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九章七天下
……在鬼子反攻中，我們那些勇敢的士兵像礁石一樣矗立，敵人不扔下至少兩倍的傷亡是不能淹沒他們的陣地的；很多人都會計算著這一場仗我們賺了多少，但有多少人能體會到他們面對日軍狂潮那種孤立無援的絕望和絕望中的頑強呢……摘自《我的抗戰回憶——曹小民》
「嗚昂」飛機的轟鳴聲一直在山間響個不停，日軍的海航部隊並沒有適合在山間盤旋的戰斗機而且他們的主戰場在南邊，皖東南戰場的空的二十架雙翼機就成了天空的主宰。每次六架一班，中國空軍永不間斷地在空中不時對日軍的頑固陣地撲下去，用一陣機槍子彈解決掉一群敵人。
「沖啊！……」吶喊聲中，一群士兵呈戰斗小組集群鋪滿了山坡往攻擊，他們已經明白不能全部人一起壓去，否則日軍一個沖鋒居高臨下撲過來，進攻部隊就可能被一擊而潰。通過四天的高強度作戰，蘇祖馨的一三五師又開始顯現出原來老部隊的刁滑狠了。
「殺給給！」山頂傳來了一陣嚎叫，一群鬼子開始向仰攻的沖下來。前沿士兵並沒有和以往一樣頂著猛撲去，他們竟然趴在山坡射擊！在他們身後，架好的兩挺哈奇開斯機槍開始怒吼，沖下來的鬼子紛紛中彈，隨著「噗噗」聲的子彈入肉，那些中彈的鬼子被下沖的慣性帶動尸體順著山坡帶著泥沙碎石煙塵滾滾地往下滑落，直接滑到沖鋒的隊伍里。
「砰！砰！……」趴在地的士兵對著滑下來的人體拼命開槍——之前他們的血淚教訓太多了，這樣滑下來的鬼子中往往有沒死透甚至是故意混在其中帶著集束手榴彈的人，他們每一次拉響手榴彈都會讓弟兄們傷亡慘重。
剩下的鬼子被子彈追著撲回自己的陣地里，趴在山坡的桂軍官兵又開始步步為營往攻擊，隨著越往，滯留在後邊架起槍瞄準的官兵越來越多，前沿僅僅剩下寥寥可數的幾個渾身掛滿手榴彈的官兵進入到手榴彈攻擊距離，一枚枚手榴彈往扔。
「轟隆！」「轟隆！」至少在同一個地方爆炸了三枚手榴彈，才會有一個班的士兵往那一處強突。強突的士兵總是招來陣陣的子彈射擊，一直在最前面躲藏在彈坑和窪地中的擲彈手又會對暴露的敵軍射擊點扔手榴彈……
士氣如虹但卻沒有常見的人海戰術，蘇祖馨在對面的山頭用望遠鏡看著這一切，緊張的臉色開始舒緩了︰他的又一支強軍練出來了！
隨著幾門機關炮被陸續運鬼子陣地對面的坡地，戰斗結果已經可以預見了，這幾處山頭馬就要被拿下。
「告訴弟兄們，別急著往戰壕里撲，小心鬼子活地雷；沖進戰壕之前先扔顆手榴彈！」蘇祖馨還是有些不放心，婆媽了一句。然後一回身把幾個軍官叫到一起，指著地圖道︰「打下這座山頭，我們就不要往前攻了，繞這片谷地過去；讓鬼子後邊的防守陣地全部落空……催一下，讓後邊趕緊把兩門山炮運來，就架在紅圈的位置，控制著戰場；機關炮運到紅叉位置，嚴防敵軍從山沖下來……」
啊！是這樣！幾個軍官恍然大悟︰蘇祖馨這樣一來，等于把日軍的其它陣地全部晾在一邊，全軍可以出山口了！至于後邊的陣地日軍因為彈藥耗盡，已經沒有辦法進行火力封鎖了，他們唯一阻止突出山口追擊主力部隊的方法就是沖下來攔腰攻擊——這可好，沒幾顆子彈的鬼子要是敢出來，那就讓他們嘗嘗什麼叫機槍屠殺！
「急電一七一師，我軍已經控制山口一帶讓他們趕緊跟進……」蘇祖馨布置完了接下來的作戰安排，終于舒了口氣一坐倒在陣地，用響起來的機關炮聲做催眠曲呼呼大睡起來——四天四夜以來，他總共就睡了六個小時！
拼！拼光了拉倒！」霍守義收到前沿戰報後他明白已經來不及做部隊調整了，只能讓分散的各部死戰，用交還率來打贏這一仗！
「我就看你這樣打，有幾個人能回到南京！」霍守義眼紅了他知道這樣一戰之後他的東北子弟也不會剩下多少了，這樣的迎頭對沖大戰，就是你死我活的大戰，沒有半分退卻的余地！
「命令全軍各游擊部隊結陣，遇敵必須死守，退半步者殺！」霍守義的最終命令下去了︰「第三野戰軍軍部直屬各單位全線西進，退半步者殺！」
十八師團的日軍歸心似箭，各部就像狂潮一般東進，而第一野戰軍分散成連級的各部就像無數礁石，每當遇狂潮都能撞出沖天的水花然後才被淹沒。戰場是第一集團軍無數個連級單位成建制地消失，戰場師團的鬼子用尸體填平歸路，放眼看去荒野中到處是一堆堆尸體呈團狀倒斃在一起，在他們的外圍是放射狀倒了一地的鬼子。僅僅在日軍開始退卻的半天一夜里，十八師團就已經丟掉了接近八千人！
沖不動了！十八師團的日軍是戰意最頑強的部隊之一，但是他們在半天一夜的連續進攻後，在踩平了無數道防線後卻發現面前還有的陣地，而且越來越難啃！
因為前沿部隊的重大犧牲，後續來的繼續對沖，十八師團的鬼子在反攻中再次被切割成好幾塊互相不知情況。而當他們在對沖中前鋒部隊已經越過第一野戰軍，其實現在嚴陣以待的已經是張景岳的第二野戰軍，戰場的生力軍！
遠處開裂的炮聲和听起來像蜂群一樣發出低低的嗡嗡聲的各種槍械轟鳴，都表示離戰場很近了。一路一七一師的官兵每看到一處曾經的戰場都會去搜尋，但無一例外只看到蘇北軍弟兄的尸體，一個活人也沒找到，這些弟兄們半數都只有半截身體——他們最後時刻拉響腰間的手榴彈把自己也炸斷了。
公里的荒野地里不時可以看見這樣的殘陣，行軍當中的一七一師官兵很多人心里都像壓了鉛一樣。他們很想幫這些來自天南海北的弟兄收尸，但是長官在出山之前就嚴令如果看到蘇北軍殉國的弟兄，一律不得收尸，全軍以全速前進！
「真可憐啊，打成那樣，連尸都沒人收……」師部參謀長方欽不禁搖搖頭。
「放心，咱們旅不收，後邊的弟兄會辦的……听說蘇北軍也有很多咱們廣西人呢……」先頭部隊五一一旅旅長譚何易應道︰「咱們的一三五師說是打得慘，按我看比川軍一四五師沒得比啊；現在看看蘇北軍，唉……誰敢說自己的部隊就是打得最慘的一部啊……」
「報告旅座，前邊阻擊陣現了一個活的，還是騎兵呢……」一個傳令兵飛快回來報告。
「快，咱們快去看看，問問情況……」譚何易旅長立刻和方欽參謀長一起打馬疾馳。
遠遠的，一處小土坡圍著大約一個排的官兵，小土坡四周呈放射狀堆滿了鬼子尸體，比一般看到的戰場明顯多了很多，看得出這里曾經是一處主要阻擊陣地。
「弟兄們！會師了，會師啦！」一把悲愴無比的聲音一遍遍地喊著「會師」，圍著的桂軍官兵一個個垂淚不語。
終于會師了，蘇北軍和桂軍，但是其中一方只有一個人。
「兄弟，別這樣，忍一忍，就好了……」幾個桂軍士兵忽然撲去抱著那個蘇北軍士兵，這已經是第二次了，這個打得瘋癲的老兵要麼就是嚎啕大哭喊著會師要麼就是突然撲到地挖起來。看見他把手指都挖出血來，桂軍的官兵才抱住他不讓他繼續的。
「……已經瘋了，被大炮震暈過去的，我們弄醒他的時候還好些，還認得出我們是桂軍的弟兄。後來他看到四周的其它弟兄全部殉國後，就這樣了……」排長向譚何易報告道。
「兄弟，你要挖什麼呢？」方欽走去扶著那個騎兵，很柔和地問他。
「挖什麼？挖什麼？我要挖什麼？……」騎兵忽然腦中一片混亂，他不知道自己要挖什麼……
他們一路西來，用騎兵特有的速度屢屢越過敵人再從背後包抄，他們炸過敵人的重炮也燒過敵人的糧食……最後，他們的騎兵打成步兵了，被堵在這一處山坡；他們也把敵人堵在山坡下，一夜血戰，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被震暈過去的……他的大腦選擇性忘記了一件傷心欲絕的事，一件很重要的事……「團長殉國了，不能讓鬼子禍害了他的尸體，快，你去把他埋了……」
他一直挖，他埋掉了一件很重要的東西，但他始終想不起來是什麼，他想找回來，但忘記了埋在哪……
就在蘇桂軍會師的前一天晚，國民革命軍第一野戰軍軍直屬騎兵團團長滿漢戰死，但在軍事檔案中只記載著︰下落不明……在戰場失蹤的烈士終身沒能得到一枚金星，哪怕是追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