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玖 第37章 旅途

作者 ︰ 春溫一笑

林幼輝拉徐氏坐下喝茶,「嘗嘗,才下的嚇煞人香。」

瑩潤明徹的定窯白瓷茶盞中,原本卷曲如螺的茶葉徐徐舒展,上下翻飛,茶水銀澄碧綠,清香襲人,鮮爽生津。徐氏慢慢呷了一口,微笑稱贊,「幽香鮮雅,芬芳味醇,真是好滋味。」

慢慢喝了一杯茶,和林幼輝心平氣和的敘過話,徐氏緩步回房。

才回房不久,何嬤嬤便拿著封書信進來了,「陳家太夫人命人送來的,來人正在廂房待茶。」

何嬤嬤面色既擔憂又無奈。她對臨江侯太夫人的做派一向不滿,可那是國公夫人嫡親的姐妹,又不能不應酬。陳太夫人打京城這麼大老遠的送封信過來,也不知是說什麼要緊事,唉,估計信函中沒什麼好話。

徐氏微微一笑,自何嬤嬤手中接過信,親手拿裁紙刀裁開,取出信函,漫不經心的看了過去。

徐氏和何嬤嬤一樣,知道太夫人的信里不會有什麼好話,徐氏也沒打算把她當回事。不過,看還是看一眼的,畢竟是親姨母。

把信看了一遍,徐氏啼笑皆非。

臨江侯太夫人是寫信來罵她的,罵她生性嫉妒凶悍不容人,不守信用,不守婚約,害了她的獨生愛子。「庸兒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全是你害的!從小我是怎麼待你的,你可真對得起我!」字里行間,處處能感受到太夫人的憤怒和不平。

太夫人的獨生愛子,臨江侯陳庸自告別心上人、庶長子回京之後,便放□段和侯夫人邱氏再三商量,要她答應不追究陳凌雲,且把葉氏接回來,一家人和睦度日。邱氏既有娘家撐腰,又有嫡子傍身,哪肯輕易妥協?不管臨江侯央懇也好,生氣也好,總之她是不肯點頭。

臨江侯在家里和妻子商量不通,只好出門到處奔走,想為庶長子求一個恩蔭,求一個依靠。可是邱貴妃在宮中很得意,邱家風頭正健,他托了不少人情,也沒有達成心願。

太夫人勸他,「凌兒定是要接回來的,孩子還小,不懂事,慢慢教導便是。葉氏便算了吧,她被……還是算了吧。你想要美人不難,娘出重金替你買幾個絕代佳人回來,陪你玩樂。」

臨江侯苦笑,「再怎麼風華絕代,也不是我兒子的親娘,不一樣的。」他和葉氏相識時日長了,雖有妻有妾,待葉氏總是不同尋常。離開葉氏這段時日,他寢食不安,瘦了許多。

太夫人勸不下兒子,也管不了兒媳婦,干著急。

臨江侯百般算計也是無用,後來漸漸頹廢,重病在床,久治不愈。臨江侯府請了無數名醫過府診治,只是不見效。他這一病倒,臨江侯太夫人真是六神無主不知所措,淒淒惶惶。

這是她唯一的兒子,一輩子的指望。

太夫人眼看著兒子一天天消瘦,心痛到了極處。「都怪徐家那丫頭,當年要是她不悔婚,我家哪會娶邱氏進門,庸兒又哪會到了這個田地?」寫信給徐氏,把她咒罵了一通。

徐氏笑了笑,把信遞給何嬤嬤,「拿去燒了。」這種信根本不必留著,燒掉拉倒。

何嬤嬤見自家小姐這雲淡風輕的模樣,大為放心。太夫人不拘說什麼,只要小姐不生氣,不當回事,便好。

何嬤嬤當即拿出火折子佔燃,把信函燒了。看著白色的信函漸漸化為灰,何嬤嬤心中一陣快意。

「來人賞上等封兒,讓他即日回京,臨江侯爺正病著,家里正是要用人的時候,咱們便不留他了。跟他說,我問姨母好,給姨母請安,請姨母她老人家保重身體。」徐氏笑著吩咐。

何嬤嬤抿嘴笑笑,「是。」答應著,出去打發人。

春寒料峭的時候,裴二爺攜妻帶子,拜別父母,踏上進京的旅途。方夫人滿是不舍,眼中隱隱含淚,裴太守淡定多了,神色如常的交代,「路上小心。到了之後,送個信回來,好讓你娘放心。」裴二爺、林幼輝唯唯答應。

裴二爺見方夫人十分傷懷,低聲安慰她,「娘,兒子要求取功名,也是沒法子的事。我們平平安安到了京城,便給您寫信,天天給您寫信。」

方夫人含淚道︰「你走了倒沒什麼,娘只是舍不得孫子們,還有小阿玖。」乖孫子要走,小孫女也要走,真是要命。

裴琦、裴紅了眼圈,他們也很舍不得祖父、祖母、叔叔嬸嬸和堂兄弟們。離別時刻,黯然*。

阿玖仰起粉粉的小臉,很會安慰人的殷勤說道︰「往後祖父升官,也進京城!」

都別難過了,分離是短暫的,咱們很快會再相會。

阿玖純粹是話揀好听的說,安撫為離別而傷懷的祖母,一旁的裴三爺卻是利索的蹲□子,興奮問道︰「阿玖,祖父什麼時候會升官進京城啊?」

裴三爺本是灑月兌的性子,裴太守做外任還是做京官,他是無所謂的。不過現在他和妻子徐氏情好日密,自然知道妻子離家已久,思念親人,若是裴太守能升到京中任職,徐氏便能時常和娘家父母見面,多麼美好。

裴三爺眼巴巴看著阿玖,等著阿玖給他一個確定的答案——

我不是神棍!我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小孩兒,我在很懂事的安慰祖母,知道麼?阿玖氣咻咻看著三爹,給了他一個大白眼。

「阿玖不知道啊。」裴三爺有些下氣。

「阿玖又不是神仙。」徐氏抿嘴笑笑,輕輕拉了裴三爺一把,示意他起來。

裴三爺是個樂天派,只沮喪了片刻,便神采飛揚起來,「爹,娘,二哥走了沒什麼,還有我呢!我可比他聰明伶俐討人喜歡多了,有我膝下承歡,保管二老天天笑口常開!」

「誰希罕你呀,我和你爹要小孫子,小孫女,懂不懂?」方夫人被他逗樂了,好心情的開起玩笑。

「小孫子小孫女,這有何難?給您再生一個!」裴三爺拍了胸脯。

這下子,不只方夫人,連裴太守臉上也有了笑意。

裴二爺重又帶著妻兒拜過父母,灑淚而別。

裴三爺和徐氏則是帶著三個兒子,一直要把二哥二嫂和孩子們送上船。

裴二爺、裴三爺一行人出了屋門,行走在院子中間光潔的白石甬路上,慢慢的,出了院子,看不見了。

兒子的身影、孫子的身影、小阿玖的身影,漸行漸遠,遠離了視線。方夫人傷感的想要落淚,裴太守卻是捋起胡子感慨,「這下子,老林可該得意了!」

中郎和中郎媳婦要住到他家,他不得美壞了呀。

兩親家,多年好友,這般爭風吃醋!方夫人連傷感也忘了,哧的一聲,笑了出來——

阿玖被父親裴二爺抱著,在閶門上了船。閶門,名聲大了去,陸機說過,「吳越自有史,請從閶門起」;曹公雪芹說過,閶門「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這里南北舟車雲集,外洋商販來往不絕,熱鬧繁華。

哥哥們趴在窗邊,觀看指點運河上的風景,阿玖卻半分不貪玩,一臉認真的問著裴二爺,「爹爹,這大船上,有沒有掛著小船?」

備胎可能三十年二十年的也用不著,可是車上一定要有,以備不時之需。大客船也是一樣,要有小船備用,以應對緊急狀況。

「有。」裴二爺笑著把她抱到船尾,讓她看後面的小船。阿玖大為滿意,「甚好!」大力贊揚過,掙月兌父親的懷抱下了地,跑去和哥哥們玩耍了。

「愛操心的小阿玖。」裴二爺忍俊不禁。

裴三爺消消停停坐在椅子上,眼紅嫉妒,「二哥,我旁的都不羨慕你,就羨慕您有小阿玖。」裴二爺笑話他,「你方才不是說過豪言壯語,要再生一個麼?」裴三爺搖頭嘆氣,「我倒是想啊,怕沒這福氣。二哥,咱家多少年了才有一個小阿玖。」

林幼輝和徐氏坐在船艙里,慢悠悠說著私房話,「出門蠻好,不過一路之上,也很辛苦。」「是呢,順風順水的話,也要大半個月才能到通州。」

到了通州,就沒有水路可走了,還要上岸換車轎。細算算,這一路之上,真是很不容易。

她們說著話的功夫,陳凌雲到了。陳凌雲帶著七八名僕役,兩個小丫頭,還有一位蒙著面紗、頭臉遮蓋得嚴嚴實實的窈窕女子。徐氏和林幼輝明知道她是誰,只能裝作沒看見,不知道。

陳凌雲進到船艙向徐氏、林幼輝問好,這是徐氏的親戚,林幼輝自然待他客客氣氣的,禮數非常周到。徐氏是將門之女,襟懷坦蕩,雖是幾日前者才接到姨母咒罵的信函,這會兒對著陳凌雲卻沒有遷怒,還和平常一樣溫和。

陳凌雲問過安,回了自己的船艙。

不久,藺家的人也到了。吳氏親自送了小兒子上船,不停的抹眼淚。吳氏身邊有名身穿綢衣的中年男人,一名穿金戴銀的中年女人,神情傲慢,看樣子是京城差來的豪奴,並沒把吳氏放在眼里。

那才六七歲的藺明堂,他們就更不理會了。嗣子,什麼都掌握在嗣母手中,根本不當家,一個受氣包罷了,不值得他們費心。

吳氏再三的拜托過林幼輝,被豪奴催促著,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吳氏走了,剩下眉清目秀、神情倔強的藺明堂,身影孤單淒涼。

「孩子迫不得已離開親娘,真是人間慘事。」林幼輝和徐氏對他都很同情。

快該開船了,趙貞和大姐兒卻是久等不至。徐氏皺眉,「開船,不必管她。」約好了時辰卻誤時,是何道理?這麼多人等你一個,好意思麼。

林幼輝微笑,「不急在這一時半刻,再等等。」

徐氏開始有些焦燥的時候,趙貞終于來了——不光帶著女兒大姐、侍女婆子,還帶著她的婆婆,和婆婆的佷女。「她們也是要回京城的……」趙貞弱弱的、怯怯的說道。

趙貞依舊是怯懦的模樣,大姐兒更為畏縮怕見人,倒是梅母和她的佷女,看著很有些氣勢。梅母年紀並不大,大約四十多歲的樣子,頭發還全是烏黑的。她身穿深紫色杭綢褙子,下著玄色長裙,頭發梳成圓髻,一絲不亂。很少見的,她的發髻上干干淨淨的,竟毫無裝飾之物。

她的臉孔也很嚴肅,好像不怎麼會笑。

徐氏看見這麼位「長輩」,心里真是膩味透了。據說當年表哥的繼母方氏是因為梅母「性子很和氣」,才許嫁女兒的。方氏,你眼瞎啊,眼前這人便是再怎麼偽裝,也稱不上和氣!

梅母身邊侍立著兒媳婦趙貞,兩位侍女,抱著大姐兒的女乃娘,另外還有位年約十五六歲的姑娘。看這姑娘的打扮,一身淺藍衣衫十分清純可愛,絕不會是侍女一流的人物,應該是梅家的表姑娘了。

趙貞嚅嚅的為眾人引見,徐氏心中鄙夷,連那表姑娘姓什麼也沒在意,當然更不耐煩應酬她們。

身份本就不高,品行又不高潔,徐氏想不出要應酬她們的理由。

徐氏把趙貞叫到一邊,板著臉吩咐她,「你那婆婆,和那什麼表姑娘,自己照看好了,莫去煩我二嫂。」還沒給我丟夠人呀,居然會帶上你那上不得台面的婆婆,和來路不明的所謂表妹!沒完沒了你。

「我……我管不了她們呀……」趙貞弱弱的說著,想要掉淚。

徐氏頭都大了,實在受不了這女人,轉身走開。

裴三爺、徐氏和哥嫂話別,招手叫孩子們,「珩兒璟兒琳兒,咱們回家了。」裴珩、裴璟乖乖的答應著,裴琳耍起賴,「不回家,我要跟二伯走!」蹲在地上不肯站起來。

裴三爺哄了他幾句,卻沒什麼效用。眼看著小兒子耍賴是耍定了,裴三爺粲然一笑,伸手把裴琳抱起來,扛在肩上,「琳兒,由不得你!」

裴三爺扛著哇哇亂叫的小裴琳,徐氏牽著裴珩和裴璟,笑著下了船。

船緩緩開始移動,阿玖和哥哥們靠在窗邊,不停的沖岸上揮手。小裴琳在裴三爺肩上抹眼淚,裴珩、裴璟踮起腳尖探頭往這邊看,依依不舍。

三爹三嬸、哥哥們,人影越變越小,漸漸的,看不見了。

阿玖傷感的嘆了口氣,「多情自古傷離別。」

裴二爺站在他們身後,听了小女兒這感慨,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船在運河上行駛,裴二爺指給他們看沿途的景色,「那是胥門,當年伍子胥的人頭便是掛在此處。那是姑蘇驛站,亭、台、樓、閣,建的很講究。」

「爹爹,那些個大字是什麼呀。」阿玖津津有味的問道。

姑蘇驛站大門前有石柱子,石柱上龍飛鳳舞寫著楹聯,不過,阿玖看不到寫的是什麼。

裴二爺也看不到。不過,他當然知道那楹聯上寫的是什麼,「客到烹茶旅客權當東道,懸燈得月郵亭遠映胥江。」裴二爺笑道。

他替父親裴太守打理公務,接待過不止一回外洋來使,對姑蘇驛站,自然是熟悉的。

阿玖一路觀看沿途景致,裴二爺在她身後負責答疑解惑,阿玖的旅途,開懷愜意。

作者有話要說︰晚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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