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之間不足一尺,目光相接就好似彼此沒有距離一樣,段蘊臉上一熱,抿唇搖了搖頭。
安正則又端詳了下她神色,見不像是有問題的,這才偏過頭去與段清晏打招呼。
段清晏含笑問,「安相這是治理京師親力親為?一家餛飩店也親自過問?」
安正則也溫聲問他,「王爺這是體味民風?夜間帶著陛下在興善大街賞玩?」
「本王來此主要是瞧瞧明安這兩年可有什麼變化,也好為日後選址建宅做個參考。與陛下乃是偶遇。」
「本相也是恰巧听聞附近醫館接了幾例食用罌粟過量的病患,這才想著來這邊一探。」
段蘊插道,「朕也是今日閑來無事,想出宮轉轉。」
安正則和段清晏默契地扭頭看她,段蘊往清塵那邊小心一靠,擺了個笑臉給他倆,「有緣,委實有緣。」
安正則從身後拿出一個水壺給她,又問,「陛下出來多久了?」
段蘊接過水壺,迫不及待地一邊拔瓶塞一邊欣喜道,「安相怎知朕渴了,真是太及時了。」
安正則繼續問,「何公公怎麼沒跟出來?」
「這餛飩湯過鮮,喝多了反倒容易讓人口渴。」段蘊砸吧兩下嘴,扭頭問段清晏,「皇叔你渴麼?」
段清晏打開扇子,一面扇風一面搖頭,「微臣也有些好奇,陛下這次出宮怎麼沒帶上何公公?」
段蘊心知這話題是逃不掉了,索性又灌了兩口水解渴,這才瞎掰道,「何棄療啊,他今天回老家去了。」
段清晏頷首,「原來是這樣。」
安正則卻未發一言,默不作聲地看著她喝水,看得段蘊心下一緊險些被水嗆到。
過了會他道,「樓下官差開始搜查了,不久便要封了這家鋪子,陛下還是離開這里吧。」
段蘊點頭起身,「朕這就走。」
清塵也跟著起身,接過她喝過的水壺塞上口,「陛下回宮麼?」
段蘊往窗外瞅了一眼,一輪滿月高懸,分明時候不早,「都這個點了,不回宮還能去哪……」
「既然陛下回宮,那便與微臣不是同路了。」段清晏面露遺憾,「微臣還想去前面賣金石古玩的地方淘淘好物。」
「皇叔不用顧忌朕,那些鋪子到亥時便統一收攤,皇叔若是想去,這時便該動身了。」
「唔,還真不知有這規矩……」段清晏像是自語,「那確實該盡快了。」
「去年興善大街夜間治安混亂,後來陳太師上奏,特意實行了宵禁。」
「難怪,微臣尚且記得三年前,整條街上都是夜市繁華的。」
段蘊聳了下肩,「其實也沒有全禁,只是亥時以後封了興善大街的北段。北段多是古玩鋪子,玉器鋪子,還有幾家當鋪和錢莊。原本這地方夜間就沒什麼生意,外加店鋪中貴重物品較多,禁止夜間活動之後反倒贏得一陣好評。」
「可若說到作奸犯科之事,還是南部的歌舞場所、酒樓茶肆更多些。」段清晏道,「只禁了北段似乎沒太大用處。」
「南部的商家主要便是靠夜間的生意收入來交稅,這若都禁了,朕要損失多少稅款啊。」
段清晏笑,「這話倒是在理。」
安正則動手將桌上的餛飩碗移了一移,兩只碗沿相撞,不大不小發出聲音,適時為自己刷了一發存在感。
段蘊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把他晾在一邊,有些尷尬,「安相現在回府不?」
安正則道,「微臣還想再看看情況。」
段清晏瀟灑地一收扇子,朝他二人行了一禮,「良辰易逝,微臣這便不耽擱了。」
段蘊和他告別,「皇叔路上小心。」
安正則也跟著說了句,「王爺回見。」
段清晏點點頭,將扇柄在低垂著頭的清塵面前一晃,「這小妹想什麼呢,本王走了。」
清塵倉皇抬頭看了他一眼,又更加倉皇地低下頭福身行禮,「恭送王爺。」。*。*。
樓下的官差進進出出搜著違禁物品,樓上只余了安正則和段蘊清塵三人。
段清晏走後,氣氛就變得有些微妙。
安正則從旁邊撈了把椅子過來坐下,段蘊還是站著的狀態,看他坐下很不自在。
「坐吧。」安正則淡淡道了兩個字。
段蘊猶豫了下,坐下去後還糾結地問了句,「不是讓朕回宮麼?」
「是要回宮,微臣親自送陛下回去。」
「不用,安相還要處理事情……」
「陛下還沒玩夠?」
「朕……」段蘊語塞,「好不容易出宮一次,可剛出來吃了碗餛飩就踫上皇叔了。」
「都和王爺在一起了,還沒玩夠?」
段蘊琢磨了下,總覺得這話里的意味好像有哪里怪怪的,「我們沒玩什麼啊。」
安正則條理清晰,「陛下從酉時初刻出宮,遇到九王爺最遲不過酉時三刻,而再次回到趙家餛飩館卻已過了戌時。期間隔了如此之久,陛下哪里都沒去?」
段蘊小心翼翼地斟酌詞匯,「去看了、看了些歌舞……」
「秋羅館和天香閣?」
段蘊下意識點頭,旋即一怔,「你怎麼知道?安相你難道派人跟蹤朕?」
「微臣若說是無意間發現了陛下的行蹤,陛下會相信麼?」
段蘊絞著手指頭,放輕聲音道,「那如果不是這樣,安相是怎麼知道朕何時出宮的?」
「聞元外出采購米面,踫巧遇見了何公公。」
「那和朕有什麼關系?」
安正則微嘆了口氣看她,「陛下從小時候起,便喜歡往人多的地方湊熱鬧。且每當看見有人上街,就吵鬧著也要去玩。何公公今日出了宮,而陛下也沒什麼要事,哪里還能在宮中待得住?」
段蘊無話可說。
「為什麼讓何棄療出宮?」安正則片刻都不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陛下讓他去做什麼?」
段蘊知道瞞不住他。
說何棄療回老家,興許換做皇叔會信,然而安正則自然明白她在瞎掰。
何棄療的老家在央河,就是那個被稱為大理國流放首選之地的央河。
那年央河洪水泛濫外加糧食歉收,本就民不聊生的地方更是餓殍滿地,何棄療一家五口只活下來他一個。
他顛沛輾轉來到明安,走投無路之下進了宮混飯吃。彼時剛進宮的何棄療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卻瘦弱得和七歲孩童一般身形。
新進宮的小公公總是會被大太監欺負,何棄療弱得連路都走不穩,更是隨便來個人都可以欺負得他欲哭無淚。
那個時候,安正則正每日在東宮做太傅。
偶爾他授完了皇長孫的功課後去皇宮僻靜角落散步,不時會看到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孩在土里拿手刨野菜根吃。
安正則不由大動惻隱之心,他將那孩子叫到跟前問了情況,而後帶他回了自己家。
原本只是出于憐憫想給他一個容身之所,可漸漸的,安正則發現這個孩子有著一些不可多得的優點。
其一是他本性純良,約莫是小時候受過太多苦,進宮之後又飽受欺壓,何棄療為人處世都帶著小心翼翼,極其善于觀察旁人的臉色。這一點往了深了說去,便是細致。
其二是有一日何棄療在後院劈柴時被安正則的祖父安大將軍看見了。安大將軍年過花甲卻依舊矍鑠得很,他練完刀槍棍棒後抱著雙臂在柴房門口看何棄療砍柴,也不知從哪看出來的,當即就認為這個豆芽菜般的小孩有前途,適合學武。
安大將軍像撿了個寶似的,興致勃勃跑到自家孫兒那里,開口就要求帶何棄療去習武。
可何棄療畢竟身子骨很差勁,而且之前十幾年中從未接觸過武學,安正則覺得他祖父這個想法有那麼點兒……異想天開。
安正則深諳孝義之道,也不存在諸如舍不得何棄療受苦這類心思,便點頭答應,任憑他祖父帶走這孩子吃苦去了。
數年之後,景德帝駕崩,安正則被擢升為首輔,而他背後的安大將軍一族卻被先帝一紙詔書弄去了陽城。
安大將軍臨行前沒有帶上何棄療,說是這孩子心眼實在對人好,所以留下來給安正則做個心月復。
段蘊登基之後,何棄療再度進宮,從當初那個任人欺凌的小豆芽菜搖身一變成了皇帝身邊的紅人。
其實段蘊將何棄療當做親信,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為安正則的關系。
連何棄療這個人都是安正則帶給她的,她說何棄療回老家去了,哪里能指望安正則回信她.
「朕派何棄療去了明安城北郊。」段蘊緩緩道出實情。
安正則眉梢一蹙,「北郊?」
「皇爺爺在位時,身邊有位總管太監高公公,如今他正在北郊的一處宅子住著。」
作者有話要說︰新鮮出爐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