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來的皇妃椒房擅寵︰帝宮歡 【冷宮薄涼歡色】02

作者 ︰

哪怕,就勢壓她在榻上,他的身體卻並沒有實實地壓在她的身上,而是留了一段若即若離的距離。

是顧忌她的傷勢吧。

將養了這半個月,其實,她背部的傷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也能仰躺著,就像現在這樣。

可,他還是那麼小心翼翼,生怕會傷到她。

經歷了溫蓮山的生死與共,她和他之間的關系,在魑魅山的這段日子里,終是變得微妙起來。

他每日仍是笑盈盈的,但,那笑的背後,不再有鋒芒冷冽。

她在他跟前雖還是拘謹的,可,總是比宮里要舒緩很多。

畢竟,這半月來,村民只當他們是夫妻。

他稱她娘子,她偶爾避不過,在人前會喚他相公,在山野村落間演繹恩愛夫妻,竟是比宮里那般演繹,來得更為自然。

然,入夜,卻仍是沒有任何過于親密的舉止,只今晚,許是因著他醉酒恣情,許是因著她沒有推拒,姿勢曖昧。

哪怕,不是第一次這般親密接觸,但卻是第一次,她的眼楮忘記了閉上,本來亮著一盞油燈的屋內,被他的袍袖一揮,已然滅去,四周頃刻間陷入黑暗,只有紙糊的窗外,隱隱折射進來些許的月光。

由于在山野間,縱然是夏夜,她仍是習慣晚上關闔窗子的,但,今日這一關闔,更讓屋內的氛圍變得愈加曖昧迷離起來。

他到底是醉了,還是故意的呢?

她睜開的眼楮,在暗夜里,猶如最閃亮的瑪瑙,來不及閉,也再閉不上,只被他眼底的璀璨深深吸引住,忘記了一切,只隨著他的深吻,漸漸開始有些許笨拙的回應。

譬如,悄悄張開檀口,任由他纏繞住她的丁香。雖然,這樣回應,讓她的耳根越來越發燙,可,她卻漸漸地沉溺進去。

覺到她的反應,他的眼底仿似掠過一絲淡極的笑意,只是一絲,須臾,便覓不得任何蹤跡,他漸漸放緩先前的深吻,逐次將她的丁香慢慢引出,直到他的薄唇之上,她發現不對,窘迫地要退開時,卻被他玩味的嚼著,她掙不月兌,只微微動了一下被他扣住的手,這一動,他沒有扣得更緊,而是突然松開,她的手恰好掙進榻後的橫格子里,反是動彈不得。

他的薄唇在這時離開她,唇上依稀留著她的芬芳,听得他低聲,幾乎附在耳邊︰

「想不到,在這山野間待了半月,娘子倒是越來越放肆了……」

這一語說得極低,但卻字字清晰地落進她耳中,而,也在此刻,她眼角的余光,恰看到,窗外不知是樹影被風搖曳,還是掠過去其他什麼,有一道黑影很快的閃離。

「難道,夫君不喜歡麼?」她應上這句話,與他相反的是,聲音並不算輕,帶著些許女子特有的嬌媚,引得他爽朗一笑,只拉起一旁的薄毯,將她和他二人一並兜在了毯子底下。

外面看,毯子似乎在動,可,她知道,那,不過是他的一場演繹。

不過,這一次,她是遲鈍了半拍,倘若不是他說出那句話,恐怕她僅會沉溺在那個看似纏綿悱惻的吻中。

什麼時候開始,她那麼不識眼色了呢?毯子下,漆黑一片,除了她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他卻是一點聲響都沒有的。

甚至于,連他的眼楮,在這片黑暗中,都不可尋。

只知道,他覆身在她的身上。

而在黑暗中,他仍能清晰地瞧到的,是她微微敞開的衣襟處,一抹妖嬈的紅色隱現,從那日替她月兌去沾滿血跡的衣裳,他就瞧到了這個墜子,他識得這個墜子,是翔王當初一直掛在身上的護身符,想不到,竟是轉送給了她。

這名女子在翔王心底的分量之中,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此刻,她慢慢地將手從橫格里縮進毯子,听到,外面傳來幾聲知了的叫喚,接著,四下復歸平靜,他這才翻身睡到她的外側,翻身的剎那,他極是小心翼翼,但,速度卻快得很,這一次,是真正的睡熟。

一如這半月一樣,他躺倒榻上,每次都很快就能入睡。

這半月,他好像是刻意放自己縱情于山野生活。

每日晝里,他跟著張叔或去采摘草藥,或去村民那幫忙,一日下來,總是十分疲憊,她一直擔心他素來金貴的身體是否撐得住,可,這些日子,除去略微曬得黑了些,倒是比在宮里時,更見精神矍鑠。

她相對來說,就清閑得很,窈娘不許她跟著多做活計,只讓她幫忙著做些女紅,源于,窈娘唯一的女兒本在鎮上做繡娘,卻是很快會從鎮上回來,嫁給從小指月復為婚的隔壁李大嬸家的ど子。

這樣的日子,閑適悠然地讓人仿似能忘記時間的流逝,可,她卻知道,或許,這段日子,不久就會宣告結束了。

日里歇得多了,剛才又這麼一折騰,思緒念到這,就更加難以入睡,既然睡不著,她干脆側了身,像宮里那般,偷偷地看著躺在她身旁的男子。

猶記起那次,他是裝睡的,可今晚,怎麼看,他都睡得像個孩子一樣熟。她稍支起的身子,突然發現,她松下的發絲和他的纏繞在一起,好像結發一樣。

以前在家時,老家就有一個傳統,剛結婚的夫妻,當晚會把頭發結在一起,待到翌日再分開,這樣,以後再大的坎,都是會一起熬到白頭的。

如今呢?

而這種傳統,對于現在的她來說,無疑是難得的,她不自禁地將那兩縷纏著的發絲悄悄地編繞在一起,接著,把它們藏到她的手臂下,她只側身,維持著這麼一個不舒服的姿勢,等到天亮,比他先起來,早早放開,就行了。

雖然,每天早上,總是他起身了,她仍睡得迷迷糊糊,可,這一次,她一定會在他起身前醒來,實在不行,大不了今晚不睡好了。

不過一晚的結發,竟讓她微微的欣喜起來,這種突如其來的欣喜讓她有些惶張起來,于是,她告訴自己,僅是因為這一輩子,無論怎樣,他總歸是她名義上的夫君,所以,她剛才的行徑,不算是麼吧,和其他的都沒有關系,也不是,她心里想讓他記著她。

如是反復在腦海里碎碎念著,她竟沉沉的睡了過去。

直到大清早的雞鳴,才把她從睡夢里喊醒,乍一醒來,她下意識地立刻伸手去模那縷纏在一起的發絲,卻發現,塌上根本空無一物,睜開眼楮,何止空無一物,連她身旁的人也早不見了。

那,頭發?

她撫過自個的青絲,如瀑的青絲上,沒有纏繞任何其他的東西,手順著青絲一滑而下,心也在瞬間滑落到了低點。

直到,院子里傳來些許熙熙攘攘的聲音,好像有年輕女子銀鈴一般的笑聲。

她披衣起來,就著旁邊的冷水洗了下臉,其實,也並不是冷水,每天早上,盆里總是會放好干淨的清水,由于是山里的泉水,水溫很是適宜,不涼也不燙,她曉得,這水是他每日早早起了,替她打來的。

而她沒有拒絕這份好,只是默默地用了,另外,再打一盆,等他回來時用。

彼此心照不宣,確在她的心底,漾進同這山泉水一般的暖融。

洗漱完,她將青絲綰了一個最簡單的髻,再拿窈娘送她的銅簪子固定,走出門去。

院子里,張叔今天一早竟是沒有上山,除了窈娘外,還有一穿著杏綠色衣裙的少女,說不上如何驚艷絕色,但,卻像這魑魅山一樣,有著難得的鐘靈秀氣,此刻,她繞著窈娘的手臂,小臉笑得十分燦爛。

「露兒,這就是我家的女兒玲瓏。」窈娘拉過少女,朝蒹葭介紹著。

相處的這些日子里,蒹葭知道當時西陵夙自稱叫虞皓,因陪著她往奎鎮附近游玩,沒想到踫到百年難得一遇的岩漿爆發,這份說辭自然是完美,加上本來他和她那夜都穿了便袍,瞧不出身份,而窈娘、張叔無疑是熱心的人,立刻收留了他們,並加以救治。

于是,蒹葭只說自己小名叫露兒,畢竟,‘蒹葭’這個名字是太後賜的,進宮的時候,那名冊上的,才是她的本名——明露。

很簡單的兩個字,喊起來,也是比蒹葭要響亮,可,確是不能再用了,能叫的,也只是如今‘露兒’這兩個字。

沒有避諱西陵夙,他對她的身份,或許也是清楚的。

于是,窈娘不再夫人夫人的喚,只開始叫她露兒。

玲瓏沖她甜甜一笑,才要說話,突然听到院門口傳來些許動靜,玲瓏下意識地回頭,恰是西陵夙從附近的山上砍了些許柴回來。

每隔三天,他都會獨自去砍些柴給窈娘生爐子,只是,看上去很尋常的事,但,蒹葭卻是覺得有些異常,源于,他修長的掌心,沒有留下絲毫握斧該留下的印記。

然而,她哪怕注意到了這些,始終不會去多想。

有些時候,令自個能忽視一些事情,往往會比較快樂。

一如現在,她刻意忽視,玲瓏見到西陵夙時,眼底流露出的那種目光,這種目光,是一名情竇初開的女子,見到心儀之人時的目光。

是啊,西陵夙生得如此豐神俊朗,除去他手握的權勢外,若論樣貌才學,其實,同樣是頗讓人心動的。

「玲瓏,這是露兒的相公,你可以叫他皓哥哥。」窈娘笑著繼續說道。

玲瓏臉微微一紅︰

「才不要呢,也不見得比我大多少。我去幫忙生爐子。」

她徑直走到西陵夙旁邊,去拿那堆才放下來的木頭,手踫到木頭時,卻‘哎喲’地喚了一聲。

「你這丫頭,怎麼毛毛躁躁的。」窈娘一邊說著,一邊心疼的走到玲瓏身旁,該是木樁刺到了她的指月復,但蒹葭清楚,窈娘做女紅已經看不太清楚,更何況,要從指月復里挑出這根刺呢?

果然,窈娘對著初升的太陽照了半天,都照不出那根刺在哪,玲瓏稍稍上揚的眼梢偷偷地繼續覷著西陵夙,是想讓他幫忙取刺嗎?

蒹葭瞧著這一幕,想起那晚在山上,他幫自己足底取刺的情景,抿了下唇,從一旁的樁子上端起一碗涼好的茶,徑直走到西陵夙身旁。

而西陵夙卻沒有理會玲瓏,只走到水缸才要舀起一勺水喝,卻被蒹葭遞來的一碗茶攔住︰

「水太涼了,傷胃,喝這個吧,昨兒個才采的一些女敕尖,雖不是好茶,卻是能祛暑氣的。」

她的聲音溫溫柔柔的,十分輕緩,西陵夙接過茶碗時,她抿嘴笑了一笑,嘴角竟是隱現出一個小小的酒窩。

以前,他倒從來沒發現,她笑起來,在嘴角那,竟是有這般動人的酒窩。

怔了一怔,她已走到窈娘身旁︰

「我來吧。」

她很熟絡地執起玲瓏的指月復,拿細針眼明手快地一挑,那根樁刺就被挑了出來,玲瓏皺了一下眉頭,好像竭力忍著疼,見刺挑了出來,方展開眉頭,甜甜笑道︰

「露兒手真巧。謝謝你幫我挑了刺,這個送你。」

從腰間取出一個隨身系著的荷包,徑直塞給蒹葭,旁邊傳來窈娘碎碎的聲音︰

「這丫頭,別忘記,一會要去你李嬸家,給你李哥繡的荷包,可記得帶上。」

「放心,忘不了。」玲瓏說出這句話,眼楮卻越過所有人,去尋著西陵夙的身影,而西陵夙早已回了屋子,不在院落中。

這一日下午,張叔、窈娘便帶著玲瓏按照習俗去李家,商量兒女的婚事,晚飯自然也不會回來,窈娘本要給他們預備一些吃食,西陵夙卻是一口回絕,說是今晚,不必費心他們的事。

所謂的不必費心,是西陵夙破天荒地躺在榻上,睡了一個下午,待到月上柳梢的時候,他才起來,瞧見蒹葭坐在靠窗的凳子上,就著油燈給他補出宮時的那件淡藍袍子。

袍子已經洗干淨了,但,先前她養傷的時候,窈娘執意不許她動女紅,如今,她稍稍好了,卻只想著補他的這件袍子。

其實,對于已經損壞的東西,他從來是棄之不要的。

然,這樣的角度望過去,是歲月靜好的景象。

可,屬于他和她短暫的靜好,在今晚,就該結束了。

「還補這個做什麼?」他起身,走到她的身後。

她一驚,下意識收手,那針正好刺進墊在後面的指尖,真疼,可,臉上偏還是淡淡笑著︰

「呃——補好——補好了,如果您不要,給張叔也好。」有些結巴地說出這句話,難道真是她的本意麼?

不過,西陵夙的便袍,材質自然是上乘的,而且,並不像其他帝王一樣,哪怕是便袍,都要在暗紋處彰顯身份貴冑,所以,沒有雲紋和龍騰的淡藍色袍子,假如送給張叔,也是可以的。

不知是油燈太紅,還是她臉上發燙,她囁嚅著,將袍子要收回去,卻被他按住半邊袍子︰

「我不要的東西,也不給別人。」

這句話,半帶著賭氣,其實,卻是拉開袍子,故作漫不經心地執起她的指尖,上面殷紅的一點,早已沁干,他將那枚針收了去︰

「女紅果然不行,連手都會刺到。」

她的指尖被他捏著,收手不得,他卻順勢牽起她的手,朝外走去︰

「餓了麼,帶你出去吃。」

那袍子散落在桌上,其實,還有幾針就補完了,但今晚,顯然,他並不想讓她繼續補下去。

院子外,有些清冷,連一絲風都沒有,知了好像又開始不停地叫。

他牽著她的手,朝後山走去,走到那兒,她才發現,地上搭了一個簡易的木架子,下面擺著一些柴火,他取出火折子,將柴火點燃,接著,變戲法般從一旁拿出一塊厚實的土塊來。

她顰了下眉,有些好奇地看著他有條不紊的做這些事。

「以前常做,這幾年才沒機會做,今天早上弄的,不知道味道進去了沒有。」他把土塊放在火上燒烤著,動作閑適,手法是熟稔的。

早上若出來砍柴,又怎會有時間做這個呢?

她愈發覺得有些不對,可,她不願多去想這些,不過是帝王的謀略,多想,無益,還不如單純地享受眼前這頓美食。

烤了好一會,可以聞到有噴香的滋味從土塊里溢出,很獨特的香味,說不清到底屬于哪一種,似乎除了肉香外,還摻雜著其他的味道。她的鼻子輕輕一嗅,不過細小的一個動作,卻是落進他的眼底,他的薄唇揚起好看的弧度,略略扇起風,那香味便更直接地沖擊著她的嗅覺。

她抿了抿唇,干脆將手托起香腮,以此遏制自個不太端莊的姿勢。

他再烤了一會,方把那土塊用樹枝撥出來,撥開外面層層泥土,里面赫然是裹著一層荷葉,待到將荷葉撥開,里面竟是一只雞。

荷葉剝盡的剎那,只聞得香味四溢,鮮美撲鼻,雞肉的色澤棕紅,油潤光亮。

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烤法,更逞論吃過這種雞肉。而,能將分雞肉都分得極其優雅的人,也或許只有西陵夙。

縱然,他穿著粗布的農家短裝。

縱然,他的發絲沒有綰得一絲不苟。

可,就著月華的淡淡,他分開那只噴香的雞,遞到她跟前時,她竟有一瞬是失神的。

直到他故意把雞肉的油膩蹭到她的鼻端,她才回過神來,局促地去拿那只雞腿,卻與他的指尖不經意地相觸,這一觸,她沒有像以往那般避開,反是低下臉去,等他松手,他滯了一下,終是撤手,當他修長的指尖離開她視線範圍時,她的手不自禁地握住雞腿,仿佛,那里還殘留他的溫度。

而剛烤好的雞腿,很暖和,足以溫暖她冰冷的指尖。

其實,素來,她不太喜歡用油膩的食物,可今晚,她卻慢慢嚼著整只雞腿,沒有一點拘束,雞肉烤烘得很是酥女敕,加上荷葉的清香,絲絲入扣的味道,加上,是他親手烘烤的,這只雞,不啻成為了一道難忘的美點。

難忘的,究竟是雞肉,還是其他呢?

腦海里驀地闖進這個念頭,她已將雞腿吃得很干淨,甫吃完,另外一只雞腿卻又遞到了她跟前︰

「以前怎麼沒看出你這麼能吃。算了,這也給你吧。」

「不,我吃飽了,還是——」

西陵夙笑得很是慵懶迷人,不容她拒絕,就把雞腿放進她的唇中,由于她的櫻唇實在很小,他估模著是塞不進的,只是,這象征地一放,她自然是推月兌不得了。

今晚,要做一些事,這些事,需要的,往往就是體力。

她這次吃得很是磨蹭,仿佛是為了告訴他,她真的很飽了,也仿佛這只吃完,今晚的佳肴就結束了。

因為,他把剩下那些部分在他細嚼第一只雞腿時,已然消滅得很干淨,而顯然,這只雞腿是他刻意留給她的。

一如,以前在家時,阿爹阿娘也總會把雞腿一只留給她,一只給她弟弟。

一念起時,心底是唏噓的,離宮這麼久,她不知道那場天災對行宮造成了多大影響,太後是否安好,以及阿爹阿娘到了帝都,又是否安好。

「給,喝點水。」他看她吃得突然慢起來,從身後解下一只水囊,遞給她。

她哪里是渴了呢,只是,他遞給她,她還是接過,喝了一口。

水是井水,在夏夜喝來,十分沁涼,她遞回給他的時候,忽然覺得視線有些模糊,接著,好困好困,難道是昨晚沒有睡好的緣故麼?

身子不自覺地向前倒去,他輕柔地接著她,把她嬌小的身子擁在懷里。

她沉沉睡去的樣子很恬靜,溫溫柔柔地倚在他的臂彎,一如,這半月來,她時常在半夜,淺淺入睡後會有的動作。

只是,她並不會知道。

而他知道,若她發現,自己不經意間在他跟前有這樣一面,定是晚上會輾轉著不敢睡去。

所以,每日,他都在她之前起身,起身的時候,他往往需要很小心,才能不驚醒臂彎中的人兒。

每每,那樣的她,讓他的心,有一絲的柔軟。

因著這一絲的柔軟,今晚,他才臨時改變了謀劃。

山風不知何時開始吹起來,遠處,訓練有素的步履聲急急地行在山林間,接著,是凌厲的肅殺氛圍鋪天蓋地的席來……

※※※※※《失心棄妃》※※※※※作者︰風宸雪※※※※※

蒹葭醒來的時,已經躺在一部疾馳的馬車上,車下鋪著厚厚的錦褥,所以她並不會覺得十分顛簸,可,饒是如此,她還是在頭痛欲裂的狀態下醒來。

映入眼簾的,是海公公那張如同面團一樣白膩的臉。

而他不僅是內侍省總管,也是帝君身邊最信賴的太監,此刻,就伺候在她的跟前。

「娘娘,您醒了?」

這一問,倘若不是在馬車內,她竟有種恍然的錯覺,好像,她仍在宮里,關于那日的天災不過是一場夢。

只是,當她目光朝車內環顧了一下,海公公的聲音已然又在她耳畔響起︰

「娘娘,皇上吩咐老奴帶娘娘離開魑魅山。請娘娘稍作歇息,很快,便到帝都了。」

那麼美的一座山,如今從海公公口中再次听到‘魑魅’二字,只讓她覺得,心底一沉。

「海公公,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幾乎是哆嗦著問出這句話,她的預感往往是很靈驗的,可這一次,她寧願這份預感並不靈驗。

「娘娘,溫蓮山爆發岩漿,殃及奎鎮,鎮民死傷無數,幸好,皇上和娘娘吉人天相,免于災劫。」海公公波瀾不驚,用尖細地嗓子回道。

多年的宮廷歷練,再沒有什麼事能讓這位內侍省總管的臉上有過多的表情,哪怕卑躬屈膝的奴顏,都漸漸淡去。

「皇上在哪?」她的手緊緊抓住錦褥,借著這些許的力量,她才能在海公公顧左右而言他的時候,繼續問出她要的答案。

「有叛黨趁著皇上和娘娘流落魑魅山,欲行不軌,老奴雖著內侍省好不容易找到皇上和娘娘的下落,但皇上和娘娘已身陷囹圄,皇上命老奴護得娘娘安全,聖駕——」海公公略略嘆了口氣,「聖駕帶著百余名禁軍,去引開了那群叛黨。」

「荒謬!海公公,你竟敢欺騙本宮?一來,皇上是九五之尊,即便皇上讓你護本宮周全,難道,你就置皇上的周全于不顧麼?二來,內侍省統管禁軍,縱然是叛黨,難道以我坤朝的禁軍都需忌憚三分麼?」硬撐住一口氣,她抓著錦褥的手已然瑟瑟發抖。

「娘娘,老奴說的話都是真話,娘娘若不信,老奴也沒有法子,皇上是什麼樣的性情,娘娘比老奴更清楚,試問,誰敢違了皇上的意思呢?即便禁軍眾多,但,因著溫蓮山的劫難,大半禁軍已被派去安撫難民,可供老奴差遣的數量實屬有限,還請娘娘息怒,皇上吉人天相,自會平安無事。」

這一席話,海公公說的言之鑿鑿,倒像是蒹葭在無理取鬧。

是,她怎麼可能不無理取鬧呢?

若這事擱在先前,她想到的,只是西陵夙在魑魅山待了這些許日子,或許僅是為了籌謀什麼,而絕非是為她的背上的傷勢耽擱。

而對于這些籌謀,他定是能全身而退。

然,現在,她只知道,自個計較的,唯有,假如西陵夙真的有什麼意外,她該怎麼辦?

那並不是虧欠就能說清的。

「娘娘,您醒了,老奴也就安心了。您再歇會,有事喚老奴一聲。」

她是該醒了,已經睡了那麼久,終是醒得太遲了。那水囊里,該是被他用了一點**,是以,才會昏睡至今。

只是即便不醒,他也不會讓她留在那的。

曾經,他把她化作籌謀中的一部分,現在,他把她從籌謀中撇出去,是她計較的源頭。

她寧願她仍是他籌謀里的一部分,也好過如今這樣。

假設,他帶她故意在山野吸引那些別有用心人的襲擊,那麼,為了她的安全,掩護她離開,無疑會讓這個部署變得十分危險。

當然,危險的歸結處,只在他一個人罷了。

所以,這樣,讓她覺得難受,那種難受,是從來沒有過的,即便在得知翔王出事的那瞬,不過是悲傷,絕非這種,好像看不到希冀,僅是黑暗,每想一分,就會窒息的難受。

她的手拽緊車簾,猛然拉開,縱然是暗夜,外面的街景卻告訴她,已然抵達帝都。

平安地抵達了帝都。

除了等待他平安歸來,她竟是什麼都做不了。

車輦駛進帝宮,漆紅色的宮門,在此刻,只是一片黑黝黝的色澤,她瞧到不遠處,有宮燈依次亮起,接著,是宮人跪拜的聲音。

是太後。

海公公掀開簾子,早有喜碧迎上前,扶著蒹葭下輦。

「臣妾參見太後。」按規行拜,身子俯低,心底,也被俯到一片空落。

「免禮,半個月未見,哀家還以為——」太後執起絲帕稍稍拭了下眼角,晨曦將露前的她,沒有著平素的濃妝,只是站在那,一襲素色的紗袍,人卻是見了幾分的豐腴,「好了,回來就好,經逢大難,足以見欽聖夫人是大福之人。」

太後虛扶了一下蒹葭,眼神若有所思地睨了一眼宮門外,那里,並沒有再多一人的身影。

有的,只是數十名禁軍,護著蒹葭這部車輦。

他,真的能為了一名女子,不顧自己的安危麼?

這點,真是出人意料,也是這份出人意料,使得這件事,或許將有所波折。

但,很快,就會解決了。

「喜碧,扶夫人回宮歇息,另外,傳傅院正給夫人瞧一下。」太後吩咐完這句,姍姍地由宮人扶著坐到肩輦上。

蒹葭是從一品夫人,自然,也是有專用的肩輦,翠羽裝飾的肩輦,比太後的都要華麗,可,這份華麗下,空落的心,卻是愈漸蒼白起來。

肩輦沒有送她回到乾曌宮,按著規矩,夫人的宮殿是延續前朝所設的三處宮殿,太後從中擇了蘭陵宮賜她做為寢宮,一來,蘭陵宮離關雎宮很近,距離乾曌宮也不遠,二來,這宮封了有些年月,太後借著此次天災,重新開了宮殿,意味驅除坤朝的晦氣。

蘭陵宮縱然里外布置一新,只是,這宮殿,許是長久沒有人住的原因,總覺得有些陰冷,即便,宮女因著蒹葭返宮,絡繹不絕地往來忙碌著,仍是抵不去那份陰冷。

喜碧先奉了一碗茶予她,她默契地用下,院正方拎著藥箱到來,診完脈,在喜碧陪院正去開方子時,千湄進得殿來,一邊伺候著她更衣洗漱,一邊絮絮叨叨說起了自她離開大半月間發生的事。

溫蓮山爆發岩漿時,由于正逢半夜,諸妃和王爺們撤離得並不算快,只是匆匆披了衣裳,連細軟都來不及收拾就坐著馬車倉惶逃離。

而,跟著西陵夙的禁軍,以及其後被派去尋找西陵夙的禁軍都沒有回來,該是被岩漿吞沒。

雖然,諸妃和王爺是逃出生天,可馬車的速度太快,加上抄得又是近道小路,顛簸下,連安貴姬、言容華都眩暈嘔吐不止,更何況是懷了身孕,又差點小產,沒有恢復過來的蘇貴姬呢?

在甫逃至相對安全的地方時,蘇貴姬已然血崩不止,一個已成形的胎兒小產了下來,據太醫回稟,還是個男孩。

那時太後也被車顛得嘔吐不止,臉色蒼白,听著蘇貴姬尖哭的聲音,只讓太醫想法子讓她安靜,這一安靜,自是用了藥物讓蘇貴姬昏昏睡去,可,等到回宮後,蘇貴姬仍是哭鬧不休,被太後下令暫禁足宮中,另傳了口諭給蘇貴姬的父親,如實說了蘇貴姬的小產,但,以蘇貴姬情緒不穩為由,並不讓中書令進宮探視,只說產後抑郁,需要調理,待大安後,再傳中書令進宮。

當然,前朝並不知皇上失蹤,太後一並把這件事壓了下來,僅稱皇上體恤災民,于奎鎮安撫災民,因著聖駕身處奎鎮,前朝的折子照例由門下省遞交,中書省審過,再挑重要的呈給帝君,其余折子則由太師和太保酌情批復,而太傅則往奎鎮伴駕。

但,這樣做,是瞞不過多長時間的,畢竟,折子倘若壓了太久,都沒有批復,前朝定會生疑,可,在如今嶺南邊關戰事因翔王出事,吃緊之際,西陵夙失蹤的事一旦傳開,更為不利。

蒹葭並不知道太後對此有什麼應對之策,畢竟,作為一介婦人,此時需要的,不僅是智謀,或許,還有膽識。

可,以太後之位,仍瞞天過海,孕育子嗣,並使出偷龍轉鳳之策的太後,無疑,是具備這智謀和膽識的。

只是,如今這一切,都不是她關心和在意的。

無論怎樣,偷龍轉鳳也罷,瞞天過海也好,都沒有關系,她只要西陵夙好好地出現在她跟前,她願意配合地完成這一切,沒有任何怨尤。

即便,西陵夙那般做,或許,也是為了太後,才護得她的周全,可,都沒有關系。

心里,有兩處位置,懸著放不下來。

一處,是翔王的,她深信,他不會有事,沒有壞消息,其實就是最好的消息。

一處,是西陵夙,這一處,她做不到深信,源于,她甚至不敢多想,每多想一次,那種窒息的難受就能輕易地讓她沒有辦法控制自個的眼淚。

而,現在,在這到處都是眼線的宮里,她不能哭。

很快,天已大亮,喜碧見她沒有睡,吩咐宮女端來早膳以及湯藥。

早膳她用得不多,湯藥還是喝得干淨,宮女才撤下托盤,卻听到外面的甬道傳來,尖利的笑聲,那種聲音在安靜的帝宮中響起時,無疑是駭人的。

蒹葭起身,千湄扶著她走到殿門口,可瞧見,一搖搖晃晃的身影出現在宮門那端,守門的宮人本要上前去攔,卻只是做做樣子,並不敢就這麼攔上去。

畢竟,那女子是蘇貴姬,雖然沒有帝嗣,雖然看似瘋癲,可,依舊是這宮里的主子。

蘇貴姬看到蒹葭站在殿門口,忽然停止了尖笑,用手稍稍將散亂的頭發勾到耳後,一如初見蒹葭時那般,盛氣凌人地睨著她︰

「呵呵,想不到啊,你竟然還能平安回來,皇上被你勾得不知道去了哪,你倒是還回來了?」

其實,太後不讓蘇貴姬的父親進宮探視,何嘗不是擔心蘇貴姬會胡言亂語中,透露了西陵夙的去向呢。

雖然,在西陵夙尚為皓王時,曾依靠迎娶蘇貴姬,在前朝倚賴于中書令,這也是像他這樣的帝子,在最早,想得到帝王更多重視和機會必做的選擇。

只是,如今,他已成了帝王,對于前朝,就不再是僅靠籠絡。畢竟,外戚專權的現象,是無論哪一帶自詡要成為明君的人所不願見到的。

是以,在其後,他對蘇貴姬,並非如傳聞中那樣的寵愛,只是,曾陷入過帝王寵愛中的女子往往會不自知,往往在失去寵愛後很久,才發現,自個終是逃不月兌宮里的老路——

紅顏未老恩先斷的老路。

「蘇貴姬,本宮能體會到你失去子嗣的痛苦,可,即便失去子嗣,在這宮里,有些話卻是說不得的。其中的利害關系,不用本宮再多說一遍,本宮念在你心情悲傷,不予追究,還請蘇貴姬好自為之。」即便,蘇貴姬口里的皇上不知道去了哪,重重砸在她的心頭,她仍是平靜地說出這句話。

「哈,那我還要多謝娘娘的寬恕了?」蘇貴姬近前幾步,喜碧、千湄下意識地攔到她和蒹葭的中間,生怕她行出什麼過分的舉止來,但蘇貴姬卻僅是笑著站在那,目光逼視著蒹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做的什麼勾當,呵呵,你們以為,囚住我,就能讓前朝听你們的話麼?你們以為,又能發動一次宮變?我今天能走到這里,就說明,不僅你們困不住我的人,連消息都是困不住的。坤朝啊,怎麼亂,就亂在你們這些個妖孽的手里!」

說罷這句,她的眼楮下移,直勾勾地盯著蒹葭的小月復︰

「你以為住在蘭陵宮,就一定能聖恩濃眷麼?呵,很快,你的孩子,也會下去陪我的孩子。」

蘇貴姬壓低聲音說出這句話,接著哈哈大笑一聲,她身邊的宮女煙兒已帶著一眾宮人奔了來,急喚她︰

「娘娘,快回去吧。」

自蘇貴姬失了孩子,整個人便時清醒,時糊涂,說的話,也怪異得很。

方才,蘇貴姬在殿里哭鬧不休,霞兒吩咐她去熬點湯藥,提前給娘娘服下,沒想到,不過走開一會子,霞兒就匆匆來喊她,說娘娘不見了,讓她一同去找。一路尋來,竟在蘭陵宮看到了娘娘,她生怕娘娘有個閃失,也生怕娘娘得罪了欽聖夫人,再顧不得什麼,只死命用她的蠻力拉著蘇貴姬往回走去。

此刻,晨曦初散,刺目的陽光普照在蘭陵宮的琉璃瓦上,琉璃瓦隔去些許熱氣,愈漸使這座宮殿變得陰冷起來。

蒹葭看著蘇貴姬被煙兒拽走,不過半月,蘇貴姬卻是變得如此,這深宮,果真就是噬人的地方。

按著規矩,她是該去太後那請安,有些事,也唯有太後那,能有個音訊。

可,才吩咐喜碧去備肩輦,喜碧卻說,太後念她舟車勞頓,暫且免去請安事宜。

其實,不止是免了她的請安,闔宮中,其余諸妃的請安,太後也早早一並免去,理由是逃離行宮那日,受了驚嚇,鳳體違和。

除了蒹葭抵達帝宮那晚,太後坐了肩輦出來,大部分時間,卻是一直待在關雎宮中,臥床不起。

當然,這些,除了近身宮女玉泠外,關雎宮的宮女都是不清楚的。

玉泠按著時辰端上熬好的湯藥,奉于太後︰

「小姐,湯藥熬好了。」

風初初不耐地將碗盞一推︰

「都喝了大半月了,還是見紅不止,你們是不是在誆哀家?」

那一日,縱然,太後的狀況要比蘇貴姬好,可連夜逃離,終究是對胎兒影響慎大,自那夜以後,便屢屢見紅,哪怕喜碧再顧不得被人察覺,偷偷托了人從宮外帶來藥草,也見效甚微。

固然,喜碧的醫術造詣不比院正差,對太後這一胎,保得猶為吃力,源于,懷孕之人切忌耗費心力,可,如今宮內宮外的形式,卻讓太後不得不耗費這一層心力。

「小姐,奴婢們怎敢欺瞞小姐呢?我們自幼都跟隨小姐,小姐難道還不相信奴婢和喜碧麼?」

「是麼?」風初初唇角勾起一抹淺笑,泠聲,「除了媚機,哀家真的再無法相信任何人。」

玉泠臉色一變。這三年間,小姐其實變了太多,若不是媚機本就是喜碧的師傅所專門研制給小姐,她和喜碧關系又最好,恐怕,這枚媚機,小姐也會賞給她一顆。

以前的小姐是從來不會這麼多疑,待她們也極好,甚至,她的命當初都是小姐救的,只是入了宮,真的,會改變很多。

「小姐,不管你信與不信,這藥是喜碧才開的,您用了,一定很快就會好的。」玉泠半蹲在地,繼續奉上那碗湯藥。

風初初的手撫上小月復,黛眉一顰,終是執起藥碗,一飲而盡。

不管怎樣,這個孩子對她是最重要的,她要好好地保住這孩子,如今,她怕的是這孩子是否能保得住,而至于前朝那些因著西陵夙聖駕未明,蠢蠢欲動的勢力,卻也不容她回避。

手撫上紫檀木椅,泠聲吩咐道︰

「取紙筆來。」

玉泠奉上紙筆,很快,風初初便寫了寥寥數語,這種筆墨是特制的,加了明礬,旁人看上去,不過是普通的白紙,用水一蘸,方會顯出字來。

如此寫完,她將宣紙再用蠟封上,讓玉泠秘密送予太傅。

挑了蠟封上時,那蠟油恰好有一滴濺落,紅殷殷地,仿似未干涸的血一般,觸目驚心……

※※※※※《失心棄妃》※※※※※作者︰風宸雪※※※※※

永安三十六年六月廿六,聖華公主突以火炮遠攻平洲,坤兵傷亡慘重,太尉緊急率右軍從平洲撤回歸遠。

翌日,平洲失守,聖華公主率軍佔領平洲當日,便在城牆上揚起已被覆滅三年的錦國旗幟。

同月廿八,太尉退守歸遠,歸遠城內卻突然爆發瘟疫,自此,歸遠城再無一封軍報傳回帝都。

七月初八,隆王突率二十萬左軍出現在帝都城外,聲稱受西陵夙密函,帝稱,溫蓮山天災,實屬上蒼示警,帝自感愧對坤朝列祖,遂願在奎鎮附近的虛谷寺為民祈福,特命隆王返京代執政務。

同日,太師命歸德將軍出城,請帝密函,卻被隆王扣留,聲稱,此密函須親自公諸于泰然殿。

泰然殿為歷代帝王早朝的殿宇,與帝宮僅一牆之隔,隆王此意,不言自喻。

太師命守城將領雲麾將軍拒不開啟城門,另讓內侍省暫調度帝宮的禁軍一同把守四門,並請內侍省副總管英公公請太後口諭,同時召集朝中重臣齊集泰然殿。

然,未等到太後口諭,不日前,往奎鎮安撫災民,日前才歸來的太傅卻稱,帝君西陵夙確是表示要順應天意,以身祈福一年,一年內,需清淨齋戒,遠離俗世,著近支王爺中隆王主持朝務,三師、三公協理。

此語一出,立刻遭到司空的質疑,既然帝君西陵夙有祈福之意,為何不往供奉先祖的廟宇,卻選擇遠在奎鎮的小寺,並拒見任何人?

其二,平洲失守,軍務吃緊,緣何隆王在此刻搬兵回朝?縱朝廷和太尉失去聯系,不知所以,但,隆王此舉確是居心叵測。

可,太傅卻說,若司空不信,大可往虛谷寺親去詢問帝君,但,帝君見或不見,惱或不惱,就全看司空自個的造化了。

這一語極盡奚落之意,一些重臣自然也分為兩派,爭論不休之際,卻听得有太監尖聲通稟︰

「太後駕到。」

太後由玉泠扶著,氣色甚佳的出現在殿外,在眾臣跪伏請安之際,淡淡道︰

「眾卿家又何苦為這紛爭不休呢?若是為皇上如今究竟在何處爭論,那,大可不必。皇上宅心仁厚,此番祈福之所以選擇在虛谷寺,全是心系災民的緣故,縱然帝王祈福,歷來都會往祖廟,可,對眼下的情形來講,若再舍近求遠,往祖廟不過是表面功夫罷了,皇上的這番心,難道,眾卿家都不明白麼?何況,皇上已調了數百名禁軍往虛谷寺隨伺,聖駕自然是安妥的。」

頓了一頓,太後緩緩踱到龍案旁,手撫過金燦燦的龍案,繼續道︰

「眾卿家都知道,歸遠因著瘴氣,爆發了瘟疫。古來兵家對爆發瘟疫的城鎮都需敬而遠之,哪怕對方又火炮,都不宜再用,以免使城內之人驚惶逃出,更擴大了瘟疫的傳播。而事實上,隆王此舉不過是表面上麻痹孽軍,讓孽軍以為,我朝不止添了外患,又出了內憂,實際,隆王只率了五萬精兵回朝,剩余的十五萬精兵都駐守在該駐守的地方。這,同樣是皇上的安排。退一步講,眼下,前朝也是需要隆王這樣的近支王爺在皇上暫時離京之際,擔當大任。」

太後徐徐說完這番話,美眸掃了一眼台下,除了有部分本就是擁簇太傅的臣子唯唯諾諾之外,太師並不發一言,只在太後詢問了一句︰

「不知哀家這一番話,太師可听懂了麼?」

太師方躬身,道︰

「老臣听得甚是明白。」

「那,還請太師下令,打開城門,為隆王的兵士洗塵罷。」

「是。」太師應聲,這一應,听不出是否有幾分不情願,素來,汝嫣太師就是自負極高的人,往日,在先帝跟前,也是這個不慍不火的脾氣,是以,太後並不見怪,只保持著得體的笑容和姿態,在諸臣復參拜下,朝殿外行去。

自古,內宮不得干涉政務,可,她偏是走出了這一步。不止是干涉,並且,她還會真正親臨這歷代僅有帝王方能駕臨的殿宇。

源于,不用所謂的祈福滿一年,等到借著隆王的兵力,太傅的支持,平定前朝的異己後,虛谷寺會付之一炬,剩下的,只是寺廟里面目全非的尸身。

接著,後宮最尊貴的欽聖夫人會誕下帝嗣,這名唯一的帝嗣,自然會成為新帝。

三年來,逼得她不得不為自己去籌謀,這一番籌謀,歷經坎坷,終于,快要成功了。

念及此,她的手不自禁地撫上月復部,孩子,你可千萬要好好地撐著,所有的一切,你母後都會給你最好的。

她篤定,這一胎,必定會是帝子。小的時候,那位名震坤國的相士在第一眼見到她,就說她生有妙骨,必誕人中之龍,這簡單的五個字,意味著什麼,她很是清楚,她也總以為,她嫁的就是人中之龍。

只有龍才能生龍,可,到了最後,她是嫁了真龍天子,但,卻是所嫁非人。

罷,罷,罷,不去想,再多想,只會徒添自個的難受,若不是翔王出了事,她的父親,風太傅,不是還指望著她妹妹風念念作為翔王妃更能光宗耀祖麼?

不過很可惜,翔王是凶多吉少,注定,嫁過去沒幾天就守寡的風念念讓父親失望了,才只能依賴于她,配合她完成這次完美的說辭。

畢竟,箭到弦上,不得不發,利害關系擺在了跟前,她若事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即便是逼,她也逼得父親不得不與她共謀,或者說,是與隆王共謀。

慢慢走下台階,太後眯起眼楮,七月的天,太曬了,很快,等到這一切都塵埃落定,她才能定定心心地在關雎宮養胎,而不必為了這一胎,再破費周折。

因為,能夠威脅她的人——西陵夙,是不會再存在了。

她不想走到這一步的,若不是他逼得她沒有退路,若不是他這麼薄涼,她何至于,要如此心狠手辣呢?

狠狠握緊護甲,她由玉泠扶著,上得肩輦,往關雎宮行去。

自從蒹葭回宮後,她因著身子不適,倒是未去探望過她,今日,她想,她該去瞧瞧這位欽聖夫人,也是她月復中孩子名義上的生母,當然,這,得在她按著時辰服完保胎藥後。

回關雎宮按時服了藥,太後便折往蘭陵宮。

行到蘭陵宮,她沒有讓宮人通稟,便徑直走了進去,喜碧遠遠瞧見是她,忙識趣地指了一下蒹葭的所在。

蒹葭並沒有坐在納涼的通風處,只是在殿內的書案後,用剪子剪著什麼東西。

太後從軒窗那繞過去,本以為不過是女紅之類的玩意,待走近了,方瞧到,她竟是在剪一個個小小的福字。

太後心里一沉,所謂的西陵夙在虛谷寺祈福之說,她並沒有告訴蒹葭,緣何,她竟在剪這個字呢?

只見蒹葭剪完手上的這個福字,仔細地用鎮紙把它壓到一旁,鎮紙下,竟已累了厚厚的一摞,她似乎覺到疲累,揉了下眼楮,才發現太後站在窗外凝了她很久,忙起身行禮間,太後轉過軒窗,步進殿內。

「在做什麼呢?」太後免了她的禮,手隨意地將那些福字拿了起來,「剪得倒挺好,貼窗花麼?」

「是為奎鎮的百姓祈福。」蒹葭語意依舊是恭敬的,可這份恭敬,和先前比,卻明顯少了些什麼,疏離得很。

「你有這份心就好,這些事,讓喜碧她們去做就成了。」太後在案旁坐下,柔柔和和地睨著眼前的女子。

西陵夙如此短的時間內這麼寵她,作為一名從普通宮女直接晉升為夫人的女子來說,無疑是該受寵若驚,無疑也會清楚,這份寵愛,對她來說多麼重要。

而這份寵愛的源頭,只和那一人有關,那人在,才能維系住這份寵愛。

即便,先前,這女子曾一再表示會效忠于她,可,面對帝王的寵愛,誰又能做到不動心呢?

除非,已經沒有心了。可顯然,蒹葭還有著心,有心方會剪這種可笑的‘福’字。

所以,太後在等,等蒹葭開口問西陵夙的下落。

因為,據喜碧回稟,蒹葭僅在回宮時,問過一次奎鎮的情形,接下來的時間,喜碧不說,卻是也不問的。

她不信蒹葭能做到和以前一樣不在意,唯一的可能就是,蒹葭很聰明,或許,已經察覺出來什麼也未可知。

一如,那日壽誕獻舞,只有聰明的女子才會不顧自個的安危,把生的機會留給她和西陵夙。

這份不顧帶著刻意,更帶著心計。

因為,很明顯,刺客的目標是西陵夙,看似不顧安危,實際只需夠大的膽子,和夠深的心計。

所以,蒹葭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坐到了這個位置,而她,充其量,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先前,她一直很擔心,這樣一個聰明的女子是否能安然為她所用到十月懷胎的那日,假設被蒹葭察覺到她懷了身孕,會不會臨場變卦,反陷她于危險的境地呢?

只是,現在,她無須顧忌那麼多,如今的後宮,即便是把蒹葭軟禁起來,又有誰會知道呢?

此刻,她僅是在為這個決心增一份推力︰

「皇上如今在虛谷寺祈福,也不知道何時能聖駕返回。若不是你又身懷有孕,哀家理該讓你也過去伴駕才好。畢竟,若能常伴在皇上身旁,才不枉費了哀家的期許。」

蒹葭低眉斂眸,語音淡然︰

「太後,佛門自古是清淨的地方,即便臣妾沒有身孕,都不能在那常伴皇上。皇上心憂蒼生社稷,是萬民之福,臣妾只在這宮里,剪好這些福字,也算是聊表臣妾的一番心意了。」

這一番話,說得很是穩妥,听不出有絲毫的波瀾,太後微微一笑︰

「你這孩子果然是識大體的,如今皇上沒回宮,這宮里雖然冷清了些,卻是最適合你將養身子的。有什麼需要,只管讓喜碧去尚宮局支取。剛做了這些女紅,想必你也乏了,不妨再歇息會子,哀家就不陪你說話了。」

「臣妾本來一直想去給太後請安,喜碧姑姑說太後自行宮回來,就身子不適,所以才沒有過去,如今倒讓太後來瞧嬪妾,嬪妾甚感愧意。」蒹葭走出幾案,行到太後跟前,伸手扶住太後,「如此,就讓臣妾送太後一程。」

「也好。」

太後默允,由得蒹葭扶著她,緩緩朝殿外行去。這一行去,沒有人注意得到蒹葭的指尖微微震了一下。

送太後到宮門,直到目送太後的肩輦遠去,蒹葭方才由千湄扶著進得宮門。

甫進宮門,她竟是連抬起蓮足,跨過門檻,都險些被絆了一下,源于心神不寧。

剛剛,她的指尖故作不經意地扣到太後的腕上,證實,太後是懷了身孕的。

她不懂醫術,這幾日,不過強行記下自己的脈息,今日觸及太後的脈息,果然是一樣的——滑動如珠的脈。

縱然,喜碧能轉換脈息,那也僅針對于她罷了,對太後而言,沒有必要轉換脈息,若身懷有孕,自然是不宜過多用藥干擾脈相,所以今日,太後的脈相是清楚明白的。

也就是說,面具男子至少說對了一半,太後是懷孕了,是想借她的假孕完成偷龍轉鳳。

只是,太後和西陵夙之間,或許並非是一場合謀。

那晚,海公公告訴她的,是西陵夙為了她,只身引開叛黨。可,剛剛太後卻是說西陵夙是往虛谷寺祈福。

而眼下前朝的情形,方才,趁喜碧去端湯藥,千湄已隱晦地告訴她。

千湄是西陵夙跟前的御前宮女,雖然平日里嘰嘰喳喳,但不會說不相關的話,今日卻將才發布的昭告訴予她听,僅說明了,西陵夙的情況不妙——西陵夙並非相信神佛之人,又怎會去寺廟祈福呢?

一如剛才,太後瞧她剪這個福字,該是訝異的吧,所以,會在話語里對她試探。

加上這幾日,連海公公都見不到,說是染了風寒,內侍省全由副總管英公公在料理。

或許,連海公公都被軟禁了。

雖然,她僅經歷過一次宮變,可眼下的情形,聯系起蘇貴姬莫名其妙說的話,只帶著和一樣的危險味道。

假如說,西陵夙已遭不測,那麼,太後必是最可能知曉這事的人,但,她寧願相信,叛黨是和太後無關,太後所做的,只是為了穩定軍心或民心,也為了太後今後在後宮的位置,才會發出這道昭告。

待到十月懷胎期滿,她的‘孩子’誕下,倘是帝子,若再傳來西陵夙于寺廟駕崩的噩耗,這個‘孩子’不就名正言順地以唯一的帝子身份,登基了麼?

以前,倘若說太後的籌劃只是給孩子正名,如今這樣的籌劃,卻是從此,能給這個孩子一個最尊貴的身份,也給太後一個真正鳳臨天下的身份。

這樣的契機,顯然,是太後不惜冒險,也會去爭取的。

她的手緊緊握起,現在,她該怎麼辦?在這宮里,還有誰可以信任?

或者說,誰能幫她去查尋西陵夙真正的下落,如果,西陵夙目前還活著,想必處境堪虞。

他對她不止是恩,她對他,或許還有情,她更不能不顧。

情?驟然浮現出這一個字,讓她的心分明漏跳了一拍。

眼下,卻終是到了兩難的地步。

「千湄,本宮今晚想放孔明燈。」心里饒是百轉,甫啟唇,仍是平靜淡然的。

「娘娘,今晚風大,您這身子可是著不得涼啊。」

「無妨,風大,才好放孔明燈。本宮想為災民祈福,一會,你就去司飾司,替本宮找一只孔明燈來,本宮要把這些福字一並放上天。」

「是,娘娘。」千湄應聲退下,恰好喜碧端了藥盞從宮外徐徐進來。

蒹葭若有所思地睨了一眼喜碧,只慢慢走進殿去。

今晚,注定,不會是一個平靜的夜晚。

宮外,諸臣象征性地給甫入帝都的隆王接風洗塵。

宮內,只是看上去很是安靜。

放孔明燈,自然要在開闊的地方,雖然需要倆人同放,但蒹葭卻摒退所有的宮人,只獨自坐在後宮一處草坪上,慢慢貼上福字,才做完這一切,那青色的袍子已然出現在她的眼前。

不用抬頭,她知道,是他來了。

本來,她只是想用放孔明燈引起他的注意,讓他在見到後,能來找她。

但,應該說,她有這私心,她希望,他能在看到她放孔明燈時就出現,因為如今,她不知道,多熬一刻,是不是西陵夙的危險就會多一分。

而她無法安然地坐在宮里,等著他來。

第一次,她意識到,如今的宮里,或許只有他,才是她能信賴的。

這一次,他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以手示意她抱起孔明燈,接著,他的袍袖一揮,孔明燈下就燃上一團火焰,待到她覺到手中的孔明燈有上升之感,他終是低聲對她說了一句︰

「放手。」

簡單的兩個字,似乎帶著一語雙關的意思。

但,听的人,卻當是沒有听懂。

她的手只順著他說的放開,她是第一次放,先前,僅听千湄教了一下,該如何去放,當那孔明燈從她的手里徐徐升空時,紅紅的福字就著蠟燭映紅了彼此的臉,然,他戴著面具,她看不清他的神色,自然也錯過了他眼底稍縱即逝地一抹異色。

「有事?」

待到孔明燈完全離開草坪,他問出這句話,草坪的周圍環繞著一圈樹林,算是天然的屏障,加上她吩咐千湄率宮人在外守著,想是不會有人冒失地進來,只是,這樣見面,始終是危險的。

她緩緩往草坪旁的假山走去,他也跟她過去,借著假山的遮擋,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問︰

「是不是我求你什麼,你都會幫我?」

「我只會做一切和你有關的事,包括你的周全。」他糾正她的話,語意里沒有一絲的松口。

「那如果我說,求你幫我救一個人,你幫不幫呢?」她用出這個‘求’字,卻讓面具男子的手驀地握緊。

終究,她還是為了西陵夙來求他?

「你認為呢?」他的語音第一次這麼冰冷,冰冷到足夠讓任何人都畏懼去說下一句話,「他目前是還活著,可,我不認為我該去救他。」

但,她卻是沒有畏縮︰

「我求你……」

只是,這一句說得極其艱澀。

「我說過,你不可以愛上他。」冰冷轉為森寒,這層森寒的後面,是殺意驟現。

她的唇哆嗦了一下,眼底起了些許的霧氣,然,僅是盈在那,不墜︰

「他救了我,我只希望,他能好好地。」這句話,回得明顯有些避重就輕。

「你能發誓,對他沒有一點動情麼?你該知道,若救了他,那麼太後,或許只有死路一條,太後也是你的恩人,為了他,你忍心看她死?」一字一字說出這句話,語意是分明的。

可,眼下,她沒有更多的選擇,太後是她的恩人,她不會忘恩負義,這世上的事,其實若非那麼頂針相對,未必結局都是壞的。

「假如,讓他知道,是太後不忍呢?」

救他,卻讓他知道,是太後不忍,所以臨時收手,放他出來。

等到他回來,太後眼見勢敗,以太後的個性,該不會去做魚死網破之爭,而他也會念著舊情,饒過太後。

很完美的設想,可說出口,卻那麼澀,那麼苦,那麼酸。

「我不懂你究竟在想什麼!」他決然的返身,她的手卻拉住他衣袖的一角,這個動作,曾經,不止一次,有一個女孩對他做過,每每,他都沒有辦法拒絕,這一次,同樣,他停了才要踏出的步子。

「如果你願意救他的前提,是我不愛他,那麼,這樣做,應該夠了吧?一個愛上他的女子,是不會舍得把這份恩情讓出去的,可,將這份恩情給太後,卻是兩全。」

她說得很認真,卻也很堅定。

是的,這就是兩全。

但,這種兩全,只意味著,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事,已經發生了。

唯有一種感情,能讓女子做出這樣的犧牲。

他看得懂,瞧得明白,更能預見到,這樣發展下去的局面,連他都無法控制,而他,並不能一直陪她下去。

眼下,明顯,這個局面已經開始失控了。

轉身,凝住月華下,那張憂心忡忡的小臉︰

「西陵夙沒有你想得那樣簡單。現在,我要帶你離開。」

「不——」她斷然拂開他欲待攬住她的手。

「留在這,已經不適合你。我不想讓你繼續錯下去。也不想,讓你受到傷害!」

他說的話越來越莫名其妙,她听不懂,可卻听出了,他語意里的悲傷。

「更不想讓你喪身在這里。不論這個坤朝,經過這一場的謀算,由誰當政,對你,都不會是好的!」

說完這句,他不容她拒絕,伸手就要強行帶她走。

遠處,依稀可以听到,嘈雜的聲音傳來,接著,是樹林外,千湄的聲音近乎急促的喊道︰

「娘娘,您能快點出來麼?娘娘!」

面具男子攬住她的手愈加用力,她根本抵不過他的力氣,卻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她一拉衣帶,褪去外面那層紗袍。

如此,她嬌小的身子順勢,便躲過了他的相攬。

而,紗衣里面,她僅著了中衣,縱然沒有不雅,可,他握著手里的紗衣,卻知道,她的倔強,始終是他沒有辦法說服的。

將紗衣擲仍給她,一並擲給她一面令牌︰

「好,你不跟我走,我不勉強你。什麼時候,你想出宮,憑著這塊令牌就可以暢通無阻。而我,看來已沒有必要留在你的身邊了,今晚,就是場劫數,你,好自為之!」

這一次,他是決絕的離開。

因為,他怕自己繼續注意她的一舉一動,最後,只會讓自己疼痛。

這一次,她目睹他的身形掠飛起,在夜幕中,那青影很快就消逝不見,仿似從來沒有出現過,但,她知道,他來過。

手里的令牌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是一枚,只在初進宮,習規矩時,在掌事嬤嬤口中,才得悉的令牌,當然,能有這面令牌的人並不會很多,擁有者,不論在哪一朝都可以自由暢行于坤國的帝宮。

這對現在的她來說,或許,並不是那麼重要,可,誰又能預見,將來如何呢?

隨著她應聲,千湄急匆匆從林中奔進,焦灼地道︰

「娘娘,快跟奴婢走,晚了就來不及了!」

「何事這般驚惶?」蒹葭剛把紗衣穿得妥帖,收起令牌,卻是第一次看到千湄慌張的樣子。

「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宣華門快要守不住了,前面的禁軍只急傳了話進來,讓後宮女眷從西華門出去。」

宣華門為帝宮的正門,其後再按著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另設四道內門,西華門最是偏遠,平素人煙罕至,源于直通郊外的帝陵。

「娘娘,事不宜遲,奴婢已讓蝶舞回宮去取些細軟之物,娘娘是否還有要帶的呢?」

「沒,本宮沒有。」蒹葭的眉心顰緊。

「娘娘,那就從這去往西華門罷,快。」千湄一邊說著,一邊扶著蒹葭穿過樹林,朝西面奔去。

「太後和各宮娘娘如何?」

月光透過密密的樹葉投下斑駁的光影,這些斑駁的光影讓一些事在蒹葭的腦海中,有瞬間清明。

「奴婢不知,只知道喜碧得了這音訊,便是急著往關雎宮去了。」

蒹葭沒有再問下去,大難臨頭,不過都是自顧自的,方才的令牌在傾宮之時不啻是場諷刺。

而她想,她終是明白了,面具男子話里的意思——

不管這場宮變的締造者是誰,或許,僅是場局中局。

出了樹林,外面並沒有候著來時的那些宮女太監,想是得了訊,都自顧逃命去了。

四個月前那場宮變尤歷歷在目,那次,不過是殉葬了一批秀女和宮女,這一次呢?

畢竟,誰都不能確定,帝宮外集結的軍隊是誰的,可,從連綿不斷的火炮聲,能斷定,來者必是不善。

沿著甬道往西,沒有奔出幾步,卻听到淒厲的的喊殺聲、慘叫聲距離越來越近地傳來,難道,西華門已經失守?

蒹葭停了步子,千湄也意識到不妙,跟著停下步子時,只見,甬道上驟然倉惶地逃來好多宮人,他們身後,隱隱可見,無數玄色鐵甲的兵士潮水一般涌入,箭矢射來,紛落如雨。

逃命的宮人驚叫著四散奔逃,然,卻無濟于事,許多宮人都被身後疾風驟雨般的箭矢射中,淒慘地尖叫著,倒在地上,一陣箭矢過後,宮女太監的尸體遍布在甬道之上,剩下的,那些劫後余生的宮人仍盲目地逃竄著。

在西華門失守,成為修羅地獄之後,他們已然失去了方向,奔跑,只是為了在這血腥的殺戮中得到苟延殘喘的機會。

而,玄色鐵甲的士兵砍殺的極其快,手起刀落,血濺甬道,那些血雨腥風之中,蒹葭的指尖冰冷,心底卻強迫自個做到鎮靜。

眼前的情景和一個月前的宮變重疊起來,那一次,她逃出驚慌失措的殉葬宮女群,得到了翔王的掩護,太後的庇護,從而揀了一條命。

一個月後,翔王不在,太後恐怕也自身難保之時,能倚賴的,便只有她自個了。

是的,這場宮變和太後,或許是無關的。

太後已然把持大局,沒有必要再去發起這樣一場血腥的變故。

「千湄,走。」蒹葭貓低身子,只穿進甬道旁的灌木叢中,即便,這些灌木叢極其刺人,但卻是避過箭簇的最好掩護。

她不顧手臂被刺傷,奮力地從灌木叢里穿過︰

「千湄,帝宮里最冷清的地方是哪里?」

「是——冷宮。」千湄很快答道,一邊擔心著替蒹葭,撥開又一根差點刺到她的灌木枝條,「娘娘,我知道有條近路可以過去。」

「好。」

帝宮里最冷清的地方是冷宮,最安全的地方,也往往是冷宮。

源于,那是一處進去了,就暗無天日的地方,因為暗無天日,所以容易被人忽視。

縱然她不知道這些士兵究竟是誰統帥的,但,顯然,無論是誰,對冷宮,該是不會有多大興趣的。

而在冷宮中的女子,大部分不是蠢了,就是瘋了,形容猥瑣同樣是種掩飾。

這是她第一次試圖去那處冷宮,那處,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改變她這一生的地方。

從灌木叢中避開那陣紛亂的劍雨,在經過一座殿宇後,雖偶爾仍能見到幾名瘋狂逃竄的宮人,空氣里的血腥氣卻是淡了不少。

「娘娘,快到了,這里好像人是少了些呢。」從剛剛的緊繃氣氛中稍稍放松,千湄的語音舒緩了些許。

「嗯。」蒹葭只是低低應聲,忽然,她止了步子,手才要拉住千湄,卻已然來不及,一枝破空而來的箭簇深深刺入走在前面的千湄體內,她能听到箭簇破膚而入的剎那,發出輕微的骨骼踫撞聲。

這種聲音,對她來說應該是陌生的,畢竟,四個月前的那場宮變,都是以刀解決,可,很奇怪,她不僅對箭簇射入體內的聲音熟悉,甚至于,對那種疼痛也很熟悉。

是驟然的冷冽後,有尖銳的東西刺入最柔軟地方的疼痛。

那種疼痛比不上一刀劈中的絕對,不啻是種慢慢的折磨。

手扶住千湄搖搖欲墜的身子,她的目光越過千湄的發髻,看到,前面的樹蔭處,有玄色盔甲映現,為首的,卻竟然是他!

或許,她該想到是他。

他的手中,握著一把弓箭,弓箭上的箭,卻已離弦而去。

這一幕,讓她的心口忽然很疼很疼起來。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有這樣一幕的發生,帶著鮮血,帶著悲涼,更帶著心死的灰飛煙滅……

他的身後跟著無數的士兵,士兵的手中並沒有握弓箭,只持著明晃晃的刀槍,每一柄刀槍上都沾染著觸目驚心的血跡。

他對她璀然一笑,這一笑的背後,是徹骨的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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