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都吵醒了，還說著這個做什麼。」
顏夢嵐微微一哂，視線落在她手里的書籍上。
蘇陽怡低頭看了一眼，笑道︰「沒想到你會看這種書。」
「你知道我為什麼把《漢書》送給你嗎？」顏夢嵐突然道。
她依然倚在榻上，雋秀的身姿顯得隨意而慵懶。即使身為柔美的女子，可是又似乎隱隱蘊含著一種力量感，美得讓人耳目一新。
蘇陽怡搖搖頭，道︰「不知道。相公說過這本書是你珍愛的。」
「這書，是你婆婆送給我的」，顏夢嵐意有所指地看向她手里的那一本，道，「這本也是一樣。她做事總有道理，但是送了這兩本書給我，我一直想不通是為什麼。直到那天你來了。」
從前，她一直只看《漢書》，對《女誡》半點不感興趣。
直到那天，蘇陽怡來了，說了那番話，她才明白姜氏想教給她的道理。
《漢書》和《女誡》都出自同一人之手，那人是個女子。她是大漢皇族女眷之師，教導後妃要恭順謙馴，侍奉夫君。可是她也有真丈夫的風流文采，和廣闊胸襟。
因此，她順風順水地過了她那一輩子，身後，取得的成就也不比男人低。
姜氏知道顏夢嵐頗剛烈，直言怕是听不進去，因此才送了她這兩本書，希望她能明白。剛極必定易擇。身為女子，這是天生的，縱然有驚世之才，也不該忘了自己的身份，因為自己有了一點本事就和男子較勁，非要比個高低。
這是顏夢嵐一直以來的誤區。在她的想法里，男子都是她的對頭，是爭搶她的家族的惡人。她一邊看不起那些軟弱無能的男人，可是私心里卻又恨自己不是個男人。
因此她活得非常辛苦。♀
那日蘇陽怡點醒了她，換個法子，原來不但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還能活得更輕松。
人這輩子，總不能一直鑽牛角尖。
所以，她把象征「剛」的《漢書》送給蘇陽怡。把象征「柔」的《女誡》留了下來，並每日翻看。雖然私心里依然不恥，可是虛以為蛇也就是件小事，她完全可以信手拈來。
蘇陽怡听她說了這些，不由得坐了下來，有些驚訝地笑道︰「我其實……並沒有你想得這麼遠，這麼深。」
「那是自然的，你只有到了我這個年紀，才能明白這些。」顏夢嵐淡道。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顏夢嵐突然道︰「今日早早地就到了，還是孤身前來，你心里不痛快？」
蘇陽怡「唔」了一聲，心不在焉地道︰「是有些不痛快，便懶得回葉記去，想著干脆來找你商量尋打花樣的事兒。」
顏夢嵐道︰「我已經尋了幾個懂些書畫的閑散書生，照咱們先前商量的約過了。一個花樣若是用了便給銀子。他們平素也靠賣畫過活，答允得很痛快。只是今日匆忙了些，改日才能讓你見見。」
「……原來你都做好了的。」
那就沒什麼好商量的了。
顏夢嵐嘆了一聲，道︰「說罷，因為什麼事兒心里不痛快？」
蘇陽怡萬萬沒想到她會這樣問。自己這一趟跑的，倒像是來找人訴苦的。
可是她的那些事情……實在是難以啟齒。
因此，她沉默了一會兒，道︰「倒也沒什麼大事。」
顏夢嵐覷了她一眼，笑道︰「我知道你煩什麼。換我，我也得煩。」
蘇陽怡無奈地笑了笑。是啊，她那點破事兒，她自己不好意思說，別人也都知道了。♀
「其實你也沒必要煩惱。葉澤疼你，姜氏也待你不薄，便是比什麼都強的。外間有些人有些事，讓你覺得不痛快了，那是他們不懂。」
蘇陽怡沉默了半晌，才道︰「可我畢竟……不是葉家正經的兒媳婦。」
顏夢嵐聞言竟然笑了起來，笑得很爽朗，又讓蘇陽怡有些疑惑……她總覺得顏夢嵐的這個笑容，有些促狹似的！
最終顏夢嵐輕咳了一聲，道︰「你這樣想。外間的人都說，我比個男子也不差，甚至比男子也能干。可我到底是個女人，不是顏家的兒子。」
女主掌家，是非也不少啊！
顏夢嵐有些譏誚地道︰「你看現在他們都服服帖帖的，那是因為顏華在我手里賺錢，沒有出事。可是，顏華每次出點事兒，我就要听他們嘮叨一次，說是不該由女人掌事！好像一個男人來掌事，就能順風順水似的！可是啊，那難听的話听久了，我也就膩味了。他們這些人，也就能念叨念叨兩句罷了。你若是真的不痛快，就真的是傻透了。」
「我來告訴你，有一天你才會明白，其實根本就沒人能左右你任何事情。不管你是不是女人，又是不是個……典妻。」
蘇陽怡把她的話放在心里，細細地咀嚼了一番，才長舒了一口氣，道︰「其實我也不是這麼小家子氣的。只是，心里不舒坦，難免難受。」
姜氏和葉澤對她再好，這些話她也不能對那母子倆說。
心里隱隱知道為這個不痛快不值當。可是就是非常難受，又因為難以啟齒而更加難受。
如今她還是難以啟齒，卻被顏夢嵐點了出來，竟然覺得胸中的一口郁結都吐了出來。
顏夢嵐看著她，道︰「能干的女人我其實也見過不少。你其實還比不得她們，可你又和她們有些不一樣……蘇陽怡，你是顆好苗子，別讓我失望。若是你毀在這些惡意中傷和流言蜚語之中，那我真是要把自己的眼珠子給摳出來。」
聞言蘇陽怡有些羞愧，只道︰「我怕是並不像你想的那樣能干。」
「夠了，你夠能干了。你若是個男人……」顏夢嵐突然頓了頓，又笑了起來，道，「你便是個女人，也能活得比男人更精彩。」
蘇陽怡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李氏說，八年之後她還是沈家的人，沈家是她的靠。這是事實，讓她郁郁寡歡。
可是她現在卻突然明白了，若是她能有顏夢嵐這麼能干，那什麼靠不靠的，又有什麼重要呢？
她低低地笑了起來，道︰「我現在知道了，我要看的，是《漢書》。」
她缺的是顏夢嵐的剛性和果敢。正如顏夢嵐缺的，就是那份以柔克剛的魄力。
顏夢嵐終于坐了起來，道︰「你還小呢！要學的多著呢！別說做姐姐的沒提醒你，你小心點葉澤，這男人黑得很，若是被他吃掉了，可是就骨頭都吐不出來了。」
突然提到葉澤，蘇陽怡怔了怔。
顏夢嵐只是笑呵呵地，道︰「現在，你給我回葉記去，做你該做的事。我只給了你一個月的時間，實踐你夸下的海口！」
一個月五十兩銀子的單子！
蘇陽怡立刻清醒了，然後站了起來，道︰「我先回去了。」
門外，車夫等得百無聊賴，突然女主子神色匆匆地出來了，上了車，吩咐回葉記去。
到了地方，蘇陽怡又去買了葉澤常吃的幾樣點心。
「少女乃女乃，今日倒來得晚了些」，有人沖她打招呼，又笑道，「點心倒買得早了些！」
聞言，蘇陽怡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她讓雲兒帶話的時候就說了自己會買點心的，又不好不買。
葉澤早就听雲兒說了她在自家門口踫見李氏的事兒了，倒是沒想到她會去找顏夢嵐。
見她早早地就回來了，行色匆匆，手里還提著點心，倒是一怔。見她臉色，卻也不像是有心事的……
蘇陽怡有些歉意地道︰「買早了些……妾覺得也有些餓了，所以……」
磕磕巴巴的解釋不清楚。
葉澤笑道︰「坐下罷，我也餓了。」
「和顏華談得怎麼樣了？」
「挺好。顏掌櫃已經先找了些人，說是改日讓我去瞧瞧。」
「嗯，她辦事一向利索的」，葉澤突然想起來似的，又道，「對了，顏夢嵐這人心思古怪得很，生意上的事情便罷了。她若是對你說別的什麼，你不要往心里去，小心被她坑了。」
蘇陽怡︰「……」
葉澤看了她的反應，眼角就跳了跳，沉聲道︰「她跟你說什麼了？」
「……沒什麼。」
「陽怡。」葉澤沉下臉。
蘇陽怡支支吾吾了半天，道︰「沒說什麼，只讓我別听人家瞎胡說。還說，她是個女兒身，招惹的是非不比我做典妻少……」
「典妻」兩個字出口了，她才反應過來，然後就愣了愣。
葉澤也愣了愣，然後隨口把話題折了過去，道︰「她說得對，你別听別人瞎說，白給自己招不痛快。有些人，沒別的本事，就是嘴里喜歡叨叨別人。你要是真難受，才是傻。」
……這話倒是和顏夢嵐說得差不多。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什麼，傻丫頭！」
蘇陽怡低頭竊笑道︰「沒什麼，就是覺得您和顏掌櫃的……挺像的。」
說不上來哪里像，反正就是有些相似之處。
葉澤皺眉，心道我和那個瘋婆子怎麼會像？
但是想了想又沒說出口，只給蘇陽怡夾了個包子，道︰「吃包子罷。」
要說像，小陽怡你和這鮮女敕多汁的小包子倒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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