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玖 第64章 和為貴

作者 ︰ 春溫一笑

雖然阿玖一向逍遙自在,日子比蜜還甜,可她並沒有忘記,這是個沒有基本人權的時代,尤其是女人。女人小時候要听從父親,長大後要听從後丈夫,年老後要听從兒子,一生都要依靠身邊的男性親屬。

要終身依靠男人,這還不是最悲慘的,最悲慘的是沒有男性親屬可以依靠。如果沒了父親、丈夫,或是父親、丈夫無賴沒出息,或許會被賣了,淪落為奴婢,淪落到污穢骯髒見不得人之處。

梅林中這女人絕望的叫罵清清楚楚響在阿玖耳邊,提醒她,告訴她︰沒有生命權,連最基本的生命權都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好端端的被人制住、帶走,之後怎樣,世上沒人知道。

阿玖前世是最平常不過的升斗小民,膽子不大,正義感也並不多。如果在街上看到有人持刀行凶,準會兒嚇的臉色發白,能躲多遠躲多遠——對于敢和持刀行凶歹徒搏斗的勇士,阿玖由衷敬佩,真心贊美,可是她做不到。看到雪亮的刀子,看到鮮血,她會害怕,會退縮。

可是,阿玖雖不敢和歹徒搏斗,也會悄悄拿出手機,打個報警電話。

這就是阿玖前世的道德水平了。

「現在,我連個報警電話也打不了,我什麼也做不了。」阿玖臉更白了。

裴二爺彎腰抱起她,柔聲安慰,「阿玖不怕。」林幼輝牽著兩個兒子,皺眉道︰「平安巷可有五城兵馬司的巡邏兵?若有,差人去告訴一聲。」裴二爺道︰「有,大街巷都有巡邏兵。」

正說著話,又響起爭斗的聲音,這回該是動了刀槍。呼喝聲,利器破空聲,听著很有些嚇人。

「天子腳下,這麼大陣仗,是誰家這般大膽?」裴二爺和林幼輝相互看了看,心里都是納悶。

本來梅林中還有些位游人,旁邊一打起來,游人大多忙不迭的避開了,林中空空蕩蕩。

真煞風景。

裴二爺抱緊懷里的小女兒,林幼輝手中牽著兩個兒子,一家五口帶著侍女、婆子往回走。這種情形,哪還有心情賞梅,回罷。

走出梅林不久,身後忽傳過驚惶的求救聲,「姑丈救我!」裴二爺愕然回頭,只見陳凌雲衣袍沾血,發髻散亂,臉上也有不少血污,他拉著一名女子在前頭跑,後面有幾名護衛模樣的男子在追,人人手中持刀,殺氣騰騰。

「夫人要殺我和我娘,姑丈救我!」陳凌雲氣喘吁吁的喊著,目光既凶狠,又絕望——

臨江侯府這是瘋了麼?不只裴二爺,裴家人全是大吃一驚。

臨江侯才去世沒多久,他們本應合家扶靈返鄉守孝的。因著太夫人老年喪子,臥床在床,眼下又是大冬天的路不好走,才會拖到明年春天起程。這會兒臨江侯府應該是全家人老老實實呆在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做出個守孝的樣子來才對,他們可好,不只不好好守孝,還打到外頭來了——嫡子不過三四歲,連世子都沒立;原來還能靠著邱貴妃,可如今邱貴妃也倒了。這種情勢之下,還要鬧騰,這是好日子過久了,存心找死,是不是?

後面的護衛追上來,看見陳凌雲對裴二爺求救,氣勢洶洶說道︰「這是臨江侯府的家務糾紛,閣下休要管閑事!」伸手指指前方的道路喝道︰「快走!不許耽擱!」

又囂張又盛氣凌人,根本沒把溫文爾雅的裴二爺放在眼里。至于裴二爺身邊的婦孺,就更不用提了。

裴二爺微曬,「臨江侯府真是與眾不同,護衛既能對大少爺下手,也敢跟朝廷官員大呼小叫。」

阿玖被父親抱著,小身子緊緊貼在父親懷里。裴二爺把她抱的更緊些,微笑低下頭,「女兒不怕,有爹呢。」阿玖乖巧的點頭,是,有爹呢。

護衛許是被裴二爺的鎮定從容給唬住了,變了客氣了一些,「我們怎敢對大少爺動手?不過是奉夫人之命,追捕一名逃妾。大少爺被這逃妾迷惑,得了失心瘋,硬往刀口上撞。」

陳凌雲驀地抬頭,惡狠狠瞪向那名護衛。他雖只是個半大孩子,可眼神綠幽幽跟狼似的,那名護衛看在眼里,一陣心悸。這大少爺年紀還小,功夫也不高,可方才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勁兒……媽的,侯府少爺不該是錦衣玉食的紈褲麼,他還真豁的出去!

陳凌雲手里拉著的女子早已癱在地上,听了護衛這話,勉強站起身,沖著裴二爺福了福,「奴姓葉,名榛榛,和臨江侯府沒有干系,還請裴爺為奴做主。」

雖是驚魂甫定,聲音也嘶啞了,還是宛轉動听。

林幼輝皺眉。

這事不對勁,從頭到尾都不對勁。邱氏這個人,你說她聰明絕頂,那是捧她了,可她也笨不到這個地步啊。明目張膽的派人抓葉氏,還把陳凌雲傷成這樣,唯恐事情鬧不大,唯恐臨江侯府不出丑聞?再恨葉氏,再恨陳凌雲,臨江侯府往後還是她親生兒子的,她不能為打老鼠傷了玉瓶,不能為了妾侍庶子,傷了嫡子的根基。

而且,怎這般巧,偏偏在這里被自家遇上了?平安寺香火並不旺盛,這片梅林很美,可是游人一向稀少。

「相公,和為貴。」林幼輝低聲說道。

「娘子言之有理。」裴二爺點頭。

他雖是才進翰林院不久的新進士,卻不是只會埋頭讀書的書呆子。為父親裴太守做幕僚,協同辦過多少差使、案件,眼光敏銳,思維敏捷。這件事里的不同尋常之處,他和妻子一樣,早注意到了。

已經過世的臨江侯陳庸確是很令裴二爺反感,不過,裴二爺並不會因為這個,便對臨江侯府做些什麼。

他不是那種人。

裴家的男兒,自幼經裴太守和方夫人嚴格教養,不管外表是溫雅,是端莊,還是灑月兌,內心都是方正的。挾私怨打擊報復這種事,他們做不出來。

他們也不傻不笨,不會平白無故給人當槍使。

裴二爺神色淡然,「葉氏曾被侯夫人賣了,淪落姑蘇城。當年臨江侯親至姑蘇尋人,贖回葉氏,復為良民。再後來,葉氏落發為尼。你們這會子還要追逃妾,于律例不合。」

護衛講理講不過裴二爺,蠻橫起來,「我們反正是奉了侯夫人的命,就是要抓人!」揮刀上前,要抓葉氏,陳凌雲反手把他娘護在身後,抽出腰刀,又穩又狠的砍向護衛。

他只攻不守,純屬不要命的打法。護衛雖說囂張,但當著人面殺了自家大少爺這事還真是不敢做,一時間頗有些手忙腳亂。

正鬧著,兵馬司的巡邏兵被叫來了。「誰敢打架?誰敢鬧事?當五城兵馬司是擺設麼?」離著大老遠,巡邏兵就開始大叫大嚷。

阿玖這會兒不怎麼怕了,小臉上露出笑容。這些巡邏兵也很有趣啊,敢情也不怎麼勇敢,也不能巡邏的時候不管事,就先大聲嚷嚷兩句,能嚇跑幾個是幾個。

若是行凶的人全嚇跑了,大概他們也就樂壞了。

裴二爺等人臉上也有笑意,也做此想。

出乎眾人意料,侯府護衛見巡邏兵來了,居然停下來不打,氣焰囂張的叫著,「臨江侯府的家事,你們管不著!」巡邏兵的頭頭,一名吏目喝道︰「這都打的渾身是血了,我們還管不著?是不是要鬧出人命才罷休?」口中雖是呼喝,樣子雖是嚴厲,卻也不敢上前拿人。

這幫人身強力壯,手持刀槍,可不是好欺負的小老百姓。

阿玖一家人冷眼旁觀,倒也覺著有趣。

吏目喊道︰「聚眾群歐,合該帶到五城兵馬司衙門問罪!」護衛很有恃無恐的樣子,「好啊,這便去!誰怕你不成!」

裴二爺和林幼輝相互看了一眼,心中更加確定︰這事有鬼。

護衛們罵罵咧咧要跟吏目去衙門,陳凌雲卻抹抹臉上的血跡笑道︰「不過是家務糾紛罷了,哪值得上衙門去?」取下腰間荷包悄悄遞給吏目,低聲道︰「這位大哥,辛苦你們跑一趟,這是小小意思,給兄弟們打酒喝。」

護衛們沒受什麼傷,這些人里面身上有血的只有陳凌雲,苦主都不追究了,又有好處奉上,吏目自然沒有不答應的,「自己家的事,在家里鬧就行了,往後不可再犯!」裝模作樣的訓斥了幾句,不動聲色收下荷包。

「勞煩替我拖住這幾個沒良心的下人。」陳凌雲低聲央求。

吏目捏捏荷包,知道里面有不少金銀,便不好意思拒絕,滿口答應,「成。」拖住他們而已,有什麼呢。諒他們也不敢跟官兵動粗。

陳凌雲拉著葉氏,跟在裴二爺一家身後走了。

護衛想要追,吏目和巡邏兵上去攔,這麼糾纏著,陳凌雲已走遠了。

天陰了,天空飄起雪花。裴二爺一家進了廂房,請僧人把陳凌雲安排在隔壁,替他請大夫過來。「不必,寺中有人精通醫藥。」僧人笑了笑,拿傷藥給陳凌雲涂抹了,「不礙事,皮外傷。」

「為何不去衙門?」裴二爺把兒女交給妻子,去了隔壁。

陳凌雲神色倔強,「去了衙門,就是自暴家丑。姑丈,我弟弟還小,沒立世子,我爹留下的爵位還不知會落到誰頭上,我有很多叔叔,二叔和三叔虎視眈眈……」

老臨江侯是位猛將,上了戰場能殺敵,回到家能生孩子。他去世的早,留下十幾個庶子,庶子當中盯著臨江侯這個爵位的,也不是沒有。

他們敢盯著這個爵位,是因為陳凌峰實在太小。這麼小的孩子,人品性情還看不出來,立不了世子,做不成侯爺,那這臨江侯府怎麼辦?他們難免浮想聯翩。

「我去了衙門,或許……」陳凌雲咬咬唇,「或許會對弟弟不好。」

陳庸留下的孤兒寡母鬧丑聞,陳凌峰那本來就不牢靠的世子之位、侯爺之位,更危險了。

「你很友愛弟弟。」裴二爺微微一笑。

這個,從前真沒看出來。

「自從我回了京城,我爹幾乎每天跟我說一遍,要我愛護弟弟。」陳凌雲簡短說道。

裴二爺笑了笑,「兄弟,如手足。」

陳庸總算還知道教兒子兄弟友愛,沒有糊涂到家。

「今日之事,多謝姑丈仗義直言。我爹把我托付給我五叔,五叔已差人來接我,快到京城了,保不齊明天就到。我再熬一兩天,就能逃出生天。多謝姑丈!」陳凌雲深深一揖。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次更新,晚上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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