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一夢人依舊 第十七章

作者 ︰ 河凌鏡

岑桑和印梨的婚事在九重天上傳的浩浩蕩蕩,印梨三天兩頭便趾高氣揚的呆在岑桑書房里頭陪著,我覺得賴在九重天上實在丟臉丟的緊,便收拾收拾回了川虞。

回去之後我心情一日沉似一日,終有一天老天開眼,頓悟了。

這事說不在乎吧,那真的是騙人的。騙別人也騙自己,就這副拈酸潑醋的德行,明明心里很是沒底很是緊張,然我要面子,面兒上還是得裝著。除了硬著頭皮上便只能裝一裝。我和岑桑這事其實還未開始便已經有結果了,而且結果是一定的。所以懶得去尋求答案,愛或者不愛,也就這樣了。

岑桑大婚前幾日我在琉璃寶塔掂了顆白子兒冥思苦想,思索著要是對面的摩音是官波芸就好了,從前回回我同官波芸下棋,就要輸了便嘴巴一咧鼻子一吸預備要哭的形容,卻從來沒輸過。于是便順道問了句官波芸如今在哪瀟灑,卻不想摩音頓下了棋子,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道︰「閨女,官波芸已經不在了。」

我愣了愣,面無表情的喔了一聲,手指夾著白子兒在棋盤上落下,微微有些發抖。

分易分聚難聚。

夕陽漸落,月升不見故人歸。

我原以為我已老成到什麼都可以接受了,其實不是的。我老成到臉色可以聞言不做任何變化,不哭不鬧,然胸膛里那個玩意仍是在跳的,跳一下就告訴我一次我還沒臉沒皮的活著,但是有的人已經去了,不會再回來。

「公主?公主?」翠煙輕輕搖了搖我︰「你在想甚麼?」

我勉強拉回一絲神智,茫然道︰「你說神仙去了以後,會到哪里?」

翠煙開始替我揉肩膀,一邊小心翼翼的叨叨道︰「其實公主何必裝的極不在意的樣子,我瞧著你已動了真心,如今岑桑要娶妾,難過說出來便是了,何必將心思轉到別的上頭去。」

這話卻有些冤枉,我大約還是有些難過官波芸,不想我過了數百年,竟連去他墳頭看一次都沒有,甚至連他已經去了都不知,若他有靈有知,大約會覺得這十三師妹竟依舊沒心沒肺不懂事罷。

至于岑桑娶妾,我這廂真心再誠懇,依舊渡不過紅塵弄人,沒甚麼好說的。

想到這里,便對翠煙道︰「給岑桑和印梨的賀禮準備好了麼?」

她放開我的肩膀,從里頭抱出一個錦盒來。

「我替公主備了一株萬年積雪草並兩瓶玫瑰精油,精油皆是從修行數萬年的花仙身上討來的。」

我看了那株積雪草半晌,點點頭訥訥道︰「甚好,禮不輕不重,也實用,好得很。」

又拿過妝鏡道︰「替我梳妝罷,總不好憔悴黃面的去,禮節還是要的。」

翠煙點點頭,拿過梳子開始給我梳頭發,語氣卻認真︰「公主是正妻,印梨是妾,說起來到時候她還要拜公主一拜,我看你是不打算受那一拜罷?」

果然是從小跟我到大的,心意很是相通,我點點頭遲疑道︰「本來是不打算受的,然這回事,不受不合禮節,受了心里頭不好過。到時候瞧瞧罷,興許熱鬧的過了,我送了禮便能走。」

說罷又提點她道︰「你梳的普通些罷,妝容亦不要太過,蓋過新娘子便不好了。」

翠煙應了一聲,拿了幾支素簪子出來。

我拿起炭筆描了描眼角。

從前我比雪櫻輸了妝容輸了身份,可如今我不懂我究竟輸了甚麼。

我看著鏡子里頭的臉,忽然覺得這段時間過得有些迷離。

我只當我這些日子里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頭他只娶了我一個,只對我一個人好。

如今夢醒了。

今日是七月七日,直到黃昏時我才到了九重天紫鳴殿,和道賀的人一道站在宮外頭。大殿外斜陽和滿院的鳳凰樹映的分不清顏色。

我忽然想起當年我在凡間的時候,七月七那日我抱著一束折了個把月的花坐在刺史府的門口等他歸來,那日的斜陽也是這個顏色,外頭也是這般喜慶,等到月落日升,外頭的紅繩在月光下飄飄蕩蕩,可他卻沒來。

翠煙今日特地將我打扮的素了些,只將頭發簡簡單單盤了個髻,上頭插了根瓖鑽的吊墜簪子,耳鬢前留了兩縷長發。戴了對有白羽的耳墜子,衣裳亦是雪錦,衣領衣袖瓖了一道純紅的邊。

然一道白色站在喜慶的紅色間卻刺眼了些,博鶻亦說過我將頭發盤起來妖的很,如今外頭道賀的仙家個個亮著眼楮往我身上瞅,倒起了反效果。

遠遠的響起幾聲禮花聲,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向紫鳴殿來,岑桑牽著新娘子走在迎親的隊伍中間,神情淡定自若。

這是我頭一次看他穿紅色的新郎服,也是頭一次看他把頭發全部挽入冠中。從來想象不出他這樣的人成親時的形容,如今看到了,卻覺得有些迷幻。

玄吒帝君嫁外甥女,場面做的極大,天上地下凡是有個位分在的仙都接到了聖太子岑桑同金陽公主印梨的婚函。我眼神給水霧迷的有些不大好,仿佛在人群中竟瞧見了隱世數萬年的九河神女華胥氏和西方梵境的普賢菩薩。只不記得听誰說過南弦和摩音沒有接婚函,叫玄吒帝君好生遺憾了一陣。

陌望澗送親的隊伍跟了一程又一程,印梨妝容精致,一身華服。遠遠看去花容月貌,裊裊娉娉,很有聖族兒媳婦的儀態。

迎親的隊前呼後擁的靠近紫鳴殿,岑桑跟著迎親的人穿過人群,緩緩經過我身邊,周圍熱鬧而喧囂,抬頭看見了站在一旁一身雪錦的我。

他原本穩穩當當的腳步似乎慢了些,眼神一直停留在我身上,仿佛錯覺般的禮樂聲慢了下來。

我亦看著他,沒甚麼目的,不想討可憐,只是很簡單的想起了過往。以前他看我時,眼楮特別亮。

紅鼓搖鳴道路兩錯,咫尺已天涯。

沒有什麼不能忘,不就是這個夢特別長。

他就這麼看著,迎親的隊伍都跟著他的腳步慢了下來,直到我向他挑起嘴角露出個微笑,他才有些遲鈍的又邁開腳步。

禮樂傳影,仙童散花。

岑桑牽著印梨跨進紫鳴殿。

後來的喜宴我沒去參加,拜天地亦沒有去受那高堂一禮。

我以為我已經足夠強大,足夠去經歷,我也確實夠,然我永遠都輸給他。

我大約受不住印梨跪拜正妻那一禮,亦或者今日夜間的喜宴仙家津津樂道的都是岑桑正太子妃不懂禮數不識大體等等。

喜宴間,我坐在後花園蓮池的那個亭子里,自顧自拍開了當初從瑤池里頭順來的那壇還沒喝過的三花釀。

碧色的酒卻清澈透明,我連喝幾杯,腦子給沖的有些迷迷糊糊。

瑤池里頭的果然是好酒,心里苦笑一聲。只是不知還有沒有那麼一杯清酒,可以映見他的笑臉。

文雅還給昕語抱在里屋哭的很大聲,吵得我耳朵疼。

我又斟了幾杯,仰頭喝下,將將放下酒杯,卻瞥見一個大紅色的身影。

岑桑靠在亭柱上,水晶冠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卸下,漆黑的長發流瀉而下,九曲黃河般蜿蜿蜒蜒的落在大紅色的衣裳上,煞是好看。他就這麼看著我,不發一言。

他怎會來這里,這大約是我醉了,我曉得我酒量並不大好。

便搖搖晃晃又斟了一杯自顧自做了敬酒的動作對著他笑道︰「恭祝岑桑殿下與金陽公主早生貴子。」

說畢仰頭一口喝下,手腕上一緊,手已經被人握住。

三花釀里頭有一味芙蕖花,芬芳而迷情,聞多了有些迷迷糊糊。

我輕輕的捋開他的手,露出一個笑臉︰「太子這會兒該在賓堂宴眾仙家,不該和我這不識禮數的人在此討別人閑言。」

岑桑並不說話,只是這樣看著我,一眨不眨的看著,眼神里仿佛有無盡話語。

蓮池水光瀲灩晴方好,天上揚下飄飄搖搖的柳絮,有一種錯覺天地間只有這一對璧人在水中亭長久對視。

柳絮落在蓮池,是魂魄和水面破碎的聲音。

他挨近了我一步,我立刻聞到了一陣濃烈的酒味。他眼神有些迷離,紅唇微顫,真真切切的告訴我天上地下什麼樣的男子叫絕色。

岑桑喉頭滾動了一下,似有些哽住了,隨後沙啞的開口道︰「斐兒。」

我平靜的抬眼看他。

「不要喝了好不好?」

我聞言彎眼笑了笑︰「好。」

他往前踉蹌了一步,聲音有些發抖︰「求你,不要這樣看我。」

我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來微笑道︰「我從前最想看你穿新郎服的樣子,等了幾百年不曾看見,如今好容易看見了,你卻叫我不要看,這是何道理?」

岑桑聞言一震,黑曜石般的眼眸越睜越大,最後變作了死灰色。他臉色極難看的咬著嘴唇道︰「你記起來了?」

他唇形極美,這樣用力咬成蒼白色叫人看得心疼。

我從容的笑笑道︰「從前你說寧可負了天下也只要我一人,如今你只負了我,卻不負天下任何人,也甚好,我不計較。」

他看著我許久,嘆了一聲︰「你說話總是這般。」

「可能是罷,」我伸出手指替他理了理有些雜亂的額發︰「日後你也不必擔心這些個了,我說過你我死生不復相見,自然說到做到。」

岑桑眼楮立刻睜大,一把捉住我的手帶著怒氣急道︰「你說的甚麼話?」

前頭宴廳極喧鬧,而蓮池卻極靜,讓人覺得蓮池里頭的時光是靜止的。

我低頭拿過桌上那杯三花釀,做了個敬酒的動作︰「飲罷忘前塵,求殿下放過我。」他的臉色十分難看,欲言又止,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抬手飲盡。

柳絮依然在飄揚,安靜到可以听見蓮花綻放的聲音。

我曉得他醉了,因為他看了我很久,眼角流下了一滴淚。

他清醒著的時候,從來不哭。和我一樣,極要面子。

那滴眼淚劃過細膩的肌理懸在他冰玉般的腮邊,最後落在喜服的前襟上,泅開了一朵暗紅色的花。

「斐兒,讓我再吻你一回,好不好?」

我點點頭。

他小心翼翼的捧住我腮邊,鼻尖微微錯開,垂首吻下來,帶著濃濃的酒味。

我亦閉上眼楮,抱住他的腰,回應他。

馥郁的酒香里唇舌糾纏,似再分不開。

蓮池里寧靜依舊,靜的叫人慌神。

曾經把酒話風流,轉眼風流也滄桑。

當時只道用情已深,然情深不敢細思,唯恐大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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