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籌備開廟的日子里,本來不是事的事,卻成人十里八村熱議的話題。
第一個話題,廟建好了誰來守。
按理說應該由最先提出建廟宇,並且是鎮子唯一的巫婆黃卜婆守廟。但黃卜婆畢竟是女人,再怎麼是巫婆,再怎麼神準也改變不了幾千年來在中國老百姓心中重男輕女的觀念。
加上,這段時間,鎮里忽然有幾個老人家在幾天之內相繼發顛。
發顛過程都是一樣,大白天忽然在人群中直挺挺的倒地,口吐白沫,渾身抽搐,嘴里念念有詞,一醒來個個出仙,這樣黃卜婆就不再是唯一的候選人了。
第二個話題,開廟的那一天誰來上頭香,這也是所有人最關心的地方。
按理說應該是由主要發起人,捐錢最多的周文正來代表全鎮人上頭香。
上頭香者必須是命最好的,周文正雖說是一方財主,但只有一個兒子,錢多不代表命好。要命的是在農村有兩種人是最容易受人排擠,有錢人容易引起別人的紅眼病,窮人則處處遭人白眼。
連鎮里最窮的落魄戶羅良輝因為有三個光棍兒子,都揚言要排在周文正前面。
按照鎮里默認的這條不成文規矩,平日里因為兒子多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的韋山牛終于迎來了人生最風光的日子。
民國1925年元月1日,這一天,鎮里的廟宇終于等來了最神聖最隆重的開廟儀式。
黃卜婆的同族黃守義因為在出仙時吐的白沫最多,抽搐時間最長,理所當然的站在了廟宇門口主持開廟儀式。
韋山牛拿著三柱香,排在人群中最前面,周文正因為捐錢最多,又在開廟當天額外貢獻了一頭豬,把羅良輝往後擠了一位,緊隨其後。
"農歷元月初一卯時、甲子納音、宜屋上土、好事成雙……,韋山牛福星高照、人丁興旺……,上頭香"。
隨著黃守義念念有詞,韋山牛在全鄉鎮父老鄉親、遺老遺少的羨慕妒忌恨的目光下,雄糾糾氣昂昂的朝香爐走去,而此時緊隨其後的哥哥周文正則顯得更加卑微和渺小。
就憑這一點,過去十幾年的奪妻之恨,父親的背叛等種種委屈終于得到了最有力的宣泄。
韋山牛畢恭畢敬的拜三拜,站起來正要上香,忽然腳下一絆,一頭栽倒在香爐里。
頓時廟堂里爐灰一片,煙塵滾滾,燭火、紙錢亂飛,整個廟堂亂作一團……。
韋山牛在掙扎著站起來,已是灰頭土臉,一身的狼狽。再看看身後周文正正幸災樂禍,全鎮鄉親或驚訝,或偷笑,或癲狂,是各懷鬼胎。
韋山牛的容忍終于到了底線,直接沖上去將周文正撂倒在地,兄弟倆也顧不得臉面老拳相加,扭作一團。
此時,在一旁的韋大龍、韋大虎等一干六兄弟早已按耐不住,也一擁而上一頓拳腳,廟堂一下子炸開了鍋,變成了兄弟倆的擂台……。
眼看著好好地一場開廟的神聖儀式被搗亂,黃守義等鄉親趕忙上前勸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韋家幾兄弟拉開,再看看周文正早已經縮得像一只小貓一樣卷曲在地。
眾人平息鬧劇之後,黃守義掐指一算,周、韋兩家都是命太輕,不宜上頭香。
好好地一場開廟的神聖儀式就這樣不歡而散。
廟建好,儀式還是要搞,但今天被兩個家族這麼一搞,鎮里老人家認為日子不吉利,得換日子。
居然儀式要搞,頭等香自然還要上,只是韋山牛、周文正攪亂了開廟儀式自然被排除在人選之外,排在第三的窮光蛋羅良輝雖有三個兒子,但在全鎮父老各自的小九九面前自然也沒有撈到這個好處。
三月三,清明請大神。
日子是選好了,但隨著開廟日子一天天的迫近,頭等香人選又成了一件犯難事情。
正當全鎮父老在爭論不休,哪家有男丁多的磨刀霍霍之時,鎮里發生了兩件怪事。
幾個小孩在河里撈魚時,捉到了一條怪魚。此魚與其他魚並無兩樣,但細看少了一扇尾巴。
晚上魚下鍋後不久,抓到魚的其中一個小孩忽然發高燒,渾身起斑點。
小孩母親趕緊跪在鍋前,嘴里念念有詞向神靈請罪。刮了一身砂,姜片烤火後一陣亂刮,夜里捂住被子,第二天醒來小孩的病居然好了。
農婦何母婆在地里鋤地挖出了一個類似人形的山藥,山藥有巴掌大小,五官清晰,只是少了一條腿。
面對這些突如其來的怪事,全鎮百姓一下子陷入了恐慌之中。
黃守義自是坐不住了,疊指一算︰"此乃鐵拐李下凡,造福南坡鎮啊"。
大伙听罷,趕緊將山藥請到廟里,披上紙衣,與太上老君同列,敬上水果。
而此時,黃守忠卻一夜之間成了十里八鄉的大紅人。
黃守忠是黃守義堂兄,兩人從小在一起拉尿豁泥巴長大。黃守忠十二歲那年和黃守義上山砍柴,為了要懸崖邊的一把野草莓跌了下來,摔斷了一條腿。從此得了外號"鐵拐李",都四十歲好幾的人了,連女人的渣都沒聞過。
因為時間緊迫,加上這兩單事情,黃守忠自然成了上頭等香的不二人選。
上香當天,在全鎮父老的簇擁下,黃守忠一瘸一拐的走向神台。
此時,太陽剛爬上屋檐,在朝陽的映襯下,影子一高一低……,平時被人詬病的模樣,居然有了幾分威武,大伙都後悔當初跌下山崖的怎麼不是自己。
韋山牛雖說失去了上頭香的機會,頭也被周文正撓了幾道血印,但幾個如狼似虎的兒子卻在全鎮父老面前給自己掙足了面子,也算扳回了一局。
從此,韋山牛走到哪里都是腳跟先著地,**朝天,逢人打招呼也只懂得用鼻子發音回應了。
再說另一頭的周文正,自然是出力沒討好。
本來建廟宇是自己牽的頭才成事,出錢出力失頭香不說,還被韋山牛父子給打了個沒人樣,在全鎮父老鄉親面前臉面掃地,回來後便一病不起。
傍晚十分,周文正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睜眼一看,將將手里端著一碗中藥扶自己起來喂藥,一股暖流頓時涌上心頭。
自己有個帶把的,總算有了點安慰。
周文正抿了一口藥,再細細端詳兒子。將將已經八歲了,眉目清秀,尤其是寬闊的前額,一臉福氣,和自己半寸的落魄命額頭,舉止之間沒一樣像自己,真是苦口非良藥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周文正最需要靜心休養的時候,家里的後院又開始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