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未敗 第18章 友人

作者 ︰ 雲折煙

凌玄宮。

自流離島而歸,上官絳躺在床榻上看著簾帳頂部繡的百鳥朝鳳圖陷入一片沉思︰這些時日,墨丞只許月弄影用藥物為她治療,她的雙足至今不能下地行走,白日無事,她便這麼躺著,看著那副百鳥朝鳳圖,一遍又一遍地看,甚至連那只火紅的鳳凰繡了多少針腳都數得清楚。

今日,墨丞回來的比平時更晚些。

他面上有醉意,一雙狹長漂亮的眸子微微眯著,步子也稍有不穩妥,手中提著只酒壺,並沒有如往常一般帶著食盒——那些飯菜已經不重要了,對于見著霽威將軍的上官絳來說,當務之急是明日拖住墨丞,給戎苑充足的時間離開流離島,重返蘇芳城。

可是,警覺如凌玄帝君,究竟如何才能控制住他的行動……她心中並不清楚。

「你怎會喝了這麼多?」

這樣的招呼更像是關系親近的友人,墨丞不將她當做戰俘來看待,上官絳索性也就不把自己當外人。她坐起身來,扯開腳邊被褥,示意他躺下歇息片刻;墨丞點點頭算是感謝,猛地倒了下來,呈大字型睡在她腳邊。

女子足上傷藥的味道有些濃重,他吸吸鼻子,就著酒壺嘴又壓了口酒水。

上官絳看著他,忽而一冷笑︰月弄影索性還有沒騙她的地方,這個墨丞,確實有些好酒。

「高興,就多喝了一些。」他抬袖擦擦嘴角,側過臉來沖她笑,「不過你放心,我可沒那麼容易醉,更不會借口喝了酒趁機佔你便宜……要知道,即便是你們蘇芳城最濁最烈的酒水,那日我喝了那麼多……在山洞里也是清醒著的,還把蘇芳王給捉了來,嘻……」

他在寬大的臥榻上毫無形象可言地滾了一圈,離上官絳又近些許,探手在她臉上模了一把,像是扯布偶一般扯扯她的臉頰,一臉得意。

想起紅岩洞窟中被他設計擒獲,上官絳氣得發抖,恨恨扭頭避開他的手。

「你要不要來一口?不錯的酒,白傾羽從南嶺特意帶來的——‘長槍一柄酒千觴,革裹白骨赤旗揚,若問女子當如許,蘇芳城里蘇芳王’,我可是听過你蘇芳城的歌謠……來,我們今晚來個不醉不歸,不醉不眠!我想睡床上,不想再睡美人榻了,墊了白虎皮也好硬啊,睡了幾天腰好疼,脖子也好疼……」

墨丞褪了鞋襪,在床尾縮成一團,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抱著腦袋直哼哼。

真他媽想把他一腳踢下去——以上是上官絳此時的全部念想。

低頭一看酒壺已被他遞了過來,她緩緩推開,「我不喝。」

「哦對了,你在養傷……不喝也好。」他點點頭表示理解,收回手自己灌下去幾口,直到壺中空空如也,這才意猶未盡地打著酒嗝將酒壺扔到床下,又取了枕頭擱在腦袋下,挪了個舒服的姿勢,大有賴床不起的意思。

喝了酒睡過去也好。只要墨丞明日不出現在流離島,即便魔息被封,但憑借赤練槍和翻羽,戎苑也一定能夠順利逃走;只要霽威將軍能回到蘇芳城,不出三日,一定能驅逐城外那些天兵;只要有一個機會,只要她為他爭取到時間……

她的蘇芳城就能渡過難關。魔域氣數就不會滅盡。

上官絳暗暗握緊拳頭,逼著自己對墨丞笑了一下,佯裝好奇問,「你是說白傾語?莫不是那神獸白澤一族如今的少主?上古神獸三族似乎關系並不太好,凌玄帝君怎會與白傾語有來往?還如此高興,一起喝酒?」

「雖然不怎麼喜歡白澤族的那些老東西,不過白傾語這個家伙還是很有趣的……我與他是老朋友了,最近有些事想不通,就叫他來天界走一遭……今晚與他說了些交心話,總算明白過來一件事。」墨丞看看她,也報之以微笑,話中有話道,「我就是想知道,他說得到底對不對。」

她听得雲里霧里,末了嘆一句,「想不到凌玄帝君會有‘可以交心的朋友’,真是好呢。」

「怎麼,蘇芳王沒有朋友嗎?」

「我……」上官絳頓了一下,低聲道,「約莫是有的。」

「就是,如果沒有朋友的話,站在那麼高的地方,可是會很冷的。」他像是來了興致,支起身子將枕頭抱在懷中,掀了她身上的錦被蓋住盤起的腿腳,「說說,你的朋友是什麼樣的人?」

過于親近的舉動令上官絳有些無措,只得艱難地往一邊挪了一點,「她……她沒有雙腿。」

墨丞明顯怔了一下,眼楮眨啊眨。

「嗯……就和我現在差不多︰無法行走也無法再騎馬馳騁,只能借助輪椅去一些地方。」腦海中漸漸浮現出聞人紫的樣貌,上官絳聲音沉了下去,一點點將心中落滿灰塵的記憶重新拿取出來,曝曬在搖曳燭火之下,「她和我一起長大,一起向戎苑學藝,一起出師,一起征戰魔域……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並肩作戰,只是,後來發生了些意外……她,她再也不能像從前那般了。」

「也是個女人?」

紅衣魔女點點頭,「她喜歡一個男人,喜歡的很深很熱烈,從來不避諱在我面前提及。可惜,她鐘情的男人心里卻裝著另一個女人。我一直不明白,她何為會喜歡那個男人,明知道不會有結果,卻還喜歡得那麼深……可這些天當我自己也變得行動不便時,我想我稍微有點明白她的想法了……」

為什麼?墨丞听得投入,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她的臉,像是在謀算著什麼。

她收回落在一旁輪椅上的目光,慢慢與男子的視線交織,「如果有一個人願意做她的雙腿,帶她去想去的地方……會讓人打心底里溫暖起來,也會漸漸變得依賴,而那個男人,就是她的雙腿,是她的方向,一直都是。」

記憶里的戎苑只要有閑暇,定會問聞人紫有沒有想去的地方。他不愛她,卻在心里給她留了個位置。有時是他們兩個人出行,有時還會帶上她,聞人紫知道戎苑的心意,就像她知道聞人紫的心意一般——在許多魔物看來,他們三個是不可分割的。

上官絳無法回應戎苑的感情,這麼些年來都遲疑著,猶豫著,裝作不清楚不明白……她一直覺得自己這麼逃避,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那個與她一起長大的女人。

聞人紫的雙腿,是自己親手砍斷的。

上官絳清楚地記得那時赤練槍上滾落的血珠,紅得刺眼,還有聞人紫撕心裂肺的哭號。

緩緩合上眼,她就此掐斷對往昔的追憶。

「就這樣?」

你說什麼?她蹙眉,對他的語氣很是不滿,明明于自己來說是如此沉重的話題。

「我是說,就這樣……一個女人就會喜歡上一個男人?」墨丞歪了歪腦袋,毫不避諱地表現出自己對「男女之情」四字的困惑,「那你快說,想去哪里?我抱你去,我來給你溫暖。」

語罷,竟是沖她急不可耐張開雙臂。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這麼說的。上官絳銀牙輕咬,無視男子的殷勤,恨恨吐出一句話,「神仙涼薄,傷我的人就是你,我上官絳向來記仇,你我之間何來什麼溫暖可言!」她知道眼下自己什麼身份,只是有些話就澱在舌尖,只要那男人稍稍一激,她渾身的刺就都豎了起來。

墨丞像是霜打茄子般蔫下去,嘴里嘀咕著︰我身上挺暖和的,真的,不信你模模。

燭火晃動了一下,似在無聲提醒著她明日大計。

「所以說,帝君是希望我喜歡你?對你產生依賴?」美眸輕輕向墨丞身上一瞥,上官絳眯起眼楮,將上身湊過去,氣息危險又撩人,「……然後永遠留在凌玄殿陪你?」

鮮艷的紅衣像是燎原星火,一路燒進他心坎中。

墨丞點點頭,沒有一絲猶豫,「與其強人所難地將你困在這里,听你每日冷嘲熱諷,倒不如你我之間能滋生出某種情愫,日後相處起來,也比較容易——白傾語是這麼和我說的,我覺得很有道理︰他被同一個女人拒絕過一百多次,這方面的經驗比我豐富得多,他說……我或許是有點喜歡你的。」

上官絳一時間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他,只覺得心跳得頗為厲害︰不過,如果墨丞真的對自己有好感,說不定能成為牽制天界的絕好理由……都不需要她特意去做什麼,只要仗著這份「好感」的存在,便能為蘇芳城爭取到許多絕處逢生的機會。

為何不好好利用?

她眼中流轉出異樣光澤,這一次可比和月弄影玩火更加有趣——賭注下的越大,所獲報酬就會越豐厚,最重要的是,她已經沒什麼可輸的了,除了死。

但願這不是墨丞的又一個陷阱,她會萬分小心。

「我沒有喜歡過什麼人,我不知道喜歡一個女人應該是什麼樣子——如果有一天,我發現自己並不是喜歡你,說不定會把蘇芳王重新丟回地牢中,你若不肯投降天界,我就穿了你的琵琶骨,將你放逐到某處荒蕪之地自生自滅;又或者把你當做籌碼去和霽威將軍談判,他若肯降,就將你賜給他做妻子,他若不肯,就當著他的面讓人毀了你。」

墨丞眉眼彎彎,抱著被褥一角笑得人畜無害,嘴里吐出的卻是極其毒辣的話語,惹得上官絳脊背一陣寒︰這個男人,實在是太過危險。

最後他又言,「所以你最好祈禱,我是喜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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