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來的皇妃椒房擅寵︰帝宮歡 【冷宮薄涼歡色】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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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著規矩,奕茗的肩輦停了下來,千湄扶她下輦,銀雪皚皚的甬道上,她朝著胥貴姬款款施禮︰

「嬪妾給貴姬請安。」

她這一聲說得很輕,本身也是她風寒初愈,雖然恢復得很快,身上的力氣終究尚是不足的。

而這一語落進胥貴姬的耳中,胥貴姬卻微微一笑,吩咐宮女憐香將簾幔挑開,將粉臉露了出來︰

「本宮听著聲音不熟,原來是妹妹,早听妹妹隨皇上狩獵回宮,偏巧本宮身子不便,就沒去瞧過妹妹,昨兒個听說妹妹病了,怎麼不好好歇著,這麼大冷的天,一早就出來了?」

「回娘娘的話,嬪妾身子已是大安了,現下,正是要回宮。」奕茗躬身,雖知道,這句話這麼說,若胥貴姬要挑不是,卻不啻是有最好的話柄。

源于,她本是末等的采女,且不說身子不適,即便尋常的臨幸,都斷無理由留宿在乾曌宮。

縱然,這亦是西陵夙的意思,可,卻也能反說成是她的媚主。

但,昔日胥貴姬雖對身為欽聖夫人的她,都偶有使絆,可,如今,畢竟她僅是位分卑微的才女,相較于身懷帝嗣,如日中天的胥貴姬來說,似乎是斷無必要去尋她的不是了。

源于,在宮里,但凡地位穩固的嬪妃,往往會刻意去搏賢名,唯有那些擔心自個地位朝不保夕的,方會有那踩低拜高的行徑。

如此這般想時,昔日身為欽聖夫人的她,難道,正因為篤定地位的穩固,方那麼愚笨地去顧及別人呢?

而此刻,胥貴姬果然笑得愈是輕柔︰

「妹妹辛苦了,也難為皇上賜了妹妹肩輦。本宮瞧妹妹近日的氣色還不錯,恰好本宮正待往宮中的慈雲庵理佛,只不知妹妹是否有興趣同往呢?」

千湄甫要說些什麼,奕茗卻已然應聲道︰

「承娘娘盛邀,實乃嬪妾的幸事。」

「這樣,那是最好了。只是,此去佛庵尚有段路,不放妹妹坐到本宮的車輦上來,我們姐妹一路也說會子話。」

「是。」

千湄皺了下眉頭,對于胥貴姬,許是由于昔日其對欽聖夫人的刁難,她心里總是存了芥蒂的。

可,這位新的采女主子,恰是全然沒有一絲的顧忌,這樣的性子,真的,倒像是欽聖夫人呢。

凝神朝采女望去,采女卻已經踏上宮人搬來的腳凳,上得車輦去。

宮里的慈雲庵在最西的一隅,前朝沒有所出的嬪妃,在先帝駕崩後,便會被冊為太妃,然後遣送至此安度余生。

而這處佛堂亦是後妃,及內宮女眷但凡有特殊的日子,都會前來禮佛參拜的地方。

佛堂建于一座不算太高的山丘上,車輦只停在山下,胥貴姬下得輦來,奕茗忙上前攙扶住胥貴姬看似伸向她的手腕。

「勞煩妹妹了。」這麼近的距離,胥貴姬更清楚地睨了一眼奕茗的容貌,果真是和昔日的欽聖夫人幾乎完全一樣。

若說有些許的不同,那便是欽聖夫人唯唯諾諾,神色中更多的是溫順,而眼前的采女,卻顯然和溫順兩個字無關,那雙和欽聖夫人尤其相似的眸內,有的是一抹全然不同的凌然。

雖然僅是名區區的采女,可,卻亦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吶,所以,自然,會有這抹凌然罷。

哪怕她懷有子嗣在先,皇上都因著這名采女區區的風寒,就棄她于不顧,這,若說不計較,那是假的。

作為女人,尤其是她這樣的女人,又怎會不計較呢?

可,計較歸計較,越是到了這個時候,她就越不能顯露出來,若能利用這名采女成全些許自個的部署,倒也是好的。

胥貴姬心緒甫轉,面上也不顯山露水,只柔柔地笑著,在奕茗的攙扶下,緩緩步上台階︰

「妹妹,這兒啊,不僅菩薩靈驗,素齋也是別具風味。今日午膳,妹妹就陪本宮在這用罷。」

「謝娘娘。」

「呵呵,妹妹雖然是民間來的,禮數倒真是周全,听聞,皇上還讓德妃娘娘教誨妹妹禮數,依著本宮看,倒是多此一舉了。不過,也顯見皇上對妹妹的看重——」胥貴姬說了這半句,恰好行到台階的頂端,她若有所思地凝定奕茗,「不知有沒有人告訴妹妹,妹妹的容貌很像宮里先前的一位娘娘。」

在晨曦微露的時分,在她這個角度瞧過去,奕茗的眸子灩出一絲的紫色華彩,這樣的華彩,她也只在欽聖夫人眸底瞧到過。

世上真的有這樣相似的倆人嗎?

相似到讓她只覺得,或許,奕茗就是欽聖夫人。

可倘真的如此,西陵夙又為何要下一道訃告,再用這個身份將奕茗迎進宮內?

這般一想,念及昔日父親曾對她說過的點滴,有些什麼卻似醍醐灌頂般清明起來。

難道說,欽聖夫人蒹葭真的是錦國的白露公主,亦是和觴帝有過婚約的女子,那麼倒就說得通了。

也就一並說得通,為何這一次洛州會晤差點弄到兵戎相向,結果又不了了之。

只可能是西陵夙到最後還是放不下欽聖夫人,旋即用欽聖夫人假死,來瞞過觴帝,如此,觴帝自然不允,兵戎相見時,西陵夙不惜冒大不韙,將天塹的索橋炸斷,而觴帝眼見如此戰下去,對觴國未必是好的,遂兩國帝君達成了盟約,將這罪名安給了聖華公主奕翾,或者該說,是奕翾隨觴帝回國,以彌補白露公主的遺憾。

畢竟,聖華公主的容貌天下聞名,以她來代替白露公主嫁予觴帝,觴帝也不算吃虧。而西陵夙竟舍得這樣相換,可見,蒹葭在西陵夙心底的地位,是讓她更加難耐的。

不過,也好。

她的唇邊微微翹起,倘若,眼前的真是蒹葭,對她來說,實是更好的。

這般想時,她的手覆緊奕茗的手腕,听得奕茗徐徐啟唇︰

「嬪妾初來宮中,至于嬪妾像哪位娘娘,確是不知的。」

不知?還是本來就是呢?

這個問題,現在,她並不急于去讓奕茗承認。

「是純端皇貴妃,不過可惜,在一年前,為護聖駕,香消玉殞了,也正因此,想必皇上日後對妹妹會格外青睞的。」

仿似帶著淡淡的哀愁說出這一句話,目光卻是將奕茗臉上的反映都收入眼底,可,奕茗卻依然是波瀾不驚的。

「原來是這樣。」奕茗僅是應出這一句,言辭間也不辨任何的端倪。

慈雲庵門口,早有師太候在那,迎她們進得庵內。

「貴姬娘娘,娘娘只需在求子殿內,連續誦讀九天的經文,觀世音菩薩感銘娘娘的虔誠,也定會保得帝嗣的安泰。」

師太行過禮後,在旁邊輕聲稟道。

「本宮只希望這個孩子能平平安安地誕下,這對本宮來說,就是最大的恩賞。」胥貴姬語音頗似誠懇。

「我佛慈悲,娘娘定會得償所願的。」師太稍側身,讓出甬道,迎胥貴姬進入庵堂。

縱然僅是貴姬的位分,但由于身懷帝嗣,儀仗倒也是浩浩湯湯,但,這浩浩湯湯的儀仗卻因著佛門清淨之地的緣故,只停在庵堂外,並不入內。

胥貴姬撤回讓奕茗相扶的手,只由近身宮女憐香扶著,才走過一進的拱門,忽然,從旁邊竄出一身著素青色衫袍的女子,她奔得極快,險些就要撞到胥貴姬的身上,幸好憐香敏捷,就勢擋在了前頭,那女子只和憐香撞了一塊。

「我不要呆在這了,我不要!」那女子口中碎碎念著,發髻凌亂,眼神空洞,帶著一種瀕臨瘋狂的神色。

憐香忙急喚跟著的太監將她制住,那女子卻還在不停掙扎著。

「快,把靜安太妃送回去。」師太在旁神色沒有任何慌亂的吩咐道。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緋妹妹已經上吊死了,我再回去,我也要死的,我不要!」素青衫袍的女子不停掙扎著,雙手也試圖掙月兌太監的挾持,可她畢竟僅是一介女流之輩,又怎抵得過那幫如狼似虎的太監呢?

「唉,真是可憐。」胥貴姬在瞧到那靜安太妃被人架著下去時,悠悠嘆出一口氣,「妹妹,這宮里啊,有兩處地方最是讓不安分的人懼怕,一處就是這兒,妹妹初進宮,想必也是不知道的,這,雖然是佛門清淨之地,卻也是前朝太妃養老的地方,但凡沒有誕下子嗣的妃子啊,在先帝駕崩後,就會被送到這,如果六根能就此月兌離紅塵的困擾那也罷了,可偏偏,有的人進來了這里,心里還想著宮里的繁華日子,于是,這落差一產生,捱不過去的,就會尋死,本宮听聞,前幾日,第一場大雪的時候,孝安太妃就薨逝了,可這靜安太妃只咬定,孝安太妃是用白綾自盡的,任何人勸都不听,沒曾想,今日竟是瘋癲到了這般地步,真是可嘆。」

奕茗的目光瞧著靜安太妃被太監駕走時,竟是因著那相似的顏色,眼前只浮現過蕭楠的影子,是以片刻的失神後,听胥貴姬嘆著氣,說出這番話時,心境又怎做得到舒坦呢?

僅是怔怔地問出一句︰

「靜安太妃會去哪?」

「宮里,最容不得的,就是亂說話,說錯話,只要犯了,賠上的,就是自個的命。這里和另外一處讓人怕的地方,其實是一樣的。無論怎樣,都不能說錯話。」

雖然,蘇貴姬沒有明著提另外一處讓人懼怕的地方是哪里,她卻是知道,那指的必是冷宮。

一處是帝王在世時候的發落,一處則是帝王駕崩後的發落。

不管是何種形式的發落,說穿了,也都是系在那一人身上罷了。

她沒有再說話,僅是默默地扶著胥貴姬進了庵堂,胥貴姬興致不錯,拉著她一起跪拜下來誦念經文︰

「妹妹陪本宮一起念,這經文不僅對本宮月復中的帝嗣有益,對妹妹也是有所裨益的,妹妹如今聖恩正濃,加上虔心向佛,懷上帝嗣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懷上帝嗣?

這四個字對如今的她來說,偏是最不想要的。

只听得胥貴姬這麼說,額際都開始隱隱作疼起來,她只俯了身子︰

「娘娘,嬪妾許是聞不慣檀香,這會子卻是覺得頭有些暈,嬪妾能否往庵堂外走走,也算是浸潤這佛門的清淨了。」

「如此,也好。只一會午膳,本宮讓人去喚你,就在附近走走,若覺得太冷,妹妹還是進來,本宮讓師太帶妹妹往沒有燻香的廂房去歇息。對了,別過那二進門,那門里,便是太妃們住的地方了。」胥貴姬叮嚀了這一句,並不執意讓奕茗相陪。

奕茗躬了子,便有千湄扶著朝外走去。

殿外,陽光透過雲層灑落下來,甬道旁的積雪開始消融,因著沒有起風,倒也不算冷,但千湄還是執意把一個暖暖的手爐放到奕茗的手中︰

「娘娘,奴婢才問庵里的姑子要的炭火,您畢竟身子還沒有大安,這麼走,用這火爐捂著才好。」

「謝謝。」

奕茗接過手爐,那暖暖的爐壁熨帖在掌心,確實是暖和的,只是,終究不能將心一並地溫暖,反是愈襯托出那一隅的荒涼來。

在回廊中走著,回廊外滿是參天的古松,除了遠遠地,有誦念經文的聲音傳來,便只能听到自個的履鞋發出輕微的咯咯聲,而此刻,在回廊的另一端,也想起一陣不算響的咯咯聲,她抬起眸子,循聲瞧去,那咯咯聲恰是來自于翔王妃風念念。

不過一年的時間未見,她卻仍是記得這名女子的。這名在某種程度上,遠遠比她勇敢的女子。

只是,彼時的成全,對其,許也僅是種傷害。

此刻,風念念也瞧到了她,臉上拂過一絲愕然,畢竟,外人知道的,僅是欽聖夫人薨逝在了洛州行宮,如今以采女身份進宮的她,未必是皇宮內眷都知道的,哪怕知道,听過傳聞,也斷不會想到,容貌卻是真的這般相似。

「參見主子。」風念念瞧了一眼她身上的品級服飾,自然知道不是高位的嬪妃,可作為王妃的她來說,見到帝王的嬪妃,總歸是要先施禮的。

「不必多禮。」奕茗沒有直喚翔王妃,即便這三個字就在唇邊,可,還是生生地收了回去。

作為現在的身份,她理該不認識風念念,而對于風念念和翔王來說,沒有蒹葭這個人的存在才是好的。

可,哪怕蒹葭不在了,風念念的神情卻儼然是和幸福無關的。

回到帝都不過數日,數日間,她根本不理世事,自然不曉得風念念和翔王的近況,然,只從這一面不期然的相遇,女人的直覺,卻是清楚地告訴她,彼時,她的不經意,對風念念的傷害,卻不是說停止就能停止的。

翔王的情意,讓三年後的她愕然,可彼時,那樣單純的她,許是真的很吸引人,惟獨,吸引不了,那冷情的人罷。

收了心緒,她凝向風念念,縱是入了冬,風念念的衣裙還是單薄的,只在外面披了件銀鼠襖,料子也是半新不舊,至于妝容,更瞧得出是倦怠去理的。

「嬪妾先告退了。」風念念不習慣被她打量,尤其是那張一模一樣的臉打量。她知道宮里新晉了一位容貌相似欽聖夫人的采女,今日一見,卻真的是一模一樣。

哪怕欽聖夫人已經薨逝,她卻是曉得,翔王仍是不能忘卻的,若再讓翔王見到這張臉,恐怕更是難以舍下吧。

即便昔日的欽聖夫人或許也不過是因著太後的緣故才讓翔王青睞有加。

不過,舍與不舍,對如今的她來說,都沒有任何關系了。

是的,自從那日,看到翔王和太後風初初在溫泉的那一刻開始,她的心就死了一半,而其後翔王沒有對她有任何解釋,這顆心,在跌到地上的那瞬,便是徹底死去了。

「天冷,王妃穿得如此單薄,這火爐子,王妃若不嫌棄,就給王妃用吧。」奕茗躊躇了片刻,終是把自個手里的火爐子遞給風念念。

瞧著風念念形單影只,憔悴的站在風口,隨身又沒帶一名丫鬟,莫名,會覺得鼻子酸酸的,只把手里的火爐遞過去,這種溫暖,確是能慰藉落寞的。

風念念本是想推卻,但在觸到那雙眸子時,不自禁地還是接了過來,那火爐子是上好的青銅烤制而成,雕花的稜角咯進手心,那些許的暖融就一並地熨帖了進來。

其實,什麼幸福也罷,夫唱婦隨也好,若能有一絲一點的溫暖,能冰冷她行將就木的心,于她來說,就是好的。

只是,她始終還是苛求得太多。

黯淡地低下眸子,她福身謝恩,朝庵堂行去。

由于是皇室的近支女眷,在帝都,她亦唯有到慈雲庵來,自然也目睹了那些太妃晚景的淒涼,比起那些太妃來,對于她現在的境遇,她理該感恩的,不是嗎?

每日里,在這誦念心經已成了她必做的事,也唯有心經能滌去心里的困煩,讓她繼續寬和下去。

因為僅想獲得一隅的安寧,每回,她都只讓王府的丫鬟在庵外候著,只她獨自,往庵堂里來。

捧著手爐進到師太給她預留的庵堂時,才發現,今日的庵堂內,油燈沒有油了,雖然是日間,可誦念佛經時,油燈不熄,方是好的。

她自是知道去哪取油,往日里但凡沒有了油,她也不會使喚庵里的姑子去取,自個親力親為,算不算也是一種虔誠呢?

旋即出得房門,沿著回廊朝一進院子行去,那里有著專門取用這些雜物的屋子,只是,若從甬道走,顯見是要繞路,而經過一叢人跡罕至的松柏,卻是近的。

她慢慢走著,沒走幾步,履鞋底下似踩到了什麼。今日的積雪未化,而她卻還是著了普通的棉履,是以,才覺到履底的異樣,移開履鞋,低眸瞧時,恰是一枚珠花,在這座庵堂內,姑子自然是不會戴這種簪花的,至于那些太妃,所用的頭飾亦僅能是白絨的簪花,所以,這樣的簪花顯然有些突兀,但,方才瞧見了采女,這枚簪花是她的亦未可知,她拾起來,抬眼瞧時,正好看到一方衣影在前面的陵塔那一閃而過。

下意識地朝那走去,能听到,女子刻意壓低,卻依舊低急的聲音︰

「不管怎麼樣,這件事,還得速速辦妥得好,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不管怎樣,我不容許失敗。」

「老爺讓小姐莫急,一切從長計議。還有一段時間,應該定是能部署妥當的。」一下人般的聲音恭謹地道。

「什麼從長計議?這宮里從長計議的,哪個能活長久?我不要听這樣的話,不管怎樣,這事耽擱不得。」

「小姐是老爺的掌上明珠,老爺對小姐的疼愛,小姐還不清楚?」

「呵,我只知道,父親對我的疼愛,始終抵不過位高權重!」

「總歸是一榮俱榮一衰俱衰。小姐好了,老爺才能更好。」

「算了,本宮懶得听你們這套說辭。藥送來了,人就趕緊走吧。」

「是,小姐。」

風念念听到有步子聲走出,忙下意識地朝最近的陵塔後一避,她身子嬌小,自然閃躲進去,也不易察覺,卻能透過陵塔的縫隙,瞧得到,從陵塔後高高的松柏叢里,走出的那一人,赫然正是胥貴姬。

只是,僅有她一人,先前和她說話的人卻是不見的,包括她亦沒有隨身帶任何的宮女。

胥貴姬的神色沒有絲毫的惶張,僅是鎮定自若地朝那外面走去,不過,甫走了幾步,仿似意識到什麼,忽然抬起手撫了一下髻旁的簪花,只這一撫,她的眉心一顰,竟是止了步子。

此刻,她的雪履前是一顆碧綠的翡翠環扣,雖然很小,但因著翠色鮮艷,一眼瞧過去,自是醒目的。

這枚環扣是她今日所戴的簪花後面的扣子,這枚簪花雖然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但因著是皇上昨日賞的,她才立刻就戴在了發髻上。

只是,眼下,僅瞧見環扣,四周瞧了一下,卻是不見簪花的,若是掉在別處倒也好說,但這會子,顯見是環扣先松開,簪花才會掉落,前後隔得距離不該會很長。

所以,僅說明了,許是有人來過,偏巧撿了這枚簪花。

然,撿了就撿了,哪怕是皇上賞下的,她弄不見了,也不會有什麼責罰,問題就在于,這撿去簪花的人,是否听了什麼不該听的話呢?

縱然,方才那些話,若被旁人听到,也未必听得明白她在說什麼,可,她卻是不得不慎重的。

縱然,她命憐香在外候著,未曾想,確還是出了紕漏。

眸光迅速地環顧了一下周圍,終是停在那座陵塔上。因著這座陵塔的存在,這里素來是庵堂內清淨的地方,每日只有辰時、子時會有姑子進陵塔內清掃換香。可今日,她凝著這座陵塔,步子終是朝那里走了幾步。

陵塔共有九層,每一層的牆壁上,皆供奉著宮里歷代在此落發出家太妃的骨灰甕。

雖然在日間,這里瞧起來也是森冷的。

她打量了一眼底層,便慢慢步上二層,履鞋踩上階梯時,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想是年久失修的緣故,而她的手看似撫著袍袖,實則里面恰是一柄鋒利的匕首。

在宮里,這類防身的利器,對嬪妃來說,並不少見,只是,用途卻不僅僅限于防身。

甫要再上一步時,她不由得微微止了步子,源于,陵塔外,竟是傳來了皇上駕到的通稟聲。

這通稟聲讓她一驚,忙收了袍袖,從台階上徑直步了下去,甫到陵塔門口,外面果然是明黃的儀仗乍現,正是西陵夙。

而瞧這樣子,該是西陵夙甫下了早朝,就趕了過來。

「臣妾參見皇上。」

難道說,是帝君下朝後往她宮里去,沒有瞧見她,便尋她到了這兒?

說起來,今日亦是她第一次到庵堂祈福。

這般想時,心下微微地能覺到些許甜意,可,這甜意很快就事實所打破︰

「平身,雪漫不必多禮。」西陵夙的語意是淡淡的,甚至只是象征性地扶了她一下,而這一扶,她略抬起的眸子,瞧得清,西陵夙的眸光恰是越過她,瞧向另外的地方,仿似在搜尋著什麼。

顯然,不是在搜尋已在他跟前的她。

她真的是笨了,怎麼忘記了,今兒個不僅是她到這里來,為了避免後宮生疑,也方便仔細觀察,或者說其他的什麼,還拖了一位這幾日,哪怕身份卑微,卻甚得聖寵的茗采女呢?

如今,可見西陵夙是來尋那采女的。

倒是她不知趣了。

「皇上,臣妾只是過來禮佛,一會用完午膳就會回宮,既然皇上來了,是否得空一並用午膳呢?」

縱然心知肚明,只是,剛才她的‘出現’,明顯讓彼此尷尬,如此,自然也當由她來解去這份尷尬。

「甚好。」只淡淡一語,西陵夙卻是應允的。

「臣妾到這是給歷代的太妃們上柱香,也算全了份孝心,時辰不早了,臣妾陪皇上先用午膳罷。」

西陵夙的步子卻沒有立刻移開,反是若有所思地凝了一眼那座陵塔,此時,有一小太監忽然急急奔來,附在隨行鄧公公耳邊說了幾句後,鄧公公忙躬身上得前來,尖細的嗓音是讓人不容忽視的︰

「皇上,采女主子現下在思渺台那邊呢。」

果然是為了她。

雖然一早就猜到,真正听得從鄧公公口中說出時,卻依舊是難耐的。

只是臉上仍是淺淺笑著︰

「皇上,此處離思渺台不遠呢。要不,從那去膳廳也是一樣的。」

她輕聲細語地說出這句話,眼角的余光瞧得到,憐香早已躬身出現在她的身後。

有些事,如果關系太大,就未必是這些宮女所能知道的,而心月復的宮女,培養出來,確也實屬不易,尤其還要確保在任何時間,不會出賣她的宮女,雖然,耗費了數十年的光景,終究是培養了一名出來,卻是被父親派在了別的用處上。

而憐香,雖然也算是心月復,可,始終還欠一點火候。

所以,剛剛,她只摒退了她,讓她隨意在松柏林外候著,若有人誤入松柏林,學鳥叫幾聲便可,但,眼見著,並非萬無一失。

然,鄧公公的話,卻又讓她的心里微微抽緊,思渺台離此距離不遠,若說方才是那采女經過此處,再行到思渺台,只這點時間,確也夠了。

並且,如今甬道上都積了積雪,思渺台,上去不容易,往下眺望,由于天降大雪的緣故,景致也不過是片白茫茫的蕭瑟,瞧不見,昔日陽光普照在帝宮琉璃瓦上的熠熠奪目,所以,費那麼大勁,登到彼處,實是頗費思忖的。

所以,不啻是為了掩人耳目吧?

思緒甫轉,西陵夙僅是淡淡道︰

「天冷,雪漫的身子可禁不住多凍,起駕膳廳。」

「是,皇上。」西陵夙既是這般吩咐,哪怕,她計較著什麼,也僅能帶人抽身離開。

話雖是這麼說,離開陵塔時,他的目光仍冷冷地拂了一眼思渺台的方向,看來,倒是他多擔心了,她不僅應付得來,還應付得很好。

而,思渺台上,奕茗正在一處岩石旁,極目遠眺,當然,目光所凝著的地方,卻並非是那九重宮闕,恰是越過宮闕,凝向宮外。

三個月,如今已過去了兩月有余,師父說到三月屆滿便會出關,哪怕,她對這句話,始終是將信將疑的,可,在這一刻,她寧願選擇相信的。

那噩夢太過逼真,逼真到她真的很害怕,如若師父真的有事,即便她陪在他身邊都無濟于事,即便那雙修的法子也未必是有用的,即便,她回到這帝宮只是想做個了斷。可這些,都不會成為讓她不必愧疚的借口。

人在這一世,若沒有牽絆,會過得更加純粹、快樂,而這些,她都做不到。

「主子,風大了,奴婢扶您下來。」千湄走到台下,輕聲提醒道。

不知怎地,只想到這最高的地方,以為,能眺望得更遠,可再遠,又能瞧得透幾重天呢,也越不過這重重的宮闕,望不到牽腸掛肚的未晞谷。

而她,真的不想成為帝王的女人。

不想——

深深吸進一口氣,手指冰冷一片,其實,說穿了,不啻是在希冀著會有人帶來師父的訊息,畢竟,以往師父在這帝宮能夠出入自如,連西陵夙都未曾察覺,僅能說明,這宮里,或有人接應著師父,也或者,本來在這宮里,就有一個人是供師父易容成那人的樣子。

而,如今,師父雖不在這宮里,可,那人總還是在的,師父若有事要傳給她,必也會通過這人吧。

她,就在等那人的出現。

在三個月的約定時間,越來越近的時候,等待著有師父的只言片語傳來,畢竟,師父說,她只要好好的,總會看得到的,不是嗎?

然,這份等待,或許,終究在日復一日的失落中度過。

一如此刻,她默默下得台階,千湄本被摒退在稍遠的地方,在遠遠瞧到西陵夙儀仗的華蓋,及至西陵夙跟前的太監到這探望時,還是忍不住違了她的意思。現在,千湄急行了幾步,到奕茗的跟前,伸手扶住奕茗,一並下得濕滑的台階︰

「主子,皇上來了,主子還是過去請個安吧。」

千湄無視她的吩咐,顯見不止是讓她下來,該是發生了什麼事,卻想不到,是他來了。

算算時辰,現在,他才下朝吧,難道說,看到禁臠不在乾曌宮中,他都會急著尋到這嗎?

待在這帝宮,待在他的身邊,她已如折翅的鳥兒,再怎樣飛,還能飛出去嗎?

即便,能喚來師父豢養的白雕,她又能走嗎?

在他沒有厭倦前,這個游戲,由不得她先說停止。

只因為,他是帝王,他可以視生命如草芥,他也可以在私下不信守任何的允諾,來威迫她屈服。

閉上眼楮,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僅是由千湄扶著,朝前面的院落走去,甫走到松柏林的外面,那棵偌大的松柏樹後,卻是陡然轉過一個人來,正是風念念,她走得極快,竟是一下子撞到了奕茗的身上,這一撞,幸好千湄扶住奕茗,方沒有大礙,只是風念念神色不再淡然︰

「見過主子。」

「不必多禮。」

依舊是客套的言辭。

「主子沒吩咐,嬪妾還有事,先行告退。」

說吧,風念念轉身,竟是去得更快。

而奕茗甫要朝前走去,卻是瞧到地上一枚簪花,看樣子,正是風念念遺落下來的。

「主子。」千湄俯低,撿起那枚簪花,遞給奕茗。

奕茗伸手接過,才要回身,喚住風念念時,卻听得不遠處是女子嬌俏的聲音響起︰

「皇上,膳廳該是這個方向……」

語音甫落,奕茗下意識回過眼眸時,正對上西陵夙的眸光,他的眸光徑直地射到她的臉上,薄唇微揚︰

「采女也在這……。」

許是走久了的緣故,那張小臉卻是有些許的血色,再不似以往的蒼白。

看上去,她的身子倒是大好了,他的心底莫名卻是不悅的。

說不出來為什麼,僅是這麼瞧著她的樣子,心里十分不舒服。

「參見皇上,參見貴姬娘娘。」她按著規矩行禮,語意很是淡然。

這份淡然更讓他眸底的寒意聚起幾分,倒是胥貴姬微微一笑,上得前去,親手攙扶起她︰

「妹妹不必多禮,正好,皇上要用午膳,妹妹一並相陪罷。」

這一語說出口時,也算掩去她先前的不自在,是的,方才,瞧到西陵夙的步子朝膳廳相反方向走去時,竟是會說那句話,如今想來,分明是西陵夙瞧見奕茗,才過去的吧,倒又是她的不識趣了。

只是,這一扶,她的手順勢牽著奕茗的手,甫要和她一起走到西陵夙身旁,卻是發現,奕茗手心攥著的東西,恰是一枚簪花,正是她的簪花。

果然是在奕茗的手中。

她瞧著那枚簪花,只在唇邊勾起一抹弧度︰

「妹妹手上的簪花,好眼熟啊。」

這一語,不算大的聲音,也不算多訝異的語氣,終是讓西陵夙的眸光飄了過來。

這枚簪花是昨日才賜下的,哪怕不是西陵夙親自選的,但,總歸,會有些許的印象,只需有人在旁邊稍加提示︰

「娘娘,這不是皇上昨日才賜您的簪花嗎?」

憐香自然拎得清胥貴姬話語里的暗示,在旁邊,輕輕說出這一句話。

「咦,倒真是本宮的簪花呢,只是剛剛本宮才發現,竟是不慎掉落了,正想著怎麼給皇上請罪呢,原來是妹妹撿到了呢。」

承認是她撿到的,那麼無疑就是默認了她曾到過松柏林。

若不承認是她撿到的,那麼無疑就是默認這簪花來路不明。

所以,這一語,無論怎樣回答,都會很難。

「娘娘,明明是奴婢方才因著過來時風大,在齋房替您重攏了發髻,未曾想,只一會的功夫,竟是不見了。」憐香嘟囔地繼續說出這一句。

這句話,自然並非是胥貴姬的本意,憐香雖領會錯了,倒不啻更加直接了。

胥貴姬不再說話,僅將目光睨向奕茗,奕茗的眉心顰了一下,手里的那枚簪花,縱然輕,此刻,壓在心底,確是重得很。

作者題外話︰陰謀乍現!嘿嘿……馬上要出大事鳥……對了,那個啥,我周日,周一要社會實踐,所以呢,周六仍舊會在凌晨更新,但周日的那更應該會放在周一的上午9點以後進行更新。各位知悉一下哦,這本文不會停更,會寫完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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