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來的皇妃椒房擅寵︰帝宮歡 【冷宮薄涼歡色】05

作者 ︰

葭輕輕叩了一下榻沿,用手勢示意旁邊的宮女出去,讓喜碧進來。

千湄在外頭听宮女這般說,回了身,望向她,她只頷首,千湄無法,僅能讓喜碧進去。

「奴婢參見娘娘。」喜碧躬身行禮,神色卻是惶惶然。

蒹葭說不出話,只抬手讓喜碧平身。

「娘娘,奴婢有幾句話,要單獨對娘娘說,還請娘娘摒退左右。」

千湄听了這句,眉頭一皺,冷冷道︰

「姑姑有什麼話不能當著大伙的面說呢?娘娘如今不能開口說話,恐怕更不方便讓姑姑單獨覲見娘娘。」

蒹葭微微一笑,眼神示意千湄帶著一眾宮人退下,千湄縱心有不願,可,在宮里,做為奴才,服從是本分,只得應聲退下,殿門卻並不關上,她只站在門口,遠遠睨著殿內的動靜。

喜碧倒也不計較這些,僅是靠近蒹葭,未待啟唇,先是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上︰

「求娘娘,救救太後罷!」

這一跪,確是駭了蒹葭一跳,她伸手去扶喜碧,喜碧卻反抓住她的手,哭著道︰

「娘娘,如今只有你能救太後,奴婢知道,娘娘是記恩的人,所以,娘娘一定會救太後的,是不是?」

蒹葭想說話,可,喉口的傷勢根本容不得她說話,她只能用手蘸了茶盞里的水,在桌上寫道︰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蘸水寫出的字,很快便消失,但,卻也有足夠的時間讓喜碧看清楚︰

「娘娘是知道的,皇上並非太後的嫡子,眼下,皇上借著隆王叛逆,一並想鏟除太傅的勢力,當然,這些是前朝的事,咱們管不了,可,太後和太傅畢竟是休戚與共的啊,所以,太後如今也岌岌可危。昨晚,皇上賜下一碗補藥,太後喝了,就頓感不適,眼瞅著折騰了大半夜,只怕待會皇上下朝,會再賜一碗藥,太後的命就沒了!娘娘,這宮里,有些補藥是能要人命的呀!」

喜碧的話,讓蒹葭是愕然的,不管前朝之事怎樣,不管太傅是否真的存了謀逆的心思,這些,都不是她該去多問多管的。

她只隱隱猜出,這所謂的補藥,恐怕雖然不是補藥,卻也不會是毒藥,莫非是墮胎藥?

那時,面具男子帶她去瞧了那一幕,她總以為這孩子和西陵夙是關的,正因為有關,所以西陵夙才容了太後這般的偷龍轉鳳,才對外給她假意的恩寵。

可,虎毒尚不食子,西陵夙難道竟比虎都要狠厲嗎?

而此刻,縱然很多事可以偽裝,但喜碧眼底那抹焦慮的神色,卻是最難偽裝的。

「娘娘,念在太後以前對娘娘有恩,請娘娘這次,無論如何要救救太後啊!」喜碧不顧身份尊卑,緊緊抓住蒹葭滯怔在桌上的手,催道。

「好。帶我去關雎宮。」蒹葭的手在她的緊握下,在案上寫下這七個字。

或許唯有到了那,她才能明白這件事的原委。

西陵夙交代的話,在這一刻,她知道是違背了。

或許,為了救太後,她還會繼續去做一些違背他的事。

這樣的她,算不上持寵而嬌,因為,她本來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寵,只是,卻即將作出,讓他不悅的事。

可,她做不到,棄太後不顧。

也或許,只是為了不讓西陵夙在日後,有所後悔。

畢竟,這小產藥,要的,恐怕不止那月復中的孩子,還有母體的命。

哪怕她沒有身孕,彼時都被一碗小產藥折磨得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

太後的命,顯然並非是西陵夙想要的。

只是,與其說喜碧沒有看穿,倒不如說,是太後想保下這個孩子,才會有喜碧的這一求。

起身,由喜碧扶著走出殿時,千湄在旁邊才要說什麼,被她的眼神制止,僅能替她喚來肩輦,送她去關雎宮。

關雎宮距離蘭陵宮並不遠,而她傷勢初愈,千湄一路過去,伺候得格外當心。

可,這一次,千湄只能陪蒹葭到關雎宮偏殿前,就被喜碧攔了︰

「太後要單獨和夫人相見。」

千湄要說什麼,卻還是被蒹葭止了,只能看蒹葭獨自一人步進殿中。

由于,正殿當日被火箭所焚,如今還沒有修葺完善,太後一直都歇在偏殿中,此時,殿內彌漫著血腥氣和中藥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不似以往簇擁著眾多宮女,在層層垂下來的紗幔後,僅有玉泠一人伺候著,或許,現在的太後,也不需要她伺候,只是面若金紙地臥在榻上,雖換了干淨的衣裙,可,仍能見錦褥的一角殘余著血水。

「太後,欽聖夫人來瞧您了。」玉泠見喜碧帶蒹葭進來,輕聲在太後的耳畔細語。

太後的身子稍稍動了一動,玉泠忙扶起太後,太後虛弱無力地將大半個身子靠在玉泠的肩上,眼眸緩緩睜開,甫啟唇,卻是氣若游絲︰

「你來了……果然……是好孩子。」

其實,太後不比蒹葭大多少,只是,輩分讓不過雙十年華的她過早地,便以長輩自居了。

當然,此時的這一聲‘好孩子’更多的,也是讓蒹葭覺到一陣辛酸。

曾經,她阿娘也是最愛喚她一聲‘好孩子’,這般听來,恍恍惚惚地,竟似阿娘一般。

伸手,捧住太後伸來的手,能覺到太後素來溫潤的手心一片冰冷。

太後的眼神示意,玉泠欠了身起來,蒹葭順勢讓太後靠在了她的肩上,靠上的剎那,太後的目光凝注到蒹葭喉口的繃帶︰

「這麼重的傷,真是傻孩子,值得麼?現在,可好點了?不用說話,你只需點頭搖頭,哀家就知道了。」

太後將身子微微坐起,這樣不至于會踫到那處傷口,蒹葭的眼底因著太後關切的話語,終是浮上些許的霧氣,她搖了搖頭,表示傷口已好很多。

這一次見面,是在那宮變之後,彼時,她擔憂著太後的安危,比如今更甚。

因為,彼時的隆王是不會留任何情面。

現在呢?

西陵夙,她相信是念舊情的。

太後仍嘆出一口氣,對喜碧和玉泠道︰

「你們先下去罷,哀家一時半會,死不了,哀家有些話,要和夫人說。」

「是,太後。」喜碧、玉泠異口同聲道,話語里有著明顯的擔憂,可,依然遵著口諭,退出殿去。

殿內僅剩蒹葭和太後二人,蒹葭不能說話,只能低垂著臉,其實,眼底的霧氣低下臉,反而是不好的,可,如今,唯有這樣,不去瞧太後憔悴的面色,她方能讓自個好過些。

「哀家說你傻,你真的傻,沒想到,你竟然對皇上動了心,別說話,哀家看得出來,一個女子若不是真正愛那個男子,是不會為他甘願一死的,這,不是第一次,壽誕那日,哀家就瞧出來了。」

太後徐徐啟唇,覺到蒹葭的身子隨她這一句話,驀地變得很僵硬,她只是寬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繼續道︰

「其實啊,這宮里的男人雖然只有皇上一個,你能依賴的男人,雖然也只有皇上一個,可,做嬪妃的,卻是最不能對皇上動心的。原本,哀家寄希望你能得到帝嗣,繼而聖寵不衰,來穩固哀家的位置,這些,都是哀家為自個考慮,因為,除了這些,還有件事,哀家是瞞了你的——」

太後深深吸口氣,她的聲音依舊很輕,身子也依舊軟軟地沒有力氣,仿似將所有的力氣都蓄積著,將要說的話說完︰

「哀家不止是要保住自個的位置,更要保住月復里的子嗣……」

這一句話,對蒹葭來說,並不算意外,可如今,卻是太後親口承認,她的手在袖子下微微握緊,但,再不似那日初聞時那般跌宕。

「呵呵,是不是很奇怪,哀家怎麼會有子嗣,是啊,這件事說出去,誰都會以為哀家品行失德,所以哀家說不得,可,這個孩子,確確實實是先帝的,外人只知道,哀家和先帝大吵一架,去了行宮,直到先帝駕崩,哀家才匆匆趕了回來,可卻不知道,先帝當中曾借閱兵去過行宮,也在那時,哀家有了子嗣。但,當時,哀家還是沒有放開身段,也因此,那次,先帝仍是帶著慍怒離開行宮的,那檔事自然就沒有記下來。」

蒹葭的心一緊,這個孩子,果然是先帝的。

可,縱然從太後口中知悉這個答案,她卻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是不是想問哀家,既然是先帝的孩子,哀家還有什麼可隱藏的?呵呵,哀家當時並不知道懷了子嗣,畢竟哀家也是第一次懷孕,直到先帝駕崩,哀家為了自保,依附如今的皇上之後,才發現自個懷了身孕。但,那時,哀家沒有路可退了。倘若讓皇上知道哀家有了孩子,定是會用穢亂宮闈的罪責處置哀家,因為,哀家若有了子嗣,那麼,也就意味著,誕下的,若真是皇子,則必定在前朝的根基會優渥于他,而他繼承這個帝位,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順……」

說到這,太後頓了一頓,只把手撫緊蒹葭的︰

「有些話,哀家只能說到這,這些話背後的涵義,你是個聰明孩子,不用說破,都會明白。所以,當這次所謂的宮變發生,哀家就知道,他會借著這不容錯過的機會去處置掉一些事,包括哀家的孩子,他是個城府和心計都極深的男子,哪怕,哀家盡量去隱藏,都被他察覺了。」

蒹葭沒有說話,說西陵夙城府心計深,她是相信的。

但,西陵夙再怎樣,難道會對太後下手。

倘若要下手,又何必遲遲懸而未決押到了現在呢?

心思甫轉,驟然清明——

太後所說的西陵夙以為,若反過來看,不啻正是太後曾經的以為,並曾經試圖去做的。

如此,這個孩子留下,太後和太傅的那些心思就一直會生著,才迫使西陵夙不得不做出這個決定。

「皇上是一個得不到的東西,寧願毀滅的人……」太後仿似覺察到什麼,悠悠說出這句話,「昨晚,借著哀家被隆王所囚,身子一直違和,鄧公公就端給哀家一碗補藥,若不是喜碧在其後竭力救治,恐怕,哀家的孩子現在就沒了,只是,即便現在這孩子還在哀家的月復中,又能撐過幾時呢?」

蒹葭的攫緊著,她的手顫了一下,眼角撇到旁邊有用過的茶,她伸出手去,蘸著茶水,在案上寫道︰

「太後,無論怎樣,奴婢不會讓您喝下這碗藥。」

太後的身子一震,她坐起身子,回轉,凝向蒹葭︰

「哀家本不願讓她們去找你,畢竟,哀家知道,皇上的心思不是任何人能駁得的,縱然在靈堂前,你那一舉,或許觸動了皇上,可說到底,他首先是個帝王,其次,才是男子,才是你的夫君啊。是哀家害了你,早知道,當初救你之後,讓你做些雜事,也就不會讓你受這麼多的苦,而哀家,竟是連你的父母都沒能保住……」

這最後一句話,讓蒹葭本緊攫的心驟然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父母?

她的阿爹阿娘又怎麼了?

「哀家是派人去接你父母,可到了那,卻見不到一個人,你鄰里住的婆婆說,早幾日便突然不知所蹤。哀家怕你擔心,所以沒告訴你,暗中再托了父親尋找你父母的下落……」太後刻意說出這一句。

此時此刻,她怕蒹葭藉此提出一些要求,譬如,要先見一見她的父母作為交換條件,那樣的話,對她之前所費心做的事來說,卻是弄巧成拙了。

而蒹葭只是臉上浮過一絲的失落,旋即蘸了水,在案上一筆一劃寫道︰

「太後且放寬心,奴婢自會想法求得周全。」

自古,原本忠孝難以兩全,她稱不上忠,于孝道,一直也是有虧欠的,只是,人活這一輩子,總歸有些自己的堅持罷。雖然太後一時找不到她父母,可她卻不能用這個為理由,不去盡這一份忠。

太後的心底抒出一口氣,眼底,卻僅是不忍,然這份不忍,自是會更堅定蒹葭的信念。

而,殿外,鄧公公恰好奉旨前來,見蒹葭在殿內,略一遲疑,仍是在行了禮後,皮笑肉不笑地道︰

「太後身子太過虛弱,為了太後的鳳體安康,還得再多服一碗藥。」

昨日深夜,好不容易讓太後喝下了那碗藥,卻不料,整整耗了一夜都沒見有所動靜,可這種事,顯然是張揚不得的,皇上下了這個命令給他,他唯有仔仔細細,戰戰兢兢地辦好,于是,在今日皇上起身上朝時,他請示了皇上,有了這第二碗藥。

這一碗下去,但願這孩子能下來,太後就不必遭罪了,自然,殿外候著急救的太醫,可這太醫的命,從一開始,他就知道留不得,這種事,得了吩咐,他自知,自個的命都懸在了一線,但,卻是違不得的,唯有盡心辦好,讓主子滿意,或許,還能念著他口緊忠心,留下一條命來。

說罷,親手奉上一碗濃黑的藥來。

這種藥,蒹葭並不陌生,曾經,隆王以為她有了身孕,就是用這類似的藥,讓她疼痛得不己,血崩不止,短時間內,太後若再服下一碗,後果怎樣,是可想而知的。

她雖然不能說話,但,有時候不用說話,動作更加直接,只伸手接過鄧公公手里的藥碗,鄧公公一愣,可,蒹葭的身份在那,他並不能使力不給,手一松,蒹葭把碗里的藥悉數傾倒在一旁的瓷盂內,神色淡然地凝著鄧公公。

「娘娘,您這麼做,讓奴才怎麼回皇上的話呀?」

蒹葭蘸了水,在鄧公公目可及範圍內,只寫了簡單一句︰

「本宮會回皇上。」

「娘娘,那眼見著皇上就快下朝了,估計得問起這事,還請娘娘隨奴才走一趟吧。」

蒹葭小心地將太後扶到榻上,起身,卻是覺得頭有些暈眩,許是做了這麼久的緣故,也許是她本來身子還未大好,鄧公公眼尖,忙用手搭了蒹葭一把,躬身扶著蒹葭出得殿去。

殿外的陽光曬得很是厲害,縱然肩輦有華蓋遮著,到了乾曌宮,都讓她更是暈眩。

甫下輦,瞧見御書房前,早有臣子恭候著,想是早朝的事還在繼續,鄧公公扶她暫往偏殿稍坐,待皇上得了閑,再去通稟,期間,千湄送來湯藥,她喝下,頭暈才稍稍好轉,千湄擔心地替她擦著額上的汗︰

「娘娘,您自個身子還沒有大安,這日頭正盛,還趕來趕去,萬一中暑了,就是奴婢伺候不周,娘娘也不心疼下奴婢……」

蒹葭知道,千湄的意思並不是如此,話里這麼說,其實不過是希望她不去求皇上。

千湄畢竟曾經伺候過西陵夙,對他的脾性,總歸知道一二。

可,她卻是不得不去的。

去了,或許,不僅沒有任何效果,反會牽連她。

然,不去,她的心難以放下,並將一直惴惴不安,甚至愧疚。

終于,西陵夙傳她過去陪膳,海公公親自傳來這道口諭時,已是午時。

起身時,才覺得確是餓了,可這一次,恰是第一次,她正式陪他用膳。

以往,再怎樣演繹恩愛,總歸用膳時,他和她是分開的,因為,用膳的時刻,是無需對外人有所交代,自然不用演繹。

步進膳廳,鋪著明黃色錦緞的長桌上,擺滿了琳瑯滿目的佳肴,他已換了淡藍的便袍坐在上首,她按規坐到下首,隔著長長的桌子,比起家宴來,說句話恐怕都是困難的。

一旁有太監伺候著,她知道,在這樣的場合,是不適宜談其他的,況且,離那麼遠,若要蘸了水寫字,也是不能的。

默默地用著膳,她大多是低垂著螓首,直到,前面的瓷碟,菜式越堆越多,她才覺到有些不對勁,她手中的筷子一滯,听他輕笑出聲︰

「看不出,朕的愛妃,用起膳來,倒是不忌口。」

臉頰有些燙,確實,她根本心思不在這上面,但凡太監夾來試過的菜,便立刻用了,卻不曾想,太監夾的菜越來越多,如今,听他這般笑,頓時明白過來,恰是他‘指使’的。

這麼想時,不禁嗆了一下,禁不住拿絲帕捂住唇,輕輕咳起來,她不過輕微的咳嗽,早有太醫進得殿來,正是傅院正。

傅院正自然是遵著某人的眼神,匆忙進殿,所幸,娘娘不過是嗆咳了一下,並無大礙。

但,似乎有大礙的另有其人,可,作為資深的院正,他懂得在什麼時候,做什麼事,譬如,現在,他只躬身朝那‘有礙’的人道︰

「皇上,娘娘只略微嗆咳,對喉口的傷勢並無影響,但,娘娘的喉口剛恢復,還是以細軟的飲食為好。」

哪怕說出這句話的代價,或許是被這‘有礙’的皇上斥責,總好比,皇上再這麼塞下去,讓娘娘傷口再裂開要好。

畢竟,到了那時,皇上不會承認自個‘有礙’,第一個開刀的絕對是他們這些首當其中的下人。

「是麼?小鄧子,你是怎麼布菜的?」西陵夙慵懶笑著,睨向鄧公公,這一語發落讓鄧公公噗通一聲跪在地,支吾了半天,只一句︰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總不能說,是看著皇上眼神示意,布的這菜罷?如果說出這話,那估計就真的該死了,他還是口頭說該死比較好。

「好了,都撤了罷,沒一個會伺候的,也沒一個省心的。」前半句話,听起來象是對那些宮人說的,這後半句,蒹葭卻是听得明白,該是對她而言。

她想要起身,他卻已走到她跟前,看似在笑,言辭里的意思,卻分明是沒有一絲笑意的︰

「愛妃,可用好了?」

她頷首,他一手已握住她的手,帶她起身,不是第一次被他牽著手,可,這是唯一一次稱得上‘牽’,不大不小的力度,他的大手把她的小手包籠在掌心,也把她的冰冷一並溫暖。

「愛妃,今日之事,朕不希望再有第二次,朕要處置任何事、任何人,你若求,也是白求,除了搭上自個,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

她不用說,她今日做的事,他已知道。

是啊,這宮里,哪一處,不是他眼線所及的範圍呢?

頓了一頓,他收緊她微顫的指尖,又道︰

「你的父母,朕已命人安置在帝都的一處院落中,等到你身子好些,朕準你出宮探望。」

她的父母,竟然是被西陵夙接走,如今,他是用她父母的周全,來讓她噤口麼?

他竟是一早洞悉了一切,也算到了每一步,並將每一步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面。

忠義、孝道,終是難兩全。

她努力張了下口,艱難地,讓那嘶啞的聲音听起來不那麼刺耳地,順著他牽住的手,跪拜在地︰

「皇上……臣妾……不敢……妄求……只求……皇上……」

他顯是沒有想到她這般費力地說出這句話,陡然回身,鳳眸凝定她,眸底沒有瀲灩的眸光,有的,只是一種她看不懂的東西。

許是她怕看懂。

「夠了!」他截然喝斷她的懇求,手一撤,看似疾疾,卻始是斂去力,並未將她一並掀翻在地,只凝定她,「有些事,不是你該來求的,朕對你說的話,你忘得太快,也罷,今日,朕就讓你代朕將這碗補藥再送予太後。」

說罷,他徑直朝殿外行去。

「皇上……」這兩字後,喉口的腥氣終是明顯起來,伴著奔進來的千湄,急喚︰

「院正快來,娘娘的傷口崩開……」

一頓本是很好的午膳,因著他的拂袖離開告罷,接下來,是院正焦灼地替她重新包扎傷口,並叮囑,在傷勢未痊愈前,萬不可再費力開口說話,否則,恐怕日後連發音都會成問題。

而蒹葭僅是默然,臉上的神色,是讓人不忍多看的楚楚。

半個時辰後,當千湄扶著她,回蘭陵宮時,甬道那端,才奔來鄧公公的身影,手上捧著一碗濃稠的湯藥︰

「皇上口諭,著欽聖夫人將此補藥奉予太後服下,欽此。」

觸及他逆鱗,果然,他終是用這法子來讓她明白該效誠于誰。

若選錯了,恐怕,在這宮里,她的路也就到盡頭了。

然,又如何?

千湄接過藥,輕輕嘆了口氣,轉望向她︰

「夫人,您這又是何苦?只怕,夫人的好,卻是沒人能領情的。」

蒹葭淡淡一笑,她不求有人懂,她求的,從來僅是無愧于心。

翔王,她這輩子,或許再沒有機會去報答,剩下的,這些情債,她希望能還了,而不是,繼續虧欠下去。

只是,終不知道,何時才能還清。

在她步出乾曌宮時,甬道那端,卻是走來一隊禁軍,禁軍中央,走著一身著玄衣的女子,那女子,戴著極其猙獰的面具,一步一步走來,能听到她足畔的鈴鐺清脆。

而這鈴鐺,一聲聲地,竟似熟悉無比,蒹葭停了步子,在上肩輦前,抬眸朝那女子望去。

卻听得鄧公公尖利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聖華公主,到!」

那一聲‘到’拖得極長,極長。

聖華公主在走過蒹葭身旁時,也停了一停,猙獰的面具後,沒有人看得清她臉上的神色,能看到的,只有她渾身覆蓋的殺戮氣息。

是的,殺戮。

即便遠離了戰場,即便結束戰役良久,她渾身都是這種死寂的氣息。

這一路到帝都,但凡坤朝的士兵見了她,都被這種氣息所駭,惟獨才走出來的蒹葭,卻是淡淡地,仿似根本沒有覺到什麼,僅是上了肩輦,眸光都沒有因她停留片刻。

而她也不能停留,只徑直走進乾曌宮內,巍峨的乾曌宮,是坤國帝君的所在,也是亡她國,弒她親人的仇敵所在。

只可惜,她功虧一簣,以她的名義,最後召集起來的二十萬大軍,終是敗在太尉的詐陣中。其實,這場戰敗的根蒂是由于,觴國帝王突然派遣來所謂的援助士兵,使得她不得不孤注一擲,前往歸遠,最終被太尉借助瘴氣一舉擊破。

她恨恨地咬了咬牙,起初對觴帝,她是不信的,可當他在她萬般無助之際伸出援手,由不得她不信,畢竟,帶著錦國最後的希望,這三年來的韜光養晦,她必是得為自個的國家做點什麼。而觴帝的援助,無疑將更增加這份希望,或許,選擇相信,還帶著些其他的企盼。

其實呢?不過是前門拒狼,後門引虎吧。

畢竟,加上觴帝承諾的三十萬大軍,她才有那號稱五十萬的兵力。

可,那三十萬的觴兵,在她率兵抵達天塹時沒有按約出現,而彼時的形式,已容不得她退卻。于是,奮力越過天塹時,是她耗費了將近一萬的兵卒。

其後,在她奪取平洲時,觴兵卻突然趕到,並駐扎在天塹附近,這一舉,不啻是把她的士兵當成了馬前卒,損的是錦兵,卻鋪平了觴兵的道路,在她躊躇不前時,卻傳來歸遠瘟疫的軍報,緊跟著,是被太尉派兵斷了她的糧草,此時,她手下的將士稱,太尉既然能派兵斷其糧草,可見,歸遠瘟疫或許不過是個幌子。或許,那坤兵早和觴兵聯手,目的是將他們剩余的兵力誘出,再圍困于平洲,等士氣低落時,悉數殲滅,永絕後患。

于是,逼于無奈下,她只能背水一戰,奪取歸遠,因為,一旦糧草斷盡,恐怕,得益的還是身後的觴兵。而只有越過歸遠,才能抵達邊境的魚米城鎮,取得供給。

為防萬一,她還是命軍醫給全軍將士服下抵制瘟疫的湯藥,卻沒有想到,迎接她們的是瘴氣,卻絕非是瘟疫。

但,現在,還不能說她輸了,她還沒到最後輸的地步。

走進御書房,偌大的殿室內,燻著龍涎香,這是坤國帝君最愛用的香,屬于年輕氣盛的香,她的父皇,曾經的錦國帝君,最愛用的,只是檀香,或許,這種溫和的香氣,注定,錦國日益缺少鋒利的士氣,最終,亡國那日來得那麼快。

不,不止是這樣,真正害錦國亡國的,是那可恥的背叛,可恥地以感情為名義的背叛!

她不能再執迷下去了,眼前的事實已經夠清楚了,她太傻,太蠢了!

聖華公主恨恨地把手握緊,那溫潤的聲音恰從御案後響起︰

「聖華公主,現在,總可以告訴朕,翔王的下落了吧?」

透過面具望出去,那男子唇邊微微漾起一絲薄涼的笑意,瀲灩的眸光底部是不可探究的深邃。

她輕啟唇,聲音不同于面具的猙獰,悅耳動听︰

「看來,皇上是篤定我知道翔王的下落,也確定翔王沒有死?」

「似乎公主健忘,是公主告訴太尉,你知道翔王的下落,但這下落,唯有親見了朕方會說。」

「哈,那如果我告訴皇上,這一切不過是荊軻刺秦王那樣的套數呢?皇上不覺得現在只讓我一人進殿,你很危險,或者說,皇上還在這殿內暗設了高手,所以不怕?」

西陵夙仍是淡淡笑著,他凝住那張猙獰的面具,笑得和煦,也笑得連外面的艷陽都黯然失色︰

「倘若公主有信心能刺傷得了朕,那大可一試,但,公主麾下那數十萬親兵,目前尚在輔國將軍的監控中。」

太尉已然回朝,輔國將軍卻因故仍駐守在平洲,並沒有返回帝都。

「可惜啊,我從來不認為那些親兵的命值得我去珍惜,所以,皇上用這個來做挾持的條件,未免是算錯了。」聖華公主頓了一頓,走近西陵夙,近到她和他之間只隔了御案,近到,她能更看清這張臉,「現在的我,和你一樣冷血無情,所以,你怎麼能指望,我還留著翔王的命呢?」

她徐徐說完這句話,伸出手,慢慢地揭開面具,剎那,在西陵夙微微收緊的瞳眸里,她能瞧見自個無雙的容貌,也能瞧見這絕色姿顏上籠著的一層寒魄。

而這些,卻讓西陵夙的瞳眸收得更緊,他不自禁地喚出兩字︰

「奕翾……」

他的聲音十分溫柔,他唇邊的笑意卻收斂了去,只剩下,眸底莫辨的情愫。

果然如她所料,聖華公主開始笑起來,她手一揮,將那面具擲扔到身後的青磚地上,面具落地發出的清脆聲和著她的笑音,在這偌大的殿內有須臾的回音閃現,不過須臾,復歸平靜。

她不是決絕的女子,有時候,她更懂得聰明的迂回。

可,現在,她卻想選擇一種玉碎瓦不全的方式來結束這一切。因為,她不知道,堅持下去的力氣在哪里。

在這平靜里,她的手緩緩越過御案,覆上他的肩膀,她的中指和食指間忽然顯出一枚極細的銀針,才要趁西陵夙不備,刺進他的胸口,卻不料西陵夙即便神色依舊恍惚,卻仍是反手將那枚銀針劈手奪去,徑直射入一旁的盆栽,眨眼間,那盆栽便枯萎至死,再不復生氣。

這個男子究竟是什麼人?竟然在這樣的時刻,仍能保持著警醒,或者說,那根本不是警醒,而是多年來面對危險時的本能。

現在,她是不是該慶幸,那枚銀針並沒有射進她的喉口呢?

回神的時候,她的手已然被他緊緊握住,他的聲音依舊和煦,眸光凝注在她的臉上,仿似要將她的樣子深深烙進心底一般︰

「朕的忍耐會有限度,在朕沒有失去這個耐心前,你最好把翔王的下落告訴朕,否則,朕可以擔保,你的父皇一定會死在翔王的前面。」

「父皇!」聖華公主顯然沒有料到西陵夙會說出這番話。

世人皆知的,只是錦帝被一箭穿心在莫高窟,而她比別人更多知道的,也是她的父皇,早死在了三年前。

可,如今,難道說,父皇沒有死?

這一點,是讓她震驚的,更讓她忘記把手從西陵夙的手里抽出,而西陵夙緊握住她的手,也全然沒有放開的意思,只淡淡地道︰

「自古成王敗寇,作為帝君,厲兵秣馬也罷,對壘沙場也好,無非只為擴境強國,只為彪炳春秋。這些本無可厚非,換做是你父皇,何嘗不也在早年,滅過肇國和辛國呢?甚至于,坤錦之戰的起因,該是你父皇對坤國覬覦許久,最終按捺不住的緣故吧?而朕沒有殺你的父皇,僅是滅了錦國,你又何必偏要做這樣決絕的打算?」

這一語,听似薄涼,其實,說的卻是實情,想三年前,父皇也是在多年沉寂後,突然對坤國蠢蠢欲動,畢竟,那時,坤國恰逢百年難得一見的大旱,于是,父皇認為是一個出兵的良機。

坤國和錦國,同為南面的霸主,又邊境接壤,是永不會這般並存下去,若說能,也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她這三年來的臥薪嘗膽,為的又是什麼?

猶記起,那些仇恨,是從亡國那日起,觴國帝君循循在她耳邊灌輸著這些仇恨,如今想來,觴帝的盤算從更早的時候就開始了,只是,她偏偏還是信他!

倘還要什麼證明的話,以她的名義號召錦國最後的兵卒,行這一役,若不是太尉的詐計,恐怕,恰是那所謂的觴國援兵,坐收漁翁之利。

手更緊地握住,與虎謀皮,說的,就是她這樣的人吧。其實,誰又知曉,她這麼做的原因,終究是帶了私心,也是這私心,再一次的連累了錦兵。

「你先讓我見到父皇,我自會告訴你翔王的下落,倘若,我父皇好好的,我保證,翔王也會很好地回到你身邊。」

「哦,公主終于承認,翔王安好,並且在公主手中?」西陵夙松開她的手,唇邊又浮出和煦的笑意,這一笑,是動人心魄的,可落進聖華公主眼中,卻是發現,被這個男子于不經意間,就輕輕巧巧地,套出了話。

「是。」聖華公主反咬了一下唇,凌厲地瞪了他一眼,美人瞪目,其實也是嫵媚動人的。

「那勞煩公主盡快將翔王護送進帝都,在翔王安然抵達的同時,朕會讓公主知道你父皇的下落。」西陵夙悠悠說出這句話,目光再次深深凝了聖華公主一眼,復添了一句,「這是朕的底限,還請公主與其想著法子和朕來辯駁,不如留下這心力,想想怎樣安然,又避過朕的耳目,將翔王送進帝都吧。」

這個男子,不僅僅是帝王,更像是一個惡魔,看似輕巧的話語,句句卻都是狠辣的。

她,在這場帝王心術的謀略間,終是太稚女敕了,哪怕,區區三年,她就能在疆場奮勇殺敵,可,這,不過是蠻力罷了。

斂起渾身的戾氣,聖華公主只站在午後陽光的暖融下,金的光芒透過茜紗窗照拂進來,在他和她的身上,都鍍了一層光暈,這層光暈慢慢地移轉,此時的關雎宮內,悉數垂掛下的紗幔,恰是把整座殿宇都遮得密不透光。

蒹葭進殿時,太後躺在榻上,見是她來,喜碧忙迎上前來,卻瞧見千湄端著的湯藥。

「你——」喜碧慍怒,指著那碗湯藥,「端出去,太後不會再用這碗東西。」

「如果不用,那就是抗旨。」

千湄說得很是清楚明白,而蒹葭只是返身,從千湄的托盤里,端過那碗藥,一步一步行到太後的榻前,將碗盞放到一旁的幾案上,指尖蘸了水,在檀木的案面上寫道︰

「太後,這碗補藥,還請您盡快用了,也免得皇上掛心。」

太後的手甫要端起那碗藥,卻瞧到蒹葭已先她一步端起碗盞,蒹葭的臉上洋溢著淡淡的笑意,將那碗藥看似端進太後的唇畔,實際,則是悉數傾翻到瓷盂內。

整個動作她做得很快,也很流暢,接著,起身,將空落的碗盞放到千湄的托盤中,用手蘸了碗盞內剩下的湯藥,寫道︰

「太後已然服下補藥,但鳳體仍是虛弱不堪,請稟明皇上,容太後出宮靜養。」

寥寥數語,寫得清晰明白,這樣,太後的孩子就再正不了聲名,而在民間其實反倒能安然地長大。

僅是一個還未成形的孩子,倘若,帝王的寶座,注定要以犧牲這些作為代價,方能長治久安,是她不能理解的。

如此,總算是一個兩全的折中罷。

千湄看完,唇微微哆嗦,喜碧卻是驚了一驚。

而蒹葭只是回身,朝太後福下一禮,再慢慢走出殿內。

她能做的,只是到這了,這麼做,她知道,西陵夙對她有的,必是失望。畢竟,雖然是兩全,可,她卻是明著忤逆了他的意思。

帝君的逆鱗,她再次觸了,而在這後宮,沒有帝王的眷顧,會有什麼下場,她在進關雎宮前,就想得很是清楚。

反正一開始就沒指望什麼,以她的身份也不能去指望什麼,她以為她能放得干脆,強迫自個去放,或許今後不會為了這疼痛。

然,慢慢走出殿室,在觸到陽光的熾熱時,她的心口,突然間,還是空了一般。

深深吸進口氣,千湄已扶著她行到肩輦上,忍不住輕聲抱怨︰

「奴婢還以為娘娘想通了,沒想到,娘娘還是個認死理的,再怎樣,娘娘也該為今後在宮里的路著想,皇上對娘娘好不容易起了一點的心,就又被娘娘給折了,奴婢真替娘娘不值,也不明白娘娘是怎麼想的。」

她默然,原來,要做到無愧我心,無負于人,才是世上最難的事。她執意地去做,卻並非所有人都會理解。

可,千湄的這些不理解,也全然是為她好。

她拍了拍千湄的手,仍笑得溫柔淡然。

當日繼續為安太尉慶功的宴飲前,西陵夙才頒下遲遲不曾昭告的聖旨,大意,無非是叛逃的隆王暗中訓練了一名貌似太後的女子,並將真太後囚禁起來,讓該名女子冒充太後,教唆太傅行出那些大逆之事,如今,證據確鑿,雖冒充太後實屬大罪,但念在其是受隆王迫使,只將冒充太後的女子,處以流放之刑。太傅不辨真偽,險些鑄成大錯,特罰去一年的俸祿,分發給在這次宮變中不幸罹難的內侍宮人。

另,太後因囚禁數日,致使鳳體違和,準至儷景行宮靜養。

儷景行宮不比避暑行宮,雖也建在風景秀麗之地,但在這些年來,卻甚少有帝君巡臨,是以,宮闈失修簡陋,連守宮的宮人也不過二十人罷了。

對于素來養尊處優的太後來說,固然是簡易了許多,可,卻也不失為安然誕下月復中子嗣的一個好去處。

至于,這子嗣誕下後,又該何去何處,不是她再能轉圜的。

西陵夙對她的些許憐惜,在這一次,她用盡了。

也總算,不負了太後,當日留她一命。

也總算,不讓他,會有任何後悔的可能。

蘭陵宮,擺了冰塊的殿內,尤是冷清,千湄一直在殿外張望著,可直到晚膳過了,樂曲起時,都沒有人來傳話。

而蒹葭借著傷口疼痛不舒服,也不傳膳,洗漱了,就睡到榻上。

千湄徘徊在殿門口,直到月色漸濃,終是嘆了口氣,吩咐宮人退下,自個在寢殿值夜。

隔著紗幔,榻上的蒹葭睡得很安穩,沒有任何翻身,好像早已睡熟,她蹲在那,子時,听到宮門口傳來些動靜,好像有人走進,卻有刻意不讓別人發聲的動靜,猛一激靈,她忙輕手輕腳走到殿門旁,打開殿門時,門外,卻只是鄧公公,她急走幾步下了台階︰

「可是皇上要來?」如今宴飲早已結束,自然不會再指望鄧公公傳旨讓娘娘與宴了。

只是,不顧分寸地問出這句話,她自個都是驚了一下,在宮里浸潤這麼多年,在以往,饒是怎樣,她都不會這般說話的,如今是怎麼了,難道跟著一個傻愚的主子,也影響她的機敏了麼?

鄧公公撇了下嘴,拂塵一掃︰

「才出去多久,就這麼不靈光,這話,也是你該問的?」

千湄自也是當過差的大宮女,沒有被這話噎到,旋即利索地道︰

「那我不問,你且說,這麼晚,到這是為何?」

「咱家來呀,還不是為了送這盒藥膏。」鄧公公拂塵拿開,手心赫然放著一四方的瓷盒。

「我家娘娘早上過藥了。」千湄瞧了一眼,「是皇上讓你送來的?」

「別一直皇上皇上的,皇上日理萬機,哪得空想到賞這個。」鄧公公否認。

「剛才不是歌舞升平麼。」千湄和鄧公公的關系匪淺,也不忌諱地賭氣說出這句話。

「罷了,這是傅院正才想起來的,說是祖傳的秘方,對喉口的傷痕最是有用。」鄧公公說罷,把這藥膏往千湄手里一放,「你若不要,就扔了,咱家反正是送到了。」

「噯——」千湄欲言又止,終是下定決心,還是問了一句,「皇上今晚沒問起娘娘?」

「沒有,方才散了宴,翻了胥貴姬的牌,這會子,早是歇下了。」鄧公公兩手一攤,拂塵從千湄的眼下拂過,只拂起千湄的蹙眉。

他沒有再停留,只匆匆地朝宮門走去。這藥,他是帶到了,可主子不讓說什麼,他就不能說什麼。

自古帝王之情多是薄涼,如今哪怕心里還惦記著,恐怕,紅顏未來恩先斷的日子也快了,而他,只伺候著該伺候的主子,對于其他的,都是謹言慎行,以求有朝一日,在海公公卸任後,他能榮登到那個位置,才算用斷子絕孫代價換來光耀門楣。

是的,太監,說穿了,沒發傳宗接代,他鄧家的門楣,就只能靠為奴來光耀。

而入了這宮里的,誰又是稱著心,如著意呢?

蒹葭睡得昏昏沉沉,她不想睡的,可她怕等著,更讓她難耐,所以不如睡去,睡夢里,仿似誰走到她身旁,溫潤的手撫過她尖尖的小臉,她的身子顫了一顫,卻是沒有避開,只任由那手輕柔地撫蹭著,汲取著,手心的溫暖。

是他麼?

是他終究還是來瞧她了?

她不敢睜開眼楮,寧願這僅是一場夢,一場,只有在夢里,她才能不逃避的溫暖。

將臉熨帖在他的手心,她原本攫緊的心都漸漸平息,連喉口的傷處隱隱作著的碎疼,也不再有了。

靜寂,安好。

陷入越深,分開時會越疼,所以,就當這是一場夢吧,夢醒,便了無痕。

在她真正陷入夢境時,他俯低身,在她蒼白的唇上,淡淡地烙下淺吻……

※※※※※《失心棄妃》※※※※※作者︰風宸雪※※※※※

蒹葭起來時,千湄仍俯在紗幔外,睡得正甜。

其實,並不是千湄失職,只是她醒得太早,瞧了眼更漏,不過是四更天的光景,她便醒了,下意識地環顧房內,孑然一人罷了。

果然是場夢。

心底,有些柔軟疼痛,但,總比,還留著些許的希冀,日後失落要好罷?

「娘娘,您醒了?」蒹葭僅是把蓮足汲進絲履,千湄便驚醒,掀開紗幔,走了進來。

蒹葭點點頭,千湄從一旁拿過那瓶的黑盒子藥膏,笑著道︰

「娘娘,您看,這呀,是皇上昨晚命人賞下的呢,娘娘正好睡了,奴婢就沒來稟您。」

善意的謊言,有時候往往也是好的。

蒹葭略歪了螓首,瞧向那黑盒子,真的,是他賜下的藥膏麼?

不論答案是什麼,她的臉上漫開淡淡的笑靨,伸手接過黑盒子的藥膏,卻听到,本該安靜的四更天里,傳來一些響動。

她下意識地起身,蒹葭忙拿了件輕薄的披風,披在她的身上︰

「娘娘,您要去哪?」

她只凝神听著,千湄也細細听了下,終道︰

「是太後啟程了呢,雖然儷景行宮不遠,卻也得耗費一日的路程,早些啟程,入夜前抵達,行在山路上,也安全些。」

果然,是太後啟程了,她的手扶緊千湄,千湄識得她的心思,復輕聲︰

「娘娘,昨日您那麼做,皇上不可能沒有計較,眼下,您若再去,一來,在皇上跟前,再添多一條不是,二來,反而也讓太後的行蹤,更引起六宮的揣測。」

她怎麼不知道其間的利害關系,可,太後的身孕不穩,這般趕路,只不知,對那胎兒的影響是否會很大。而她能做的,或許也不過是送這宮里的一程。

「娘娘,好吧,奴婢可以扶著您在西門瞧上一眼,但您要答應奴婢,瞧一眼,就回來繼續歇息,好麼?」千湄咬了下唇,終是下定決心做出讓步,道。

這樣的主僕對話,其實有些啼笑皆非的,可蒹葭竟還是點了點頭。

蒹葭伺候他迅速換了套淡粉的綢裙,披上絲披,便扶著她從蘭陵宮的西門口去,打開那側門,走出門後的芍藥苑,跟前的甬道,正是從關雎宮出宮的必經之路。

她站在那,看著太後的鳳輦早徐徐過去,有引路的宮燈照亮本不算暗沉的甬道,太後半倚在鳳輦上,層層的紗幔後,只隱約瞧到一個背影。

但願,太後安然無恙,但願,胎兒安好。

蒹葭雙手合十,默默許出這個心願,卻不料,抬起的眼,正對上一雙瀲灩的鳳眸,此刻,那鳳眸後,隱隱含著的,還有慍意。

是西陵夙!

從芍藥苑往外,不僅能瞧到那處甬道,和乾曌宮,其實也不過隔了那條甬道。

而西陵夙,不是一個人,他的身旁,還有胥貴姬,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他擁著胥貴姬,由幾名近身宮人簇擁著,頗為閑適地從那甬道旁的鵝卵路走來。

「皇上,您說,宮里新栽的奇花在哪呢?」胥貴姬不知是沒瞧到蒹葭,還是故意視而不見,只嬌柔地問著,身子半倚半偎在西陵夙的懷里。

是了,明日是西陵夙免朝的日子,按著規矩,他不用在卯時起身,可,現在,還在御花園中閑游,顯然,也是一反常態的。

而,太後的儀仗剛剛離開,他終究是不舍太後離宮,還是對太後月復里的胎兒,仍是有著計較呢?

這些,都不是她該去想的,眼下,她該想的,是西陵夙眼底有著明顯的慍意,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名帝君眸底染上慍意。

是因為她麼?

他讓她莫要理會任何事,她理了。

他讓她莫要擅自出宮,她偏是出了。

冥頑不靈的她,只想著送太後一程,不顧太醫說的,她的身子需要靜養,夜深露重,寒氣侵體,更是不適宜出來的。

如此,他豈能沒有慍意,件件樁樁,她回宮不過兩日,便都是觸了他的逆鱗。

「呀,是欽聖夫人呢,這麼晚,夫人站在那麼偏僻的苑子是做什麼?皇上,您不是昨兒個才說,夫人在宮外受了苦,身子違和,讓嬪妾等都不要去打擾夫人,怎麼——」胥貴姬囁嚅著,瞧到西陵夙臉色不悅,立刻噤了聲。

「是啊,朕只當愛妃身子不適,卻不知朕的愛妃是好得很。」西陵夙薄唇浮起一抹笑意,那笑意極冷,極寒,「愛妃,既然身子已然大安了,太後如今又離宮靜養,明日開始,這六宮的鳳印就交愛妃代執罷。」

代執?

是啊,要發落她,總得師出有名,在代執鳳印的時候,若出了差池,自然,也就得了罪名。

走到這一步,是她自個選的,怨不得任何人。

她僅是頷首,俯身,才要行禮謝恩,千湄終是在一旁輕聲稟道︰

「皇上,奴婢僭越,娘娘如今嗓子還沒有大好,若是代執六宮事務,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奴婢懇請皇上——」

「真是放肆了,沒見過主子說話,宮女插話的。呵呵,想來,欽聖夫人身旁的宮女,都是讓人大開眼界吶。」胥貴姬菱唇翹起,言辭鋒芒地道。

哪怕,胥司空閉門思過,可顯然,並不影響胥貴姬再後宮的地位,而她今晚能這麼說,自然也是察言觀色,知道西陵夙不會動怒,也知道,唯有這麼說,更合了帝君的心思。

只苦了千湄,聞言,忙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奴婢該死,奴婢枉言了,請皇上降罪。」

「知道犯錯是好事,但,說的這話又是不通的,皇上哪來的功夫,管這後宮的瑣事,」胥貴姬頓了一頓,轉望向西陵夙,「皇上,既然才將這後宮事務交給夫人,如今這宮女又是夫人宮內的,理該讓夫人做個處置才是。」

「雪漫所言甚是,這名宮女就交給愛妃發落吧。」西陵夙的言語極淡,越是淡,其實,越是讓人害怕的。

只這一句話,千湄不再哀求,僅是跪轉到蒹葭跟前︰

「娘娘,奴婢失言逾上,還請娘娘按著宮規,罰奴婢往暴室勞做一月。」

千湄本為乾曌宮宮女,對宮規自然記得熟悉,這罪,是胥貴姬挑開了說的,這相應的罰,便是宮規上記的。

而今晚之事,與其讓蒹葭再去說什麼,說不定非但沒有任何用處,反而會讓皇上更為惱怒,到時候,罰的,恐怕更重。

千湄這般跪叩,蒹葭的手去扶她,卻分明瞧到西陵夙眼底的冷冽愈濃,她的指尖在觸到千湄的衣襟時,微微縮了下,收手間,她再次啟唇,嘶啞的聲音在這暗夜听起來,真是不和諧,而她依然一字一字說著,尤為費力︰

「是臣妾管教失職……臣妾願自罰……」

「好,好,好。」西陵夙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每一個好字,語調很輕,卻在收尾透著肅殺的氣氛,「愛妃如此體恤宮人,真讓朕甚感意外,既然愛妃自請處罰,那,就罰扣三個月俸祿之外,代執宮闈事務罷。」

本來,代執六宮事務,該是一道恩諭,可,在千湄僭越地說出那番話,再加上西陵夙這一句,顯然,卻帶了其他的用意,假如說,先前,西陵夙並沒有這份用意,此時,卻是分明的。

翌日,六宮皆知的,只是欽聖夫人代執了事務,並不需要其余諸妃每日的請安。

而那一晚,西陵夙在發落完這句後,便徑直擁著胥貴姬朝苑子深處行去。

那一晚,據說,苑子里確是盛開了一種極其美艷動人,比曇花一現都讓人贊嘆的花,那花盛開在一處新建的宮殿外,而先前,眾人只當那處圍起來的地方是預備借著重修關雎宮,一並著了工匠修葺整頓罷了,卻沒有想到,實是重建了一座殿宇。

那宮有一個極美的名字——曼殊宮。

那一晚,胥貴姬原以為,西陵夙是將這宮賜予她居住,喜不勝收,最後,卻只是,讓她居于曼殊的偏殿,正殿之位仍是懸空的。

于是,闔宮紛紛猜測,那正殿必是西陵夙為最寵愛的妃子預留的,而這最寵愛的妃子,顯然已不是欽聖夫人。

因為,自從欽聖夫人代執闔宮事務以來,哪怕身子日漸康復,西陵夙都沒有再翻欽聖夫人的牌子。

每日,西陵夙翻的牌子,除了胥貴姬略微多些之外,可謂是雨露均澤,尚未蒙過聖恩的言容華都得承了一次恩,按著規矩,晉為婕妤。包括範容華也承了一次恩,但唯獨那一次,是沒有晉位的。當然,範挽在宮內,素來被人所忽視,她的晉位與否,當然也不是眾人關注的焦點,眾人只紛紛揣測,入住那曼殊宮的究竟是誰,畢竟,皇後汝嫣若要待到兩年後,方會入宮,這曼殊宮的主位,或許,會在這兩年內,獨佔帝心。

而,昔日盛寵一時的欽聖夫人終是如昨日黃花,不復風光。

源于,自欽聖夫人回宮後,便有流言四起,說是欽聖夫人流落在宮外的這幾日,實是隆王見色起意,才擄走了夫人,但,終究在隆王玩膩後,被棄于熙滬,再差人告訴西陵夙,以此還報當初敗于西陵夙謀略下的恥辱。西陵夙雖礙著面子,勉強接其回宮,正以聲名,卻因其失貞,再不復昔日對其的盛寵。

這些謠言經宮闈各處繪聲繪色地傳來傳去,逐漸成為了欽聖夫人失寵的真實原因。

後宮的流言,讓千湄氣得發落了幾個嚼舌根的小宮女,卻依然止不住流言的勢頭,而,蒹葭卻仿似毫不在意,只在宮里安然地處理著各局報上來的瑣事。

「娘娘,這是尚宮局各司為中秋準備的各項器物,請娘娘過目。」千湄奉上一疊厚厚的單冊,雖然距離八月十五還有大半月的時間,但各項準備事宜卻早已展開。

今年是新帝繼位來的第一次中秋,加上又恰逢平定了內憂外患,自然更受矚目,必得好生操辦。

蒹葭只淡淡地翻看單冊,如今的她雖然已能開口說話,可嗓音卻再恢復不到昔日的圓潤動人,沙啞得很︰

「各宮預備獻的才藝也要早早報上來。」

「是,各宮娘娘的才藝明日就會呈給娘娘。但,剛尚宮局來說,此次的中秋獻藝要額外多加一出,至于是哪出,卻又不肯說,只說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

蒹葭仍是淡然地翻閱冊子︰

「那就把這預留的一出排到最後。」

「娘娘,您準備了什麼才藝?」千湄終是忍不住問道,眼見其他各宮娘娘早迫不及待的開始準備,惟獨娘娘卻似乎是壓根沒有預備要獻藝。

「本宮嗓子壞了,身子也大不如以前,要獻舞恐怕也不能了,倒不如,把這機會讓給其他娘娘吧。」

「但,娘娘可以**啊,娘娘吹的簫可比汝嫣小姐都好呢。」千湄絮絮地說。

「你呀,又說了不該說的。」蒹葭溫婉地一笑,「好了,這些冊子本宮審過了,分發給各局吧。今日晚膳不必多傳,照著昨日的就好。」

「娘娘,您再用這麼少,身子怎麼好得快呢?您總該為將來打算一下,難道,就這樣在這宮里過一輩子?」

「那本宮該怎樣過呢?」蒹葭將冊子疊好,若有所思地隨口問道。

「如果娘娘不在意聖寵,總得為自個留條後路,這宮里,娘娘唯有懷得帝嗣,以後,哪怕沒有聖寵,都能安然終老。」千湄低聲說出這句話,這種話,若擱到以前,再怎樣,她都不會說的。

「對了,太後在儷景行宮還好麼?眼見著中秋到了,這次司膳司新制的月餅,著人送一盒過去。」

月餅是司膳司今年特意用碾細的茶粉制作而成,早先曾送了一只給她試用,味道倒是不錯的。

可這些月餅顯見是不會顧及到宮外的,至多宮里除皇上外,品級高的娘娘會各發一些。

「娘娘,這些自有尚食局操心,您又何必費這個神呢?」千湄嘟嘴,道。

「這宮里,那個地方不是看著風向辦事,儷景行宮廢落多年,太後在那,終究比不得宮里,你且照本宮吩咐去做,也算是盡了份心。」

「唉,您的心吶,都盡在不該盡的地方了。」千湄如今和蒹葭說話,也不避諱,直截了當地說出口,事實也是如此,「這些奴婢會吩咐宮人去做,但,奴婢剛剛說的話,還請娘娘也費心想一下才好。」

蒹葭的笑意卻有些凝在唇邊,孩子?或許,她是該要一個孩子,這樣,在這寂寥的宮里,也是種慰藉罷。

可,要個孩子,豈是她想要,就會有的呢?

從前,西陵夙的翻她的牌不過是演戲的需要。

如今,西陵夙更是根本不會翻她的牌。

徐徐起身,殿外,夕陽如血,這一晚,西陵夙翻了胥貴姬的牌子,晚膳後,蘭陵宮,卻是來了一位稀客,說是稀客,是她從來沒有來過蘭陵宮,也沒有向其他諸妃一樣,彼此間會有所走動。自她解了禁足後,每日都待在自個的宮里,並不出去,而西陵夙除了例行翻過一次牌以外,似乎也將她忘在了腦後。

她,就是範挽,範容華,唯一一個,侍寢後沒有晉位的嬪妃。

她進殿的時候,蒹葭剛沐浴完畢,著了寬大的紗袍,長裙迤邐地拖延在玉石地上,出塵月兌俗……

作者題外話︰我愛你們謝謝你們!除了謝謝兩個字,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今天頭暈好多了,從早上坐到現在,一氣寫了這些情節。

另外,今天才發現,昨天的章節少了將近400字。我會盡快在這幾章多送大家些字。真不好意思,因為昨天實在不舒服,所以,沒注意看字數,修完就發了。結果導致了那張過了五百一點,另收了三分錢。對不起。新浪的規矩是超過五百字,就收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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