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美人魚 第一章

作者 ︰ 任倩筠

十九歲的安希思倚在窗前,面對著一望無際的大海,多愁善感的情緒全寫在那雙夢幻的黑色眼楮里,她望著大海的目光閃閃爍爍,神情楚楚動人,容貌美麗得足以入畫。

「阿姨,你知道嗎?我覺得我前輩子一定是個仙女,生活在古典浪漫的城堡內,身邊有俊偉的王子相伴……」她的語氣中蘊藏著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韻味。

「然後呢?」文真頭也不回,她正忙著幫圍巾收尾,在安希思離開之前,一定要把這條圍巾織好。

「然後?」安希思蹙眉,深深的覺得這句問話破壞了童話的美好,但她還是以一貫溫柔中帶點撒嬌的語氣回答︰「王子跟公主當然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羅!」古往今來都是這樣的嘛!

接著,她卻垂下頭,那雙水汪汪的眼楮里忽然充滿了遺憾。

「有時我又覺得自己一定是那個可憐的小美人魚,只能在海上編織著我亞麻色的長發,孤獨地唱著歌,傷心地看著所愛的王子投向別人的懷抱,最後化成泡沫消失……唉!真是自古多情空余恨啊!」

說著,安希思眼眶里居然泛出淚光,連她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她實在很容易被這種悲傷的情節打動,光是想想就覺得心很酸。

文真停下動作,對那道多愁善感的背影感到無法理解,這種深刻而強烈、彷佛為情所困的痛楚,甚至對人生感到索然無味的語氣,實在不應該出現在十九歲的安希思身上;因為她非但未曾在愛情之路受過什麼傷害,她甚至根本還沒踏上愛情之路的起點。

那麼,她這般的傷感到底是為了什麼?

什麼也不為,完全是因為她自己太愛幻想了,動不動就墜入自己的幻想中,然後在幻想中的世界經歷翻騰起伏著喜怒哀樂,完全忘記自己原來只是個單純、對外面的花花世界一無所知的女孩。

安希思有藝術家的脾氣、藝術家的氣息、藝術家好幻想的天性——就是沒有藝術家的資質。

「拜托你,清醒一點好不好?想些實際一點的事,比如說你回到冷英魁先生身邊之後應該做些什麼,多想想這種現實的事情嘛!」文真忍不住提醒她。

這句話不但成功地讓安希思回到現實,還讓她宛如從海底深處升上來的美人魚般,當場伴淺在沙灘上。

她巴掌大的臉蛋埋在雙手里發出申吟。

「喔!阿姨,你為什麼偏在這時候提起他的名字?實在是太殺風景了!」窗外的陽光如此明媚,但是「冷英魁」三個字,卻讓她覺得季節一下子從夏天來到了酷寒的冬天。

對!沒錯!就連那個人的長相都跟冬天月兌不了關系。濃黑的眉毛下有著冷漠而不具感情的一雙眼,總是抿緊的嘴唇嵌在一張沒有多余表情的臉上,他最大的本領是用眼神代替言語,銳利的眸光輕輕一掃,就能讓人手腳發軟,嚴重口吃;當然,最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聲音缺少人類應有的溫暖,總是因為太過嚴肅而顯得陰沉。

綜合起來,冷英魁就是那種凝重、凝重再凝重,凝重到讓她怎麼想就怎麼感到不快的人。

「我只是希望你在作夢之余能偶爾回到現實看看,畢竟這才是你真正生活的世界。」文真如此說。她太了解這個雙魚座的外甥女了,不偶爾提醒她一下,她就老是徘徊在現實和夢幻之間。

安希思活月兌月兌是只美麗的人魚,五官精致,笑容甜美深邃,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頭又長又有著柔和波浪的頭發,披在肩後像一道曲折中帶著閃耀光澤的瀑布。

論長相,安希思是無可挑剔的,若說這中間真有什麼缺憾的話,就是那雙與實際年齡不符的迷惑眼眸,讓人老是擔心迷糊的她不夠安全,恨不得多生出一雙手來保護她。

還有,就是她實在太愛作夢了,成天嚷嚷著︰人類因有夢想而偉大,卻因為夢想太多而忘記長大,或者拒絕長大。

偶爾叫她做些比較切合實際的事,比如洗碗、掃地等等,她就歪著頭嘆氣,說這些工作讓她覺得自己像只面目可憎的食人魚。

這讓文真覺得好愧疚,當初她承諾五年後會給英魁一個適合當老婆的新娘,誰知道五年過去了,安希思除了出落得更加美麗之外,什麼也沒有長進,連念個書都念得稀稀落落,除了美術音樂之外,其他的都慘不忍睹。

安希思望著美麗湛藍的大海,無法再幻想下去了,冷英魁那張冰冷的臉霸道地佔據她的腦海,她覺得呼吸困難,像一條被放置在烤架上的魚。

她從窗戶邊走回來,一坐到自己的床上,托著腮幫子嘆氣。

「我不懂,阿姨,為什麼我非得回到那家伙的身邊?」原本甜美輕柔的聲音因為想起了冷英魁而變得懊惱。

「拜托!什麼『那家伙』,英魁是你的未婚夫。」文真不悅地丟給她一記白眼,更正她的說法。

安希思重重的嘆了口氣。

「多麼迂腐的說法?都什麼時代了還來這一套,一點都不浪漫,我向往的愛情絕對不是這個樣子的。」

「迂腐?」文真皺眉,不能同意她的說法。「你是在說你的父母,還是在說你的爺爺——我的父親大人啊?」

安希思眨眨美麗的大眼,隨即委屈地嘟起嘴。

對了!就是這三個早早就離開人世的大人,當初他們的一句話,造成她今天水深火熱的情況。家族跟家族感情好是一回事,有很多其他的方式可以增進彼此間的感情呀,實在沒有必要犧牲她這個小女孩的終生幸福。

但是這些話她只能在心里想,冷英魁那家伙不曉得對這個家施了什麼魔咒,不僅阿姨,據說就連已逝世的三人都對他贊不絕口,滿意得不得了,似乎連他放出來的屁都特別香——喔噢,她的思想倏地打住,她怎麼可以這麼想呢?這種不文雅的思想絕對不適合一個以優雅自居、以公主自詡的女孩。

唉!都怪那家伙啦!人家看不上他,他偏偏看上人家,欺負她當時年幼無知,沒有自主的權利,用他穩重的外表、內歛的氣質迷惑大人,早早就把她束縛于傳統的婚姻窠臼內,害她這條很有戀愛天分的魚兒就此喪失戀愛的權利,真是可恨!

據說是在她九歲那年的生日派對上,已經舉家遷往日本的冷家回台灣來探望他們,那個早熟又嚴肅、宛如寒冬樹木的冷英魁也在其中。他一眼看中了她,當年十九歲的冷英魁開口就向安希思的父母說希望將來能娶她。

說實在的,她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若說九歲那年的生日派對有什麼令人難忘的事,就是她那件雪白的公主裝不小心被花籃的鐵絲給勾破了邊,她為此哭得淅瀝嘩啦,完全顧不得自己是那場派對的焦點。

「我沒有怪罪你們大人的意思,只是你們應該尊重我的想法,怎麼可以隨便就把我許配給別人呢?」安希思不禁抱怨。

「言許配給英魁哪里是隨便了?他論長相有長相,論身世有身世,論實力有實力,這樣的人哪里是『隨便』的人?而且當時還有舉行訂婚儀式,我跟你說過好多次了,只是你自己記不住罷了。」文真開始在圍巾的後面打上美麗的結。

「情九歲的事情我怎麼可能到現在還記得住呢?」她覺得頭痛,以她的記性能維持三秒鐘就不錯了。

「小再說,英魁簡直就是萬中選一的好男人,不但外表英俊,商業頭腦更是一流,冷家的事業到他的手里就開始蓬勃發展,甚至橫跨歐美亞三洲,他還……」文真還在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說知道了、知道了。」安希思受不了地揮揮手。每次講到那家伙,阿姨就沒完沒了的,他的好簡直說不完,彷佛上帝親手打造都沒辦法造出這樣的好男人。但是這又如何呢?她不喜歡他,不喜歡他那種對任何事都過分冷淡的態度,不喜歡他那雙深沉又野心勃勃的眼,不喜歡他那種自認為全局都在他掌控之下的模樣;總之看到他,她就是痛快不起來。

「吧每一場戀愛的起點,都應該從眼神的互動開始,這很重要,而我跟冷英魁甚至沒有這種起點,阿姨你到底知不知道?婚姻的氣氛需要浪漫來維持,而他這個人跟浪漫是一點也扯不上邊的;他是個渾身上下都充滿實用色彩的商人,冷漠無情的商人,我討厭商人!」她干脆站起來在房里踱步,以消除心中的煩躁。

「獨我同意你的話,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浪漫也是建築在金錢上面的,鑽石戒指、黃金首飾、甚至是味道獨特的香水,哪一樣不用到金錢?如果你整天為了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些事情煩惱的話,你很快就會變成一條紅燒魚,哪里還浪漫得起來?婚姻這東西啊,貨真價實最重要,英魁或許是冷峻了點,但他的確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好男人,你嫁給他一定會幸福的。」

「家我不能同意你的話。」安希思用力地搖搖頭,似乎想將霸佔她腦海中的冷英魁揮走。

文真把圍巾舉在半空中欣賞,嗯,不錯,她的手藝始終是這麼的好。

「你可以不同意,但是你真的要準備整理行李了,英魁說明天一早就要從日本飛過來。說起來,這孩子對你可真是一往情深。」她年輕時怎麼就遇不到這種痴情多金又有頭腦的人呢?

「我才不要整理行李呢!我不要去日本,不要跟他在一起,不要不要!」安希思任性地嚷著,隨即往外跑。

「其實不整理也沒關系,反正英魁什麼都會買給你。」文真自個兒對著圍巾喃喃自語。

日本某棟公寓內。

一場熾熱的激情戲隨著女人攀上高峰的申吟而逐漸畫上句點,身材壯碩結實的男子立即起身,對身下那具幾近完美的女性同體明顯沒有太多的留戀。

永尾加杉從漸退的激情中逐漸清醒過來,杏眼微眯,迷戀的看著正在穿襯衫的冷英魁,修長的手指含著無限情意,在他有力的腰間來回輕觸。

冷英魁不為所動,冷峻的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對他來說,這不過是一次例行性的宣泄,除此之外,再沒別的。他扣好襯衫的鈕扣之後,伸手將床下的長褲拉起來穿上,穿到膝蓋時,一只青蔥玉手輕輕地橫過來阻止他的動作。

「什麼時候再來?」永尾加杉慵懶的、魅惑人心的聲音足以令每個男人瘋狂。

這每個男人里顯然不包括冷英魁。

他將阻擋的手撥開,站起來將褲子穿好系上皮帶。

「不會再來了。」冷歛的口氣中有不容置疑的決定。

「什麼?」這下子永尾加杉完全清醒了,她坐起身,向來冷靜的眼中閃過一抹驚慌。

冷英魁看了一眼她半果的身體以及那張冷艷中透著精明的臉龐,淡淡地開口,算是解釋吧!

「明天,我會到台灣把希思接過來。」

希思?安希思嗎?她很快想起了這個名字,一個她幾乎已經遺忘的名字。

「你要去台灣接她?你……你決定了嗎?是不是、是不是太早了些?她才十九歲……」縱使早就知道有這個人存在,也明白冷英魁決定的事向來不可能改變,她還是愚蠢的問了,聲音中有著難掩的驚慌。

冷英魁再度看了她一眼,明白那驚慌的眼神是怎麼一回事。永尾加杉是他三年前聘請的私人秘書,公事上,她的冷靜干練幫了他不少忙;到了床上,她一樣表現得可圈可點。就是因為如此,三年來他才會以她為固定伴,停止找別的女人解決生理問題的習慣。

大概也是因為這樣,給了永尾加杉不必要的錯覺,她一直以為自己或許可以拴住冷英魁的心,讓他舍棄台灣的小未婚妻。

但是她錯了,沒有人可以取代安希思,她將是他的妻子,這是早在他十九歲那年就確定的事。

「我決定好的事向來不會更改,這點你比我更清楚。」他拿起桌邊的領帶,熟練地打著結。「而且,我將在她二十歲的生日當天迎娶她。」

因為她是永尾加杉——他得力的秘書,所以他才告訴她這個尚無人知道的決定。

「到時還得麻煩你。」

這句話幾乎將永尾加杉打入絕望的地獄深處,她癱坐在床上,感到渾身無力。她一直以為自己是特別的,事實證明,她跟以往的女人沒有什麼不同,她們都同樣無法留住這顆冷傲又深情的心。

一個十九歲的女孩有什麼魔力,可以讓向來視女人為發泄工具的冷英魁如此著迷?她無法理解。

「十九歲,一個十九歲的女孩……」永尾加杉喃喃低語,勸自己要冷靜下來,事情未必沒有轉圜的余地。

「你不覺得……你需要的是一個能在事業上幫助你的妻子嗎?」冷家的事業如此龐大,全靠冷英魁一人指揮運作,她以為他需要的是一個能在事業上替他分勞解憂的人,所以她才會認為自己有可能取代那個無知的十九歲小女孩。

「你錯了,我需要的絕對不是能在事業上幫助我的人,我需要的是一個妻子,一個我願意呵護、疼惜、一輩子捧在掌中憐愛的妻子。她不需要知道我事業上的任何事情,她只要乖乖地待在我身邊;在我累了一天回家時,對我綻放如陽光般明媚的笑容就夠了,我要的是這樣的妻子。」

冷英魁在說這些話時,眼里閃爍的溫柔光芒讓永尾加杉覺得刺眼,也嫉妒不已,只有在提到安希思時,他才會暫時退去一身的冷漠,變得溫柔。

她站起身來,急切地來到他身邊,抬起臉深情地望著他。

「若是這樣的話,我可以……」

「你不可以。」冷英魁打斷她,眼底的溫柔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深不可測的寒意。

「為什麼?為什麼我不可以?」她焦急地問,一雙手已經無法控制地抓住他的雙臂。

冷英魁看了眼永尾加杉那失去冷靜的模樣,自負又沉靜的臉上有著明顯的不悅。

永尾加杉見狀立即松開手,她知道這種舉動激怒他了,他一向不喜歡別人過問,甚至干涉他的決定,那會引來他可怕的怒火。

「對不起……」她連忙道歉,聰明地知道若要維持起碼的主從關系就要立刻恢復原來的模樣——他需要時,她給;他不需要時,則無聲地守在他身後。

只是這樣的情況,將隨著一個十九歲女孩的到來宣告結束,而那個女孩將幸運地擁有冷英魁專一且深如大海的愛。

「我們以後……」她傻傻地開口問。明知道不可能,還是希望能有一絲機會。

「只是董事長跟秘書間的關系,就這樣。」安希思是他的最愛,他將全心全意地去愛她。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永尾加杉才允許自己的淚水滑落,陣陣痛楚襲上心頭,再多的眼淚也無法宣泄心中的悲傷。

她知道為什麼她不可以?因為冷英魁不愛她,存在他心中的,一直是那個小女孩。

三年來,她擁有的始終只是一具軀殼,一具早已將心給了別人的軀殼,她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哭了一會兒,永尾加杉逐漸冷靜下來,表情甚至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冷靜。她靜靜地想著︰不要輕易放棄,這是她人生的信條。就算未婚妻來了又怎麼樣?安希思只能擁有夜晚的冷英魁,白天冷英魁就會到公司里,足足超過八個小時的相聚時間,自己還是有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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