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如意看出李小芸猶豫不決的樣子,說︰「小芸,不能耽擱,你走吧。這頭我會盯著。」
李小芸看了一眼師傅,咬著下唇上了車子。她的腦子里很亂,桓煜和金家人打起來啦,定是因為她白天的話吧。李小芸揪著心,忍不住懊惱起來,她一個將走之人同小不點說這些干甚。可是她若是不說一走了之,怕是小不點早晚從其他人嘴巴里知曉,還是會同金家人鬧。
李小芸閉上眼楮,腦海里不停浮現出李桓煜稚氣的面容。他緊皺眉頭,罵她笨蛋,他揚起下巴,驕傲的臉頰明明因為自己的一點點夸獎柔和的不得了,卻偏要裝成完全不在乎。
這傻子,呆子,笨蛋……
他總罵她,其實他才是那個最傻瓜的人。竟是為了她這種微不足道的人去得罪金家。李桓煜,你這個混球!李小芸忍不住念叨起來,眼角卻落下淚水。就連她親爹娘在權衡利弊後都選擇放棄了她,李桓煜卻從不考慮青紅皂白,從始至終站在她這一頭。
若說不感動,那是騙人的。
李小芸的下唇被咬出血跡,她眼楮一亮,大聲道︰「停車!」
她太了解李桓煜那無法無天的性子,怕是事情只會鬧得越來越大。況且,金家擁有話語權,指不定如何說這件事情,若是給李桓煜扣帽子,她若不在,她爹偏向金家,怕是這輩子兩個人誰都翻不了身了。李蘭和易如意再如何也是外人,別人不會听信他們的話。
所以,她不能跑,跑了就沒人說話,還不是金家說什麼是什麼!
事關李桓煜名聲,她,不能走。
馬車師傅猶豫了片刻,說︰「李姑娘,我家大小姐讓我務必盡快送你出城。」
李小芸搖搖頭,說︰「送我去郡守大人府邸……」
馬車師傅愣了下,見李小芸目光堅定,嘆了口氣,道︰「好吧。」
李小芸愣了會神,她本是想去衙門,卻想起縣令可不是金大人麼?她想的清楚,李桓煜如今莫名其妙同金家孩子打起來,鬧到最後肯定會被人污蔑她和李桓煜有什麼收尾。
關于這一點,若是他爹娘站在金家那一頭,那麼他們著實說不清楚的。
所以,她必須為李桓煜尋個動手的理由。事到如今,她什麼下場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桓煜必須沒事兒,否則就是死,她都不會甘心。
李桓煜是要走科舉之路的人,她不能因為自個誤了終身。
沒一會,馬車就來到了郡守府邸門口處。李小芸撩起裙子,下了馬車。她沖車夫說︰「為了不給易姐姐添麻煩,您先回吧。」
車位愣了下,說︰「可是姑娘你……」
「我沒事兒。」李小芸笑了笑,她換了一身干淨的衣裳,眯著的眼楮流露出一抹溫和的目光,倒是讓車夫不好意思的低了下頭。
李小芸勸走了她,走了兩步來到東寧郡郡守府邸大門口處的台階下面,跪了下來。她這些年讀了許多書,心里曉得此事兒無解。金家就算有強取豪奪的意思,那也是她爹點了頭的。所以,她告不了金家,至于爹娘,提起來更是讓人心傷。
大黎重孝,從未听說女子可以違逆爹娘的。《大黎•名例》1規定,子女不孝罪有︰「謂告言詛詈祖父母父母;祖父母父母在別籍異財;供養有缺;居父母喪身自嫁娶,若作樂,釋服從吉;聞祖父母父母喪匿不舉哀;詐稱祖父母父母死。」
大白話便是,檢舉告發祖父母、父母犯罪行為的;罵祖父母、父母的;背地里詛罵祖父母、父母的;祖父母、父母生存期間自己另立戶口、私攢錢財的;對祖父母、父母不盡最大能力奉養,使其得不到生活滿足的;父母喪事期間自己娶妻或出嫁的,父母喪事期間听音樂、看戲的;父母喪事期間月兌掉喪服穿紅掛綠的;隱匿祖父母、父母死亡消息,不發訃告、不舉辦喪事的;祖父母父母未死謊報死亡的,這十種情況,都屬于不孝的犯罪行為,都應受到嚴厲的懲罰。
子女在家從夫,父親打死兒子都不能算作犯法,更何況是她這種情況。
道德家們頌揚女子無才便是德,李小芸有時候回想往事,感慨萬千。這話說的沒錯,書讀的少,或許心底的世界便是巴掌大的天空,最終,她便是會嫁了吧,然後守著孩子渾渾噩噩度過一生。
世上人與人之間的際遇便是如此,如果她沒有遇到小不點,沒有和李先生識字,又或是不曾同師傅李蘭練習刺繡,如今的她還是那個只會哭鼻子的小女孩。
自卑,害怕,唯唯諾諾……
現在,她揚起下巴,即便是跪著背脊也挺的筆直,她所做過的事情都對得起良心,所以寧可死也不想苟活。她有些理解李小花了,因為心底想要看到更多美好的景色,才必須飛的更高。
但是她和李小花不同之處在于,她不會踩著別人往上爬,她的未來,不需要犧牲任何人。
她的身邊有一個包裹,她掏出一張白色的繡布撲在身前,猶豫的看了一眼筆,閉住眼楮。右手咬破食指,開始在繡布上寫字。這是一張罪己書……她把一切責任攔在自個身上,將李桓煜描述成想要為長姐出頭的幼弟。她沒有指責爹娘,更沒有指責金家,她心知,唯有如此,郡守大人才會受理這門官司。爹娘和金家才可以找到台階下來,放過討伐李桓煜。
這世道,子女是沒資格告爹娘,這話拿到京城皇帝那也是如此。
她只能問罪自己,不該任性出走,釀成大禍。
李小芸一邊寫,一邊哭,生活有太多不得已,她卻依然想好好的活下去。她希望李桓煜能夠漸漸長大,知道何為可以為,何為不可以為,莫在沖動行事。
郡守大人門口的門衛見到此景前來轟她,打她,李小芸都不曾移動身子半分。
刺繡本是耗時耗力的活計兒,她在易家這些年,早就被鍛煉的坐如鐘了。顧繡最講究淡定,她把手指當成針線,貫穿在畫布面前十分自如,沒有一點違和感。周圍路人聚集的越來越多,倒也無法讓門衛當眾行惡。
路人感慨此女鎮定的同時,卻也對其遭遇忍不住一聲嘆氣。
本是鄉村平凡的小女孩,不經意被縣令夫人看中,卻是說給個傻子。因為心底有抱負來到城里學習刺繡,以前往京城參加繡娘子比試為人生追求,說不得對還是錯了。爹娘不疼,兄妹不親,緣分淺至,卻和撿來的孩子處出比親姐弟還深厚的情分。
女孩垂下眼眸,墨黑色的長發盤在耳後,發髻處插著一枚李桓煜送給她的翡翠玉釵,映襯在越發明亮的暖陽下,閃閃發亮。她顫抖著雙肩,淚水盈眶,卻沒有道半句委屈。淡粉色衣裳上面的金線亮晃晃的,映襯著這孤單的人兒隱隱有幾分悲壯情緒。
有人道,難怪縣令夫人會看上她,多好的姑娘,皮膚白皙,體態圓潤,額頭飽滿,典型大富大貴的福氣樣子。可惜,這麼好的姑娘又豈會甘心給個傻子做媳婦。最要命的是那縣令傻兒子竟是先後糟蹋了數目丫鬟,還令其懷孕。
眾人嘆息之余不忘記惦念女孩同弟弟的情分。這弟弟明明已經給官身領養,卻在知情後不顧及後果為姐姐出頭,怕是親兄弟偶做不到呢吧。可憐見地的,姐弟倆怕是總歸是犯了事兒。這門婚事兒再如何可惜也是過了正經文書,雙方父母認可的婚事。那麼不管是誰,都沒資格說三道四。
郡守夫人自然早就得知有人在外面長跪不起,還寫著類似狀紙似的書信。
她派人打听到內容後,第一時間通知了金夫人。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就算他們家同金家關系一般,也沒有得罪人的必要。
金夫人得到消息後揚起唇角,冷笑道︰「這個李小芸,看來我竟是小瞧了她。」
金氏和藍氏合計的好,本是打算派人將李桓煜抓來,引誘他說出不妥當的話語,最終扣他一個和李小芸私通的罪名。李桓煜年少,套話還不容易麼?他們金家拿著婚約書,便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李小芸這個不知羞恥的村姑,不樂意嫁給她兒,便借故照顧幼弟便利,引誘幼弟犯錯。反正到時候最不怕多的便是流言蜚語,隨便扇風就有人點火。
可是她終歸是沒有猜測到李小芸的果敢。竟是鬧到郡守府門口處演繹起了姐弟情深的戲碼。還率先將她兒糟踐丫鬟的事情說出來,一時間反將金府一軍。
該死的是,她並未責怪爹娘將她許配給金家,也不曾埋怨金家不是,反倒是令人同情其處境。
金夫人有一種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憋屈感覺。
這賤人!
金氏眯著眼楮咬牙啟齒,暗道︰好一個姐弟情深,一個欺我兒感情,一個打我兒身子……
李小芸,我踫不得李桓煜,還治不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1《大黎•名例》來自大唐名例。
看過嫡女的讀者應該知道李桓煜是新晉權貴小李將軍麼。這也是他為何放棄科舉,改走武將之路,投奔到歐陽穆身邊的根本原因。否則李家就這麼一個後人,怎麼可能扔到戰場。必然是迫不得已。如今金夫人有多囂張,日後她便有多慘烈。駱氏他們這一脈必將全滅!否則對不起今日李小芸的悲壯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