對其力保︰雖然很明顯國府不希望這個抗日英雄聲望更加隆盛，但是自己作為這個英雄的直接指揮者，一起並肩完成了一件重要任務，一件絕對會被大肆宣揚而不是進行保密的任務，自己這個聲威可就如日中天了！想到自己這樣一個黃埔一期老資歷將領竟要借重一個從小兵打上來的中級軍官的聲望，孫元良自己都覺得好笑，他也更能體會那些在後方坐在辦公桌後的大員們內心對曹小民的感受了。「小民，你給我列一份名單……多寫幾個人，讓我回去給他們請功……還有，你知道有哪些戰死的，後方卻無法證實的弟兄，也把名字給我……」閉了一下眼楮，像要壓制著自己的情緒，他抿了一下嘴長嘆一聲︰「人都戰死了，不能對不起他們的家人啊……」……沒被證實陣亡的將士，家屬是拿不到撫恤金的，但他們很少爭辯；因為他們希望等到有一天真的能夠見到失蹤者出現在面前，有的人一等就是一輩子……心里一酸，祖爺爺的一段回憶和曹小民內心的感動同時涌了出來︰他見過那麼多的將領，有誰像眼前的孫元良將軍一樣體恤過他們這些整天縮在戰壕里的炮灰！？這一刻他就像自己在南京城里巡視戰線時遇見的那些小兵一樣，被深深感動了！（這里說一句題外話︰這是孫元良的最大優點，對有恩于自己的人和忠于自己的手下、患難兄弟的遺孤都很照顧是真的。）曹小民閉上眼楮好一會才忍住了要落下來的淚水，他向孫元良投去感激的一個眼神後就馬上去整理他的那份名單了；這一刻，同乘在車上的戰士們大多數人都感動得淚水無聲潛下……鬼子兵又闖進來了，難民營里開始混亂了起來，那些驚慌的百姓可都知道上次他們中被帶出去的兩千人全部葬身草鞋峽，現在他們也要被帶走了？！絕望的嚎哭充斥著整個和記洋行難民營，但是這一次沒看到出來抗議的英國人，也沒看到那些硬著頭皮出來給大英帝國撐著最後一點臉面的印度人，這一次連英國人也拋棄他們了！？像是要證實這種拋棄一樣，一艘插著米字旗的小伙輪載著這里地位最高的英國人離開了，就在那無數期待著他攔阻日本人的目光中。哭喊著，萬分的不情願，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但是卻沒有人敢在刺刀面前暴起，馴服的人們流著眼淚就像是待宰的羔羊般，亂哄哄地被維持會的人和一個班的鬼子兵押解著離開這一片被灌滿北風的空地。曹小民他們卻沒有去過多關心那些難民，他們依然在北風中目送著已經變得很小的那一艘火輪，他們的心依然在感激著孫長官！最體恤弟兄們的孫長官走了，和他一起走的是邱清泉和廖耀湘，長官們都走了……「記得我說的話……或者，把我說的和你爺爺、父親說一下……」曹小民最後和王涵生道別，他不知道這個純真的間諜能不能活到看見勝利的那一天，但他希望他們能見到，他希望他們可以好好活下去，不光是在這個戰爭年代，還有以後那些更長的日子。「對了，嫂子很美……我知道你家有著很特殊的地位，但是，小心些，日本人可都是些禽獸，盡量不要讓她單獨和鬼子在一起……」曹小民腦中竟然出現了那群他們從蘇州帶到無錫才分手的女子，如果是她，那個叫「薇薇」的女子遭遇到這樣的不幸，她能扛過來嗎？她是那麼的清純、那麼的高貴，她能承受得了任何侮辱嗎？要牽掛的人和事都很多，但此刻曹小民卻不能讓自己繼續沉在那些柔弱中，他要戰斗了，很快就要戰斗了。看得出曹小民的真切關心，這時也感到依依不舍的王涵生忽然把手表摘了下來︰「這個，你用得上，帶著……」他除了熱情、善良，還是個很多愁善感的人，在他轉身而去的瞬間，曹小民發現他竟然落淚了；就這樣的人，也在國難當頭的時候成了抗日的斗士！英國人走了、長官走了、同志走了、百姓也走了，就像是一切都在為接下來的戰斗回避；空曠的大地上就剩下了一群老兵，曹小民和他的弟兄們。這才是屬于他們的空間，沒有了其他的勾心斗角，沒有了生死之外的其他牽絆，只有戰斗；因為他們是軍人，戰斗在最前線的草根軍人……（作者︰今天上來傳稿大吃一驚，竟然收藏已經過五千五了繼續雙更，沒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