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妹 124第123章

作者 ︰ 竊書女子

在宗人府坐等「處治」鳳凰兒的康親王做夢也沒有想到被禁軍士兵押進來的竟然是自己的外孫女兒。♀只不過是一轉眼的功夫,白羽音已經完全不見了往日的俏麗也不見了那自以為聰明的自信。她兩眼失神顯得驚慌失措,和任何一個被拖進宗人府的人沒有什麼兩樣。康親王像被開水燙了一樣從椅子里跳了起來︰「這……這是怎麼回事?」

「啟稟王爺,」領頭的士兵道,「皇上遭人毒害,有人看見是郡主的所為,因此卑職等奉命將郡主拿下。」

「這不可能!」康親王月兌口而出——白羽音分明就是去見皇後了,怎麼會去見元酆帝呢?再說,白羽音再胡鬧,也沒那個膽子去毒害皇帝——她毒害皇帝干什麼?「我來問問她——這絕對不可能!」

「王爺!」禁軍士兵一個箭步攔住了康親王,「抱歉,雖然王爺執掌宗人府,但是畢竟是霏雪郡主的親外祖父,這件案子,王爺最好還是避嫌。」

「什麼?」康親王幾乎粗暴地將士兵推開。不過,多年在腥風血雨中打滾,他整個人變得好像西洋的自鳴鐘一樣精密,處處都是機關,有齒輪切合著,只要稍稍一撥動,就能做出最快最正確的反應。而這個時候,恰恰好像他心中什麼地方被觸動了一下,驚怒立刻被控制住。「果然如此,老夫的確應該避嫌——那老夫今日就回府去了。若查出什麼眉目來,還望及時相告。」

士兵點頭答應,那邊自然已經將白羽音拖下去關押了。康親王則鎮定自若地收拾東西回府——他的動作相當地慢,給人的感覺好像是他自認為需要「回避」很長的時間,所以生怕落下一樣什麼東西似的。殊不知他是邊收拾邊思考,待他走出宗人府的時候,已經知道現在要去見什麼人。

他直奔坤寧宮。

皇後正行色匆匆,一身素服,似乎是要去佛堂。康親王就在這時候將她攔在了坤寧宮們口。皇後的面色很難看︰「王爺有何貴干?現在皇上身中奇毒,太醫束手無策,本宮要去給皇上祈福,片刻也不能耽擱——王爺若是要為霏雪郡主求情,也等到真相大白之後吧。」

「娘娘誤會了。」康親王道,「霏雪那孩子天真爛漫,品性純良,怎麼也不可能做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不過,在真相查明之前,老夫也不打算為她辯駁。老夫只是想告訴娘娘,神農山莊的莊主端木平大俠正在京中。听說他的醫術十分高明,老夫已經讓人去請他了。」

「哦?果真如此?」皇後道,「我倒沒听說過這個人——若是江湖人士,不知是不是行事古怪之輩?能請得動嗎?」

「醫者濟世為懷,豈有見死不救的道理?」康親王道,「況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作為臣子豈能不為皇上看診?臣已經交代下去,無論如何一定要把端木大俠請來。」

「如此多謝王爺了。」皇後道,「本宮如今也做不了什麼旁的,唯有齋戒誦經——少陪了!」說時,繞過康親王。

康親王這一次沒有阻攔她,只是緊追幾步,跟了上去︰「老夫也想為皇上祈福,若娘娘不介意,正可同行。」

「本宮……」皇後顯然「介意」得很。只不過,大庭廣眾之下康親王提出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她若拒絕倒要引人懷疑了。因此只自顧自朝前走,同時小聲道︰「王爺想要如何?」康親王也便小聲回答︰「到了佛堂,你自然知道。」

兩人便這樣仿佛一邊走一邊耳語一般來到了佛堂。皇後屏退了左右,冷冷道︰「王爺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吧?」

康親王瞥了她一眼,徑自在蒲團上坐下,好整以暇︰「我說?其實我是來給娘娘一個機會——娘娘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

皇後怔了怔︰「本宮是來誦經的,沒有話和王爺說。」

「是麼?」康親王冷笑,「本王執掌宗人府,雖然稱不上什麼了不得的差事,然而要把一些大逆不道的罪名隱瞞過去也不是全無可能——前提就是此事不能聲張。因此,娘娘如果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現在對本王坦白,本王還能幫娘娘善後。等到被人揭發出來,只怕回天乏術!」

皇後乜斜著眼楮︰「王爺莫非又要搬出符雅的身世麼?這是死無對證的事情,再說,皇上也沒興趣追究——如今也沒精神追究。你要想誣告本宮,也要先請了神醫來,將皇上醫好再說!」

「娘娘的心里大概根本就不想我請神醫來吧?」康親王道,「若是皇上藥石無靈,天下還有誰會來追究娘娘的私生女呢?娘娘豈不正好安枕無憂?」

「王爺這話說的可真好笑!」皇後道,「是誰成天巴望著將自己的外孫女兒早日扶上皇後寶座?又是誰串通疾風堂造反,想來個‘既成事實’,逼太子弒父篡位?甚至在袁哲霖逃竄之後,又故意在禁宮挑起爭端,還去皇上面前進讒言——能做出這些事來的人,怕是才真的想要了皇上的命吧?」

康親王並不否認,但冷笑道︰「能力挽狂瀾平息叛亂——不,是能夠事先布署妥當,出其不意釜底抽薪,這個人才是高手——尤其,在大家都以為事態平靜的時候,突然來了個螳螂在後,還順手把罪名推到別人的身上。這個人就更加高明了——連老夫都要自愧不如。」

皇後面無表情︰「本宮不知道王爺在說什麼。」

「這里只有娘娘和本王兩個人——」康親王道,伸手指了指那碩大的金佛像,「就算娘娘不是真的信菩薩,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娘娘想騙誰呢?你利用霏雪下毒謀害皇上,想一箭雙雕,既讓皇上永遠不能查問你所做的各樣惡行,又可以借此將本王也除去,這如意算盤打得也真響!」

皇後點了一柱香,到佛前獻上︰「王爺愛怎麼猜就怎麼猜吧。本宮是母儀天下的皇後,誰會相信我要謀害皇上?相反,霏雪郡主給皇上送去毒藥又甜言蜜語騙皇上服用,人證物證俱在,休想抵賴!況且霏雪郡主之前也屢次企圖謀害他人——去年冬天太子和鳳凰兒在菱花胡同中毒,就是出自她的手筆。她不過是豆蔻年華的小姑娘,為何要處心積慮謀害太子和皇上?相信世人都會想到,幕後另有主使。王爺與其在這里和本宮浪費時間,倒不如想想怎樣保全自己的性命吧!」

「娘娘好事多為,難道就沒有留下證據麼?」康親王道,「去年冬天菱花胡同的耶穌誕,的確是霏雪下毒,但她之所以敢這麼做,是因為娘娘先想下手殺符雅滅口,為的是要掩飾韓國夫人溺死的真相。在皇上的心目中,韓國夫人是怎樣的一位女神,娘娘難道不記得了麼?若是皇上知道韓國夫人的死因,你猜他會怎樣?」

皇後數著念珠,並不回答。香煙繚繞,讓人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康親王輕輕一笑︰「此外,還有素雲公主呢——皇上知道素雲公主的事麼?皇上知道素雲公主並不是相思成病而夭折,實際是偷偷跟著朝陽公主去了樾國麼?皇上知道娘娘刻意隱瞞此事,就是為了要除掉素雲這眼中釘麼?」

「王爺越說越離譜了!」皇後猛地轉過頭來,「你既要如此指控本宮,就快快拿出人證物證來。不過那之前,王爺最好先尋得神醫治好皇上,否則太子登基之後,斷然不會容許人隨意誹謗他的母親!」

「哈哈哈哈!」康親王大笑,「娘娘果然是打著這樣的算盤呢!你還不承認麼?死人是不會追究你的——哈哈!你真的很高明!若太子依照本王的計劃而政變登基,難免遭人非議。但皇上被霏雪刺殺或者是誤服丹藥中毒而死,太子登基名正言順——老夫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這笑聲雖然不大,但像是尖細的鋼針,狠狠地在人身上扎下去。不算痛,卻讓人渾身不自在。皇後手中的念珠斷了線, 里啪啦滾了一地︰「那麼王爺是服輸了?既然服輸了,就快回去等著奪爵圈禁吧,不必在此浪費口舌。」

「老夫正要回去等著!」康親王道,「等著看究竟是老夫被圈禁,還是娘娘被打入冷宮。」說著,一甩袖子,大步走出佛堂去。

午後的太陽白花花地耀眼。雖然不甚炎熱,但卻像火焰炙烤著皇宮,人人都如熱鍋上的螞蟻。

康親王腳步甚急——這可是危急存亡的關頭。他的確已經派人去請端木平。不過,一則不知道這位大俠身在何處,而則不知道請不請得動,三則不知道就算端木平出手,元酆帝能不能救得活——他已經確定了自己的猜想,一切都是皇後的所為。♀這女人看準了這天時地利人和具備的好機會,覷著鷸蚌相爭的空子,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就達到了目的。如今便是救活了元酆帝,要洗月兌白羽音的罪名也很困難。除非將皇後扳倒!

他手里並不缺皇後的罪證。只是,突然之間站出來揭發皇後,即便鐵證如山,人們也會有疑問︰既然他早就知情,為何等到今天?顯見原是同謀,如今翻臉而已。這效果便是適得其反。

因此他不能出面。要像疾風堂找人上京鳴冤從而牽扯出司馬勤爭地案那樣,將旁人推在前面,自己卻躲在幕後。

用什麼案子?找誰來鳴冤?忽然間一個年輕女子的臉龐浮現在他的眼前——符雅。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引子。符雅和皇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和糾纏不清的恩怨。皇後要殺符雅,符雅逃出京城,接著又被皇後抓了回來。這一切,程亦風雖不全知道,但也曉得個三五分。他之所以突然提出娶符雅,可不就是為了化解她的危機麼?如果能殺了符雅嫁禍給皇後,程亦風必不會善罷甘休。追查起來,難免要牽扯出皇後殺人的動機——至此,無論是揭出私生女的丑聞還是韓國夫人溺死的真相,皇後只有死路一條!

只要讓符雅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康親王看到了轉敗為勝的契機。他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剛才在佛堂並沒有見到符雅,想是被皇後留在坤寧宮。且去探個究竟!于是快步折回坤寧宮來。

可是到坤寧宮一問,符雅竟然也不在。宮女道︰「娘娘準了符小姐半日假,出宮見程大人——都走了一個多時辰了!」

那算起來豈不是在白羽音被騙去刺殺元酆帝的時候符雅就已經出宮了?康親王暗暗切齒︰皇後這老妖婆,計算得還真周到!但轉念一想︰在宮外殺人,豈不比在宮內容易嗎?當下悄悄吩咐自己的長隨,立刻出宮去,無論是符家還是程家,早則今日,遲則明天,取了符雅的性命。

那長隨按照康親王的指示去尋找符雅,難免要繞些彎路。因為符雅既沒有回自己家也沒有去程亦風的府邸,而是去了菱花胡同。闊別已久,白赫德免不了將她細細打量︰「你這幾個月來都在哪里?可要好好告訴我——不過不是現在,這會兒正有客人。」

「客人?」符雅朝內堂看了看,果然見到一個五十多歲的陌生男子。那男子向他欠身為禮。白赫德就介紹道︰「這位是端木姑娘的父親,神農山莊的端木莊主。」

「幸會。」符雅連忙施禮。

端木平還了禮,道︰「在下這樣不請自來,實在冒昧。若是神父和小姐有事相談,在下告辭。」

「莊主萬不可這樣說。」白赫德道,「端木姑娘為麻風村盡心盡力,雖然不能說是救人無數,但是也幫助不少病人。大家一直都想找機會好好感謝她。可惜她不辭而別。」

端木平道︰「小女的確時刻將祖師‘救死扶傷’的教訓記在心頭。不過,她的脾氣倔 ,有時還我行我素,任誰的話她都不听。唉!當初我只不過提醒她不要交友不慎,她一怒離家,竟然連只言片語也不曾傳回去。時日長久,我也不奢望能找到她,只希望她有一天自己能明白過來,再回神農山莊。」他環視四周︰「也許是老天可憐我這個做爹的,竟然讓我機緣巧合能來到槿兒行醫的地方。也算老懷安慰了!」他說著,不覺眼眶發紅。

白赫德不禁唏噓︰「端木莊主不必難過。我主慈愛,必然會保佑端木姑娘平安,並讓你們父女早日和解。」

他們自談話,符雅就沏上茶來——雖然離開了許久,她儼然還是此間的女執事。斟茶時,剛好白赫德同端木平說到疾風堂叛亂之事,白赫德便慨嘆︰「對權勢的貪慕讓人做出瘋狂的舉動來——不過端木莊主今天說的那一番江湖廟堂不可混淆的話,實在很高明!在我的家鄉歐羅巴洲就有學者說過,國家的權利倘若掌握在一人之手,這一人一旦犯錯,天下就要大亂。若有好幾股不同的力量互相**、互相抗衡、互相監督,大家有所顧忌,自然天下太平。符雅還引用了這位學者的觀點,向程亦風大人獻策呢!」

「果真如此麼?」端木平驚訝道,「外藩之地也有江湖?啊呀,這是我問得唐突了!天下何處不江湖?未知西洋外藩之地,是否也像我中原一樣門派眾多爭斗不止?」

白赫德笑了笑︰「歐羅巴洲學者說的是一國之立法、刑罰、治理大權需要分在不同的人之手,避免一言堂,方可防止暴政和**。不過我們歐羅巴洲也有武林中人,或者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或者劫富濟貧,懲惡除奸,大有人在。其中很有名的一個名叫羅賓漢的,他的門派恰好叫做‘綠林’,可不正好中原武林有異曲同工之妙麼?不過,要和中原武林的繁盛相比,歐羅巴洲只能說是天差地別了。真正打出旗號立為門派的少之又少。門派間的爭斗,也鮮有所聞。」

「在下真是孤陋寡聞!」端木平道,「門派眾多自然爭斗也多——正應了中原的一句老話︰林子大了,什麼樣的鳥兒沒有?中原武林何時才有平靜的一天?在下不想操這個心了。不提這些也罷——未知歐羅巴洲有何醫學典籍?白神父一直收治麻風病人,可鑽研出什麼良方麼?」

「要說治療的方法,現在倒還沒有。」白赫德道,「麻風痊愈這樣的事,只在《聖經》中作為神跡被記載。而依靠人力的,我還沒有見到過。我在修道院的時候——也就是我們歐羅巴洲的和尚廟——收容那些麻風病人,為的是讓他們不至于傳染別人。究竟要怎樣治療,雖然有諸多模索,卻還不是很有成效——我看端木姑娘的療法十分新穎,我倒想傳回歐羅巴去呢!」

「槿兒用的什麼方子?」端木平饒有興致。白赫德少不得尋了端木槿寫的藥方來給他看。兩人有此共同話題,越談越是投機,竟不覺時間飛逝。符雅在一旁陪坐著,插不上嘴,又听不進去,思緒不覺飄忽了起來,一忽兒想起皇後,一忽兒想起程亦風,一忽兒想起朝陽公主,一忽兒又想起韓國夫人,更有時只隱約有人影在腦海中飄蕩,卻辨不清是誰。

其實她來菱花胡同正是想和白赫德說自己近來的遭遇。在她的世界里,可信又可靠的人並不多——白赫德是一個,程亦風也是一個。然而,程亦風太願意去背負、去擔待,若和他談起什麼麻煩事,他就會殫精竭慮地去化解。符雅不忍他如此。況且,在這個人的面前,她總想維持著自己那淡定卻睿智的形象——也許是不自覺地想和朝陽公主相比較吧。她沒有美貌與地位,她只想為他排憂解難。若是她變成了他的負擔,那麼她還有什麼長處呢?白赫德卻是不同的,一個以上帝為堅定依靠的人,無論有多麼大的困難多麼迫切的危機,他在主里的信心總是支持著他。他是不會被打倒的。正因為如此,符雅才敢和他傾心而談,就算他不能直接解決任何問題,卻總能在主內紀念禱告。有時符雅覺得慚愧,同白赫德的信心相比,自己是多麼脆弱——

當皇後的人突然出現在鹿鳴山,以義塾學生的性命為要挾逼她回京,她一時之間竟然腦海空白,甚至沒有想到跟他們周旋,或者請殺鹿幫的好漢施以援手,就這樣被他們拉走。而回京的一路上,除了想到自己凶多吉少的前途之外,思想混沌一片。她埋怨著不公的命運,甚至無心向上帝禱告呼求。孤獨地面對危難的時候,人最丑陋無能的一面都會表現出來——當日哲霖帶人抄菱花胡同的時候,若不是身邊有程亦風,面前還有其他的教友,她不知會不會那樣鎮定?

我果然是個偽善而討厭的人,她想。如此一無是處,又一身的麻煩,我最後以後都不要見程大人了!

且渾渾噩噩想著的時候,外面忽然急匆匆走進一個陌生的青年,叫端木平道︰「師父——」

「何事?」端木平與白赫德談興正濃,被打斷了有些不快,「你怎麼到這里來了?不是讓你留在客棧用功麼?」

「宮里來人請您去」那神農山莊的弟子道,「說是有要緊的事。」

「宮里?」端木平皺了皺眉頭,「能有什麼事找我?之前不是已經跟太子殿下說得很清楚了嗎?我無意出仕,不必白費唇舌。」

「不是太子殿下找您。」那弟子道,「是康親王派人來的。弟子也知道師父不愛見官場上的人,所以那人還留在外面等著,弟子沒讓他跟進來。♀」

「康親王?」端木平奇道,「我跟他素未謀面,他找我做什麼?你且去告訴他,為師乃一介布衣,不慣與天潢貴冑交往,請他回去吧。為師還要在此間和白神父探討麻風病的藥方。」

「是。」那弟子應了,便去傳話。才去沒多久,管事的張嬸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道︰「神父……不好了!來了……好多官兵!」

「莫不是要動用官兵抓我進宮去麼?」端木平拂袖而起,「我就不信我不想去還有人能勉強得了我!」說著,意欲出門去交涉。

「不是的……」張嬸道,「那些官兵是來……來找符小姐的。」

「找我?」符雅從神游中被拉了回來,心里不自覺地升起了不安與恐懼,「那我去看看。」

她強自鎮定,走到了外間。看到所謂的「官兵」是十來個禁軍士兵。其中不乏面熟之人,正是平日里皇後出行時負責護衛的那一批。多半是皇後派來的了,她想,不錯的,除了皇後,還有誰會興師動眾地來找她?她根本已經成了折翼的鳥兒,腳上拴著繩子,怎麼也飛不出皇後的手掌心——還要她如何呢?

「符小姐!」為首的禁軍校尉上前來一禮,道,「找到你就好了。娘娘還說小姐去了程大人的府邸,卑職等找了一大圈兒才到這里——娘娘請小姐立刻回宮去。」

既要我出來,又忽然要我回去,還派了這麼多禁軍,莫非怕我跑了不成?符雅差點兒冷笑出聲︰道「娘娘要召我回去,隨便叫人傳個話就行,何必勞師動眾煩勞各位呢?」

「這是卑職等該當的。」校尉道,「娘娘派我們來保護小姐,怕小姐會遭遇危險。」

遭遇危險?保護?符雅差點兒大笑出聲,這世界上除了皇後——她的親生母親——還有誰會想要殺她呢?「你們替我多謝娘娘。」她努力克制住聲音的顫抖,「不過我在這里很安全,不必勞煩諸位。我還有幾句話要和白神父說,說完了,我自然會回宮去。」

「不,小姐!」那校尉道,「請小姐立刻跟卑職等回宮。娘娘現在已經諸多操心,若是小姐遇到什麼三長兩短,那可如何是好?請小姐體諒娘娘。」

早年算計著如何當皇後,當上了皇後又算計著如何鏟除其他得寵的妃嬪,壞事做多了,留下了把柄,現在就絞盡腦汁不要讓康親王或者其他的任何人用這些小辮子來威脅自己,符雅厭惡地想,如此做人,皇後怎麼能不諸多操心?為什麼——為什麼這樣的一個人要是她的親生母親?她怎麼也不相信。

「我能有什麼三長兩短?」符雅不耐煩道,「我就進去道個別,馬上……」

「小姐!」那校尉一個箭步擋在教堂的門口,壓低了聲音道,「卑職不敢聲張。娘娘叫小姐立刻回宮,是因為宮里出大事了——皇上被人下毒刺殺,現在太醫們都束手無策,或者大限將至……卑職不敢說大逆不道的話,但是皇後娘娘說,有備無患,請小姐回宮去,也好有個商量。」

「什麼?」符雅不由驚得倒吸一口涼氣,「怎麼會這樣?」

校尉搖搖頭︰「個中細節卑職也不清楚,听說霏雪郡主牽扯了進去,已經被押在宗人府大牢了。娘娘擔心有人會對小姐不利,所以叫卑職等火速出宮……」

他還說了些什麼,符雅沒听確切,心里斗大的疑問︰白羽音雖然荒唐,但是給她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謀害皇上。這中間不知有什麼驚天大陰謀。然而,不管是什麼陰謀,誰會因此來對她符雅不利?她算是什麼?生而成為一個後宮女人人生的污點,進而見證了這個女人更多的惡行,放在後宮可以翻天覆地,但是在朝堂上根本不值一提。皇後到底要怎樣?

「以斯帖——」背後傳來白赫德的聲音,「有什麼要緊的事麼?」

「沒有。」她撒謊——不能連累教會,她既然已經被皇後掌握,何必做徒勞的掙扎?一切還是等回宮去再隨機應變吧。

且想著的時候,忽然听到一陣古怪的風聲,就像一只鳥兒迅速地飛過,是那樣的急,簡直讓人擔心它會閃避不及直撞到人身上去似的。符雅還沒看清楚這什麼奇怪的鳥兒,就听那校尉一聲驚呼︰「小姐當心!」她已經被撲倒在地。

「什麼事?」猛烈的撞擊讓她頭暈眼花,支撐起身體來一看,卻見門里白赫德仰天倒地。「神父!」她撲上去攙扶,見白赫德胸口一點殷紅正慢慢地洇開。雖然不知凶器為何,但顯見是有人暗算。

「是誰?」禁軍士兵們厲聲喝道,「速速現身!」他們四下里看,卻不見半條可疑的人影。唯听「嗖」的一聲,又有利器朝符雅射了過去。

「大膽凶徒!」端木平一聲斷喝,從教堂里躍出,一揮袖子將那利器掃開一旁,「竟然到這清淨地來害人性命!」他振臂一縱,撲向對面宅院的屋頂。屋脊之後一條人影被驚起,正是那無處遁形的刺客。兩人閃轉騰挪,霎時糾纏了起來。

「小姐,快跟卑職等離開這里吧!」禁軍士兵們圍住了符雅,「太危險了!」

符雅充耳不聞,只扶著白赫德,見老神父眉頭緊鎖,面色發青,意識全無。再看那傷口流出來的血,已經變成了紫黑色,正是中了劇毒的癥狀。

許多教友聞訊趕來,有的自告奮勇要將白赫德抬進屋去,又有的要去請郎中,拿金創藥。但是端木平的弟子搶上前來阻止︰「中暗器的毒和被毒蛇咬一樣,千萬不能挪動,一動就會加速毒素的運行。你們快點兒搬些被褥來讓他躺好,我看看怎麼醫治。」

教友們不認得這個無名小卒是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符雅咬著嘴唇定了定神——事情本是因她而起,她心中滿是疑問、猜測、憤怒、和絕望,不過,此刻救人更要緊,因道︰「這是神農山莊端木莊主的高徒,就是大夫,大家快照他吩咐的去做!」眾人這才趕忙各自跑去做事,不時就讓白赫德在院子中躺好了。神農山莊的弟子剪開老神父衣衫,看那暗器深深刺入胸膛,外面留著燕尾似的倒鉤。他不知前面是否也有鉤刺,不敢貿然拔出,只拿剪刀輕輕劃開傷口周圍的皮肉,做進一步的檢視。許多教友都不忍觀看,紛紛扭過頭去。

屋頂上端木平和那刺客兀自斗得激烈。端木平的武功在江湖上雖然不是數一數二,但也是泰山北斗級的人物。可那刺客的武功竟也不弱,一忽兒剛猛,一忽兒陰柔,虛虛實實,有時分明是窮途末路了,不知哪里又冒出了後著來,總能安然化解,直和端木平斗了數十回合也沒分出高下來。

端木平心中好不焦急,行走江湖幾十年,厲害的對手遇到過許多,但似這般古怪的還是頭一次見到,尤其,武功的路數都看不出來,究竟是何方妖魔?猛地,他覷見刺客掌中透出青綠色的幽光,還帶著陣陣異香,心下一駭︰「這……優曇掌!你是什麼人?」

刺客嘿嘿一笑︰「識得優曇掌,你的眼力還不錯。但是先前那路天花亂墜拳你怎麼沒認出?還有這一招‘靈鷲探海’出自什麼,你看得出麼?」

「你……」端木平愕然,「你是……魔教?魔教還有後人?」

「嘖嘖!」刺客笑道,「怎見得我一定就是魔教?當年你們這些武林正道將神鷲門滅門的時候,不是瓜分了搶出來的秘笈麼?我可能是鐵劍門的,可能是瑯山派的,也可能是你神農山莊的呢!」

「你……」端木平化解了刺客的一計狠招,「你是闋遙山的徒弟?」

「闋遙山?」刺客冷笑,「闋遙山老前輩不是被你們逼得隱居了六十多年麼?要是他還活著,我倒想拜見他一下呢。不過,我想他大概早已經不在人世了吧。哈哈,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闋遙山是神鷲門的人,你們容不得他,翦重華是你們正大門派的領袖,你們也容不得他。老子看這江湖臭不可聞,早就棄暗投明進了朝廷。你也就不必花心思猜老子是什麼門派了。」

「你是朝廷的人?」端木平奇怪道,「你為什麼要加害這里無辜的人?」

「嘿嘿,主子有命,屬下就去做。」刺客道,「我光明正大做真小人,總比你這偽君子好——端木平,你就是成天把救死扶傷掛在嘴邊的那個家伙麼?」

「怎樣?」端木平一邊進招一邊怒道,「救人總比你殺人強吧?」

「不錯,當真把濟世活人放在第一位,連我也要佩服你。」刺客道,「不過,滿口仁義道德,竟然放下那個中了劇毒的人不救,來和我這等無名小卒纏斗,傳了出去,可真笑死人了!」

端木平怔了怔︰「休要胡言亂語——你暗器上是什麼毒?快把解藥交出來!」

「嘻嘻,」刺客笑道,「我就不信當年正大門派進攻神鷲門,那里的《神鷲毒經》沒有落到你神農山莊的手上——我那神鷲鏢上喂的什麼毒,解藥又是什麼配方,還能難得住堂堂端木莊主?要抓住我取解藥,這借口也太假了!啊,莫非你師父沒有把《神鷲毒經》傳給你?想來你做過什麼欺師滅祖的壞事了!」

「你……」端木平被激怒了,看著對手胸前空檔便雙拳直擊,要速戰速決。不料這本是刺客的圈套,他的拳頭才攻到,對方已經像風箏似的朝後飄開了好幾尺,同時,兩手一揮,「唰唰唰」又甩出若干「神鷲鏢」。端木平急忙鼓起兩袖,一一掃開。便在這樣的瞬間,刺客急縱數下,躍出了戰團,起起落落,轉眼就沒了蹤影。

「無恥鼠輩!」端木平啐道。但無暇追趕,飛身躍回教堂的院內查看白赫德的情況。他的弟子依然對著神鷲鏢束手無策。端木平整理了一下思路,命令道︰「快去燒開水,另外準備些布,點油燈,拿剪刀、金創藥,我要把毒鏢拔出來——還有,我現在說解毒的藥方,你們立刻去按方抓藥。」

神醫開了口,大家自然立刻照辦。一團忙碌當中,卻听有人湊上來道︰「端……端木大俠麼?我家王爺請您……」原來是康王府的下人跟著神農山莊的弟子前來,還沒有走。

「混帳!」端木平斥道,「還有什麼急過人命的?沒看我正在救人麼?你家王爺有什麼事能大過人命的?你且告訴他,不管他有什麼事,我端木平是不會去見他的!」

「怎麼不是急過人命的!」這下人跺腳。他想必很清楚,說出元酆帝命在旦夕的事實必然會造成京城的慌亂,不論是依然潛逃在外的哲霖還是埋伏在不知哪個角落的樾國細作都可能捕捉到這個消息而乘機作亂,所以在來的途中才沒有向神農山莊的弟子說明,害怕走漏風聲。如今看來,要是不說清楚,端木平是不會進宮去了——萬一耽誤了救治,元酆帝有什麼三長兩短,那誰擔待得起?他當下一咬牙,道︰「王爺請您進宮,也是救命的大事——皇上遇刺中毒,太醫們都毫無辦法,就指望著大俠妙手回春了!」

「皇上遇刺中毒?」圍在一邊的教友們都驚詫不已。

康親王府的下人一鼓作氣地說下去︰「大俠不覺得進宮的事更十萬火急麼?這個白神父不過是……是一介平民,但是現在宮中等著大俠醫治的是九五之尊當今聖上!大俠……」

「你住口!」端木平道,「人命豈有貴賤之分!不過你放心,既然是救命的事,我自然不能推辭。我替白神父拔了毒鏢,就跟你進宮去。」

「可是……」那下人還想再說什麼,但端木平連看也不再看他一眼。有教友遞上剪刀來,他湊在油燈上烤了,緊緊地鉗住神鷲鏢的尾部,又讓他的弟子按住白赫德的胸口,手猛一抽,毒鏢就整個兒被拔了出來。紫黑色的血跟著噴涌而出。原本在旁不住地劃十字的教友們見出血如此凶猛,都要拿手巾來堵,卻被端木平制止︰「這是毒血,流出來才好!」

過了一會兒,血的顏色由紫黑轉為鮮紅,端木平才在傷口上灑了金創藥,又用白布壓住。大家看白赫德的臉色,也從青紫變為蒼白,可見毒素已經排出了不少。

「莊主,」白赫德艱難地張開眼楮,「他們抓藥回來自然會煎給我,莊主不必逗留,還是進宮去看皇上吧。雖然人命不分貴賤,但皇上的性命牽動天下百姓,莊主醫者父母心,應該比我更清楚。」

「對,對,對!」康王府的下人急忙附和,「皇上龍體的康健就是天下百姓安居樂業的保障,若皇上有什麼三長兩短,先別說百姓要流離失所,就是皇上身邊伺候的人,都有一大批要掉腦袋!端木大俠出手搭救,那救的不僅僅是皇上,而是成千上萬的人呢!」

端木平皺眉猶豫了一下︰「好吧。神父,你的傷已經沒有什麼大礙。我這位弟子雖然不還成器,但是也跟著我許多年了,煎藥的事只管讓他來做。我且跟他們去宮里一趟,晚些再回來看你。」

白赫德虛弱地點點頭︰「莊主不必掛懷。我的命在天父的手中,他若不答應,我連頭發都不會少一根呢!」

听他如此樂觀,端木平也不禁一笑。康王府的下人則是忙不迭地要前面引路了。但是禁軍校尉卻擋住道︰「慢著,既然是要回宮去醫治皇上,自然是與我們一起走。」

「為什麼?」那下人道,「是王爺讓我來請端木大俠,本該由我領大俠前去宮中。」

「這有何分別?」校尉道,「我們也是要回宮的——除非你不回宮?你不是要先帶了大俠去康王府吧?那豈不耽誤時間?」

下人愣了愣︰禁軍帶了端木平進宮,康親王的功勞就被別人佔盡。但如此理由怎麼能說出口?只得不情願地答應道︰「原是我急糊涂了,那麼大家一起走吧。」

「甚好。」校尉道,「符小姐,你也請吧。」

符雅滿心擔憂白赫德的身體,想要留下來照顧,但知道士兵們決不會答應,爭執起來只會讓白赫德憂慮而已。現在不能給老神父添煩。只能靠自己,走一步算一步。因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告別白赫德,與他們一同進宮來。

一行人回到皇宮的時候,自有康親王事先交代好的人迎上來。但是由于禁軍士兵在側,他們只跟那康王府下人交換著眼色,也不敢有何行動。符雅一路走著,猜測著康親王的計劃和皇後的打算,這兩個人的道行太高,她毫無頭緒。周圍已經明顯可以感受到慌亂的氣氛︰太監宮女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議論,而宗親們則都各顯神通地打听到了消息,紛紛進宮來。似乎大家心里都有了共識︰元酆帝恐怕是難逃一死,大限就在眼前,新君登基,誰能加官進爵?誰會一蹶不振?

乾清宮的院子里站滿了後宮妃嬪——不知是等著元酆帝死還是等著他活——濃烈的脂粉香和平日這里煉丹的氣味混雜在一起,顯得十分詭異。元酆帝起居的養元殿內則黑壓壓擠滿了太醫院的人,各種品級的官服湊在一起,如同一幅巨大的繡品,微微有些抖動——那是大家在交頭接耳。可見還在商議,也沒個對策。

對于端木平的到來,大多數太醫顯得驚異且不屑,有人還低聲道︰「有一個飄然真君還不夠,又弄來一個江湖術士!還不快轟出去!」這話卻立刻遭到了院判劉長青的呵斥︰「怎見得江湖中人都是術士?神農山莊的醫術天下聞名——自己孤陋寡聞卻要詆毀他人?」他說著,親自迎了出來︰「端木莊主,在下已久養大名,快請進吧。」

「劉大人且慢!」旁邊阻攔他的是副院判靳孝祥,「皇上萬金之軀,怎能隨便叫江湖中人看?」

「笑話!」劉長青道,「這是端木莊主,哪里是普通的江湖中人?皇上萬金之軀,若是你有法子解毒,自然很好,若沒有,何苦攔著別人?」

「太醫院現在的確沒有人能為皇上解毒。」靳孝祥道,「端木莊主也許是江湖名醫,但是給皇上看病,茲事體大,不是劉大人能做主的。雖然現在時間緊迫,還是應該請示皇後娘娘,才算妥當。」

「荒謬!」劉長青道,「皇後娘娘在佛堂給皇上祈福。一來一回要耽誤多少時間?」

「啟稟大人,」那禁軍校尉道,「方才卑職一進宮就已經派人去稟奏皇後娘娘,相信稍待片刻,娘娘便會示下。」

「你?」劉長青瞪了他一眼,「皇上身中奇毒危在旦夕,你小小一個禁軍兵士卻在這里阻撓大夫給皇上診治。這里哪兒有你說話的地方?」

「可不是!」康王府的下人也幫腔,「康王爺要請端木大俠來給皇上治病,之前已經當面和皇後娘娘稟報過了。你先前嫌我耽擱時間,這時自己又來多加阻攔。你安的什麼心?」

「他是職責所在!」靳孝祥喝到,「再說,你不過是王府的家奴,這里又如何有你說話的份兒?事關皇上龍體社稷安危,不可草率。」

他們吵得劍拔弩張,忽听端木平哈哈大笑︰「真是可笑之極!大事當前只會為些無關緊要的枝節糾纏不休,江湖和朝廷真是一模一樣。難怪袁哲霖這等奸險小人到了什麼地方都如魚得水。我不管你們誰想爭功,誰怕擔責任,我是來救人的。我要救人,除非閻王,否則沒人攔得住!」說罷,大步朝養元殿內走。

「站住!」禁軍校尉厲喝道,「禁宮重地,豈容你放肆?」說著就撲上前去擋住其去路。然而端木平只輕輕一推,他就騰雲駕霧般地飛到一邊去了。其余的士兵不能袖手,也紛紛上來阻攔,但見端木平邊走邊甩動衣袖,士兵們連他的身子都沾不上,就紛紛摔了出去。不過士兵們並不放棄,又起身再次圍上,眼見就要和端木平在養元殿前拼起命來。

正這時,外面傳來皇後的聲音︰「這是造反了麼?皇上還在里面躺著,你們一個兩個在這里做什麼?」

眾人連忙跪地請安,唯端木平趁著這個機會縱身一撲,已進了養元殿內。

「這是怎麼一回事?」皇後問。

「啟稟娘娘——」劉長青才要開口,皇後又打斷了︰「算了,現在最要緊的是皇上的身子,你們有什麼解釋,我回頭再來听——剛才是神農山莊的端木莊主進去了麼?听說他的醫術了得,希望可以藥到病除。」

听了這話,劉長青不無得意地瞟了靳孝祥一眼。

皇後舉步朝養元殿內走,一路又叫太醫們不必多禮︰「你們都去給端木莊主幫忙吧。我只在一邊遠遠地看著就好,不來給你們添亂。」到了門口,又回身︰「符雅,你在發什麼愣?為何不跟上來?」

符雅怔了怔,起初還以為皇後在一團混亂之中沒有看到自己——這樣的想法是多麼的可笑。她別無選擇,垂首走上去,但每一步,面前就有一幅往事在閃回——聖誕節有毒的水果,寒夜里偽裝成八珍益氣丸的烈藥,還有剛才在菱花胡同射向自己的暗器。皇後的身上有一種濃烈的殺意,就像一道白亮的閃電,在死亡逼近的瞬間,能將隱而未現的因果都照亮出來——突然派了禁軍來說要「保護」她,看來是早就知道有人要取她的性命。派那樣一位厲害的刺客來殺她這種無關緊要之人,想來想去,除了皇後再沒有別人了。假裝保護,實則暗殺,蜜糖中下毒,絲綢里藏針,這也正符合皇後的風格。

她感覺兩腿有千鈞重,幾乎不能前進。但終于還是來到了皇後的身邊,與她一道走進了昏暗的養元殿中。

「你……」皇後遠遠地坐著,似乎是在看端木平給元酆帝把脈施針,卻幽幽瞥了符雅一眼,見到她衣衫上的血污,即皺眉道︰「你沒有受傷吧?果然有人去加害你了?」

符雅克制住想要冷笑的沖動,道︰「多謝娘娘關心,臣女沒有受傷。受傷的是白神父。刺客……失手了。想必很是失望吧。」

覺察出她語氣中的敵意,皇後皺了皺眉︰「怎麼,你莫非以為那刺客是我派去的?你的聰明機智都到哪里去了?我若是要殺你,一把火燒了鹿鳴山豈不干淨,何苦要千里迢迢接你回京來?那刺客是康親王派去的。我看他是想殺了你嫁禍給我。」

你就隨便說吧,符雅想,在我听來都無甚分別。

「康親王這老狐狸存著什麼心,你難道不曉得麼?」皇後低聲道,「如今他是狗急跳牆了。而你我的關系,你知道的那些事情,是他最後一擊的武器。我早已猜到了,才叫你出宮去。後來他去坤寧宮打听你的下落,可見我料的不錯。我這才派人去保護你。也虧得你沒有回家也沒有去見程亦風,而是去了教會……冥冥之中,似乎你的上帝正保佑著你呢!老天應該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符雅終于忍不住冷笑了出來︰「白神父中了毒鏢,差點兒就沒命了。老天如果站在娘娘那一邊,可真是瞎了眼。」

「你——」皇後轉頭惱火地盯著她,「你怎麼敢如此跟我說話?」

符雅冷冷地,毫不回避對方的目光。平生第一次,她如此憎惡一個人,希望手里有殺人的利器,可以一了百了。

皇後的語氣軟化了下來︰「這也難怪你,畜生受過了傷害還要記恨一段時間,何況是人呢?那一夜在你家里,你嚇壞了吧?其實那次真的是我一時昏頭犯了錯——任誰遇到這種突如其來的變故都會手足無措方寸大亂的。我事後想來想去,十分的後悔,才四處搜尋的你的下落,又帶你回來。我是想……補償你的。」

符雅覺得惡心——如果這是皇後的謊話,要騙她去做什麼事,然後再設法把她滅口,她或者只會覺得膽寒,但若這真的是皇後想要「補償」,她只會更加厭惡。無論是什麼,她連一個字也不想听。

「算起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皇後輕聲道,「不過,比起我身邊的其他人來,你是最貼心最得力的,我還以為我們只是有緣呢……說起來,這真的是緣分。」

是孽緣!符雅心里嘶喊。她寧可死去。在皇後來到她家的那個夜晚,早在白羽音投毒的那個聖誕夜,早在……早在她出生的時候,在她被送到慈航庵的時候……隨便什麼時候,若她早死了,就不會牽連任何人,也不用面對這日漸丑陋的人生。像是泥淖,底下有一只魔爪,拖著她的腳,死命地朝下拽。她快要窒息。

「我知道一時之間要你完全忘記過去也是不可能的。」皇後道,「但我還是要跟你說……你看,我連地方都顧不上挑了,也要急著跟你說明白……因為我需要你。」

需要我?符雅心中狂笑不止,需要我做什麼?幫你害人?

「以後你就會明白,我需要你,你信我,你的前途也一片大好。」皇後道,「不過,一切都要看今天了——今天是關鍵。」

符雅咬著嘴唇︰什麼前途?她沒有前途。

皇後忽然站起了身來。因為那邊端木平洗淨了手,似乎已經結束了治療。

「端木莊主,」皇後快步走上前去,「皇上的毒解了麼?」

「解是解了。」端木平道,「不過,皇上一直服食丹藥,早就已經中了水銀毒。這次中的是一種叫做‘美人白頭’的毒藥,雖然本身藥性並不厲害,卻可以加速水銀毒的發作。所以皇上他……他現在全身麻痹昏迷不醒。」

「那……」皇後腳下一個踉蹌,幾乎跌倒,「那怎麼醫治?」

「若是我早些趕到,倒也不是沒有法子。」端木平道,「不過方才有人強加阻攔耽誤了時辰,現在……恐怕困難。」

「臣該死!」靳孝祥「撲通」跪了下去,「臣沒有想到會有此後果,請娘娘賜臣死罪。」

皇後身子搖晃,死死抓住了符雅的胳膊︰「你……賜你死罪難道就有用了嗎?端木莊主,你說困難,到底有多困難?」

「在下是做大夫的,不是做神仙的,」端木平道,「治病救人的事,不能打包票。只能盡力而為,但皇上究竟什麼時候能復原,會不會復原,在下說不準。」

「是……是麼……」皇後聲音顫抖,「能不能請端木莊主留在宮中繼續醫治皇上?」

「這……」端木平道,「在下自當盡力,不過一直留在宮中也是不可能的。皇上是病人,但天下還有許多病人需要在下醫治。」

「這個……本宮明白。」皇後道,「但還是請端木莊主盡量……盡快醫好皇上,要什麼藥材,要什麼人做什麼事,盡管吩咐就是。」

端木平點了點頭,吩咐人去準備牛乳、花椒、土茯苓等物。整個太醫院儼然在他的指揮之下。

外面妃嬪和宗親在探頭探腦。

符雅感覺皇後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忽然松開了。她一怔,扭頭來看,只見這婦人的面上迅速地閃過一絲奇異的光彩,仿佛是輕松,又仿佛是勝利,但轉瞬即逝,不待人捕捉,已經又恢復了悲傷和疲憊的死灰色。只是,這悲傷的面容透著冷靜。「你們都還愣著做什麼?」皇後道,「快去叫太子來。」

「這……」康親王離開宗人府,如今管事的是梁國公。皇上病時,忌諱叫太子到病榻前來,因那未免有送終的意味,是不吉利的——除非真的到了最後的時刻,否則,太子除了例行請安,須要避忌。他猶豫著,偷眼瞟皇後。

「怎麼?」皇後冷冷看著他,「梁國公沒听明白本宮的話麼?國不可一日無君,你們是想等消息都傳遍天下了再來應對麼?快去請太子來!」

這次提高了聲音,外頭的妃嬪和宗親都清楚地听見了。不僅如此,他們的心里也起了回音︰這是要改元了!

作者有話要說︰呼呼,累死了……我本想加快更新速度,但是好像無能為力啊……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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