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妹 143第142章

作者 ︰ 竊書女子

白羽音那天本想跟著去看熱鬧,豈料眾人堅決不肯帶她同行。♀任她在怎麼強調自己是通風報信的大功臣,又是大伙兒出生入死的盟友,眾人似乎早已對小姑娘的脾氣與劣跡有所了解,完全不把她的抗議和懇求放在眼中。見她氣哼哼地說誰也別想對她霏雪郡主發號施令,眾人反而更覺得她刁蠻任性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邱震霆竟索性點了她的穴道,讓她動彈不得。待她穴道自行解開時,眾人早已去得遠了。她氣急敗壞,騙得看守的民兵放松警惕,一擊將其打暈,闖將出來,打算大鬧民兵營然後追去芙蓉廟給眾人一點兒顏色瞧瞧。不過,她才跑出房門沒多遠,就發現原來崔抱月並未和嚴八姐等人一同前往芙蓉廟,而是留下來看守哲霖,以防此人再次渾水模魚。白羽音暗想︰我辛辛苦苦幫你們,你們卻如此待我,此仇不報,我白羽音三個字也可以倒過來寫了!你們怕姓袁的那病貓趁火打劫,我就偏偏要放他出來,嚇不死你們也氣死你們!于是,她又回到房中,和那看守自己的女民兵調換了衣服,潛入牢房來。

哲霖依然靠在囚室中,仿佛動也不曾動過。但听到白羽音的腳步聲,就立刻幽幽笑道︰「郡主去而復返,不知所為何事?」

白羽音冷冷道︰「不為何事。就是來看看你淪為階下囚的狼狽模樣,實在叫人解氣。」

「解氣?」哲霖道,「這麼說郡主很生氣了?讓在下來猜一猜——想是郡主謊話連篇闖禍不斷,繡花枕頭的本性已經被人看穿,所以嚴八姐他們把你丟下了?」

沒想到他一語道破。白羽音十分惱火。哲霖還接著說下去︰「郡主看來滿肚子火氣沒出發,所以想把在下從牢里放出去,在民兵營里鬧點兒亂子,以報一箭之仇,是也不是?呵呵,若是如此,我勸郡主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想要讓崔抱月和殺鹿幫的人惹上一身麻煩,把在下留在民兵營里,只怕更有用處。」

為什麼?白羽音幾乎沖口而出地發問,不過忍住了,一翻白眼,道︰「本郡主要是被你牽著鼻子走,那才是繡花枕頭呢!你別想用激將法了。本郡主才沒打算放你走。本郡主是來殺你的!」說著,從靴子里模出一把匕首來,威脅地晃了晃。

哲霖全然不為所動,貼牆坐著,仿佛側耳听著外面的動靜。忽然,笑道︰「咦,果然來了!」

「什麼」白羽音也豎起耳朵仔細听,片刻,才辨別出馬蹄聲,由遠而近,已經來到了民兵營內。「什麼人來了?」她問道,「是你招來的?」

「我今大勢已去一無所有,又身陷囹圄,去哪里招人來?」哲霖道,「這些人應該是端木平招來的。」

「你……你怎麼知道?」白羽音問,「端木平不是去芙蓉廟和嚴八姐對峙了嗎?哪兒能招人來?」

「郡主不信,大可以去看個究竟。」哲霖道,「不過……」他還沒說完,白羽音已經扭身跑了出去。到得外間,果然見到許多禁軍兵士,正和民兵對峙著。但听民兵們嚷嚷道︰「我們一心一意保家衛國,連朝廷的糧餉都不拿,怎麼會去偷宮里的東西?你說我們偷了什麼烏頭飛燕草——我們都是農民獵戶,只認得什麼是青菜蘿卜,哪里認得御藥房里的藥?再說,我們這輩子連皇宮都沒進過,怎麼曉得御藥房在皇宮的什麼地方?」

原來是管不著進御藥房偷藥的事被發現了,白羽音想,虧這人還自稱神偷,竟然叫人找上門來!

禁軍士兵喝令眾人安靜,道︰「我們只是追蹤偷藥賊來到這里,沒說是你們這些鄉巴佬偷的!這賊人竊取毒藥之後,連續向寄居在京中的武林人士下毒。有人看到他的面目,說好像是袁哲霖。」

听到這話,崔抱月有些慌了——哲霖來到民兵營的事,除了當時站崗的民兵之外,她並沒有告訴旁人。一方面是要減少哲霖和民兵的接觸,免得他花言巧語有機可乘,另一方面,也是免得人多口雜,泄露風聲。沒想到禁軍會找上門來。她要如何解釋自己未將哲霖移送官府卻將其私自關押?她心中暗叫糟糕,但強作鎮定,道︰「我民兵營戒備森嚴,怎麼可能有偷藥賊闖進來?若那偷藥的是袁哲霖,那更加別想躲在我的營地之中。我的每一個士兵都會拼盡全力將袁賊拿下!」

「有沒有要搜過了才知道。」禁軍士兵道,「雖然袁哲霖不見得在這里,但偷藥賊很可能藏身于此。御藥房為了防止有人居心叵測在草藥上做手腳,已經在好些草藥口袋上用福壽膏做了標志,又豢養了專門追蹤福壽膏氣味的獵犬。如今獵犬帶路來到民兵營,可見偷藥賊曾經來過。」

「笑話!」崔抱月斥道,「你也曉得說偷藥賊曾經來過——或者他本想在此下毒害人,但已經去別處了呢?就憑幾只畜生就要搜查我民兵營?我看你是根本沒把我們民兵營放在眼里!」

禁軍士兵本來就沒把出身低微的民兵們放在眼里,听崔抱月呵斥自己,當即頂撞。而崔抱月愈加火冒三丈,從旁邊一個民兵手里奪過一把草叉子來,當胸一橫,道︰「想到我民兵營來撒野,先過我這一關!」說時,將草叉子一晃,已經打掉了前面一個士兵的頭盔。民兵們多不知情,大呼痛快。而禁軍如何受得此等奇恥大辱,當下也都拔出兵器來。雙方劍拔弩張。

白羽音看到這一切,心里明白崔抱月並非真要捍衛民兵營的尊嚴,而是要阻止禁軍發現哲霖。她心中一邊罵端木平詭計多端,一邊怪管不著辦事不牢,一邊又想︰崔抱月這胡攪蠻纏的法子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她須得帶哲霖離開這里。否則,萬一被人誤會嚴八姐一行和哲霖勾結,那可就百口莫辯!

于是,她拔腳往牢房奔。忽又想︰該聲東擊西,才好月兌身!因迅速折去柴房,點起火來。滾滾濃煙立刻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她即趁亂跑回牢房中,也不和哲霖多羅嗦,用自己那削金斷玉的匕首將牢門打開,拖著哲霖便朝外奔。臨走,不忘在牢房里也放了一把火。夠眾人忙碌好一陣子了。

哲霖腳步蹣跚行動緩慢,白羽音拽著他就如同拖著一具尸體,吃力萬分。好容易逃離民兵營一里多地,她已經氣喘吁吁。偏偏哲霖還不忘說風涼話︰「郡主不是說想殺我麼?在哪里殺不好,偏偏要花力氣跑這麼遠?還是郡主舍不得我死?」

「閉上你的臭嘴!」白羽音惱火道,「你怎麼知道端木平會招人來?是不是你這個兩面三刀的混蛋早跟他商量好了?連救我也是假的?」

哲霖苦笑︰「郡主怎麼淨把事情往復雜處想?之前辣仙姑自己不是也分析了麼?像端木平這樣一個人,既然弱點被人知道,不可能坐以待斃。他會搜盡京城所有和綠蛛手有關的草藥,不可能料不到你們會去御藥房偷。他當然要來個反客為主,好冠冕堂皇地對付你們。」

「那你還說‘什麼都不做’是上策?」白羽音瞪大了眼楮。

哲霖笑了笑︰「凡夫俗子都知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卻不知留一座空城給敵人,挖一條溝渠給洪水,才是最省力又最有效的法子。那些武林人士中毒,顯然是端木平監守自盜搞出來的杰作。假如殺鹿幫的人不去御藥房偷藥,端木平的詭計焉能得逞?」

白羽音愕了愕︰此話的確有理!繼而又冷笑道︰「嘴里說得好听,不過是事後諸葛亮罷了。你自己還不是在疾風堂窮折騰?」

哲霖道︰「不錯。事後想起來,實在費力不討好。倘若我安安心心當我的官,替太子殿下辦事,將來和樾寇交戰的時候,自然什麼國仇家很都報了。我的目的不過是要復國,又不是要顛覆楚國,若是沒有操之過急走疾風堂這條道路,何至于落到今日這步田地?」

難不成和自己談起心事來?白羽音和沒功夫听,冷哼了一聲,道︰「御藥房這事,就算是他們計算錯了。不過,端木平遇到了那十種毒藥就會狂性大發,這總錯不了。難道他還能轉眼就把自己治好了?」

「能與不能,總要看過了才知。」哲霖道。

白羽音也正想到芙蓉廟去,于是拖著哲霖又走了一程,在一處茶亭雇了車子,一路朝芙蓉廟來。

他們不敢乘車到跟前,還有半里多路就下了車,從林子里模索著行走。不久就听到了群雄嚎叫怒罵的聲音,從樹叢的縫隙中依稀可以看到漫天藥粉彌散,好像一團濃霧籠罩。使勁舞動袖子意圖揮散藥粉的,捂著口鼻向外逃竄的,以及躬身拼命咳嗽的……慌亂的眾人只是那濃霧中扭動的黑影而已。

「喝嚇!辣仙姑這機關如此厲害,端木平整個人都泡在藥粉里啦!」白羽音道,「不愁他不露出原形!」

哲霖靠在一棵樹上休息,連看也不看那混亂的人群,道︰「最好如此,就怕事情沒這麼簡單。♀」

白羽音目不轉楮,先看到離他們不遠處,涼城府尹孫晉元抱頭趴在地上,手下的衙役們組成一道人牆,幫他擋著遠處飛散的藥粉。接著,又看到少年白翎捂著眼楮哇哇嚎哭,被玄衣朱卉提著,縱出圈外。隨後,看到蒼翼在人群中一忽兒躥出一忽兒躥入,口中念念有詞。

她正盡力在人群里尋找端木平的影子,卻忽然听到端木平的聲音了︰「諸位不要驚慌!快坐下,閉氣!先不要運功!待查明了是什麼毒藥,才好尋找解毒之道。亂用真氣只會加速毒素的運行。千萬鎮定!」

在這一片混亂之中,這聲音顯得出奇的鎮定,也許並不甚洪亮,卻十分清晰,絲毫也沒有發狂的跡象。白羽音不由大為震驚,瞪著哲霖道︰「他沒有發瘋?這是怎麼一回事?」

哲霖兩手一攤︰「我又不是端木平肚子里的蛔蟲,我怎麼曉得?這話你要問他。不過,他只怕死也不肯告訴你。」

白羽音直跳腳︰「難道他真的轉眼的功夫就悟出了化解魔功的方法?這也太神了吧!怎麼可能早不悟出來,晚不悟出了,偏偏人家想好了對付他的法子,他就突然悟了?難道還真有急中生智這種事?」

哲霖笑而不答,真讓白羽音愈加生氣且著急。她又不敢沖上前去看個清楚,只能遙遙等待那團綠色的煙霧漸漸散去。少時,便看見武林人士東倒西歪或坐或臥,少數幾個站著的,怒沖沖盯著嚴八姐等人。而端木平雖然面帶病容,讓弟子攙扶著,神情卻十分嚴肅,半分也不癲狂。

到底是哪里出了錯?白羽音伸長了脖子。驀地,見蒼翼跳了出來,大叫道「我明白了!」接著,嘰里呱啦說了一大通神鷲門武功的道理。由于距離甚遠,白羽音听不大清楚,況且五行八卦復雜無比,本來就叫人模不著頭腦,她只見蒼翼手舞足蹈,最後說道︰「他絲毫不動內力,這些毒藥能將他如何?你們看我來引他露餡!」說時,大步走向端木平,伸指直戳他胸前羶中穴。

白羽音眼楮眨也不眨——端木平會發狂嗎?蒼翼這怪人不會幫倒忙吧?或者,這一擊殺死了端木平,也算一種了斷?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而那邊圈中的其他人,諸如嚴八姐、邱震霆等,也都一樣緊張。瞬間,時空好像了凝固了一般,眾人都靜止了,連同端木平在內——他仿佛是太過吃驚,竟無法避開蒼翼這一擊,眼睜睜看著對方擊中自己胸前要害。

接著,一切又流動了起來。只見端木平晃了晃,仰天摔倒。一蓬鮮血自他口中噴出。「師父!」神農山莊的弟子撲了上去。而蒼翼則驚駭地盯著自己的手指,然後看看端木平,又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指︰「怎……怎麼會這樣?你……你怎麼一點兒內力也沒有?」

「你這魔頭!」一個神農山莊的弟子哭道,「師父為了給皇後娘娘治病,以身試藥,結果中了劇毒,就……就內功全失了!」

在場諸人不由全都怔住。白羽音也半晌合不攏嘴︰「內……內功全失……難怪他不會走火入魔……但怎麼……怎麼會……突然這樣?」

哲霖嘴角浮現出一絲難以捉模的笑意︰「什麼‘以身試藥’,根本就是借口!端木平自然是料到了辣仙姑的計策,害怕被毒藥引得失了常性,所以不惜自廢武功來化解這一危機。想此人為了修習優曇掌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到頭來卻是一場空,何其可笑。不過,他為了保住自己正人君子的名聲,竟不惜讓多年心血付諸東流,手段何其狠辣!唉,果然,成大事者要拿得起、放得下,才能立于不敗之地!他這一招破釜沉舟,真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你們哪兒還有辦法將其揭穿?」

「可是……他……他這不就成了廢人?」白羽音道,「現在嚴八姐要殺他,豈不是十分容易?」

「那可不一定。」哲霖道,「如果練成魔功,卻被人揭穿了嘴臉,他就成為武林公敵。相反,失去武功卻保持著謙謙君子的名頭,哪怕武林正道的人再怎麼虛偽,也不會公然放棄一個救死扶傷俠義為懷的君子,你說是不是?」

白羽音討厭他那高僧智者一般的語氣,冷哼一聲不答話。這時,听那邊正道人士高聲斥責嚴八姐一行︰「你們這些旁門左道的妖魔不覺得羞恥麼?端木莊主如此正直無私,為了救人,連自己的安危也不顧,你們卻還說他偷學魔教武功,真是荒唐之極!今日不殺盡你們這些妖魔鬼怪,道義何存?」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老子算是領教到了!」邱震霆罵道,「反正道理是說不清了,倒不如大家痛痛快快打一場——先宰了這個偽君子再說!」他「嗆」地抽出腰刀來,向端木平兜頭砍下。

神農山莊的眾弟子自然不能眼睜睜看著師父被害,紛紛上前攔截。而那些尚未中毒受傷的正道中人也先後擋了上來,頃刻和殺鹿幫諸人打作一團。又有幾個來圍攻嚴八姐,口中大呼「斬妖除魔」「捍衛俠義之道」等等。也有人叫著「快拿解藥來」。喊殺聲,兵刃撞擊之聲,夾雜著傷者的申吟之聲,還有天空烏鴉的「呱呱」哀鳴,芙蓉廟一派混亂。

這下可怎麼收場呀?白羽音煩躁地坐在樹根上。

這邊廂眾人正打得不可開交,那邊廂忽然「的的」一陣馬蹄聲,崔抱月率領民兵們氣急敗壞地趕了來,後面還有許多禁軍士兵。「端木平!」崔抱月還未跳下馬,先高聲罵道,「你這卑鄙小人,竟敢誣陷我們民兵營——我們和江湖人士井水不犯河水,怎麼會去毒害姜廣軒、慧慈等人?」

混戰中的人們俱是一愣——慧慈和姜廣軒中毒了?難怪沒有出現!端木平也滿面詫異︰「這話從何說起?」

「呸!」崔抱月啐了一口,「你還裝蒜!分明是你搜盡了京城方圓幾十里的那十種毒藥,如今京里一大批武林人士中了毒,你就說是御藥房失竊,還說是我們民兵營的人偷的。分明是監守自盜栽贓嫁禍!」

「御藥房失竊?」端木平驚訝。

「你別說你是剛剛听到的!」崔抱月怒道,「禁軍都已經在我民兵營放火了!說什麼有獵犬尋著福壽膏的味道追蹤到我那里——好笑,畜生要有這麼靈驗,那官府就不怕抓不到逃犯了!」

「崔女俠,」端木平正色道,「福壽膏使人上癮,毒害無窮,所以才不能廣泛使用。但是,利用吃福壽膏上癮的畜生來追蹤,卻十分準確。在下的確在御藥房中設了這樣的機關,為的是防止不法之徒加害皇上。但是,御藥房失竊、慧慈大師中毒,而貂鼠又追蹤到了民兵營,在下卻是剛剛才听到。何來監守自盜栽贓嫁禍之說?」

「哼!」崔抱月怒沖沖,顯然一個字也不相信。不過這時候,後面禁軍兵士牽著的獵犬忽然狂吠起來,掙月兌主人猛地朝人群撲了過去,三五只猛犬同時「汪汪」嚎叫著圍住管不著。他方要畜生呵斥,那獵犬們已猛撲上去咬住他的大腿,痛得他慘叫連連︰「老三,快把這些畜生趕走!」

猴老三驅使鳥獸的本領十分了得,只是這天無論他怎麼齜牙咧嘴,獵犬們也毫不理會,只是咬著管不著不放。最終還是邱震霆揮刀劈砍,將獵犬盡數斬殺。不過,這些畜生即便身首異處還依然不肯放松管不著——三個狗頭掛在他的腿上,鮮血淋灕,分不清哪是他的血,哪是獵犬的血。

管不著站立不穩,跌坐在地,指著端木平大罵︰「端木平,你用畜生來騷擾老子,好卑鄙無恥。」

你們那個猴老三還不是成天驅使畜生出來搗亂?眾正道人士都反唇相譏。端木平卻正色道︰「管二當家,獵犬並未攻擊旁人,單單追著你不放,可見是你身上沾了福壽膏的緣故。管二當家號稱‘神偷聖手’,大約是為了布置今日這機關伏擊在下,所以昨夜潛入御藥房了,是也不是?」

「放屁!」管不著大罵,「我身上怎麼可能有福壽膏?要有,也是你偷偷抹上去的!你這卑鄙小人,竟敢陷害我!我知道了,連袁哲霖那小子也是你一伙兒的!那小郡主也是你們一伙兒的!他娘的,真無恥!真狠毒!你安排他們施苦肉計,騙了我們——你這陰險小人!」

其實管不著他心中明白,大伙兒已經掉進端木平的圈套之中。偽君子精于算計,這毒計真可謂天衣無縫!眼看著禁軍兵士走上前來要逮捕他,他不知如何辯解,便亂嚷嚷了一氣。卻未注意到此話大有「此地無銀三百兩」之嫌。白羽音在樹叢中急得差點兒沒跳起來︰自己好不容易才把哲霖帶出民兵營,沒叫人抓住把柄。管不著此時卻全都招供出來,豈不浪費她一番苦心!

哲霖在一旁也是搖頭嘆息,不知是和白羽音一樣感嘆辛苦奔波全都白費,還是覺得自己聰明一世竟然被殺鹿幫這群莽夫拉下馬太過可笑?

不過,好在眾武林人士只對中毒之事義憤填膺,又急著要找解藥,因此只是不住口地咒罵,並未奇怪他怎麼忽然提到哲霖。♀而端木平雖然是陰謀的策劃者,似乎覺得自己出面來指出疑點有失他救死扶傷一代名醫的身份,于是,保持著大義凜然置生死于度外的神情,盡力大聲呼道︰「諸位听我一言!今日已有這麼多江湖同道受傷中毒,不管御藥房那里出了什麼事,也不管嚴八姐和在下誰是誰非,先要設法給大家解毒。人命關天,總要先救了人,再計較其他!」

只是,喧囂聲震天,大家都沒把他的話听到去。而且,就在這里時候,忽然又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只見司馬非率領一大隊京畿守備軍的士兵馳到了近前。

「司……司馬元帥……您怎麼親自來了?」孫晉元趕忙屁滾尿流地上前謝罪,說自己辦事不力,累得司馬非勞累奔波,但也不忘抱怨諸武林人士麻煩不斷,實非他能力所能管束。

司馬非卻不理他,掃視一眼那遍地狼藉,道︰「你們把老夫的警告當成耳旁風麼?還是你們根本就不將朝廷放在眼中?你們若有什麼冤屈,本該向孫大人申訴,或者回到家鄉找你們各自的父母官申冤。如今在京城一而再再二三地鬧事,若還不將你們拿下,楚國天威何存?」

群雄滿月復冤屈惱火,七嘴八舌地申辯,並有人嚷嚷著「官官相護」指責司馬非包庇殺鹿幫中人。而驀地,只听「砰」的一聲巨響,接著「喀嚓」一聲,一枝粗如兒臂的樹枝折斷落下。眾人又驚又奇,但見司馬非手中一支烏油油的管子正冒出一縷青煙。群雄多不知是何物,嚴八姐卻曾見過,正是公孫天成當日打傷姜廣軒時所用的火槍。

「吵吵什麼!」司馬非怒喝道,「你們想讓老夫在你們身上也開幾個透明的窟窿嗎?」眾人都被震懾。他們不知火槍雖然毀壞力超過一般的暗器,但裝彈不易,司馬非根本無法連續射擊,只知道此刻大家受傷的受傷,中毒的中毒,哪里敢和朝廷的軍隊硬拼?況且,看司馬非如此惱火,多半要將他們抓回去再受牢獄之苦。眾人心中雖然窩囊,卻也不敢喧嘩,只低聲嘟囔。

端木平顫巍巍地站起身︰「元帥,諸位江湖朋友不過是不忿嚴八姐殺害白蓮女史又污蔑在下,所以聚集于此和他對峙,誰料他們設下機關,造成許多江湖朋友受傷中毒。元帥不問青紅皂白就責怪我們聚眾械斗,實在有失公允。」

「沒錯!」眾正道人士紛紛點頭附和。

「話不能這麼說。」孫晉元道,「白蓮女史的案子,本官不是已經在查了麼!本官到這里來,不也是為了要請嚴八姐回去,好升堂審案麼?結果你們幾句話說不攏就動起手來。完全沒把本官……沒把朝廷放在眼里!你們不想死的,就乖乖罷手,跟我回京去把案子都了結了。之後,你們遠遠離開京城,遵紀守法地過日子去。」

「我綠林眾人素來也沒有和朝廷作對的意思。」端木平說話不卑不亢,「我等之所以會來到京城,皆是因為有心之人利用廟堂之爭迷惑了一些武林同道。而今日我等之所以會聚集于此,乃是因為有人利用職務之便,使在下蒙受不白之冤在前,使白蓮女史慘死、諸位江湖同道中毒在後。朝廷對此一再敷衍,有心包庇,我等不得已,才自行解決。本來這些話,在下並不想說,但大人一再辱罵我等——難道朝廷的威嚴至高無上,我等的尊嚴就可以隨意踐踏了嗎?」

「說得比唱得還好听!」邱震霆怒斥,「你干的好事你自己心知肚明,用不著誰來冤枉你!白蓮女史是誰殺的,四處下毒的又是誰,你也明白得很!他娘的,世上會騙人的不少,不過,老天有眼,沒有一件陰謀不會敗露。袁哲霖就是個好例子,任他再怎麼吹得天花亂墜,最後還不是一敗涂地?」

大嘴四也道︰「大哥說的不錯。你污蔑嚴兄弟殺害白蓮女史,又污蔑咱弟兄幾個下毒害人,看起來好像證據確鑿,不過,人正不怕影子歪。世上的冤案總會平反。想當初姓袁的捏造證據害死司馬公子,最後還不是水落石出?」

這正說到了司馬非的傷心事,狠狠一抖馬鞭︰「都給我住口!老夫已對勤兒的靈位立下重誓,有生之年決不再拉幫結派,管你是綠林豪杰也好,朝廷官員也罷,誰懷著禍國殃民損人利己的念頭,老夫一概六親不認。我今日來到這里,並不是听你們聒噪。那道姑被殺的案子有了些眉目,我本來想讓孫大人今日升堂了結此事,結果孫大人卻被你們牽絆于此。不得已,我將人證物證都帶來此處,就地審理此案。免得你們再多生事端!」說時,他招了招手,後面隊伍里走出幾個涼城府的衙役來,抬著一副擔架,上面顯然就是白蓮女史的遺體,她的幾名女弟子緊隨在旁,後面垂頭跟著的正是衙門的仵作。

司馬非示意仵作走上前來,向眾人陳明事實。仵作不敢怠慢,將擔架上覆蓋的白布揭開一角,剛好露出白蓮女史胸前那碧瑩瑩的掌印。他從隨身的工具囊里取出銀針,在那掌印上輕輕一踫,亮晃晃的銀針立刻變成了黑色。接著他又另拿了三枚銀針,分別在白蓮女史的胸前幾處大穴刺了刺,銀針卻毫無變化。仵作將四枚針都舉起來給眾人看了,說道︰「這綠手印劇毒無比。如果此人中了毒掌,毒素隨著血液侵入心脈,身上其他部位也應該驗出毒素來。不過,她身上卻只有這個掌印是有毒的。不僅如此,其實只有印著手掌印的這層皮膚是有毒的,其下的肌肉卻並未遭毒素損害。」說時,再取一根銀針,由掌印一側幾乎平貼著穿刺至皮下,拔出來展示時,銀針光潔如故。

「這是什麼意思?」群雄中有人不耐煩地問。

「這還不清楚?」蒼翼跳了出來,拍拍那仵作,似乎大加贊賞,然後自己說道︰「這老道姑身上的手掌印是死了之後才被人印上去的,特為冤枉嚴八姐!你想,嚴八姐先打了她一掌,直打得她口吐鮮血,肯定傷得不輕,中掌的地方一定留下青紫的痕跡,說不定肋骨也斷了,模一模就知道。不過,嚴八姐這一掌乃是正宗的神鷲門優曇掌,並不會留下綠手印。事後有人為了要冤枉他,所以得另外印一個綠手印上去。不僅要印,還要印得和嚴八姐留下的那個完全重合,天衣無縫。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不信大家都會去找張紙,先印一個墨汁的手印上去,再對準了印一個朱砂的手印——紙是死的,不會移動,尚且還需要瞄準無誤。而一個大活人,不管受了多重的傷,總不會乖乖躺在那里讓你再打她一掌。所以,這個印綠手印的家伙只好先把道姑給殺了,然後在尸體上印了個綠手印。人既已死,血流停止,毒素也就無法從肌膚深入肌肉血液,于是留在表層——我說的沒錯吧?」

「這位老爺說的一點兒也沒錯。」仵作低頭道,「小人仔細檢查過,死者胸口中的那一掌並不甚重,她的骨骼、內髒完好無損。真正致命的傷其實在這里。」他動手翻轉白蓮女史的遺體,撥開腦後的頭發來,指著後腦玉枕、風府等穴位道︰「小人從這幾處穴位之中拔出四寸長的銀針共七支。因為銀針深入頭顱,所以當時並未出血,且又有頭發覆蓋著,才沒立刻查出來。現在看來,這七根針才是致死的凶器。」

「果然!果然!」蒼翼湊到跟前瞧了個仔細,本想揭下整幅白布,親自檢驗仵作其他的驗尸結果,不過卻被白蓮女史的女弟子們攔住了︰「師父已經含冤而死,難道你還要叫她老人家在眾人面前受辱嗎?」

蒼翼怔了怔,才想起白蓮女史的尸身赤身露體,忙縮回手來,道︰「不用看也已經很清楚了。殺她的並不是嚴八姐,而是一個熟知綠蛛手和優曇掌的區別,又深怕別人知道自己修煉魔功的家伙。這個家伙五行缺木,行為不端,且不甘平淡——所以名字里把自己沒有的東西統統都湊上了。大家說說他是誰吧!」

眾人自然明白他指的是端木平。殺鹿幫中人都拍手叫好。正道群雄雖不至于立刻懷疑端木平,但心中也起了疑惑︰凶手既然不是嚴八姐,那麼是誰?

端木平面如金紙,卻沒有絲毫驚慌或惱怒之色,扶著一名弟子艱難地走到擔架旁,俯身查看白蓮女史的遺體。「不錯,凶手十分狡猾歹毒,後腦要穴,刺穿一處,已然可以致命,竟然連刺七針……」他嘆了一聲,接著對那幾個眼楮紅腫的年輕女子道,「你師父是武林正道人人敬仰的一代宗師,竟然遭此不測,我等絕無袖手旁觀之理。一定查明真相,為她報仇雪恨。」幾個年輕女子都抽泣著點頭。蒼翼即冷笑道︰「報仇雪恨,還不簡單?你自殺以謝天下,恩恩怨怨立刻一筆勾銷!」

端木平卻並不理會他,轉身看著嚴八姐道︰「嚴八姐,看來白蓮女史一事,我等錯怪了你。不過,你的確拜魔教妖人為師,修習魔教武功,已與我們武林正道勢不兩立。看白蓮女史的傷勢,殺她的人懂得魔教的綠蛛手,應該也是魔教中人。你若還想回歸正道,立刻供出其他魔教人物的下落,並和我等聯手將其剿滅,我們武林正道應該可以給你一個悔過自新的機會。」

「這話說得真是好笑!」蒼翼道,「練綠蛛手的人就是你,而綠蛛手需要什麼毒藥,托你留在宮中那個綠手印的福,再加上我這絕頂聰明的腦瓜子,殺鹿幫的人全知道了,那天在芙蓉廟听到咱們說話的人也全都知道了。你怎麼憑空又捏造出什麼魔教同黨來?」

端木平瞥了他一眼,神色甚是輕蔑︰「這位西瑤的朋友,在下和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卻幾次三番詆毀在下。你說這話的意思是,並沒有其他的魔教妖人,殺害白蓮女史的是閣下,或者是殺鹿幫的各位英雄?」

「我們才和她無怨無仇呢!」蒼翼道。

「那很好。」端木平不給他多說話的機會,自對司馬非和孫晉元道,「司馬元帥、孫大人,既然真相已經查明,與嚴八姐毫無關系,今日在場的江湖朋友也必不會再去騷擾嚴八姐和殺鹿幫的五位大人。不過,御藥房失竊和京中多為江湖同道中毒一事,還不知是何人所為。不管涼城府是否要徹查此案,如今人命官天,希望元帥能先讓在下回京去,替中毒的人診治,其他的事情稍後再議不遲。」

「嘿,你們听听!」蒼翼又搶著道,「他知道綠蛛手的毒要怎麼解!你如果不是偷看過綠蛛手的秘笈,怎麼會曉得解毒的方法?那個魔教同黨就是你!」

端木平冷笑了一聲︰「這位朋友說話顛三倒四,好不可笑!世上的毒藥無千無萬,你單單告訴我是‘綠蛛手’或者‘赤練指’‘百步倒’,我自然不知道該如何應付。但閣下方才已經明明白白把十種毒藥都說了出來。雖然具體的配方還不曉得,但根據你說的成分,我以為只要先準備綠豆湯、甘草茶,先將個人身上的毒素沖淡緩和些,再慢慢尋找根治之道也無不可。」

中了毒了正道人士一听這話,怎不大喜過望︰「端木莊主正直無私、濟世為懷,武林中有目共睹。一兩個奸險小人造謠污蔑算得了什麼?我等日後一定助莊主鏟除這些魔教妖孽!」

對于這樣的溢美之詞,端木平只微微頷首為禮,繼而對司馬非道︰「司馬元帥,對于在下提議意下如何?」

司馬非皺著眉頭︰他只想趕緊把這群江湖人士打發了,怎料到他們總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情形,御藥房失竊,姜廣軒等人中毒,分明就是他們武林內訌的結果,如果朝廷來查,只會拖延時間,讓他們再生事端。但若是不查,豈不是讓為他們回到地方再次械斗的理由?

孫晉元畢竟處理公案許多年,什麼時候需要虛張聲勢把小事鬧大,什麼時候需要平息紛爭把大事化小,什麼時候要秉公執法六親不認,什麼時候又要歪曲事實大興冤獄,他心里最清楚。不僅清楚,而且還有許多手段。看到眼下這情形,他腦筋稍一轉,就上前道︰「自然是要交給我涼城府來查。其實這案子的主謀也不難找,應該就是賊心不死的袁哲霖——禁軍的各位不是也如此懷疑麼?想必你們也有線索?」

禁軍兵士點了點頭︰「我們得悉御藥房失竊,追出來發現多名武林中人中毒,當時就懷疑是疾風堂卷土重來。而景康侯府那里也承認,袁哲霖趁他們不備跑了出來,有兩天不見人影了。後來我們隨著獵犬追蹤道民兵營,卻並沒有見到袁哲霖的蹤影。到了這里,獵犬卻沖著管大俠去了……」

「袁哲霖詭計多端!」孫晉元打斷道,「一定是他做了什麼手腳,陷害管大俠。依我看,這位白蓮女史也是他殺死的,為的是挑起端木莊主和殺鹿幫五位大人的矛盾。我這就回去請示刑部,通緝袁哲霖,決不能讓他再禍害人間。」

這個狗官,還真能隨便找替罪羊!白羽音既好氣又好笑,輕輕捅了哲霖一下,低聲道︰「你這就叫一失足成千古恨!現在什麼壞事,只要讓你背了黑鍋,就可以天下太平。這對于端木平來說,也是個好台階哩!」

哲霖笑了笑︰「牆倒眾人推,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反正我已經被圈禁,大不了這次被砍頭——總不能砍我兩次頭吧?我倒看看他們還能讓我頂罪到幾時。不過,我看端木平不會下這個台階。武林正邪之爭,就好像女人的貞潔一樣,即使做了□,還是想立牌坊——否則,端木平為何自廢武功?他大可以將魔功發揚光大,稱霸天下!說到底,他是武林正道的領袖,他一定要打擊歪門邪道,尤其是知道他不可告人秘密的那些歪門邪道——比如嚴八姐。」

這話也有道理!白羽音「哼」了一聲,繼續偷看。

果然,端木平正色道︰「此事到底是不是袁哲霖的所為,孫大人若能徹查,自然甚好。不過,武林正邪不兩立,幾百年來一向如此。只要魔教卷土重來,武林便無寧日,國家也不可能穩定。所以,無論司馬元帥如何威脅我等,我等依然會選擇鏟除魔教——嚴八姐,你的同黨在何處?闋遙山又在何處?你快從實招來!」

「對呀,闋前輩在哪里?你別告訴他,只告訴我就好!」蒼翼一听到和闋遙山有關,自然也要湊熱鬧。

嚴八姐看夠了這鬧劇,深悔自己當初太過固執,沒有索性一掌打死端木平——他在闋遙山面前夸下海口,要匡扶武林正道,結果只引起了更大的風波而已。不過,要殺端木平,現在也不遲!大不了一命抵一命,總算少了一個禍害!他這樣想時,一股暖流從丹田徐徐升起,瞬間四肢百骸都充滿了力量。于是他緊握拳頭,只待蒼翼稍稍讓開,他就好撲上去和端木平同歸于盡。

可這時候,一個神農山莊的弟子忽然道︰「師父,要說起會魔教武功的,似乎的確還有一個呢!」

此話一出,眾人的目光全都向他投了過來。端木平也問︰「是誰?」

「師父不記得了麼?」那弟子道,「當天師父去菱花胡同和白神父聊天,後來忽然有刺客打傷了白神父。那刺客使的是神鷲鏢,他和師父過招時,手掌也發出綠光來——當時師父也曾喝問他是不是魔教的人。他卻說自己是朝廷的人。」

竟有此事?群雄驚訝。嚴八姐和殺鹿幫中人心里卻已隱隱有了答案——應該就是康王府的護院吧?此人已退出江湖,不想再涉足腥風血雨,所以才暗中傳書給嚴八姐揭發端木平魔功的秘密,而不親自出馬鏟除奸賊。無論結果如果,此人對他們有恩,怎能讓這些武林匹夫去騷擾別人的生活?

他們想著要尋一條萬全之計,而其他的武林人士卻已沸騰了起來,紛紛道︰「朝廷中竟然有魔教余孽?難怪歪門邪道都登堂入室當起官來!不過,他既然人在京城,那再好不過,咱們就是把京城翻過來,也要找出他的下落!」一時間,大家激動異常,饒是守備軍大聲呵斥,司馬非又對空鳴槍,還是無法平息。

而驀地,空中傳來一聲長嘯︰「要找神鷲門的傳人,何其容易,我來指給你們看!」話音落處,一條人影蝙蝠般劃過,穩穩落在圈中。正是康王府的護院鐵師傅。蒼翼立刻就跳了起來︰「啊,是你!我就知道是你!」余人卻大多眯起了眼楮︰「閣下是誰?」

「我?賤名何足掛齒!」鐵師傅大笑,但走到司馬非和孫晉元面前時卻立刻換上一副躬順的神情,作揖道,「給兩位大人問安。小人是康王府的護院,找尋我家郡主的下落來到此處,听到有人大放厥詞,連我這個奴才都听不下去了,才出來說幾句心里話。有說得不對的地方,請兩位大人包涵。」

孫晉元見他這樣飛來飛去的本來,哪敢有異議?司馬非也知道江湖人士不服管束,再怎麼阻止也是白費力氣,因皺眉道︰「好,你有什麼話,盡管說吧。」

鐵師傅道︰「是!」便踱到了端木平的面前︰「端木莊主,你貴人多忘,早就不記得在下了吧?還是你的徒兒記性好些。」

「你果然是神鷲門的!」蒼翼大喜道,「現在終于承認了!哈哈——闋前輩在哪里,你可知道麼?」

鐵師傅瞟了他一眼︰「你這人真是冥頑不靈。我和闋前輩素未謀面,你再怎麼追問我,我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來。」

「當年正大門派血洗神鷲門,就只有闋前輩和他的師父逃出生天。」蒼翼道,「闋前輩就是神鷲門唯一的傳人。看你這年紀,應該是闋前輩的徒兒才對。怎麼說不認識他?」

鐵師傅哈哈大笑︰「正大門派血洗神鷲門的時候,滿以為一個活口也沒留,未察覺闋前輩和他師父卻出生天。闋前輩後來四處復仇,名滿江湖,這些正道人士逼他隱居,以為從此高枕無憂,卻不知當年逃出神鷲門的還有我的師祖。只不過我師祖遠赴西域番邦,我也在西域居住多年,闋前輩成名之時,我們這一支並無人知道。不過也是老天有眼,要是我們早從西域歸來,只怕六十年前就被人害死了,怎能留下我來揭穿所謂武林正道的狗屁嘴臉?」

群雄听他出言不遜,紛紛斥罵︰「魔教妖人,休得猖狂!今日一定要將你們斬草除根!」

鐵師傅大笑︰「斬草除根?只怕沒那麼容易。我們神鷲門人丁興旺,各大門派都有我們的後人呢!」

「放屁!」群雄暴怒,「魔教就算有余孽,也不過一兩人而已。你休要信口雌黃,企圖蠱惑人心!」

鐵師傅笑嘻嘻掃視眾人一圈,指著一個橫眉怒目的漢子道︰「這位大俠,我听你罵得最凶,請問你是哪一門哪一派的?」

「老子是白龍劍派的。」漢子道,「怎的,你想跟老子過兩招?」

「白龍劍派?無名小卒!」鐵師傅輕蔑道,「你師祖曾經學藝鐵劍門,你們的武功也應該是從鐵劍門演化而來的吧?你看這是什麼?」他一邊說,一邊以指代劍斜刺前方,繼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上中下三個方向連刺七劍,霎時將那白龍劍派的漢子周身要害都籠罩其中。

「鐵……鐵劍門的‘蕩平千山’!」有人驚呼。

「咦,你的眼力還不錯嘛。」鐵師傅笑道,「白龍劍派的人忘記了祖宗,你卻還記得——你又是哪一門哪一派的?」

「在下一介江湖浪子,不過曾經在瑯山派學藝。」那人回答。

「不錯,不錯。鐵劍門瑯山派同氣連枝,武功也有許多相通之處。」鐵師傅道,「那你來認認這是什麼!」說時,他兩手同時劃出,左劈右斬,仿佛與數人爭斗。接著,猛然躥起丈余,一翻身,好像要鑽入水中魚鷹一樣,頭朝下直撲向那不可見的敵人。到快觸及地面的時候,他竟以左手兩指支撐,倒立在地上,右手繼續揮掌劈砍,雙腿亦「啪啪啪啪」不停地連環踢出。他的整個人化作一把旋轉的刀,哪怕被人圍攻也不怕。

「這……這是瑯山派的‘萬劍歸宗’?」那師承瑯山派的人面如土色——「萬劍歸宗」乃是瑯山派的鎮山之寶,連現任掌門也未曾參透,這個魔教妖人卻如此輕松便使了出來,怎不叫人駭異!

鐵師傅微微一笑,兩臂在面前劃了個八字,忽然指捏蘭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定定不動。片刻,見眾人都不說話,才道︰「這不是達摩門的‘唯我獨尊’麼?難道他們的弟子不肖,已經不會這一招?可惜!可惜!」他搖搖頭︰「不過,也夠本了。我神鷲門的一套‘逍遙自在拳’就養活了這麼多門派,師祖泉下有知,也可以安息了。」

「魔……魔頭!」眾正道人士已氣勢大減,卻還不肯輸嘴,「你休得胡言亂語!你從何處偷學來這些武功?闋……闋遙山在哪里?你們……陰謀重建魔教?不要妄想!」

鐵師傅大笑︰「重建神鷲門?神鷲門難道需要重建嗎?你們當年瓜分了神鷲門的武功秘笈,各自修練。算起來,你們統統都是出自神鷲門。哈哈,我神鷲門被滅門之後竟然兵不血刃一統江湖。世上的事,當真奇妙無比!」

「放屁!」有人怒斥道,「天下的武功無千無萬,招式有相似,也何稀奇?看到似是而非的招式就硬說是從神鷲門偷學來的,又硬說天下門派都出自神鷲門,何其荒唐!」

「這話大有道理!」鐵師傅鼓掌道,「烏龜和王八也長得差不過,但是並非同門。不能只因看到烏龜背了個硬殼,就說它是王八。那請問諸位,因何認定嚴八姐是神鷲門的後人?因為你們听端木平說,嚴八姐使出一套好似優曇掌的武功?那可真好笑了!優曇掌乃是神鷲門最厲害的功夫。要是嚴八姐會優曇掌,你們如此對他苦苦相逼,他發怒起來,你們豈還有命在?可見這小子根本就不會優曇掌,不知哪里學來一點兒三腳貓的功夫而已。」

群雄听出鐵師傅是為嚴八姐開月兌,雖然覺得這說話牽強,但一時也找不出反駁之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端木平陰沉著臉發話了︰「好,嚴八姐素不承認他是魔教傳人,我們姑且不追究他。但是閣下已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認是魔教中人,在場的諸位都听見了。自古正邪不兩立,我等一定不能容你。今日我等就要將你這魔教余孽鏟除,你不要覺得冤枉。」

「不冤枉。」鐵師傅笑道,「自古江湖就是用拳頭說話的地方,拳頭硬的,就說自己是正義的一方,技不如人的,就淪為邪魔外道。只不過,要鏟除我,你們的本事也……」他故意不說下去。

眾人見他方才顯露功夫,自然曉得不是他的對手。听他此話大有威脅之意,便都望向端木平,看看這位武林正道的領袖打算如何應對。端木平顯出一副視死如歸之態,道︰「我們武林正道人才濟濟,豈會懼你?百年之前我們能殺滅魔教,百年之後一定也可以斬殺你這魔頭。邪不勝正,自古而然。」

鐵師傅全然不為他所動,走向孫晉元,「撲通」跪倒︰「孫大人,小人的的確曾是江湖中人,不過早已經棄暗投明,做了康王府的護院。漫說小人年輕時在江湖上並沒有做過殺人越貨之事,就算真的做過,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是不是也應該給小人一個悔過自新的機會?如今這些人卻口口聲聲要把小人千刀萬剮。而且還是當著孫大人的面,顯見這他們不把大人和我楚國的律例放在眼中,請大人替小的做主!」

孫晉元未料他有此一舉,嚇得連退兩步,差點兒摔倒。鐵師傅還繼續說下去︰「小人是康王府的奴才,常言道‘打狗還要看主人’,這些江湖草莽不僅沒把孫大人放在眼里,連我家王爺他們也沒放在眼里。這真是沒有天理了!」說時,「砰砰砰」向孫晉元磕起頭來。

眾人都曉得他是裝瘋賣傻——端木平等人灰頭土臉,殺鹿幫一行卻覺得無比解氣,司馬非正愁管束不了綠林豪杰,樂得看笑話,孫晉元則怕自己被卷入紛爭不死也得殘廢,冷汗直下。唯蒼翼素來想法與人不同,反而看不出鐵師傅是在捉弄端木平,只覺他武功如此高強,卻一副奴才嘴臉,叫人生氣,便大步上前去,拉他道︰「你這人好不奇怪!憑你的功夫,要把這些草包統統廢掉有何難處?你要重建神鷲門也不過動動小拇指便可。你何必求這沒用的官老爺替你做主?」

「你懂什麼!」鐵師傅道,「我既然已經棄暗投明,怎麼能學這些草莽匹夫,動不動就為了一點兒私仇大打出手?我身為王府的護院,怎能去做那違法亂紀的事情?豈不是給我家王爺找麻煩嗎?」

「你刺殺白神父,難道就不是違法亂紀的事了?」神農山莊的弟子尖聲質問。

「這怎麼一樣?」鐵師傅道,「我是康王府的奴才,主子有令,赴湯蹈火也要做到。再說,我並沒有刺殺白神父,只不過是奉王爺之命,設法將白神父留在菱花胡同,暫時不能出門。如此而已。」

「你好好的武林高手不做,怎麼偏偏要做奴才?」蒼翼直跺腳,「不明白!不明白!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這又什麼好生氣的?」鐵師傅道,「你這人才真真奇怪!我听說你和你那三個同門都是西瑤孝文太後身邊的護衛,不也一樣是奴才麼?做奴才的好處,你難道還不清楚?對手之間,往往謊話連篇,朋友之間,也要還說點兒客氣話,不知那句真心那句假意。唯有主子對奴才,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好比我家王爺對待我們這些奴才就是兩個字——實在。說要我們殺人就絕不會要我們放火,說做好了事給多少銀兩,也絕不會短了我們。做人就要這樣清清楚楚,別的也就不貪圖了。要是成天花精神去猜別人的心意,提防被別人算計,或者自己去算計了別人又得不到好處,這種日子過得多累?」

蒼翼一時被說愣了,張口結舌。倒是司馬非在一旁道︰「你這人,什麼例子不好舉,單單要說‘殺人放火’,好像康王爺專做壞事一樣。」

「元帥教訓得是。」鐵師傅道,「小的是個粗人,不像有些人會說大道理。殺人放火的確是壞事,不過,小人看來,如果能把殺人放火掛在嘴邊,總比那些滿口仁義道德暗地里卻殺人放火要來得強吧?」

「說得好!說得好!」大嘴四 里啪啦地拍手「光明正大地助紂為虐,總比偷偷模模地殘害忠良要強一些。這位護院大哥,你對我胃口!咱們去喝一杯,怎樣?」

「多謝抬舉。」鐵師傅道,「我們做下人的,不能隨便出門喝酒。不小心喝醉了,耽誤了主子的事,豈不麻煩?今天已經多管閑事耽擱了半晌啦——我去找我家郡主去了。」說著,拍拍身上的泥土,向司馬非和孫晉元各行一禮,徑自走出圈外。

作者有話要說︰為什麼端木平還沒有死……看來他暫時是不會死的了……作者都快被他氣死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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