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鳳鳴 鸞鳳鳴 第七十八章 真假莫辨

作者 ︰ 紫玉輕霜

懸在半空的棧橋不斷搖晃,對面山石旁只有鳳羽獨自一人坐著,並無隨從在側。

「鳳羽,你難道是自己過來的?」靖王微微挑起眉梢。

鳳羽淡淡道︰「我這個樣子自然不可能獨自上山,但因為考慮到要與李兄商議大事,便讓隨從們先退到了那邊。」說話間,他抬手向斜側一指。靖王等人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見在另一座山巒間隱隱有人影晃動。

從那里到听濤石,需得繞行山道,再經過棧橋。靖王見鳳羽竟將隨從安排在那麼遠的地方,心中頗為意外。

「你一個人在此,就不怕被我們朔方挾持?」靖王半開玩笑似的看著他道。

他搖了搖頭,「想來李兄還不至于用這般下等的手段。不過……」鳳羽緩緩掃視他身後的士兵,「我既然單獨在了這里,還請李兄也先遣退將士,以免妨礙你我之間的商議。」

靖王下意識地往後瞥了一眼,鳳羽似乎看出了他的猶豫,隨即又道︰「你也看到了,我的手下距離此地更為遙遠,李兄若是不放心,可讓你的將士們留在棧橋對面。」

「王爺……」副將湊上前才一開口,便被靖王以眼神制止。

「既然鳳羽如此坦誠,那我也先讓隨行人員退至對岸。」他說著,便回頭向隨從打了個手勢,副將等人面有難色,但見靖王態度堅決,只得慢慢朝後退去。

待到眾人都已回到對面山岩下,靖王獨自走過棧橋,踏上了通往听濤石的小徑。鳳羽在不遠處見他到來,便緩緩斟了一杯茶,待靖王走至近前,他舉杯遞來,道︰「難得李兄還能信得過我,請飲茶。」

靖王低眸掃視一眼,接過茶後慢慢飲了一口,坐在了石桌邊。這才發現桌上除了茶具之外,還放著一個木盒。「我卻是沒想到北遼皇帝會派你來作為使臣。」靖王慢慢道。

鳳羽望著他,微微一笑︰「因為在常人看來,我應該在北胤王府被人伺候著過完此生吧。」

靖王略怔了怔,眼前的少年與以往相比,顯得更為成熟,但此刻眉宇間流露出的神情卻使得他心中一揪。

那是一種看似恬然,細細品察卻又隱含陰郁的感覺。

「鳳羽言重了。」靖王為緩解氣氛,替他也斟了一杯茶,「你雖身有不便,但才思敏捷,又豈會在王府中郁郁度日?只是眼下你我兩國又起戰端,你來到邊陲重地,也要小心自己的安危才是。」

鳳羽頷首,道︰「多謝李兄關心。不過對于此次戰火的開端,我倒有幾分疑惑……」他看了看靖王,見他神情平靜,又接下去道,「無論是聖上遣使詢問,還是我親自核實,都不曾找到向朔方村民射箭的凶手,因此我在想,這會不會是有人故意要挑起兩方爭斗,以坐收漁翁之利呢?」

靖王抬了抬眉梢,「我們兩國交戰,又有誰能從中獲利?」

「那便說不準了,新宋、伏羅,以及周邊其他小國都可借機生事。」鳳羽瞟了他一眼,端起茶杯飲了一口,「又或者你我兩國之內有人想要制造混亂以有所行動……」

「鳳羽是不是將事情想得太復雜了?」靖王沒等他說罷,便笑了幾聲,「說實話,兩國邊境上時有大小矛盾,只是這一次雙方未能控制住,便演變成了戰爭。」

鳳羽嘆了一聲,道︰「那李兄不願意和解了?我千里迢迢趕到此地,你總不能就此打發我回去。再者,朔方好不容易才有了喘息的機會,而我近日在高城上望去,青芒江對面才剛剛開始耕種的土地又一次廢棄,這對于你們國家來說,豈不是再遭創傷?」

靖王緊抿了嘴唇,過了一陣才道︰「實不相瞞,我本也無心率兵作戰,但國內壓力重重,連我皇兄也不得不改變了以前求和的念頭。」

「為什麼?」

靖王沉吟片刻,道︰「每年交納于北遼的大筆財富是不小的開支,朝野之間自然有人反對。」

「因為這樣所以想再開戰搏回勝利?」鳳羽挑眉凝視著他,「這不是等于賭徒心態了?你皇兄難道就听了那些人的話,在國力尚未恢復的時候就匆忙開戰?」

「不管怎樣,對我而言也只是奉命行事。」靖王似乎不想就此多談,沉默了下去。

鳳羽道︰「那好,前事不再多言。現在如果靖王願意勸解朔方國主,我們北遼也可酌情做出彌補。就算是有人從中挑撥,姑且就認為是我北遼防範有疏漏,才使得外人借機殺害了朔方村童。因此可以賠償錢財與那些受害的村民,這也是我出使之前,皇上對我的交代。」

靖王看他沉穩而談,不禁道︰「區區錢財又怎能彌補他們喪失親人之痛?」

「但目前之態,也只能聊表歉意。」鳳羽道,「更何況,這其中到底是不是北遼士兵所為,還存在很大的疑惑。」

靖王冷笑一聲︰「鳳羽,你倒是越來越偏向于北遼朝廷了。記得以前你還口口聲聲說自己對故土全無牽掛之心。」

鳳羽並沒有生氣,只是沉靜道︰「我與你一樣,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那就好,你只管回去告訴隆慶帝,他所說的彌補對我們朔方來說已是毫無用處。」靖王語氣果決,目光也堅冷下來。

鳳羽看著他,緩緩道︰「你的意思是,無論如何都要將戰爭繼續下去了?」

「事情已經發生,還能怎麼樣?」

「所以其實不管我做出怎樣的承諾,你們都不願收兵,是嗎?」鳳羽目光一轉,落在了靖王腰間的佩劍上。

靖王不再言語,兩人之間似乎有異樣的氣氛在彌漫。不遠處的激流洶涌震蕩,水花飛濺在兩岸岩石間,砸出朵朵白浪。

過了片刻,鳳羽忽而將桌上的木盒打了開來,里面原是圓石打磨而成的棋子。他仔仔細細地將黑白兩色的棋子擺放在石桌上,靖王看著他的動作,道︰「怎麼還帶了這個?」

「當初你離開上京返回朔方時,我就跟你說過,希望下一次能再對弈一局。」鳳羽的注意力都落在棋子上,很快便依照石桌上刻畫的痕跡將棋子放好位置。

靖王笑了笑,「你居然還有這樣的閑心。」

「反正該說的都已經說過,李兄實在不能退兵,我也沒有其他辦法。」他一邊說著,一邊捻著白子,「許久沒有與人下棋了,也許有些生疏。」

靖王原本已想借故離開,但見他盛意款款,也不好告辭,只得陪著他開了棋局。微風徐過,這山間原空氣清新,雨後更是綠葉搖動,涼意翩然,若除去對岸的士兵身影,倒真可謂是猶如仙境一般。

兩人一旦落子便不再交談,半程之後,靖王的黑子如飛龍一般橫卷棋局,竟將鳳羽的白子迫至邊緣。靖王望了望鳳羽,見他神色依舊,忍不住道︰「鳳羽,你可要全軍覆滅了。」

「嗯。」鳳羽看著棋局,似有幾分惆悵,「下完這一盤之後,李兄是不是要回去了?」

靖王微一沉吟,撫摩著手邊棋子,道︰「倒是還有個不情之請……」

「什麼?」他眼角微微一挑,望著靖王。

「就是前幾日被你捉到的副將……」靖王的神情有幾分拘謹,似乎在等待著鳳羽神色的改變。鳳羽卻只淡淡道︰「就是崔舜?可我若是放了他,你又堅持不撤兵,北遼上下豈不是要說我是膽小無能之輩了?」

靖王沉吟了一下,道︰「我可以帶兵先退至青芒江邊,作為你放歸崔舜的交換條件。」

「剛才我說了半晌,李兄都不為所動,為何一個崔舜卻能讓你如此在意?」鳳羽望著靖王,眼中帶笑,「我看他有幾分面熟,是否算是李兄的故交?」

靖王怔了怔,「也不算是故交,我看他頗為忠誠而已……」

「忠誠?」鳳羽一笑,將手邊棋盒推了開去,「他說自己才剛從嚴寒之地返回全州,是靖王提拔了他,讓他隨軍作戰,以求加官進爵。」

靖王神色漸漸變化,道︰「你審問了他?」

「抓到了敵將自然要問個清楚,再說,我覺得以前見過他,便更有幾分興趣了。」鳳羽倚靠在後,意態自然,「沒想到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原是福王府的管家之子,當年也常隨著福王王子進宮。」

靖王盯著他看了許久,道︰「鳳羽,你是否已經殺了他?」

鳳羽迎著他的目光,道︰「為什麼要殺他?」

「你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就應該記起當年毆打你的事情他也有份……」

「他只不過是個奴才,主人叫他做什麼,他就乖乖地去做而已。」鳳羽冷冷說著,忽而又轉目看著他,「但當時我離開朔方之前,你怎麼也沒跟我說,崔舜已經被新皇大赦,回到了全州?」

靖王無奈道︰「我若是對你說了豈不是要再起風波?鳳羽,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耿耿于懷,如今崔舜落在你手,你若能寬宏大量便將他放歸于我,我自然也會有所報答。」

「他本是福王府的隨從,與你又有什麼交情?」鳳羽挑眉望著他,又道,「說來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沒有弄明白,當初我因生病躺在屋中,僅有的兩個僕人去求醫問藥,可事後他們才說,宮中的太監告訴他們御醫房不會為我治病,讓他們出宮去買藥。也因為這樣,我在屋中苦等許久,才走出了院子。後來便被崔舜他們用木棍打斷了腿……」

靖王道︰「這我知道,事後父皇也懲戒了那個太監。其實御醫房並不會不顧你的死活,或許是那太監見你只是個質子,沒錢去孝敬他,便故意刁難了你的僕人。」

「可是平時院子周圍也會有太監宮女走過,為什麼崔舜他們過來襲擊我,直至他們把我拖出宮外,都沒人看到?」

「那里本是宮中偏僻之地,正巧無人路過,也不見得是什麼奇事。」靖王見他始終眉間微蹙,不禁道,「鳳羽,你心事過多,非但于事無補,反會傷及現在。」

「可這些事始終沒人來為我解答。」鳳羽抬頭看著他,笑了笑,「小時候疼得受不了,只知道哭,也沒有心思去想這些,現在才覺得有許多事情縈系在心,非要弄個明白。」

「什麼都要弄個明明白白,豈不是讓自己活得更累?」

「那不然呢?糊里糊涂過完這輩子,連自己到底是因為什麼而被打成殘廢也不清楚?」

「不就是他們看你性格高傲,便想要教訓你一番嗎?」靖王覺得他過于糾結,語氣也有些不耐煩起來。

鳳羽搖了搖頭,望著他道︰「不僅僅是這樣,還因為這個……」他說著,拈起一枚棋子,夾在雙指之間。靖王盯著那棋子,不禁失笑,「棋子?與這個又有什麼關系?」

「因為有人幾乎每次來與我下棋都會告負而回,可他在宮中處處以閑雅溫和而著稱,他不容許自己失敗,又不能對我睚眥必報,心中懊惱萬分。正巧福王世子在北遼病故,世子的幾個兄弟進宮面聖後在園中談及此事,被此人听到了,他便有意無意地撩撥一番,又暗中調開了守著側門的侍衛……」

「鳳羽!」靖王听到這里,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你這是從哪里听來的?莫非是崔舜跟你說的?」

「你為何這樣緊張?」鳳羽望著他。

靖王冷笑起來,「你不要裝出這種淡然的樣子,你口中說的時常與你下棋的人,除了我還有誰?!想當年你孤苦伶仃來到朔方,我見你可憐才來與你作伴,沒想到你竟信了小人之言,認為我是背後搞鬼的人!」

「你剛才不是還夸贊崔舜對你忠心耿耿嗎?為何現在就說他是小人了?」

靖王怒道︰「他現在落在你手中,為了自保當然只能信口胡說!如果不把罪名推到我頭上,他又怎能在你面前保住性命?」

鳳羽嗤笑道︰「他難道不明白得罪了你,就連朔方都回不去了?」

「我怎知他是怎麼想的?!」靖王陡然站起,轉身便走。鳳羽迅疾推著輪椅追至他身後,「那件事真的與你無關?」

靖王停下腳步,背對著他道︰「你覺得我會因為輸掉幾次棋局就想要你的命?那你殘疾之後,棋藝並未倒退,我又多次輸給你,我怎還留你活到現在?」

「小時候所想的事情也許與成年後不一樣。」鳳羽眼神寒冷,「僅憑福王的兒子又怎能讓太監說謊,還騙走了守門的侍衛?如果沒有宮中之人的協助,他們會有那麼周密的安排?」

靖王抬頭望著長空浮雲,冷冷道︰「那你認定此事原是我策劃的了?」

他沉默片刻,啞聲道︰「我只希望你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即便是你當年因一時惡起而做了此事,我也覺得你並非存心要害我性命。」

靖王攥緊了腰間佩劍,呼吸起伏不已,末了才道︰「不是我謀劃的。」

鳳羽沒有做聲,水浪滔滔,四周盡顯空曠。

靖王見他沒有回應,又側過臉緩緩道︰「我與崔舜之間,你可以選擇相信一人,我只說這一句,別的再不想解釋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你是鳳羽,你相信誰呢?

感謝大白兔扔了一個手榴彈投擲時間:2014-08-0123:4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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