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稱骨 第三十九章 寄生鬼2

作者 ︰ 亮兄

謝家父親見女兒不知禮節,連忙打斷她的話說道︰「做爹的也是看馬秀才是文弱書生才答應這門婚事的,怕你去了婆家之後受你男人的欺負。之前那個李公子,他天天舞槍弄棒,一不小心就會把人打傷。還有那個白公子,天天尋花問柳,你去了豈不是天天受氣?做爹的放心不下。」

屋頂的琉璃瓦有三片,各有兩個巴掌加起來的大小。一束透過琉璃瓦的陽光落在謝家父親的臉上,一束落在羅步齋的腳前,還有一束落在姥爹的鼻尖上。

姥爹見那陽光比以前吸食的陽光要微弱,又比晚上吸食的月光要溫暖,禁不住想上前去嘗試一下這種不強不弱的陽光。

這種想法剛涌上來,姥爹就感覺耳朵突然失靈了,听不見謝家父親,謝小姐和羅步齋的聲音了,只有嗡嗡嗡的聲音,仿佛他們三個是蒼蠅一般。而那陽光卻仿佛有了聲音,像傾瀉而下的瀑布一樣震耳聵聾。陽光絲絲縷縷,就如流下的水一般。姥爹心中微微一驚,心想道,難道這經過琉璃瓦透射的陽光如此與眾不同嗎?如水一般,既吸收了陽光的陽氣,也吸收了月光的陰氣?以前吸食過至陽的陽光,後來吸食過至陰的月光,而眼前仿佛是陽光和月光的交融。

在峨眉山的時候,迷海大師說過,世上所有東西都是陰陽俱有的。至陽的東西里也有細若游絲的陰氣,而至陰的東西里自然也有細若游絲的陽氣。男人是陽,也有陰虛生病的時候。女人是陰,也有陽氣不足的時候。哪怕是陽光,也是如此。而月光雖然是至陰之物,但它其實是陽光在月亮上的反射光。經過反射,陽光中的陽氣被過濾,所以才成為至陰之物。

姥爹看著眼前的陽光,由此推想,琉璃瓦不是反射而是折射,這樣是不是將陽氣過濾了部分卻也留下了部分?這樣的話,經過折射的陽光就是陰陽調和的光線了。

這種陰陽調和的光線,應該嘗一嘗。

姥爹往前挪了一小步,讓光線直接照到臉上,然後輕輕張開嘴。

這陽光果然不同,既沒有峨眉山中那種飽月復的感覺,也不是蘿卜寨阿爸許家屋頂上那種喝湯的感覺,也不是在雞鳴三省遇見阿爸許的執念時那種喝水的感覺。這次他如同喝著摻了蜂蜜的茶,蜜的感覺非常非常淡,淡得要細細體會才能感覺到,仿佛一小滴蜜落在舌苔的一個味蕾上,然後慢慢侵染開來。茶的感覺也非常非常淡,淡得要輕輕吸嗅才能感覺到,仿佛一杯上好的茶擦鼻而過,沒有濃香,只有後香。

因為這種飄渺的感覺,姥爹也不敢大肆呼吸或者吞咽,只敢輕輕地嗅,輕輕地吸。怕太過用力而毀壞,怕太沒力氣而溜掉。

很快,謝家父親,謝小姐和羅步齋的嗡嗡聲都消失了。瀑布傾瀉而下的聲音將全世界的其他聲音全部遮掩,如突如其來的狂暴雨將整個世界淹沒,所有的東西都被遮住了。姥爹感覺到陽光將他淋濕淋透,仿佛站在雨中。這雨是太陽雨,所以不會感覺到冷,溫度剛剛好。那是一種非常愜意的感覺。

姥爹不禁聯想,春季的花草樹木遇到第一場春雨也應當是這種感覺吧。可惜人無法知道花草樹木的感受。

但從花草樹木修煉成精成人的妖物能感受到。

後來謝姑娘告訴姥爹,她在「貴如油」的春雨中就有類似的感受。那是一種萬物生長的力量。

姥爹站在透過琉璃瓦的陽光下時,謝姑娘還沒有跟他交流感受。但是姥爹確實感覺到渾身的生機,仿佛自己是一棵樹,腳是根,手是葉。吸收了這種陰陽調和的陽光後,他感覺到腳要往地下去,吸取更多的養分;他感覺到手要繼續向前生長,要像樹枝一樣開枝散葉,吸收更多的陽光。甚至身體的骨骼也要膨脹開來,獲取更多的空間。

在那一瞬間,他體會到了一棵樹苗為什麼可以吸收天地精元成長為一棵參天大樹,也體會到了一棵小草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力量頂著沉重的石頭生長出來,甚至體會到人為什麼能從父母的精血長成一個人。

在那一瞬間,姥爹頓悟了。

佛經有言︰迷聞經累劫,悟則剎那間。

意思是說,人處于「執迷」的狀態是多世累劫的,但是開悟卻是一瞬間的事情。

姥爹切身體會了這句話的意思。

如果自己曾在峨眉山修行,曾去喇嘛寺渡人濟世,那麼之前的一切都是積累劫難,以待此時的開悟嗎?姥爹心中自問。

有此領悟之後,瀑布的聲音次第消失,謝家父親,謝小姐和羅步齋談話的聲音重新在耳邊響起來。如沐雨水的感覺頓時消失,陽光仍舊照在臉上。

這時,羅步齋推了推姥爹的肩膀,說道︰「婚姻是你的終身大事,你倒是說兩句,發生麼愣啊?」

「啊。哦。」姥爹一驚,不知道他們剛才說了些什麼。

當目光再次對向謝小姐的時候,姥爹又有了那次在阿爸許家屋頂上的視覺。他看到謝小姐周身不但沒有一點熱氣,反而散發出如長了毛一般的黑氣。那黑氣如水草一般漂動。

姥爹揉了揉眼楮再看,黑氣沒有消失。

再看謝家父親,周身熱氣如在蘿卜寨看到的人一樣沒有異常。再看羅步齋,熱氣仍然比常人要少一些。

姥爹心想,這謝小姐早已死了,我看見的是一具尸體。

羅步齋見姥爹眼楮瞥來瞥去,問道︰「你看什麼呢?」他的話剛說出口,就表情凝固了一下。顯然,他發現姥爹與剛才不同了。但是這麼多人在場,他不好仔細詢問剛才一瞬間在姥爹身上發生了什麼重大變化。

謝小姐的尸體說話了︰「我還以為這個書生多聰明,原來見了美女也是傻愣愣的。」

姥爹見到謝小姐的尸體說話時嘴里噴出一陣黑色煙霧,仿佛她肚子里著了火似的。姥爹明白,那是尸氣。難怪這謝家府宅里陰氣森森,原來是有一具不斷噴出尸氣的尸體。既然能將三個天井的大院弄得如此清涼,可見這具尸體在這里已經不是一時半日了。

大院里充滿了清涼之氣,反過來又可以讓尸體沒那麼快腐化。

可是她既然已經死了,為什麼還能說話?她父親難道不知道她已經死了?如果不知,那尸體是用什麼手段讓他們絲毫沒有發覺的呢?如果知道,她父母為什麼還要將她嫁出去?姥爹腦袋里疑問重重。

臉上冒油的謝家父親生氣地斜了女兒一眼,忙給姥爹道歉︰「我女兒平時足不出戶,我又慣得厲害,說以嘴巴子不饒人,還望馬秀才不要見怪。」

姥爹忙道︰「早就听說謝家家教最為古樸,謝家大小姐足不出戶,正應了千金小姐足不出繡花樓那句話,這樣嚴格遵照古訓的家教現在很少見了。我應該欽佩謝家家教嚴正才是,怎麼會見怪呢。」

謝家父親听了姥爹的話,這才勉強笑笑。

謝小姐的尸體卻不依不饒,拂袖道︰「足不出戶有什麼好?這是把女兒做盆景觀花養了,不是養人!」拂袖的時候她手上的血絲玉鐲子踫在桌沿上,發出的聲音卻不似玉石磕踫,聲音響脆,而像是木頭相踫,聲音沉悶。

姥爹心想,你倒是走出謝家大院,在外面的大太陽下曬曬試試!做賊心虛的人反倒會虛張聲勢。越害怕的東西,越裝作不害怕。

羅步齋也看出端倪,故意揶揄謝小姐道︰「看小姐臉色蒼白,確實是曬少了太陽,應該多出去走走。」

謝小姐的尸體撇撇嘴,哼了一聲。姥爹看見她像抽煙吐煙一樣從鼻子里冒出一縷黑色的煙霧。那縷黑色如輕紗的煙霧沒有立即在空氣中消散,而是像一條活了的小蛇一樣蜿蜿蜒蜒地爬行到羅步齋的鼻子前,然後從他的鼻孔里鑽了進去。

姥爹心中一驚。剛才羅步齋故意揶揄她,讓她生氣了。這謝小姐是要用邪術來報復羅步齋!

而這一幕只有姥爹能看見,羅步齋和謝家父親都看不見。

就在姥爹要提醒羅步齋的時候,羅步齋張開了嘴,手連忙護住嘴巴,然後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那條小蛇一般的黑色邪氣被羅步齋噴了出來,摔落在地上,很快就消散了。

謝小姐的尸體柳眉輕輕一蹙,對羅步齋的反應有些狐疑。她用質疑的目光看了羅步齋一眼。

羅步齋則慌忙掏出手帕來擦拭口鼻,一副窘相,似乎沒有注意到謝小姐的表情變化。不過,姥爹不知道羅步齋是裝作沒注意,還是真的沒注意;也不知道他是有意打噴嚏防備謝小姐,還是真覺得鼻子不舒服而打出的噴嚏。

不管他有意還是無意,姥爹心里都有一個答案。如果羅步齋發現了謝小姐的把戲,那是再正常不過的,因為羅步齋本就是驅邪捉鬼的阿爸許,他打個噴嚏是為了自保,也給對方留一點臉面。如果羅步齋純粹是鼻子不舒服而打噴嚏,那也是情理之中的,因為羅步齋現在的身體是「身外身」,與普通人的身體不一樣。謝小姐用對付普通人的把戲對付羅步齋,可能確實不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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