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 第35章

作者 ︰ 蒙蠻勤樂

蘭花︰「那就隨我老公了,我老公買什麼我就吃什麼。」

阿星︰「那就荷包蛋了。要不要加白酒?」

蘭花︰「放一點吧。」

阿星彎在蘭花臉上吻了一下︰「乖乖休息,不許起來。」

蘭花點了點頭︰「嗯。」

不一會兒,阿星就買回了荷包蛋,在書桌上放下荷包蛋,伸手要去扶蘭花起來吃,蘭花笑道︰「不用,跟你說不用那麼緊張。」

阿星遞過筷子︰「放在書桌上吃吧,那碗太大,恐怕有些不好端。」

蘭花接過筷子點了點頭︰「你的筷子呢?」

阿星︰「我又不坐月子,吃什麼荷包蛋嘛。」

蘭花︰「到廚房去拿筷子,就吃一個。」

阿星︰「你吃吧,我不要。」

蘭花把筷子放在書桌上要出去,阿星趕緊拉住蘭花的手︰「趕緊吃,干什麼去?」

蘭花︰「我想洗把臉。」

阿星︰「啊喲喲,我還真是糊涂了,大美人怎能不洗臉就吃東西呢。我這就去打洗臉水。」說著,快步走了出去。

打來洗臉水,又把洗漱工具遞給蘭花︰「洗吧。我也沒洗過呢。」

蘭花接過牙膏牙刷︰「一起洗呀。」說著就到宿舍外面去漱口。漱了口,把洗漱工具遞給阿星︰「你去漱吧。」

洗了臉,蘭花才看到大碗里足有八個雞蛋,笑道︰「兩個人吃都吃不完,還說自己不吃。我吃得了那麼多嗎?」

阿星笑道︰「盡量吃,多補補。要不我這‘回頭一笑百媚生’的楊玉環就要成掌上跳舞的趙飛燕了。」

蘭花笑︰「就會哄人開心。」說著,用筷子夾起一個雞蛋喂進阿星嘴里︰「吃吧,沒力氣怎麼伺候你夫人呢。」

阿星只好咬住雞蛋用手把整個雞蛋都塞進嘴里。

蘭花瞋著阿星︰「一人一半,怎麼把整個雞蛋都塞進去了?」

阿星嘴里含著整個雞蛋無法說話,「唔唔」了兩聲,趕緊把雞蛋嚼化咽進肚里,差點噎著,伸手模了模喉嚨,笑道︰「一人一半怎麼吃?難不成要我咬了一口你再吃?」

蘭花點了點頭︰「就是這樣,我咬了一口你再吃,你咬了一口我再吃。」

阿星︰「我怕你嫌髒。」

蘭花紅著臉笑︰「你的舌頭都常伸進我的嘴里攪拌,我怎麼會嫌你吃過的東西髒?真是的。」說著,自己咬了一口雞蛋,又把另一半喂進阿星的嘴里……

三天後,阿星陪著蘭花到醫院去檢查。

張醫生說一切正常。

次日一早,阿星和蘭花就到江外去投遞報刊。

兩天後阿星返回郵電所,因為蘭花坐著月子,就不能跟阿星一起回。阿星回郵電所後,天上就開始下起了雨,那雨一天大過一天,五天後,好多地方都開始山崩地裂,四處洪水成災。江水一漲再漲,已經滿到了山腳,那滾滾洪流就像一條巨龍,翻滾著、呼嘯著向東南奔去。四處洪水遍流,溝壑成了小河,小河成了大河,低窪地帶已是汪洋一片,昔日沙壩已全被江水淹沒,農民辛辛苦苦在沙壩上種的莊稼瞬間化為烏有。在這漫長的日子里,阿星和蘭花的濃濃思念只能在電話里傾訴。七天後,連接電話線的電桿倒了,唯一的通訊工具中斷,他們的思念便只能藏在彼此的心底。

暴雨接連施了十天yin威,終于停了。太陽從天空灑下了久違的光芒。兩天後,水勢依然凶猛,但江面上已經有了零星的渡筏過江的行人。郵電所著手準備修復通訊設施,——重新架設電話線。又兩天後,阿星和郵電所的員工出江外修復倒下的電桿,順便去看望思念已久的蘭花。還沒到江邊,就听到有人大喊︰「翻筏了,翻筏了,死了好多人。」

阿星的心突然「怦怦怦」亂跳,一種不祥的預感向他襲來,他用手按了按狂跳不已的心口,自己安慰自己︰「蘭花應該不會來明珠,她還沒滿月呢。」他隨其他員工帶著工具走到江邊,只見筏子倒立在江那面的岸邊,筏子上的柴油機吊在立起的筏子頭上。整個江岸跑滿了人,喊的喊,哭的哭,叫的叫,簡直亂成一團。听站在這邊等待過江的人說︰「那邊的人剛上筏,那筏子就倒轉起來,轟響的柴油機突然沒了聲音,筏子仰天倒立,筏子上的人全部掉進了渾濁的江水里。可能都沒有生還的機會了。」

那江水還很洶涌,不時的翻滾著驚濤巨浪。

這時,只听旁邊的一個人說︰「唉,可惜啊,听說金雞村宋村長的女兒蘭花也在筏子上,雖然已經打撈上來,卻死了。」

阿星听了那個人說的話,心里一空,腦袋「嗡」的一下就昏了,身子緩緩倒下。站在阿星身旁的阿寶趕緊伸手去扶︰「阿星——阿星——」阿星失去了知覺,如夢般覺得有人在不停的叫他,似乎有人在他的胸口使勁的摁撫,他慢慢的有了知覺,睜開眼楮,只見身旁有好多人。

見他醒來,阿寶和夏所長噓了口長氣︰「總算醒過來了。」

阿星恢復知覺,一骨碌爬起來就發瘋般向江里奔去︰「蘭——花——,蘭——花——」

阿寶和一個年輕人趕緊竄進江里拉住了他︰「阿星,你听我說,你要冷靜!」阿星好像沒听到阿寶的話,掙扎著站在江中淒厲的大喊︰「蘭——花——!蘭——花——!你有沒有听到——?蘭——花——」

江那邊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阿星——你要冷靜——蘭花已經打撈上來了——」是黑拉姆村趙支書的聲音。

阿星對江那邊的聲音置若罔聞,繼續淒厲的呼喊︰「蘭——花——,蘭——花——,你有沒有听到我在叫你——?蘭花——」撕心裂肺的喊聲在黑惠江岸久久回蕩。

阿星被阿寶和其他幾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拖出了江里,把他按在離江面很遠的岸上,阿星還在淒厲的嘶喊,不停的嘶喊……很多人听到他淒厲哀絕的呼喚,都忍不住落下了淒惻的淚水。

阿星喊啊喊,聲音開始變得嘶啞。他不停的掙扎,阿寶和其他幾個小伙子險些按不住他。嘶喊掙扎了好久,他的喊聲漸漸的變得微弱,掙扎的力量也越來越小,他已經渾身麻木。看著滾滾東流的江水,一顆心如槁木死灰。一切的一切變得毫無意義。他的心已被蘭花帶走,他的魂已隨蘭花飛走,現在的阿星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郵電所的。是自己走回去的?是同事扶回去的?亦或是被人抬回去的?

躺在床上,他雙眼無神的盯著慘白的帳頂,一切看上去是那麼的陌生,恍如隔世。也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一天?兩天?或是一個星期?他不知道。有時,只覺得嘴里有什麼東西流進,又有什麼東西撬開了自己的嘴巴往里塞了什麼?他的嘴不動,塞進的東西就久久的在嘴里那樣含著。恍惚中似乎覺得有人影在他面前晃動,似乎還有人喊著他的名字跟他說話,但一切是那麼的遙遠。他什麼都沒听見,什麼都沒看見,映入眼瞼的就只有頭頂那片慘白的帳頂……

他的身體已經僵了,完全不會動了。似乎有人在給他揉捏僵硬的手和腿,還有人在他的胸口輕輕的摁撫……

後來,感覺自己似乎已經回到了家里,也不知是怎麼回去的?他的心里空空的,腦中空空的,眼里空空的,耳里也是空空的;什麼也不去想,什麼也沒看進眼里,什麼也沒听進耳里,一切的一切都是空空的……

阿爸阿媽強忍著淚安慰他,他什麼都沒听到;阿爸阿媽搖著他的手臂老淚縱橫的哭喊,他沒看到。他的心死了,形銷骨瘦的軀殼,已沒靈魂附體……

阿星已經沒了記憶,什麼都不記得,恍恍惚惚的,似乎由阿爸陪著自己到過江外,又朦朦朧朧的覺得自己去看望長眠于地下的蘭花……

新年的鞭炮聲,他沒听到;外面一切的一切,他什麼都沒看到。阿爸阿媽到哪里,他也跟著阿爸阿媽到哪里;阿爸阿媽干什麼,他也跟著干什麼……

人生大哀莫過于心死。下雨了,豆大的雨點打在他的身上,他沒感覺到;渾身濕得流水,他也沒感覺到。炎炎烈日,狂風驟雨,已影響不到他那顆麻木的心;歡樂、哀戚、痛苦、迷茫、失望、愛恨情仇……生離的碎心之痛、死別的撕心裂肺之苦,什麼都跟他無關,什麼都不重要。心死了,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他痴了,傻了,別人遇到他跟他打招呼,他只會「嘿嘿」的笑;看到別人傷心的哭,他也「嘿嘿」的笑;別人罵他是傻瓜,他也「嘿嘿」的笑;寨子里的人都說阿星瘋了,說他傻了,已經徹底沒救了。

阿爸阿媽看著痴痴傻傻的兒子,心里刀割般難受,卻又毫無辦法。一天,阿爸讓他去放牛,他就去放牛,牛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牛群到別人家的地里吃莊稼,他就站在牛群旁痴痴的看著牛吃別人的莊稼。莊稼的主人看到了,叫他把牛趕出去,他就看著暴跳如雷的主人「嘿嘿」的笑。無可奈何的莊稼主人只好把牛趕到阿星的家里,生氣的對他的父母親說︰「你們怎能讓一個傻子去放牛呢?看看,你家的牛群把我家的莊稼都吃光了。往後我們家人要吃什麼?我讓他把牛趕出去,他也只是傻傻的笑。」

心酸無奈的阿爸只好賠小心向莊稼主人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們不對,吃了你家多少莊稼我們賠,我們賠。」

莊稼主人氣呼呼的說︰「賠就不用賠了,只是以後你們注意著點,別再讓你們的傻兒子去放牛了。」

莊稼主人悻悻的走了,心痛欲裂的阿媽抱住呆站在地上的阿星放聲慟哭︰「我的兒呀,我苦命的兒,你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老天爺啊,你為什麼要收了我的兒媳婦?還要把我的兒變成這個模樣?你說啊,到底是為了什麼?!」看著哭得淚人般的阿媽,阿星站在那里「嘿嘿」傻笑。站在一旁的阿爸抹了一把心酸的淚,默默的轉身去把牛群關在圈里……

歲月悠悠,轉眼又過了一個夏季,馬上就到了繁忙的秋收季節。阿爸阿媽既要收莊稼,還要飼喂圈里的牲口,忙得不可開交,但又不忍心使喚什麼都不知道的阿星。一天晚上,兩個老人忙到天黑才回家。阿媽到菜地里拿青菜,阿爸背著一籃包谷先回了家。阿爸放下沉重的包谷,抹了抹滿臉的汗水,嘆息一聲走向廚房準備做晚飯。走進廚房,阿爸愣住了,只見桌上已擺好了做好的飯菜,火塘里有一壺燒開的水在「嘩嘩」的響。飯桌上還有一杯泡好的茶。阿爸心想︰「是誰給我們做的飯?難道是阿星?不可能啊,吃飯的時候都要給他盛飯呢,他怎麼會想起做飯?」正想著,阿星牽著阿媽的手走進了廚房。一進廚房,阿媽就流著喜極而泣的淚對阿爸說︰「阿星他爸,我兒子醒過來了,我們的兒子終于醒過來了。他不但認出了我,還說讓我回來吃飯。」阿爸看著滿臉憂傷的兒子,也情不自禁流下了悲喜交集的淚。

阿星指了指桌上的飯菜,說︰「飯菜都做好了,您們吃吧。」

阿爸抹了把淚,問道︰「那你呢?」

阿星低著頭︰「我不想吃。我想休息。」

阿媽︰「孩子,怎麼著也吃一點啊。」

阿星︰「我吃不下。您們吃吧。」說著就轉身走出了廚房。

二老看了看阿星那骨立形銷的背影,郁郁的坐下吃飯。吃完飯,阿媽收拾碗筷,阿爸到自己的房間去拿熱水瓶,準備把燒開的水倒在熱水瓶里。經過阿星的房間時,看到里面亮著燈,隱隱傳來壓抑的慟哭聲。阿爸舉手敲阿星的房門︰「阿星,阿星,孩子,開開門,阿爸有話跟你說。」過了好一陣,里面的哭聲停住了,打開的門旁站著淚痕未干的阿星。阿爸抬腳跨進阿星的房間,只見阿星的書桌上放著一張蘭花的照片。阿爸一愣,心想︰「蘭花的所有遺物在接阿星回來之前我不是都已經藏起來了嗎?怎麼這張照片會在這里出現?」看著這張照片,阿爸又想︰「阿星之所以醒過來可能就是因為看到了蘭花的這張照片。雖然醒過來了,但以後又會怎麼樣呢?他會不會想不開做傻事?唉,听天由命了。總比這麼痴痴傻傻的活下去要好吧?」看了看站在身後神色憂悒的兒子,阿爸的心里愈發難受,但他必須得撐住。

他和阿星一起坐在床沿上,握著兒子的手低聲問︰「孩子,你是怎麼找到這張照片的?」

阿星依然低著頭︰「在我的衣兜里。」

阿爸︰「你就是看到這張照片後醒過來的?」

阿星默默地點了點頭。

阿爸愛憐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孩子,你已經長大了,阿爸阿媽都老了,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呢。你要堅強。這個世上有好多的生離死別,並非你一個人經歷這些。如果人人都像你這樣,這個世界現在就不會有這麼多人存在了。蘭花已經走了,如果她泉下有知,也不希望她深愛的人變成這個樣子。不在的已經不在了,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下去。一個人活著,不單單是為了個人而活,人活著有時候完全是為了責任和義務而活。你看我和你阿媽都老了,阿金又不在身邊,我們把養老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你要擔負起贍養我們的責任和義務。如果我們都突然不在了,那沒什麼可說的;但如果我們老了,不會動了,卻還活著,那不是要靠你來供養我們嗎?蘭花走了,我知道你心里的悲傷,那是別人難以體會的,這點,做父母的完全理解。但是你想想,如果你就此一蹶不振,對得起我和你阿媽麼?對得起你的岳父岳母嗎?他們把你當作親兒子一樣看待,也只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好好地走你的人生路。我帶你到你岳父家去看蘭花的墳,你岳父岳母看到你這副痴痴呆呆的樣子,他們也都傷心的哭了。好兒子,既然你醒過來了,等有空了阿爸就陪你去看看你的岳父岳母,去看看蘭花。啊?」

阿星點了點頭︰「阿爸,我想明天就去。」

阿爸︰「好的好的,阿爸明天就陪你一起去。我兒子振作起來了,比做什麼都重要。」

阿星︰「阿爸,您不用陪我,我一個人去就可以。」

阿爸︰「那怎麼行呢?你剛剛醒過來,精神恍惚的一個人出門阿爸不放心。」

阿星︰「沒事,不會有事的。」

阿爸堅決不同意︰「別的什麼都可以依你,但這個絕對不行。阿爸一定要陪著你去。」

父子倆坐在床邊沉默了好一陣,阿星低聲問道︰「阿爸,我的那口箱子呢?」

阿爸︰「我怕你看到蘭花的那些遺物傷心,在把你接回來之前我就把它藏起來了。既然現在你想開些了,我就把它拿回你的房間放著吧。」說著,阿爸就站起來走了出去。

阿爸藏起箱子是怕阿星睹物思人,更加傷心難過。豈不知這世上「心病還須心藥醫,解鈴還須系鈴人。」頑疾不用猛藥是治不好的。阿星之所以醒過來,就是因為無意中在一件舊衣服里翻到了這張蘭花的照片。乍一看到蘭花的照片,阿星先是心里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後,那張微笑的照片便慢慢的喚醒了他的記憶。在經過一陣撕心裂肺的痛之後,阿星的腦中已不再空白,那些點點滴滴的往事漸漸的漸漸的就浮現在了他的腦海里。

阿星還在床上默默的坐著,阿爸抱著箱子走了進來︰「我把蘭花的所有遺物都放在箱子里了,一樣都沒少,包括她穿過的衣服。」阿爸把箱子放在書桌上,又走過去模了模阿星的頭,然後轉身走出去隨手關上了房門。

阿星起身走到書桌旁,打開箱子把蘭花的遺物一樣一樣的拿出來,每拿出一樣,他都用臉親一下。壓在箱底的是他和蘭花冒雨出江外投遞報刊時,在蘭花家的客廳里和小剛一起寫的詩稿。還有蘭花與他的照片。他把詩稿和照片拿出來放在書桌上,然後又把蘭花的遺物逐一理好放進箱里關上了箱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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