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徵宮詞 第28章

作者 ︰ 薄慕顏

走近些一看,原來是一名黃衫老僧和一名素衣少女。二人靜默不語,似乎已經下了不少時間,棋盤上已是密密麻麻。那素衣少女眉目淡雅、秀色縴致,容貌並不如何驚艷出眾,卻有幾分清淡出水的氣韻。此刻右手正挾著一枚白子,遲遲不肯落下,仿佛棋勢上已有些吃力,很是猶豫不決。

慕毓芫輕聲踱步過去,果然黑子已明顯處于劣勢,正在琢磨棋路,只听素衣少女嘆了口氣,「師傅,今天先下到這里罷。」

「且慢!再等一等。」見她要收回棋子,慕毓芫不禁月兌口而出。

素衣少女嚇了一跳,不慎將滿盤棋子拂亂一角,回頭微笑道︰「這位公子,可是有什麼妙招?」

慕毓芫有些歉意,欠身道︰「抱歉,在下唐突了。」

「公子何必自謙?」黃衫老僧聲音充沛,拈須笑道︰「山野之中,難得尋到好棋之人,公子既然有妙招,不妨賜教一二。」

素衣少女也道︰「不過是閑暇打發時間,公子不必拘束。」

慕毓芫看了看紛亂的棋盤,不由笑道︰「如今這般亂,先頭又只是匆匆一瞥,已然不記得,又如何下呢?」

黃衫老僧卻不以為意,朝素衣少女道︰「宜華,你把先頭棋子再放回去,讓公子坐下來,我們對弈二三。」

素衣少女依言布棋,完畢相讓道︰「公子,請坐。」

慕毓芫認真看了看棋,以棋盤上落子來看,黃衫老僧棋力明顯高出許多,不過卻象是一盤指導棋,並沒有盡全力。♀雖然如此,黑子卻也是困象環生,大勢已敗,只余小角可以勉強掙扎一番。

黃衫老僧見她思索良久,有些不忍,「我這徒兒學弈時間不長,此局已殘,不如重新來下一局?公子遠來是客,不用太勉強。」

「輸贏無妨,盡力而已。」慕毓芫拈起一枚黑子,微笑搖頭,「啪!」一聲脆響,棋子脆聲落下。

「師傅,這步棋——」素衣少女驚了一句,指著棋子。

黃衫老僧低頭看向棋子,神色訝然,那枚棋子雖然犧牲不小一片,然而也騰挪出後續空路來,乃是置之死地而後生。此時棋局玄之又玄,黃衫老僧神色凝重,每落一步棋子都很慎重,甚至還要思量片刻。二人一枚一枚對下去,慕毓芫根本不計小處得失,那一線生機漸漸擴大,竟在她的布局下開始轉勢。

半個時辰過去,慕毓芫將棋局扭轉良多,最後僅輸給黃衫老僧兩子,起身笑道︰「只能下到如此,讓大師見笑了。」

黃衫老僧正色道︰「公子棋力深厚,得空再下兩局。」

慕毓芫剛要答應,卻見雙痕尋過來,朝香陶抱怨道︰「說好不要走遠,你們躲在樹林里讓我好找,這會水都涼了。」

香陶嘟噥道︰「你沒見,公子在下棋麼。」

「不怨她,是我下棋耽誤。」慕毓芫朝雙痕一笑,又對黃衫老僧笑道︰「方才打擾大師清靜,晚輩先告辭了。」

「公子慢走。♀」素衣少女欠身相送,復又蹲下去收拾棋子。

慕毓芫回到房中,沐浴完畢。出來時見雙痕昏昏欲睡,不由一笑,「傻丫頭,困了就先睡罷。」走到妝台面前坐下,雙痕趕忙上來幫著收拾,在身後笑道︰「我可沒有紫汀手巧,梳的不當,小姐還請將就些。」

慕毓芫對著銅鏡一笑,「原先我在家的時候,難道不是你梳頭?後來底下小跟班多了,你就偷懶起來,如今還好意思說。」微微泛黃的銅鏡內,如雲長發黑緞似的垂至腰際,襯出宛若清涼月華般的姣好容顏。

「小姐,真是生得好顏色。」雙痕手握鏤雕象牙梳,含笑贊道。

好顏色?慕毓芫淡淡一笑,只將長發一攏,復又散在淺藕色海棠紋繡衣上,卻從鏡中看到明帝走進來。因此轉身回頭,起身問道︰「皇上可過晚飯?只因沒什麼胃口,所以讓香陶去交待廚房,只要一點素粥就好。」

明帝點點頭,道︰「嗯,朕來看看你。」

只因近幾日皇帝關切甚濃,每每衣食起居,幾乎都是親自動手調停,故而慕毓芫才借口不適,稍微避一避。然而皇帝既已來,也只好起身去沏了一盞茶,「既然是剛剛用飯,那就稍坐會,飲一會茶消消食罷。」

明帝朝雙痕揮了揮手,端茶卻不飲,「听說方才你到後山,與寺中的玄真方丈對弈了一局,小沙彌都在傳呢。」

「嗯,不過是一局殘局。」

「朕也睡不著,我們也下一局如何?」

慕毓芫猜不出皇帝心思,便想早早收局了事,因此手下布棋便很是留意,也不好輸的太多,最後竟然是和局。明帝看著棋盤搖頭,微笑道︰「朕雖然不擅長這個,卻也看得出來,你是在故意和棋。怎麼,莫非想攆朕早些走麼?」

「哪有。」慕毓芫給他道破心事,不免微微垂頭。

「那好,先不下了。」

慕毓芫放松一些,伸手將棋子一枚一枚揀回,卻突然被明帝握住手,掙了兩下,反而束得更緊了。明帝手上力道沉穩如山,聲音卻靜如湖水,「朕有時候在想,如此任由你的意思,到底好不好?但凡是你想要的,不論多難得、多不易,只要朕能做到的,都盡力去做好。可是有些事情,朕卻做不到……」

慕毓芫不由抬起頭,正迎上明帝深邃復雜的目光,里面含著執著和堅定,也有惱恨和無奈,像是一個看不到底的巨大黑洞。

「比如——」明帝將頭別轉,看向窗外朗朗皎月,「比如他給你的回憶,朕就不能夠抹去!所以,你就處處回避著朕。」

或許,不是對方不夠好,只是自己不願意再接受而已。如果沒有過往的糾結,沒有那些難以釋懷,會不會好受一些?可是那些少年情愛,是人生白紙上第一筆字跡,早已如烙印斬刻在心上,永不能遺忘。

慕毓芫輕輕啟唇,「皇上,夜深了。」

「好!」明帝拂然站起來,竟是在冷笑,素日溫存柔和之色皆無,徑直走到門口簾子處,回頭撂下一句,「朕不信,你會是鐵石心腸做的!」

——若自己真是鐵石心腸,便不會再為舊日傷懷,亦不會今時為難,人生落得逍遙自在豈不很好?慕毓芫看著已經泛紅的手,上面指痕似帶著皇帝的惱恨,每一道都很是清晰,格外刺目。

此處已經距離慶都不遠,次日清晨便有漢安王府的人前來,來者通報姓名,說是漢安王府總管謝淳。孫恪靖等人守候在外,謝淳叩行大禮道︰「王爺听說皇上到來,本打算親自迎接,只恐怕興師動眾反不妥當,再者玉梓縣已隸屬慶都管轄,因此微臣帶著王府親衛過來。」

明帝見他身上氣度從容,頗為欣賞,「不必拘束,且坐下說話。」

謝淳也不忸怩,躬身謝過坐下,又道︰「關于冀州、輝城、洪州三地,私立名目暗吞皇銀一事,王爺早就派人去下查過,苦于證據不足而沒有干涉。」又搖頭一笑,「想不到孔希詔是個急性子,一本萬言折就參給皇上。好在中間沒出什麼紕漏,不然光是周全他的安危,就是一件讓人頭疼的事。」

明帝頷首笑道︰「孔希詔是魯莽了些,不過朕也不願讓他以身犯險。況且這件事牽涉甚廣,有勇無謀也成不得事,還是得細細查訪。」

謝淳點點頭,恭聲回道︰「王爺也是這般意思,目前已經收集到一些證據。只是冀州三地與京城聯系密切,故不敢貿然派人送去。原打算今秋覲見時再稟明,誰料孔希詔是個直腸子,竟然自己送上萬言折。」說著連連搖頭而笑,又道︰「另外奉王爺之命,順便接昭陵郡主回去。」

明帝甚是疑惑,「郡主?」

謝淳忙道︰「昭陵郡主前幾日來此燒香,屬下正奉命順帶接回去,方才因向皇上回話,還未來得及去通知。」

侯門千金素來無事,喜歡燒香拜佛也不稀奇。只是不遠出城倒是少見,恐怕也是漢安王寵溺之故。明帝並沒有太留意,只是一笑,「能在山上數日求佛,心誠之至,自然也是有求必靈。」

謝淳也笑了笑,「正廳只怕已預備好宴席,恭請皇上移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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