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愛 第二十五章

作者 ︰ 折火一夏

韓菁二十一歲(一)、

自秋季開學後,韓菁在英國待的每一天都心不在焉。她漸漸又變得不愛說話,喜歡發呆,不愛吃東西。整個人用肉眼幾乎可以看得到的速度消瘦下去。

她和莫北的這場冷戰維持了很久,從秋季開學一直到過春節,甚至沒有打一次電話。等到了春節,在莫家父母以及江南的好歹勸說下,終于肯和莫北接通了電話。但是當他提到要來英國看望她的時候,韓菁再次干脆地拒絕。

莫北說︰「好吧,我依照你的意思。可是你的理由是什麼呢?」

韓菁還是一如既往的任性口吻︰「沒有為什麼。讓你不要來就是不要來。」

擔心韓菁的不止莫北一個。沈炎親眼目睹韓菁的變化,比遠在t市看不到具體情況的莫北更加心疼。他把擔憂很明白地寫在臉上,但被韓菁故意無視掉。

韓菁買了一把小提琴,每天沒事的時候就把自己關在屋子里按著琴譜拉來拉去。但也不知道是刻意還是無意,客觀來講,她拉出來的曲子都很難听,魔音穿耳之下,唯一能安然坐在她公寓里不走的就只剩下一個沈炎。

雖然沈炎拿韓菁的任性一點辦法都沒有,但是韓菁也拿他的淡定毫無辦法。有的時候就是兩人在互相心照不宣地見招拆招,而往往最先暴躁的總是韓菁。有一次韓菁從學校回家,坐在一條長凳上不肯再走,天氣陰沉,而她穿得單薄,沒過一會兒就打了個噴嚏,沈炎把大衣披在她身上,被韓菁不動聲色地斜了斜肩膀滑了下去,他看了看她,干脆把大衣收在一邊,陪著她肩並肩坐在一起一塊兒凍著。

他里面只穿著一件薄薄的襯衫,在蕭瑟寒意中背靠著長椅翻報紙,有行人偶爾會奇怪地看他們一眼,沈炎卻一如既往的眉目冷淡不動聲色。于是最後忍不住的終于還是韓菁,騰地一下站起來,扭頭就走。

雖然韓菁時常因為這樣類似的情況感到憋悶,然而吵架對于韓菁和沈炎之間又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沈炎變得越來越收斂,舉手投足間都有著和莫北越來越多的相似。眼神古井無波,行動力不容置疑。而應對她的手段也相應的越來越多。每當韓菁怒氣沖沖擰起眉毛的時候,沈炎總會適時地退讓一步,她就像是鋼針扎進了空氣里,閃到的往往是她自己而已。

韓菁體力越來越差,在一次降溫時終于得了感冒。她鼻塞頭痛,但又不肯去醫院看病。正好又逢上沈炎忙于論文,一天沒有給她打電話,等到第二天到了她的住處時,才終于發現不對勁。

他敲門很久都沒人來開門,打電話給她的手機也不接,等他拿了鑰匙打開門,入鼻的是一股很明顯的酒味。

室內溫暖,韓菁穿著單薄的銀色絲質睡袍坐在樓梯處,手指間還斜斜掛著一只小小的酒杯。她的下巴擱在雙肘中間,雙肘擱在膝蓋上,眼楮直直地看著前方,對沈炎這邊的動靜充耳不聞。

她的臉頰有一團粉紅,是酒後和感冒的雙重原因。微微抿著唇,一動也不動。沈炎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身前蹲下來,他的眉毛很重地擰起來,他從未這樣喜怒形于色,然而韓菁還是不為所動,只是眼珠終于對準了他,很困難地辨別著她的面孔,慢慢開了口︰「……小叔叔?」

她周邊都是伏特加的濃郁氣味。沈炎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目光陰沉,薄唇緊抿,半晌沒有說話。韓菁咳嗽了一聲,微微歪頭,目光渙散地瞧著他,說︰「你為什麼不說話?」

沈炎目光難測,終于沉聲說︰「韓菁,你看看你。現在的你變成了什麼樣?為了一個莫北,你至于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這是他第一次說重話,也是韓菁平生第一次听到這樣重的話。她迷茫茫地看著他,眼楮眨一眨,一串眼淚銀線一樣墜下來,帶著哭腔說︰「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們每個人都不知道。」

「好,那我不知道什麼,你告訴我。」

韓菁的手指無意識松開,酒杯瞬間滑落,被沈炎眼疾手快地收在手心。他抬起頭,韓菁的手指正好模上他的側臉,怔怔地瞧著他,慢慢說︰「你究竟是小叔叔……還是沈炎?」

沈炎一張臉冷成一塊寒冰,靜默地看著她,沒什麼回應。

韓菁向他伸出雙臂︰「你背我回家。」

「這兒就是你家。」

韓菁舉著手臂,眼神迷離中帶著執拗︰「那你抱我回臥室。」

沈炎繃著臉,最終嘆了口氣,還是照辦。他的手穿過她的腿窩,微一用力,把她從樓梯上抱在了懷里。

她窩在他胸前,雙眼大大地睜著,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突然開口︰「我很討厭你,你知不知道?」

「……」沈炎沒說話。♀

「你都不問我為什麼討厭你。」

「……」沈炎的話木成一條直線,「那你為什麼討厭我?」

韓菁接著說下去︰「我一個人去英國那麼久,你都沒有給我打過一通電話。你和韓冰結婚之前不是這樣的。等到結婚以後,你就把我徹底忘記。我在你面前的時候,你就很溫柔。你見不到我的時候,也不會不習慣,你都沒有想念過我。」

沈炎很忍耐,然而還在可以忍受的限度內。他沒有開口。

「你看你現在,都沒有話反駁我。」韓菁抽了一聲鼻子,聲音漸漸加大,「你根本就是一點都不在乎。我怎麼做你都無所謂,我做什麼你都不在意。你整天一副高深莫測的態度,我就是討厭你這種高深莫測的態度。我那麼討厭韓冰,你還和她結婚。」

「……」

「你就是一直拿我當小孩子哄。我那麼多的話都不能說。我特別特別討厭你花心風流,我特別特別討厭那個韓冰,我特別特別不想看見你結婚。」韓菁忽然抱住他的脖子,抱得十分緊,緊到幾乎讓沈炎喘不過氣,她的聲音很細很嬌氣,還帶著壓抑的隱隱的哭腔,就像是受傷的小貓在嗚咽,「小叔叔,你知不知道等待真的很辛苦啊。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已經很累了啊。」

她的眼淚蓄滿了眼眶,盡管努力大大睜著,最後還是掉了下來,落到他的衣襟上。沈炎一言不發,目光越發深邃冷淡,把她擱置在床上,他的手捏住她的肩膀,力道時輕時重,輕吸一口氣後還是放開,給她拽過被單,斂聲說︰「你該睡覺了。」

韓菁卻一點也不困。睜著一雙烏黑濕潤的眼珠看他,緊緊拽著袖子不肯讓他離開。沈炎木著臉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她只迷迷糊糊意識到他的怒意,卻不知他的怒意何處而來。過了片刻她再度挑戰他的底線,說︰「我要听你給我講故事。」

沈炎沒心情講故事。「我不會。」

「你會。」

沈炎看著她,說︰「好吧,我會。但我現在不想講。」

「為什麼?」韓菁說,「小時候你總是給我講故事。」

沈炎抿著唇,表情很忍耐。韓菁看了看他,又低頭揪住他的手指,慢慢說︰「你變了好多。」

沈炎終于皺起了眉毛,他俯□,捏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單腿跪上床,把韓菁抵在枕頭上無處可逃。他的嘴唇落下來,準確無誤地撬開了她的。

他從開始後的每一次探入都交涉極深。韓菁無法呼吸,皺著眉頭抵抗,她用腿去踢他,但沒有效果。沈炎的唇舌交纏間沒有柔情蜜意,他狠狠地吮吸,像是要奪走她胸腔中所有的空氣。

一直到韓菁滿臉通紅,沈炎才終于放開她。韓菁很快抱著被子劇烈大聲地咳嗽,睡袍水一般滑下去,露出後背和肩膀。她的頭發和咳出的冷汗還有淚水粘在一起,而咳嗽聲一直停不住,越來越狼狽。

沈炎很快後悔,去了廚房端來水,喂到韓菁嘴邊,結果被她毫不猶豫地揮開。水灑在被單上,韓菁把床上所以可以搬動的東西都朝他扔過去,枕頭抱抱熊還有床頭櫃上的雜志和報紙,她淚眼迷蒙,卻還是努力在把眼楮睜大︰「你給我出去!我不想見到你!」

沈炎一直在距離她能把東西砸到他,又不至于砸得太痛的地方站著,一直等她砸得累了才慢慢靠近,韓菁的咳嗽終于稍稍好些,盡管還在醉著,卻本能地像是一只警惕的貓一樣瞪著他。

他終于嘆了口氣,把她砸過來的東西小心地歸類放好,又把水杯擱在她夠不到的位置上,擰暗了壁燈,說︰「你好好休息。」

半夜的時候韓菁醒過來。頭疼欲裂。這種狀況她只體會過一次,還是遠在數年前,她被莫北從夜店中揪出來的那一次。她掀開被子要下床,發現自己頭重腳輕,差一點跌倒在地上。

她挨到廚房去找水喝,驀然發現客廳開了一盞孤燈,而沈炎歪在沙發里,身上披著毛毯,看來睡得很熟。

她扶著牆走過去,沈炎很快就有所覺醒,在她距他還有兩米遠的時候睜開眼。他揉了揉眉心,淡淡地看著她︰「睡了一覺,酒醒了?」

韓菁把他滑到地上的毛毯撿起,問︰「你怎麼在這里?」

沈炎面容沉靜如水︰「我來找你,你喝得酩酊大醉。我不放心,在你客廳沙發上待到現在。」

他的臉色稍顯疲憊,但整個人依舊衣冠楚楚。韓菁很仔細地在他臉上尋找蛛絲馬跡︰「……你怎麼知道我在喝酒?」

「我不知道。」沈炎沒什麼表情,「我只是恰好踫到。實話講,韓菁,你的酒品不算很好。」

「……」韓菁握著雙手,低聲詢問,「我昨天做了什麼過分的事?」

沈炎看著她︰「你都不記得了?」

看到韓菁搖頭後,沈炎眉目不動︰「我個人覺得,你還是不要知道了。」

「……」

韓菁這一次醉酒帶來了不小的後果,又或許是因為她以往積累下來的各種隱性疾病終于從量變達到了質變,在第二天就開始纏纏綿綿地生病。她的身體虛弱,鼻塞咳嗽,喉嚨發炎,四肢無力,沒有胃口,什麼都咽不下去。

這樣的情況讓沈炎看了很著急,然而對于韓菁來說實在又算是有些熟悉。她頭昏腦脹之中,想起如今這個樣子和那年抑郁癥發作之後的感覺也差不了多少。而她的態度一如既往的強硬,沈炎說什麼她都不為所動,一點想配合去醫院檢查的意思都沒有。

好在沈炎對待她的方式和莫北相同。說了幾次後見沒有效果,就不再規勸。而是查閱了許多網頁,又特地打去新加坡的爺爺那里,請教那里一位資深中醫的意見,然後用精確到毫厘的程度來為她熬制藥粥。

韓菁其實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有時候固執得就像塊木頭,如果換做她自己,恐怕也無法忍受自己。然而事實是,莫北就是這樣忍受了她十幾年,而沈炎對于她的缺點也是同樣一副十分包容的態度。

從某種角度上看,她實在很幸運。

她的思路轉到這里,突然頭一次改變了心中的想法。其實莫北這些年一直沒有變,變的只是她的心理。她說到的話他全部做到,她想得到的他全部幫她拿到。這個世界上條框太多規則太多,然而在莫北的庇護下,她成長得沒有任何壓力和恐懼。這些年莫北對她的呵護和縱容,假如客觀上從他撫養未成年人的角度,主觀上按照她滿意不滿意的程度來打分,那她應該給他滿分的。

只是許多事情都不是對和錯那樣的簡單。她雖然這樣想,可還是很難過。說不出的難過。她等了這麼久,依戀了這麼久,久到她已經把當初那種可以不顧一切的勇氣消磨殆盡,卻還是沒能等到一句讓她稍稍滿意的話。又或者事實也許是,這些完全都是她自己的想法,也許事情發生之前就已經注定了她等不到一句滿意的話。

就像是一個小丑,它只有一個觀眾,它也只需要這一個觀眾。小丑窮盡了全身的本領去討好這唯一的坎坷,卻一直沒有笑聲和掌聲。它的表演沒有回應。小丑摔倒了,看客以為小丑只是在表演,只是在淡淡地笑;小丑最後絕望地哭泣,看客以為這也是並不搞笑的雜藝一種,依舊是在淡淡地笑。

小丑一刻不停地表演,終于花光了全身的力氣。它終于意識到自己是失敗的,也許它並不適合做這個人的小丑。自己也許只是一廂情願,也許看客沒有了小丑,反倒會更加的快樂。

也許小丑退場的時間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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