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人少好過年,人多好種田」。
周慶將沒走之前,農忙時偶爾還能下地幫母親犁地、刨土啥的,日子雖然艱辛,但還能勉強度日。
但自打陸莉莉送走了兒子,這個家就漸漸撐不下去了。
分家的時候,沒人願意要老家伙周濤,分給了陸莉莉母子倆,表面上看家里怎麼說也有三個勞動力。
但周濤每天二兩米酒下肚,撿根樹枝躺在門口剔牙外,什麼忙也幫不上,其實是多了一份累贅。
年關剛過,太陽一照,春雨一下,青蛙發春,一轉眼,春耕又悄然來臨。
陸莉莉半夜里躺在床上,听著春雨打在瓦片上的聲音,整夜輾轉難眠。
喔喔!喔喔!
雞剛叫過三遍,陸莉莉趕緊起來敲公公的門,一起去犁田蓄水。
周濤見一個人婦道人家撐著一個家業,心里縱然流著淚,但自己離上次過大壽已經過去二十幾年了,身子骨早已不听話,一听見冒雨犁地,心里早有三分膽怯,趕緊報于更加大聲的打鼾。
陸莉莉敲門半天見公公沒看門,趕緊披了斗笠,冒雨出門,找人犁地。
三滴春雨,一滴油。
這時候別說親戚了,就是花錢找打短工的也懶得理你。
陸莉莉轉了小鎮半天,求爺爺告女乃女乃,也沒有請來一個男丁。
眼看著雨越來越小,陸莉莉趕緊跑回家,扛了犁具,死拉硬拽,好不容易半天才把牛拉到地里。
但畢竟沒犁過地,套牛就是白日做夢了。
一手血水泡,一身雨水濕,一聲哇叫,陸莉莉癱坐在地上大聲痛哭,任憑雨水澆身。
一個身影越來越清晰,人到跟前,陸莉莉抬頭一看,原來是表哥馬有才。
「唄、唄,丟……」(注解1),馬有才套好犁具驅趕著牛,犁起地來。
陸莉莉趕緊屁顛屁顛的跟在後面,撿著稻梗、雜草。
兩人,好不容易將水蓄住,見天將大亮,趕緊各自回家。
世界上沒有不通風的牆,幫寡婦犁地,不遠處的韋山牛看得真切,心里暗喜。
見兩人走遠,韋山牛走到周家田邊,貓腰在田埂上開了個口……。
「你看周慶將和馬有才的額頭,真像……」,「听說兩個人直接滾在田里……」。
天一放亮,從李君君嘴里,馬有才和陸莉莉的故事一下子傳遍了十里八鄉。
別說馬有才,就連親戚見了都趕緊吐一口唾沫,遠遠躲開。
從此,陸莉莉失去了唯一的一點希望,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更加要命的是,因為被人放水,沒有蓄住水,等了將近半個月後才盼來了第二場雨,才匆匆插秧。
錯過耕種的季節,收成自然可想而知。
靠地種田,靠天吃飯,陸莉莉徹底斷了這條活路。
再勉強耕種了一季玉米後,一個人實在打理不了那麼多,便按四六分承包給了別人,好歹也能混個三五月。
唯一利好的是,周文正在世時,外面還放點高利貸,雖然陸莉莉母子也分得了一些,但都是難纏的債主。
雖是難纏的債主,但農村人還是淳樸的,再陸莉莉苦苦哀求後,陸陸續續還是收回了一些本。
有了兩個袁大頭的本錢,陸莉莉便有了新的活法。
清明一過,陸莉莉孤身前往龍臨鎮販洋油(注解2)。
龍臨鎮離南坡鎮有十三里地,沿途多是高山密林。
按照往常,兩個鎮子來回也就半天功夫。陸莉莉中午從龍臨出發,按道理天黑前就能趕回南坡鎮。
挑著兩桶洋油,加上中午沒吃飯,才走了近十里地,已經是天黑,陸莉莉也早已經是疲憊不堪,只能坐在路邊歇腳。
「吱……吱……吱」,路邊的竹林在黑暗中瑟瑟發抖,仿佛無數個高大的人影,不時窸窸窣窣地交談著什麼。隱隱約約有火星子在雜草中四處游走,林子深處似乎隨時要竄出什麼妖魔……
「呼啦」,忽然,一團白色的東西從遠處飄來,一下子蓋在了陸莉莉臉上。
陸莉莉慌忙扯下一看,我的媽啊!
一團紙錢。
陸莉莉驚叫著,趕緊起身,挑著擔子就跑。
但哪里還跑得動,腳下有東西在不斷的拉扯,不遠處的山上一塊塊小石頭正往下丟……。
陸莉莉趕緊放下擔子,彎下腰,撿起山上丟下來的一塊小石頭,用草綁了,放在口袋里。
石頭進口袋的一瞬間,風忽然停了,山上也不再有石頭丟下來,自己的身子也輕了很多。
陸莉莉趕緊挑起擔子,往南坡鎮奔去。
回來時,已經接近午夜,疲憊不堪的陸莉莉來不急月兌衣服,倒頭便睡。
「放開我、放開我……」,陸莉莉在睡夢中,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在呼喚自己。
陸莉莉睜眼一看,我的媽啊!差點尿出來。
只見床頭地上跪著一個小孩,五官模糊,嘴里不停的求饒。
「你……你……找誰,我?放你?」,陸莉莉懾懾發抖的問著。
「我就是你搬來的石頭,你到十字路口,把草解開,自然就是救我」,小孩陰沉沉的回答。
陸莉莉這才想起自己昨晚的遭遇,趕緊披衣往鎮外跑。
到了路口,陸莉莉趕緊將口袋里的石頭拿出來,解開草……。
呼啦!忽然石頭變成一座山向自己壓來。
「天,救我」,陸莉莉在呼叫中醒來,原來只不過是一場噩夢。
此時,天已大亮,陸莉莉趕緊起來穿衣,一模口袋,頓時頭皮發麻。
我的媽啊!昨晚帶回來的石頭早已經不翼而飛。
賣了將近一個月,還剩下半桶油實在是賣不動了,加上上次那件事,陸莉莉再也不敢再去龍臨鎮了。
從此,陸莉莉便斷了生計,只能靠一點租地分得的糧食艱難度日。
話說周濤自打兒子走後,媳婦陸莉莉每天起草貪黑,雖然只要有媳婦一口吃的,絕不會少了他這個公公的。但畢竟是個女人,做生意又不懂得缺斤短兩,苦苦支撐,卻掙不來供他飽肚的酒,周濤躺在床上,急在心上。
現在陸莉莉停了生計,周濤想著,再這麼跟這個笨手笨腳的傻媳婦混下去,哪天餓死也說不定。
陸莉莉是指望不上了,思來想去,不是還有個小兒子嗎?周濤手腳並用,勉強支撐起枯瘦的身子。搖晃著起身坐起,吐口涂抹在手上,往不剩幾根的頭發上抹了兩下,又從家里米缸拿了最後剩下的一小袋米,拖著顫抖的身體,往韋山牛家走去。
注解︰1.「唄」、「丟」,壯語中用來驅趕牛的語言,「唄」是走的意思,「丟」是停下來的意思。
2.洋油,解放前老百姓把火油稱做洋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