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妹 100第99章

作者 ︰ 竊書女子

符雅才出暗道,方上了栓,迎面就撞上兩條黑影。油燈幾乎月兌手跌落,光影晃動中,雙方打了個照面。對方是一對青年男女,並不是教會中人,不過又有些面熟,符雅待要辨認,那女子已道︰「咦,你是皇後跟前的女史,你為什麼在這里?」她說話的聲音十分清脆,又只知道符雅的職位,這就反而幫符雅認出她來了︰「啊,你是霏雪郡主,怎麼會在這里?這位又是……」

白羽音盯著符雅︰「我是主子,你是奴才,好像應該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吧?」

符雅愣了愣,她之前和白羽音見過幾次,都是在宮里,因為皇後要撮合白羽音和竣熙的緣故,一有听戲吃酒看煙花之類的節目就請白羽音來。這位郡主舉止得體,對長輩尊敬有加,對同輩親愛有禮,對奴才們也和藹可親。宮里上下人等都覺得,哪怕不是皇後青眼,她也應該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選。何以今天她說話如此傲慢?

白羽音逼到了符雅的跟前,眯著眼楮打量︰「深更半夜你一個人在這里,莫非你是……啊,我知道了!」她拍手道︰「你想來也是這個教會的一員,他們方才來拿人,你是漏網之魚,對不對?」

「郡主也知道教會的事?」

「我當然知道,」白羽音道,「狀元郎那家伙神通廣大搜集了文武百官的各種小秘密,其實親貴女眷們也搜集各種奇聞異事。我們編了一本《花映月》,就是專門記載這些逸聞的。只不過狀元郎很下做,專門拿人家的把柄來敲詐勒索,給自己當升官發財的台階。我們卻只不過是聊以娛樂——不是我們看得起的人,既讀不著,也休想被記載進去。這間教堂,就已經有幸被載入《花映月》里了。」

符雅從來沒听說過這本集子,想來她屬于白羽音等「看不起」的人了。也無暇關心這些小姐們做何消遣,只想趕緊去拿了翻譯的經文好全身而退。只不過如今看來,是不可能了。

白羽音接著說道︰「你既是這個教堂的一員,大約也知道這件事吧?開泰公家里有一個丫鬟,本來是許配給了樂平伯的管家做妾的。不過這個丫鬟已經有了相好的,她抵死不從。可巧,她就是這間教會的一員,你們個那個神父就幫助她私奔了。嘻嘻,自古有不少風流業冤都在庵堂道觀里結下,沒想到這個紅毛番人的教會也是如此呢。」

符雅並不知道這件事情,也沒心思為教會辯駁,只想知道白羽音究竟有何貴干。

「其實,到今天這一步,我也無所謂告訴你真相。」白羽音把玩著發辮,「他叫夏帆,是我康王府的侍衛,也是我自己挑的丈夫。我今天就是要和他遠走高飛的。因為城門關了,本打算到這個專幫人私奔的教會來暫時避一避,誰知道你們竟然如此不走運,被人抄了。唉!」

符雅真是萬萬沒有想到皇後親自挑選的兒媳婦要和人私奔,驚訝的盯著白羽音。後者則滿不耐煩的道︰「我問你,你既然能躲過搜捕,有沒有辦法幫我逃出城去呢?」

符雅不能泄露暗道的秘密,挪動了幾步,遮蓋住出口,道︰「郡主要這樣問奴才,奴才沒辦法答。如果奴才幫郡主逃走,將來怎麼對皇後娘娘交代?郡主還是饒過奴才吧。」

「你現在就好對皇後娘娘交代了?」白羽音冷笑,「皇後娘娘虔心信佛,你卻信這奇怪的東西,你說皇後娘娘知道了會怎麼想呢?」小姑娘笑著,銀鈴般的聲音本該悅耳無比,但符雅听來,仿佛鋼針扎著耳鼓——眼前那如花笑靨,透出威脅,如同把蜂蜜和砒霜熬制在一處。不禁要打寒戰。「我是決心要走的。」白羽音道,「如果你幫我,再好不過,我也不把你信者邪教的事揭發出來。如果你不幫我,等下我就高聲呼救,告訴外面的人,你們這些教徒不僅成天念咒詛咒皇上、皇後,還教唆無知女子成為**蕩婦,更綁架皇親國戚——也就是我。帆哥哥他是正好來救我的。如此一來,你可就活不成了。帆哥哥和我則可以全身而退,將來再找一個時機,照樣可以遠走高飛。是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還是想白白送死,你自己選吧。」

小小年紀竟惡毒至斯!符雅震驚。

「怎樣?」白羽音催促她,又忽然拍手道︰「我認得你了!皇後娘娘身邊的女官們個個如花似玉,你是最不好看的一個,不過皇後娘娘成日贊你聰明,大事拿捏得準,小事又處理得妥當——你叫……符雅,不錯吧?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想不出現在該怎麼做呢?」

符雅一步也不移動,苦笑道︰「郡主真是難為奴才了。如果奴才跑得出去,早就跑了,何苦等到現在。要說藏身的地方,郡主和夏侍衛也沒有被搜查的官兵發現,想必你們的藏身處很隱蔽,先躲藏著,稍後再計議不遲。」

「我們不是躲過了官兵的搜查。」白羽音道,「我們是運氣不好,不知道這里被抄了,才從後牆跳進來。發現情勢不對想要離開時,就連後巷也被圍了。現如今,這里被看守得鐵桶一般,你若知道什麼秘密地道,趕緊交代。」

「我若知道,怎麼還會在這里?」符雅道,「郡主就是打死奴才,也是在交代不出來。冬夜寒冷,奴才要回到屋里去了。請郡主恕罪。」說著,深深一禮,走向後院。

白羽音唯恐她使詐,趕緊招呼夏帆一起跟了上去。不過跟符雅進了房間,才發現這里別說秘道,連窗戶都沒有。借著油燈微弱的光可以看見,房內只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張床而已。

「這是奴才平日休息的地方。」符雅道,「郡主不嫌棄,可以在此小憩。」

白羽音「哼」了一聲︰「我要是在這里睡著了,你不是正好可以跑掉?再說,這里也冷得跟冰窟窿似的,睡覺豈不是要凍死人?你們這里連炭火也沒有麼?」

符雅淡淡的︰「教堂里的一切都是靠教徒捐資。郡主既然也神通廣大,應該知道這里的教徒大多是窮人。有時他們三餐且不濟,需要教會供給。我們哪里來的閑錢買碳取暖?」

白羽音听她言語里頗有譏誚自己不知人間疾苦的意思,方要反唇相譏,符雅又接著道︰「再說,郡主不要怪奴才多嘴討厭,郡主若和夏侍衛遠走高飛,將來這沒米做飯,沒碳取暖的日子還多著呢。」

「這個不需要你操心!」白羽音道,「銀子我們是不會缺的。康王府的寶物,隨便拿幾樣,就夠人吃一輩子了。」

「康王府的寶物隨便哪一樣都是沒人敢買的。」符雅道,「不過郡主心意已決,奴才勸你也沒有用。郡主若想在此休息,奴才就到別處去,省得打擾。」

「你休想甩開我們自己逃走!」白羽音喝道,「你哪里都不許去,就在這里呆著,直到本郡主想出離開的辦法——或者你交代出月兌身的辦法為止!」說著,自己爬上了床,先將那薄被拉過來看了看,滿心的厭惡,但因為實在冷了,嗅嗅並無異味,就裹在自己身上。過了沒多久,感覺夜越深就越冷,她就蜷縮成了一團,而夏帆倚到她身邊,將她像襁褓里的嬰孩一樣抱在懷中。符雅看著,心中難免一動︰原來這兩個人的親昵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不禁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她所思慕的人,卻總是如同隔世般的遙遠。今天在這里被霏雪郡主撞到,大約是凶多吉少。幸好剛才一鼓作氣把想說的話都說了,也算沒有遺憾。

油燈的微光跳動,跳動,一圈暖黃色,模糊。只是記憶卻分外清晰。她想起元酆七年的那場浩劫,那是才只有十一歲而已。皇上「狩獵」去了,官員們陪著一起「狩獵」去了,皇後沒走,囑咐著後宮的女子︰「你們要準備殉節。」妃子們都哭天搶地,宮女們紛紛計劃著後路。幾個長公主、大長公主,早就守寡,左右了無生趣,顯得面無表情。余下就是皇後自己的女兒凌霄公主。她和符雅仿佛年紀,但符雅對她的印象卻是模糊——只記得她過了兩年就病死了。記得最清楚的就是朝陽和素雲兩人。朝陽十六歲,如同精心雕琢的美玉;素雲還不滿八歲,好像冬天里雪雕的花兒,有心要呵護她,但捧在手里也會驟然消失。朝陽是溫潤的,帶著淡淡的憂愁。素雲是我見猶憐的,瘦削蒼白的臉龐上,眼楮顯得有黑又大,她問︰「姐姐,什麼是殉節?」

朝陽把她摟在懷里︰「你還小呢,不懂,也不用懂。你跟你符姐姐玩去吧。」

這是敷衍的話,別的孩子也許轉頭就忘記。但是素雲偏有執念,在空蕩蕩仿佛死城的宮殿里,她還追著符雅不放︰「符姐姐,什麼是殉節?」

符雅自幼喜歡讀書,像《列女傳》《女則》《女戒》之類的,早就看過了,當然曉得殉節的意思。不過面對這樣楚楚可憐的素雲,卻說不出口,就撒謊︰「我不知道。」

誰知素雲偏偏有看穿人心的本領︰「你騙我。」

「殿下,我怎麼敢!」符雅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要裝了!」素雲道,「前年我娘的船怎麼好好兒的就沉了,你一定知道。可是你也不肯告訴我。你不告訴我,也我會曉得的。大家都說……」

符雅趕緊捂住她的嘴︰「我的小祖宗,這可不能混說的。會掉腦袋的!」

素雲憤然一巴掌拍在她的腕子上︰「我以後都不要理你了!」說罷,轉身跑開。

符雅怔怔的,也不知後來做了些什麼,渾渾噩噩如同在夢里,不停的被水淹,不停的听到宮女們臨死的哀嚎。真的,那一天韓國夫人乘坐的船上,只有她一個生還。只有她一個生還!不過,其他人都是兩年內陸陸續續死掉的,最終也有輪到她的一天。

眼下對于性命的擔憂顯得十分多余。樾軍圍城,京都隨時會陷落,這消息早已經傳進宮來,時間越久,就越顯得無望。能逃走的人走逃走了,不能逃走的——譬如被血統所累的公主們,還有被皇後牢牢看住的妃嬪及大宮女,只有等待殉節那一刻的到來。

符雅听到母親染病的消息,打算著︰既然活不成,能給母親送終也是好的。便欲向皇後求個恩典,好回家去。偏偏就在這一日,朝陽來找她了。別看她倆的年紀差了五歲,但符雅少年老成,算是朝陽的閨中密友,許多無法和年幼多病的妹妹說的話,朝陽都會跟符雅說。

「你知道麼?」朝陽道,「有人率眾抵抗樾軍了。說不定涼城有救呢!」

「公主哪里听來的?」符雅驚訝,「不是說城里的士兵早就跑光了麼?這幾天連守衛皇宮的禁軍都沒了蹤影。」

朝陽道︰「還有順天府和刑部的一些兵丁,禁軍和護軍也有一些,另外還有招募的壯丁。翰林院的一位文官將他們組織起來,一到夜晚就偷襲敵人,擾得敵人不得安寧。而白天的時候,這位文官就叫了歌姬舞女在城樓上載歌載舞,迷惑樾軍。我听說,樾軍因此以為我們城里伏有重兵,都不敢輕易攻城。」

「當真?」符雅早在書里看過空城計,沒想到還真能派上用場。

朝陽道︰「有宮女逃出宮去,就听到這消息。後來我使人去打听,果然不假。這位文官名叫程亦風,還是探花出身呢!沒想到國家危急存亡的關頭,武將跑了個干淨,倒要這一個文弱書生頂上。」

符雅再怎麼老成,畢竟還是個小姑娘,立刻就對這出空城計產生了興趣。

朝陽又接著道︰「許多逃出去的宮女,現在又說多半有救,就回來了。她們都商議,國難當頭,既然自己無法上陣殺敵,總可以為士兵提供飯食。所以大家都在各宮的小廚房里偷偷準備著。我打算把皇後娘娘賜的白絹拿出來,明日送上城去,可以給士兵做包扎傷口之用。」

「公主原來還是個女中豪杰!」符雅點頭笑道,「符雅這就幫你把白絹找出來——御藥房里現在也跑得不剩幾個人了,回頭我再幫你拿些金瘡藥出來,明日一同送到城上。」

朝陽笑道︰「謝謝。」便翩然離去。

符雅按吩咐準備了那些東西。只是這一晚怎麼也睡不著,就想看看那空城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好奇心驅使著她,悄悄的溜出房——宮殿里黑壓壓,靜悄悄,連個巡夜的都少見。外面的戰亂,給了她走出禁宮的機會。也不曉得從哪里借來的膽子,連燈籠都沒有,只憑著月色,她一直走到了北門。

到北門還感覺不到戰爭的氣氛——按說樾軍就在城門外,但是黑夜里,寂靜如死。城樓也不見燈火,絲毫不像有人守衛的樣子。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朝登城的台階走了過去。只是因為黑暗的緣故,冷不防絆在了什麼事物上,打了個踉蹌。

「啊喲!」有人哼哼——原來符雅是踩到人了。月光下看,這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一臉沒睡醒的樣子,怕是方才在台階下打瞌睡,被符雅撞醒。符雅連忙賠罪。那少年揉揉眼楮︰「咦,你一個小姑娘,半夜三更到這里來做什麼?」

「我……」符雅正想著要扯個什麼謊話,那邊突然又跑來好幾個男人,有的兵丁打扮,有的平民裝束,都呼道︰「程大人,三更天了,是時候再行動了吧?」

那少年听到這話,臉上的睡意一掃而空,「噌」的跳了起來︰「是,多謝你們叫我,我差點兒又睡覺誤事了!」說著,再無暇管符雅,和那幾個男人一起登上城樓去了。

程大人?符雅心中默念著︰啊,莫非就是程亦風麼?還以為是個老頭子,原來如此年輕!她咬了咬嘴唇,悄悄地跟在一行人的後面,來到了城樓上。

登時,夜風獵獵,像刀一樣的割了過來。有砂子迷了她的眼楮,好容易揉了出來,定楮細看——原來城上有很多黑影在靜靜的移動著。許多人已經在箭垛後待命,拉滿了弓,瞄準下面樾軍的營地。有一點火光自城樓的盡頭亮起,符雅才想要看清楚那邊是什麼事,忽然,所有的箭垛都亮了起來,火箭嗖嗖射往城下。城外立時響起了一片擾攘之聲。然而那騷亂聲頃刻就被更吵鬧的鼓聲掩蓋了——那鼓聲從城外的樹林里傳出來,驚起無數棲息的鳥兒,呱呱亂嚷,仿佛有伏兵正從樹林里沖出。

簡直神奇了!符雅驚愕地︰這是怎麼做到的呢?

外頭的樾軍有的出于憤怒,開始徒勞的向城上放箭反擊。雖然那些箭矢只是強弩之末,但還是听見有人叫道︰「大家隱蔽!不要受傷!」

認出這就是程亦風的聲音,符雅一邊趕緊閃身躲在一個碉堡的後面,一邊循聲望去,果然就見到了——和方才那個瞌睡少年完全不同,這人看起來充滿了力量——雖然個子不高,身形也不健壯,動作更稱不上矯捷,但在亂箭之中,他一忽兒跑向這個箭垛,一忽兒沖向那個碉堡,給人的印象是,哪怕他只有一分力氣,也要把重擔挑起,死而無憾。符雅就這樣看呆了︰以前讀書,覺得《孟子》「雖千萬人,吾往矣」是十分豪邁的,今日卻覺得《論語》「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更有英雄的氣概。這個少年探花,究竟是怎麼樣的人啊?

城下的還擊過了好一陣才停住。有人去問程亦風道︰「大人,咱們是不是趁熱打鐵,就沖出去殺幾個樾寇?」

程亦風搖搖頭︰「不。咱們這幾日都是這樣真真假假的。他們已經提高了警惕,如果我們再貿然出城去,恐怕白白損失人手而已。他們既然把這根弦繃得緊緊的,咱們就幫他們再繃緊一些——隔半個時辰就嚇他們一嚇,讓他們睡不好覺。」

眾人都稱好。在他們的心目中,這個大敵壓境之時挺身而出的文弱書生,已經成為一個神明一樣的存在。尤其,連日來幾乎不失一兵一卒就攪得樾軍陣腳大亂。只要是跟著他,就有希望。大家臉上的表情都這樣明白地寫著。

符雅就躲在那里繼續看。程亦風有時觀望,有時和人商議,有時直接下命令。或隔一炷香,或隔半個時辰,大大小小的攻擊重復了好幾次。直到天邊露出一絲曙色。程亦風這才下令道︰「今日到此為止,大家辛苦了!」

眾人「嘩」地爆發出一陣歡呼聲,丟弓的,棄箭的,三三兩兩下城休息去了。程亦風也顯得疲倦萬分,走路都腳步不穩。不過他卻沒有就地躺下睡覺,反而尋尋覓覓不知在找什麼。符雅仔細看,見他一時在這里瞧瞧,一時在那里望望,後來拎起一個茶壺來,對嘴倒了倒,嘆聲︰「原來空了,難怪丟在這里!」

他在找水喝啊!符雅恍然大悟——這一夜都不曾休息過,一定又累又餓還口干舌燥。當下也幫著四下里尋找,可巧就在自己藏身的碉堡看到一個破瓦罐,里面還有半罐水。她趕緊如獲至寶地捧著,送到程亦風的跟前。

「唔,好,謝謝……」程亦風光看到水了,對于送水的人連瞥都沒有瞥一眼,搶過來一口氣喝盡,拿袖子抹抹嘴,很滿足的樣子。接著,就靠城垛坐下︰「嗯,我睏死了,讓我睡一會兒。群玉院的姑娘們來了,再叫醒我。」

群玉院?符雅從沒听過這個名字,待要問,程亦風卻已經睡著了——全然不管城下樾寇的軍隊,酣然入夢,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無關緊要。

這個人也真有意思,符雅想。左右什麼群玉院,來的話自然會上城來,我也會看到。到時候再叫醒他吧。發覺自己竟然能在著空城計中出一份力,小姑娘心里難以抑制的起了些得意之情。

不時,果然就有人上城來了。卻不是群玉院,而是朝陽和一眾宮女送食物前來。「符雅!」朝陽驚喜地叫道,「我還說怎麼一大早就不見你,原來你先到了——士兵呢?都在哪里?」

「都睡覺去了。」符雅回答,又指了指程亦風︰「這位就是程大人。」

好些宮女只听過程亦風的名字,沒見過他廬山真面目,紛紛探頭去望。♀見到竟是這樣一個文質彬彬的少年書生,不由都緋紅了臉,彼此竊竊不止。朝陽道︰「程大人就這樣在城上睡著了?這里風大,萬一著涼了怎麼辦?」便解下自己的披風來︰「符雅,你去給他蓋上。」

符雅應聲「是」,接過了披風來,才要給程亦風蓋上,卻猛听得城下一聲暴喝︰「楚國那縮頭烏龜守將,不要再虛張聲勢了,有膽就開城門,大家光明正大的決一勝負!」

這聲音如同炸雷,城上的諸位女子有些被嚇得當場哭了起來。可偏偏程亦風兀自酣睡,好像什麼也听不見。朝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直問符雅「怎麼辦」。符雅壯著膽子朝城下看了看,只見樾軍那叫戰的將領一張黑臉,是個狗熊般壯實的人物,心里也不由一抖,忙推著程亦風道︰「大人,大人快醒醒!」然而程亦風睡死了似的,完全听不到。符雅額頭上急出了一層汗,最終還是急中生智︰「大人,群玉院的人來了!」

這一聲果然管用,程亦風立刻醒了過來︰「什……什麼?這麼早?我還……沒睡醒……」

符雅又道︰「大人,不早了,樾軍在下面叫戰呢!」

程亦風一骨碌爬了起來,一望城下,可不是如此。他趕緊捶了捶腦門,讓自己清醒過來。但口中卻道︰「你們一大早吵嚷什麼?誰有功夫跟你們決一死戰?昨天夜里還沒打夠麼?吵吵嚷嚷,害我都不盡興!我看你們昨夜也一宿沒睡,不如現在去睡,待我喝夠了,再來找你們決戰!」說時,指著一個宮女嚷嚷道︰「小紅,你彈琴——咦,你怎麼沒有帶琴?啊,沒關系,你們听我唱!」便取了一張弓來,以手撥弦,「錚錚」為樂,自己唱道︰「暮暮朝朝醉復歌,世人嬉笑又如何?日月每從肩上過,功名利祿空折磨。美人鬢邊生霜色……美人!美人!」喚著的時候,竟將朝陽一把摟了過去,哈哈大笑地接著唱道︰「美人鬢邊生霜色,應悔當初高難和!早知豆蔻年華短,不該費心白張羅!」

「他娘的!」下面那樾軍將領怒不可遏,放箭射來,但程亦風已經縮回城里,他根本就打不著。況那些休憩的士兵也有被驚醒的,紛紛回到原來的崗位,居高臨下,樾人佔不了什麼便宜。

陪著朝陽來的宮女,見到公主被這個瘋瘋癲癲的書生抱住,一時全嚇傻了。符雅本來也只是驚愕,但听到程亦風的歌謠,又不由被吸引︰唱的只不過是市井的大白話,但有別有一番韻味,尤其配著弓弦的粗曠之聲,仿佛看破俗世,笑傲紅塵一般。她便在心中默默的記誦,又想︰我也該去看韻譜,學寫詩了吧?等這戰爭結束之後……

正神游萬里的時候,忽有人拉了拉她的袖子,轉頭一看,原來是素雲。本來蒼白的臉因為吹了風顯出潮紅來,眼楮紅紅的,好像才哭過的樣子。符雅忙道︰「怎麼了?」

素雲道︰「我早上醒過來,既不見姐姐,也不見你。我以為你們都不要我了。」

符雅道︰「公主怎麼會這樣想呢?你姐姐最疼愛的就是你,而我是你的奴才,更加不敢拋棄主子。」

素雲扁了扁嘴︰「娘也是最疼我的人,還不是丟下我死了?我那天說不理你,是隨便說說的,結果……你就好多天都沒有來看我!」講著講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符雅趕緊幫她擦了︰「你看,你姐姐不是好好兒的在那里?我也沒有走——這兩天,原是我娘病了,我自己魂不守舍的。當然,也是怕公主你還生我的氣。既然你不生氣了,我自然還陪著公主。」

听了這話,素雲才又破涕為笑。旁邊帶她來的那個宮女道︰「阿彌陀佛,她一早晨都快把眼楮哭瞎了。我想左右她哭壞了身子,我也要死,帶她出來大不了也就是被皇後打死,才領了她來找朝陽公主。幸虧你把她哄住!」

符雅笑了笑,看素雲腰里掛著個荷包,知道里面放著韓國夫人留給她的小藥瓶,內中是「八珍益氣丸」,可以補中養血。于是就道︰「你這樣趕過來,怕是著了風,一回如果頭疼發熱,就麻煩了,趕緊把這藥丸吃一粒吧。」

素雲乖巧地點點頭,宮女就從大伙兒帶來的食物中找了水來,喂她吃了藥。因那水冷,她先還有兩聲咳嗽,符雅就輕輕的拍著她的背。素雲依戀地靠在這名為伴讀,卻好像自己另一個姐姐的少女懷里,輕輕的說道︰「符雅姐姐,我最喜歡你了,你以後都要和我一起。」

那邊城上「歌舞升平」也不知道有多久,程亦風嗓子都啞了。忽然听有人道︰「大人,樾軍好像撤軍了!」大家聞言,都向城下眺望,果然看到樾軍騎兵、步兵正井然有序的調頭向後。眾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程大人,這……」

「小心有詐!」程亦風低聲道,又高呼︰「來,來,來,酒在哪里?我們繼續尋歡作樂!有道是人生苦短,快樂時少憂時多,大家何必拘束?一起來喝!」又胡天胡地的鬧了近一個時辰,下面的樾軍已經撤得只剩煙塵。

「大人,他們真的跑了!」有人欣喜的叫道,「被咱們嚇跑了!」

登時,城上沸騰了起來。有喜極而泣的,有歡呼雀躍的,還有指著樾軍的去路破口大罵的,連日來的擔驚受怕統統化為瞬間的發泄。符雅也是欣喜,一邊要向素雲解釋發生了什麼事,一邊還注意這程亦風——這位挽救了涼城的少年英雄卻連半分歡喜的意思都沒有,恍恍惚惚如在夢里,踉蹌兩步,一跤跌到,朝陽自然也跟著摔倒在地。

「啊,姐姐!」素雲本要上前去。

不料朝陽已經就地跪下︰「程大人,多謝救命之恩。謝程大人救小女子之命,謝程大人救全城百姓之命。」深深的叩下頭去。旁邊的宮女們見狀,哪有不跟著跪的?

程亦風驚愕的盯著眼前的女子。朝陽卻微微一笑,向身後道︰「小雲,娘給你的小瓶子呢,快給姐姐拿來。」

本來那瓶子還在符雅的手里,素雲听喚,立即奪了過去,跑到了她姐姐的跟前。朝陽就親自拿出藥丸來,交給程亦風。符雅有心送碗水去——送一碗干干淨淨的水,給這位神奇的探花郎。可是,還沒動手,就見皇後跟前的幾個嬤嬤火急火燎地跑上了城,圍住了符雅,自然也擋住了程亦風︰「終于找到您了……您要是有三長兩短,我們可怎麼交代呀!皇上知道了,奴婢們要掉腦袋的。」

好一番關切,只差沒有把朝陽和素雲的頭發都數一遍。擾攘的人叢,符雅看不見程亦風。待她們稍微散開些,已經是有人簇擁著朝陽,有人抱著素雲,匆匆往城下去了。也有嬤嬤來招呼符雅︰「符小姐,你也跟著來這里瘋了?你家里才來人說,你娘病得很緊要,要你趕緊回家去見最後一面。皇後娘娘已經恩準了。」

「我娘?」滿心勝利的喜悅就這樣被噩耗擊散。符雅趕忙跟著宮女們下城。最後瞥了一眼程亦風——他的目光好像被線拴住了一樣,只在朝陽的身上。

以後事情多是模糊,在母親床前侍奉湯藥,之後沒多久,就成了料理後事。熱孝之中哪兒也不能去,听說了一些關于涼城解圍的消息——司馬非伏兵在後,想趁樾軍攻下涼城麻痹大意之時將其殲滅。程亦風死守涼城,反而給了敵人提高警惕查看軍情的機會。結果司馬非計劃的計劃被敵人發現,非但伏擊不成,還讓樾軍還佔領了平崖,致使我方損兵折將。程亦風因此被參「越權禍國」,謫貶出京。

符雅只是听說——按這樣分析,空城計能成功都不是他功勞了。但是依舊忘不了那忙碌的身影,和狂放的歌聲。

父親來了信,要接她同去蓬萊國。回稟了皇後,她老人家自然恩準,還叫符雅不必再進宮折騰一趟,好好的去和父親團圓就是。如此,連跟朝陽、素雲兩姐妹告別的機會也未得著。等再踏上中原的土地時,早已物是人非。

但無論怎麼變化,她總記著城上的探花郎,從只言片語中搜索他的境況,便是遠隔重洋也如此。到受洗信耶穌以後,她甚至悄悄將這個人加在每日的禱告里。終于重見,終于!

符雅凝望著燈火,微笑起來︰不僅重見,還能相知,更讓她說出了心聲。她的禱告算是蒙了應允吧?

轉頭看看床上,白羽音和夏帆兩人已經依偎著睡著了。她悄悄模索著桌板的下面,翻譯好的經文卷成一卷還安然的藏著。就取下來收在袖中,輕輕起身出門去。如果能從這一劫中全身而退,將來會如何?

正想著的時候,忽然有一人迎面而來。她的心不由向下一沉,但看清對方面目時,心又不住狂跳起來︰「程……程大人,你怎麼出來了?」

程亦風道︰「我可是花了好大力氣才撥開鐵栓。沒想到我這窮酸書生也有當小偷的本領。」他晃晃手中的一根鐵釘——當真不曉得花了多大功夫才一點點的挪開了鐵栓,他的手指全都破損了。符雅怔怔,感覺眼眶一陣發熱,淚水涌了上來。只不過黑暗里程亦風並看不見︰「此地不宜久留,小姐拿到經文了麼?趕緊走吧!」

符雅點點頭,對明日充滿了希望。可身後卻響起白羽音尖利的笑聲︰「我道是什麼!原來你也在這里會情人!這教會果然是個藏污納垢的地方。」

說時,已經在夏帆的陪伴下走了出來,嘻嘻笑著打量程、符二人︰「啊呀呀,原來是程大人呢!符小姐一把年紀了還嫁不出去,本來大家背後說,她若不是個聖女,那就是個石女。原來兩樣都不是。而程大人你嘛,听說年輕的時候風流無比,大家都奇怪怎麼這光景還是孤家寡人,莫非有隱疾?卻原來……」她捂著嘴笑道︰「你們兩個男未婚女未嫁,也算門當戶對,不好好兒的明媒正娶,卻要玩著偷情的勾當,還真有情趣呢!」

程亦風不曉得這個小姑娘是何方神聖,听她這樣污言穢語地侮辱自己和符雅,不由怒道︰「你是何人?我程亦風流連花街柳巷,早就沒什麼好名聲了。不過你這樣污蔑符小姐,卻是不行!我與她是清清白白的!」

白羽音笑著擺手︰「這里又沒有其他人,大人何必擺出道學先生的面孔?你們偷情,我和帆哥哥私奔,能撞在一起也算是有緣,現在外面被順天府和康王府團團圍住,誰也出不去,我們應該坦誠相對才是!」

便是青樓女子也沒有這般不知廉恥的!程亦風看看符雅,想問她認不認識這小姑娘。符雅就低聲道︰「這是康王爺的外孫女兒,霏雪郡主。」

「霏雪郡主?」程亦風大驚。

白羽音撩了撩垂肩的秀發︰「怎樣?現在大人知道我是誰了?說話就該客氣點兒。否則……嘿嘿……」

她得意洋洋的還沒笑夠,冷不防程亦風劈手一個耳光摑了上去︰「你就是霏雪郡主——你知不知道你害了多少人?」

白羽音是獨生女,康王夫婦也對她寵溺無比,平時連高升訓斥也絕沒有過,才縱得她如此任性妄為。今日,程亦風竟然明知她的身份還動手打她,她一時不由愣住,接著才哭喊道︰「你……你敢打我?你信不信我叫外公砍了你的腦袋?」

符雅也驚呆了,不知這其中有何原委。只見程亦風滿面怒色——認識他這麼久,還從未見過他這樣。這位一向隨和可親不愛與人爭執的書生指著白羽音怒斥道︰「你身為皇室女眷,不知廉恥不守婦道,與人私奔已經是不對,你還讓別人以為你被綁架,抄查了這間教會。你知不知道,很多無辜的病人因為你已經喪了命?還有更多無辜的人,因為你這愚蠢的舉動身陷囹圄,可能也會性命不保?你如今非但不思悔改,還在這里胡言亂語——就算康王爺要取我程亦風的項上人頭我也要說,他有你這樣的外孫女,真是家門不幸!」

白羽音的臉頰火辣辣的疼,夏帆身為侍衛和情人,很自然的上來要阻擋程亦風。不料卻被程亦風厲聲喝住︰「大膽,你是什麼人?你誘拐郡主,還想對我這朝廷命官無禮麼?」

「帆哥哥,你不要怕他!」白羽音尖聲哭叫道,「程亦風,你打我在先,已經以下犯上。我就將你就地正法也沒關系!」

「夏侍衛!」符雅一步擋在程亦風的身前,「你帶著郡主私奔,也是以下犯上的死罪。如果你可以迷途知返,勸郡主返回王府。我們都可以幫你圓謊。你千萬不要自斷後路!」

「符小姐……」程亦風怎能讓她為自己涉險,連忙將她拉到自己身後,挺胸面對蠻不講理的白羽音︰「郡主,你自己闖出這麼大的禍來,應該即刻走出去,跟順天府和康王府說明白——你並不是被綁架,一切也都和這所基督教會無關,免得再多牽連無辜。」

「你叫我,我就偏不!」白羽音脖子一梗,「我現在就出去,跟他們說,你和符雅都是邪教中人,這里男盜女娼。你們綁架我,還……」

她正怒沖沖的狂叫之時,背後卻響起一陣腳步聲,繼而火光亂閃,白刃晃動,順天府和康王府的兵丁侍衛都端了兵器沖了進來。有些口中喊道︰「邪教還有余孽,一個都別讓他們跑了!」不過到了近前,才認出來︰「郡主!郡主真的在這里!」

白羽音的氣焰怎不立刻又高了幾丈?直朝康王府的侍衛那邊跑了過去︰「你們來得正好,原來這邪教不僅僅是拜邪神這麼簡單,他們其實想要造反——這個程亦風在朝廷里廣結黨羽,早就存心不軌,這個符雅是皇後跟前的女官,她想要謀害皇上、皇後和太子殿下。我听到他們在這里商議奸計,他們就想至我于死地。夏侍衛雙拳難敵四手,幸虧你們趕來。你們快快把這兩個奸黨拿下了,他日王爺一定重重有賞!」

這些侍衛和順天府的兵丁哪個不曉得程亦風位高權重?白羽音這樣指控他,實在叫人難以相信。白羽音見他們沒行動,就跺著腳繼續道︰「你們難道不信我?我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你們……」說著的時候,忽然哇哇大哭起來,好像真是歷經艱險受盡委屈似的。侍衛和兵丁們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做才好。

但這當兒,兵士之後響起一聲怒喝︰「羽音,你還不給我住口!」正是康親王的聲音。眾人齊齊向兩旁讓出路來,他即大步走到了跟前,瞪著白羽音道︰「還嫌丟人不夠麼!」

白羽音梨花帶雨︰「外公,您來了就好啦!邪教的人綁架我,我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呢!如今踫巧被我听到他們的陰謀,您可一定要把這些奸人都拿下,替朝廷除害!」一邊說,一邊拉著康親王的袖子嚶嚶而泣。

康親王「啪」的打開了她的手︰「你這個不孝女,如今還敢騙我?這是什麼?」

白羽音順他所指看去,原來是夏帆挎著的包袱,里面裝的可不就是康王府金庫中的財寶。她稍愣了一下,但神色絲毫不變,立刻就有解釋︰「這是我方才在里面找到的,也不知道是什麼——夏侍衛,你還不打開看看。」

夏帆應了,裝模作樣鋪開包袱︰「王爺,郡主,這都是……金銀財寶!」

「何止是金銀財寶!」白羽音驚叫,「外公,您看,那尊金佛像,不是婆羅門國進貢來的嗎?上次外婆請紫蓮庵的誤緣師太念了三千遍經文,上面還有師太鐫的偈子呢!這對玉鐲不是您之前說要送給我娘的嗎?啊,我知道了!必然是他們之前綁架我的時候,順手牽羊從王府的金庫里偷了出來……」

「叮」的一聲響,康親王抬腳將玉鐲踢得飛了出去︰「是不是老夫之前太寵你,你說些小謊話我不同你計較,你就以為老夫很蠢很好騙?我告訴你,之前被人告綁架你的嚴八姐,方才大鬧順天府,已經把你做的好事統統都說出來了!」

白羽音這時才微微變了顏色︰「嚴八姐?的確是那個凶神惡煞的家伙綁我來這里,他胡說了些什麼?他說的話可不能信啊!外公,您不會寧願信一個江湖惡霸也不信我吧?」

「老夫當然想信自己的外孫女!」康親王道,「不過你做出來的事能讓人信麼?景康侯府的人說你被邪教的人挾持,我立刻就帶了順天府的官兵來查抄了這里,卻並不見你的蹤影——而這時候,有人打暈了金庫的守衛,偷走了這幾件珠寶玉器,你怎麼解釋?」

「那嚴八姐抓了我就逼我說出王府金庫的地點所在,又問我什麼東西最值錢……」白羽音道,「羽音是逼于無奈才……外公,要不是為了留著小命來見您,羽音怎麼也不敢帶他打劫自己家的金庫啊!」

「你看看你——」康親王怒道,「才說了幾句話,就前後矛盾,漏洞百出!你剛才在跟官兵們說什麼?你說程大人和符小姐密謀造反?你真是什麼話都說得出來了!改天你母親來的時候,我一定要問問她,教出這樣的女兒,還有什麼面目見列祖列宗!」

白羽音咬著嘴唇,還在想著辯駁之計。康親王又對夏帆道︰「夏侍衛,你又有什麼話好說?你該不會也罷老夫當成傻瓜吧?」

夏帆知道自己是逃不了的了,與其陪著白羽音繼續瘋癲下去,不如趕緊說實話,或者還能求得一條生路。因「撲通」跪倒︰「王爺,是小人陪著郡主出來的……郡主也是一時貪玩,非要出來看看不可,小人拗不過她,才跟著一起跑出王府。金庫是郡主騙人打開的。我二人之所以會來到這里,也是郡主的提議,跟這里的什麼教會,還有程大人都完全沒有關系。」如此交代著,更踫頭不止︰「請王爺饒小人一命吧!」

白羽音見狀,氣得火冒三丈,一腳將夏帆踹翻在地︰「你——你這沒良心的家伙!枉我平時那樣對你!你……你以後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夏帆當然知道自己和白羽音算是完蛋了,不過他也曉得這里是康親王說了算,所以踹由她踹,罵由她罵,一句也不吭。白羽音便更加惱火了,抬腳在夏帆身是狠狠踩著︰「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那架勢,簡直像是要把這個人當場踩死一般。旁邊程亦風和符雅見了都暗暗心驚,不能想象她竟然這樣對待自己想要私奔的對象。尤其符雅想起他們方才依偎而眠的甜蜜景象,簡直懷疑自己是在做夢了!

「外公!」白羽音還有更叫人吃驚的後著,她指著鼻青臉腫的夏帆對康親王道,「是這個人不安好心。他監守自盜,偷取康王府的財寶,正好被我撞見,他就將我也一起綁架了。這種人見利忘義,決不能留在世上——外公,你一定要將他正法,以保我名節。」

夏帆听了這話,嚇得面無人色︰「王爺饒命!王爺饒命!」

康親王看也不看他,瞥了白羽音一眼,見著小姑娘一臉堅決,不禁挑了挑嘴角,露出難以察覺的微笑,對眾順天府的官兵道︰「你們也听到郡主的話了?都是這個貪財的家賊引來的麻煩。你們趕緊把他抓回順天府去吧。」

「是!」眾人應著,立時就將慘叫連連的夏帆拖了下去。康親王又對眾侍衛道︰「你們還愣著干什麼?還不護送郡主回府?你們已看到,讓郡主遇險,處罰是怎麼樣的——你們不要都落得和夏帆一樣的下場!」

侍衛們豈敢怠慢,都依命而行,只不過心里暗叫倒霉︰原來郡主竟是這樣一個謊話連篇吃人不吐骨頭的小妖女,這要是半中途被她耍了,大家哪里還有命在?所幸,康親王又盯著白羽音道︰「你不要再想玩花樣,否則我這個做外公的也不會對你客氣。」

白羽音滿面悔意,也不知是真是假,乖巧地點了點頭,向康親王告退,甚至還向程亦風福了一福,才在侍衛的簇擁下離去了。

現場就只剩下程亦風、符雅,康親王,和他的幾個貼身隨從。方才的亂哄哄突然被安靜所取代,氣氛就變得有些詭異。康親王笑了笑,吩咐那幾個隨從︰「你們收拾收拾這些金銀玉器,我和程大人、符小姐有幾句話要說——大人,小姐,可不可以借一步呢?」

符雅早也料到康親王會想封他們的口,躲也躲不過的,便道︰「王爺有命,符雅豈敢不從。」垂首請康親王先走。程亦風卻因為目睹了方才那一切,覺得康王府的人指鹿為馬都面不改色心不跳,說不定又想什麼陰招要滅口,即站著不動,道︰「王爺,有什麼話就在這里說好了。再見不得人的事,王爺都有辦法隱瞞,還怕說了什麼話被你府里的下人听了去?」

康親王停住腳步,轉身看著程亦風︰「老夫素來不問朝政,所以沒有跟大人共事過,沒想到大人說話還真有意思!哈哈!」

程亦風並不被他的笑聲感染︰「程某人也素來不知道王爺辦事可以顛倒黑白,謝天謝地我沒有和王爺共事!」

康親王並不生氣︰「能不能共事,這也是靠的緣分——佛家說的是緣分,不曉得這個基督教里說的是什麼,符小姐,你曉得麼?」

知道自己教徒的身份已經被康親王知道,符雅本來也沒打算隱瞞,因道︰「回王爺的話,我們基督徒說這是主的安排。這里的教會是我幫著白神父建立起來的,跟程大人完全沒有關系,他也不是教徒。請王爺不要為難他。」

「呵呵,我幾時說要為難誰了?」康親王笑道,「符小姐這麼聰明難道還看不出?如果我有心要為難什麼人來遮掩羽音那小丫頭做出來的傻事,就不止殺夏帆一個人這麼簡單了。應該把順天府的和我家里的侍衛統統滅口才是——那樣做值得麼?之後怎麼圓謊呢?」他頓了頓︰「再說,就算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可以殺了,符小姐你是皇後面前的紅人,程大人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你們如果莫名其妙的喪命,恐怕沒這麼容易就敷衍過去吧?再說,老夫與你們無怨無仇,還很想跟你們交個朋友呢!」

「王爺厚愛,程某愧不敢當。」程亦風道,「今天郡主的事情,程某不是長舌婦,沒興趣四處宣揚,只要王爺放了無辜的人,程某就萬分感激了!」

康親王模著胡須︰「要說嚴八姐嘛,他把順天府鬧得一塌糊涂,現在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大不了我叫府尹今後不要通緝他,這沒什麼困難的。不過這里的教眾……」

他看了符雅一眼。符雅知道自己掩飾不了心中的焦慮,索性問道︰「王爺能救他們麼?」

「景教為朝廷所禁,基督教倒沒有。」康親王道,「既然做學問可以百家爭鳴,神佛天尊之類的,為何不可以呢?不過……」他拖長了尾音,細看符雅的神色︰「不過,太子妃的位子最好不要有百花爭妍的情況出現。符小姐不知道有沒有辦法呢?」

符雅呆了呆︰這是逼她促成白羽音和竣熙的婚事了——這樣的女子做了太子妃豈是國家之福?

「小姐今天和程大人一起出現在這里,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康親王笑著,「個中原因,我不想知道。我只想告訴你們,之前來舉報這教會的是狀元郎袁哲霖。他安的什麼心,明眼人總能看出來——現在在太子面前他紅得發紫,如果能將程大人踢下馬,他當真可以呼風喚雨,無所不為了。以他那神通廣大的本領,要知道你們二位出現在菱花胡同,再給你們安上個什麼罪名,恐怕並不是什麼難事吧?」

「袁哲霖他——」程亦風怒不可遏。不過符雅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王爺說哪里話呢?其實霏雪郡主是皇後娘娘親自挑中的兒媳婦,她老人家也囑咐過符雅要好好伺候郡主。他日郡主入宮,符雅若能侍奉左右,是符雅的福分。」

「好,這可好極了!」康親王道,「我听說明天太子殿下要辦一個詩會,和新科進士們吟詩作樂。羽音雖然不會寫詩填詞,但是可以撫琴助興。我會讓她進宮給皇後娘娘請安。到時候麻煩符小姐提議讓她到東宮去玩玩——只要她玩得開心,我就替這個教會里的人求情,必然讓他們免除死罪。如何?」

「符雅先替教友們謝過王爺的恩典。」

「呵呵,不必客氣。」康親王道,「你幫我,我也幫你——程大人怎麼好像還一臉不高興的樣子?莫非對老夫的提議很不受用?」

程亦風捏著拳頭,恨自己一點用也沒有,竟然要符雅受人要挾——先是受了袁哲霖的要挾,如今又讓康親王逼迫。符小姐當我是知己,我卻什麼也不能為她做!他想,罷了,罷了,我也不要憑著自己的臭脾氣來忙里添亂了!因泄氣道︰「程某豈敢有意見?王爺能一手解決,再好不過了。」

康親王哈哈大笑︰「程大人是辦大事的人,你的意見自然是要留在朝會上議論新政的時候才發表。大人大約不知道,老夫十分支持大人的新政呢。至于袁哲霖那一套,搞得大家惶惶不可終日,老夫早也看著不順眼了。他日大人和他沖突起來,若有需要,老夫一定在大人這一邊鼎力相助。」

「謝王爺看得起!」程亦風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來,生恐說得多了,就要出言冒犯,所以只沉著臉。

康親王又再次發出「哈哈哈」的一串笑聲︰「好了,今天也太晚了,明天都還有不少要緊的事要做呢——太子的詩會,應該也會邀請程大人參加。今天羽音對大人的冒犯,就讓她明天彈奏一曲來道歉好了。」說罷隨便拱了拱手︰「再會!」招呼了隨從,就步出教堂。

程亦風瞪著他的背影,過了好一會才把憤怒的情緒緩和過來。忽然意識到這里只有自己和符雅兩個人,心中不覺起了異樣的感受——像秘道里一樣黑,卻不像秘道里那樣狹小,大家可以從容地面對面,這時該說什麼?便緊張了起來,偷眼看看符雅。

符雅卻是淡淡︰「為了符雅,竟然把大人也卷進來了,實在過意不去。大人若不想做違背良心的事,明天還是不要進宮吧。」

「不,我……」程亦風訥訥,「也許有不必受康王爺威脅而又解決問題的辦法呢?當初公孫先生就說,可以置之死地而後生。我這就去問問他。或者連小姐也不必受制于人。」

「大人果然是大人,做事總有自己的原則。」符雅道,「我空有滿口大道理,說什麼要堅持所信,到了緊要關頭,還不是妥協。」

「這……」程亦風很想說些寬慰的話,但偏偏一個字也講不出來。

符雅福了一福︰「大人也早些回去休息吧,符雅還要去看看張嬸家里的教友。先告退了。」轉身時,又道︰「符雅之前說的話,大人不必當成負擔似的壓在心里。」

「小……小姐——」程亦風有心叫住她,無奈連腿腳也不听使喚,見到符雅朝秘道那里走,竟然沒法追上去。等過了好一會兒,才像發動了機關似的跑到跟前,但哪里還有符雅的蹤影呢?連秘道都已經從里面鎖住了。

他不禁打了自己一巴掌,跌坐在地︰程亦風啊程亦風,你怎麼做什麼事都是個孱頭?

作者有話要說︰下禮拜開始可沒有福利了

我要開始寫論文了……

01/07/2009修改錯別字tt

03/10/2009我當初一順手,把元酆七年打了元酆八年……我說怎麼算來算去日子不對呢……汗一把

07/20/2010某個小細節,被我毀尸滅跡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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