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正以前總認為,平日兒子再怎麼調皮,終究還有個人樣,以後娶了老婆管住就好了,但看到此情景,一股血直涌而上,轟然倒下……。
等周文正再次醒來時,發現大媳婦何玉、三個媳婦陸秀瑤、五媳婦陸莉莉以及幾個女兒圍在床前,眼中泛著淚光、並听見斷斷續續的哽咽聲。
周文正掃了眾人一眼,發現兒子將將正跪在床前。
回想起兒子抽大煙,周文正想掙扎著起來訓斥兒子,卻發現自己手腳不听使喚,想張嘴卻發現自己斷斷續續,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
幾個老婆和子女見狀頓時撲在周文正身上,滿屋子哭聲一片……。
原來周文正倒下後便血充腦中風了,從此便癱瘓在床,了此殘生。
上世紀30年代的中國,深受封建文化毒害,講究三從四德,家里的頂梁柱倒下之後,十三歲的周慶將便當了家。
周慶將從下好逸惡勞,整天就知道玩女人、賭博、打架,現在又染上了大煙,怎麼可能有能力擔當這麼一個大家業。
家里的三個老女人見周文正已經靠不住,也各自打起了小算盤,今天幾個銀元、明天幾斤米、後天幾只雞的往娘家搬……。
露水散去,一轉眼已經到耕種的季節。
一大早,周慶將被母親陸莉莉拉起來,攆著去田間地頭看看蓄水情況。
周慶將走到半路感覺四肢乏力,連連哈欠,原來是早上出門時忘了抽上兩口,饞蟲開始往上爬。
周慶將打著哈欠往前走,這時正好與剛要下地的韋山牛打了個照面。
韋山牛一看周慶將那干癟的樣子早已猜出三分,便調侃道︰「佷子,叔這里有大煙,來兩口啊」。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周慶將本想與韋山牛干上一架,但一听見「大煙」兩個字,哪還受得了。
「狗逼的!」,周慶將回罵了一句,趕緊火急火燎的往家里趕。
回到家,周慶將把房門一關、拿出煙槍、點上煙燈,翻開抽屜才發現鴉片沒有了,趕緊翻箱倒櫃,卻沒有發現一丁點存貨,再跑到父親房間,打開錢櫃,里面一個銅板都沒有了。
原來今早母親陸莉莉早已把錢全部給了今年干農活的人,放高利貸在外面的錢從周文正倒下後,別說是利息了,連本都沒有收回來。
此時,周慶將頓時鼻涕、眼淚一股腦的涌了上來。
家里人趕緊把他拉到天井,往頭上澆冷水,但還是不頂用,感覺渾身上萬只蟲子在咬。
周慶將這時忽然想起剛才韋山牛話,趕緊掙月兌家里人,瘋一般的往田間奔去。
周慶將趕到韋山牛的那片田地,只見韋山牛正坐在地頭抽水煙筒,也顧不上那麼多,跪在韋山牛面前求爺爺告女乃女乃……。
韋山牛倒也還和善,只是要周慶將那兩斗米換大煙。
都到這個份上了,縱有千般不願周慶將也只能就範。
一陣吞雲吐霧之後,周慶將頓時恨起韋山牛來,並暗暗發誓不再沾染大煙。但這種東西不像女人的月經,說來就來,說走也快。
漸漸的周家的命運又奇妙的和韋家聯系在了一起……。
不出半個月,周家的米櫃就見了底,韋山牛也再沒有以前那麼和善。
在一日周慶將空手上門求煙後,被韋家幾個如狼似虎的兒子一陣亂拳打回。
煙癮上頭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周慶將動起了家里種子的主意。
看著周慶將往外拿種子,家里的幾個女人趕緊上來拉扯,但這時候是十頭牛也拉不住了。
此時,躺在屋里的周文正在床上听得真真切切,牙齒早已咯咯作響。
忽然,周文正感覺嘴里一陣溫暖,呼吸困難。
原來是氣過了頭,竟然把舌頭咬了下來,堵住了喉嚨,掙扎兩下便斷了氣。
終年63歲。
可憐了周文正,貧苦出身、偶然得勢、富貴半生、兒妻滿堂。臨了,卻沒有一個人守在身邊……。
周文正怎麼說也曾經是富甲一方的大地主,家里不管再怎麼著,也要風光大葬。
但周文正癱瘓在床後的半年,醫藥費花了不少,加上家里值錢的、能換錢的東西逐漸被搬空,哪還有多余的錢。
看著一大家子撐不下去了,大媳婦何玉趕緊叫來自己的娘家人,張羅著賣點田地準備下葬的錢。
三個媳婦陸秀瑤也不含糊,叫來自己的弟弟陸凌雲賣鎮尾的另一處房子……。
周家賣了三十多畝水田,一處房產,總算籌齊二十多個銀元。
在守靈的頭天夜里,何玉在自己家族幾個男丁的攙扶下,領著大伙朝周文正的棺材拜了三拜,便招呼一家人坐下,商量起往後的生活。
「老爺是走了,但這麼一大家子還要過,大家一起商量著怎麼歸置好這一大家子,老爺也會含笑九泉」。
陸秀瑤和陸凌雲一听,心里暗喜,趕緊上來應和。
陸莉莉和煙鬼周慶將人單勢薄哪里說得上話,也只能听從大家。
子時,夜靜得出奇,一家人在家族老人的見證下,連夜在靈堂里分起了家產……。
大太太何玉有一個女兒,加上主動提出領養黃秀麗留下的兩個女兒,分得了三間房、十畝水田、十畝旱地。
三太太陸秀瑤有兩個女兒,分得了三間房,八畝水田、八畝旱地。
陸莉莉和周慶將母女只有兩人,大伙認為慶將是男丁找飯吃比較容易,分得了一間房、一畝水田、十五畝旱地。
周慶將生來就是一個刺頭,哪里受得這份委屈,分配方案還沒說完,就怕案而起,要和大媽、三媽理論……。
噗噗!
一回合。
何家、陸家兄弟早就猜到周慶將會來這一出,周慶將話音未落,早被眾人掀翻在地,一頓拳腳……。
「不要打了,我們接受、我們接受」,陸莉莉抱著奄奄一息的兒子痛哭起來。
大家當下就在周文正的棺材前簽訂了分配契約。
當晚,何玉、陸秀瑤家人就忙著用木板把幾間房隔了出來。
從此,周家一個大家族連富二代都沒過,就散了架。
三天後,未時,太陽正當,宜出殯。
幾個年輕後生,喝了兩碗米酒,踢翻板凳,大聲吆喝著正準備抬著周文正棺材出門。
忽然,門前來了兩個四抬大轎,轎子剛落地,便下來一男一女。
男人五十來歲,一身白色西裝,大肚翩翩,一頭和皮鞋一樣光亮的黑發往後梳,拇指帶一個翡翠扳指。
女的三十出頭、打扮妖艷富貴,特別是一身旗袍岔開的兩邊都開到了大腿根處,兩條白白的大腿就像兩根剝了皮的大蔥,格外扎眼。
女的下了轎子,話也不說,直接撲到棺材上大哭起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