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鎮山河 第46章 論進化之貴賤

作者 ︰ 墨沉吟

白羽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寒霧繚繞的清晨。

江上逐漸散開的迷霧,在微薄的陽光下,掠過一片片渲染至極致的柔白。略帶一絲荒蕪的冷意,卻輕盈地恰似美人指尖流過的經年。

如果忽略晨霧下隱隱綽綽的尸骸,和遠天邊星星點點的野火,或者屏蔽掉此刻系統視野上鮮紅奪目的buff,和散著淡藍色光輝的氣場……

這就是一個完美的冬晨。

快艇靠岸,薛醫生一個箭步沖上岸邊。江岸潮濕的泥土,還帶著一點冰渣,霜凍的枯草,已經燃起新綠。冰冷的浪花不住拍打,勁瘦的野草在長風中瑟瑟作響。干淨的鞋子踏在泥地上。枯草被折彎在腳底,又頑強跳起,一叢叢搖擺不定,被走過的人群,劈成道道波浪。

薛自雪躺在擔架上,兩個的高大的醫生,一前一後抬著她。她失血過多的臉龐,不復當初的紅潤光澤,卻依然蒼白而美麗。眼窩深陷,目不轉楮地看著白羽。扣著氧氣罩的嘴唇微微開闔——沒有發出聲音。

白羽走在她身邊,俯□——

「我欠了你兩條命,還了一條。現在,又欠了一條。」

「不要多想,好好養病。」

薛自雪勉強抬起頭,神色卻清亮逼人︰「我不習慣欠任何人,我會盡快還給你!」

白羽沒有笑,只是認真地頷首︰「你不欠我任何東西,你最虧欠的是你的父親……保重,還有謝謝!」

薛自雪一時息聲,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前方的父親。

薛醫生大踏步地走在兩個姑娘前面,顯然是听到了她們的對話,從背影看卻沒有一絲動容。薛自雪平躺著,目光似是久久凝視著薛醫生肩頭灑落的陽光,神色有一點柔軟的哀傷。

那是她從不在人前流露的神色。

連她的父親都不曾看見。

陪著薛自雪走了一段路,目送她被抬上救護車,白羽從薛醫生處打听到,沈馨已月兌離危險。♀她原本想和一行人一起進入營地,接小姑娘出來,卻看到張道長迎著江風一掠而來。

他趕來的速度,甚至比昨晚在南岸告別之時,還要快上幾分。

——發生了什麼?

白羽站在當地,神色詫異,側身避過匆忙收拾的醫生。

只听救護車的後門砰地一關,發動機的轟鳴聲立刻響起。打滑的輪胎卷起渾濁的泥水。而後整輛汽車,便向荒草深處駛去。

張道長緊皺的眉心一直不曾放松,白羽心中一沉,默不作聲地目送那輛遠去的救護車,心中已暗暗猜測。

陌寒一直遠遠綴在白羽身後,此時在不遠處的江霧中現身。

張屯溪此時才看見,一笑,神色卻是苦的。他將師徒二人引到江邊一處突起的峭石後,一五一十的告知了方才那場爭執的經過。

說完,他似是無奈地作結︰「葉前輩說得對,我陷得太深了。」

從他青年時憤然拔劍,刺殺侵略軍官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一步踏入了政治的漩渦。哪怕在那個年代,但凡有志氣的人,都想著如何重振家國。

但他揮出了那一劍。

那一劍驚天動地,天下皆知。有些事情,就由不得他再去選擇。

原本這也沒什麼,他還年輕,有自己的抱負,有內心的渴望。他和當時因為同一個理想聚集到一起的人們一樣,希望這個積弱已久的國家能重新煥發出生機。然而,時間不疾不徐的腳步走到現在,漫長的時光中,潮水一般的過往早已充斥了回憶的每一個角落。前所未有的疲憊,甚至動搖了他最初的信念。

——他陷得太深了……

崢嶸往昔,歷歷在目。震耳欲聾的火炮聲甚至依舊在午夜夢回中激蕩,他卻說,他陷得太深了……

陌寒迎著江風陷入了沉思,未束冠的長發,在飄搖的江風中微微起伏。

「這不是你的問題,」他回答︰「也不是我們的問題。進化麼……只是適應環境改變的一種生存方式。環境變了,人類自然要跟著改變。不止我們,所有物種都一樣。難道說,原來的環境,不如現在的高級?隨之改變的人,哪里就能分出三六九等來?」

張屯溪輕笑,雖說這番開解並沒有多少邏輯可言,卻隱約驅散了他心頭的陰雲——如果將來的某一天,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個普通人。讓他們這些帶著歷史的記憶,徘徊在新舊世界交界處,卻躊躇不前的人,如何自處呢?

那麼……雲大人呢?那些走過了千年風煙的前輩高人,又是以何等心情,注視著這片大地上風起雲涌的一切?

陌寒注視著張道長的神色,輕笑︰「跑得快自然能活的久。跑得快的人,就算高等麼?這麼荒謬的事情,何必去在意。」

長風掠過一道道優美的弧度,兩岸荒樹衰草,連綿起伏。搖曳的水波中,是一行行逐漸遠去的人影。遠在江天之外迢遙望去,步行的人們,蜿蜒如蒼雲里的一點墨跡。

——那是枯黃的色調里,唯一欣然的生機。

恍惚中能听到遠處的喧囂,擴音喇叭枯燥地嘶喊,似乎抽離成了另一種生存的符號。還有年輕人守在橋邊,接應那些蹣跚而下的人群。還有老師站在高處,一個一個清點著活下來的孩子。

只因心存希望,他們並未崩潰。

哪怕頭頂的陽光驅散不了心底的陰雲,但活下去的人,終究要活下去。

張道長緊皺的眉,終于放松下來,神色似乎也染上一點欣慰,因而笑道︰「不論如何,肖廷聲總領一方軍政大權,他就不敢做出有違民心的事情。不論他的初衷是什麼,只看他如何施為罷……」

「從上游調水……來得及麼?」白羽低聲問︰「誰來保證上游的水源是干淨的?」

張屯溪苦惱︰「諸位如何判斷?」

白羽看了一眼師傅,道︰「人們受到毒水影響之後,才能判斷出水中有毒。方才水怪出現,江上飄起的霧中有毒,也是這樣被發現的。」

張屯溪點點頭,欽佩道︰「純陽一門道法果然精妙。我只能勉強覺察出霧氣不對,卻不清楚是何種問題。」

他們只是借助了buff監控的便利,本身並沒有什麼獨到的法門,一味謙遜,未免矯情。陌寒只是淡笑。

張道長感慨一番,捻須沉吟︰「水源,霧氣,和感染者本身就會引起尸毒播散。我曾經懷疑過,尸毒是聚散無形,來去不定的邪氣。第一天就出現尸化的人,必然是沾染了這些存在已久的東西。否則,也不會一但爆發,就上天入地無處不在。至于現在的水源,應當是大量尸體流入長江導致的。或許過上一段時間,江水就會好些?就算飲用的水非常干淨,該中毒的人,也躲不過這一劫。」

「前輩是如何抵御尸毒的?」白羽一直苦于中尸毒要清buff,卻從來不見張道長受此影響,是以有此一問。

張屯溪輕笑,從懷中取出一只三足玉蟾,道︰「昔年老道游歷南疆,無意誤闖南疆五仙教祭壇。一番辯解才免去動手之苦。後來又在南疆盤桓年許,僥幸得贈此三足玉蟾,可闢百毒。只可惜……建國之後,老道再去南疆,青山仍在,整個五仙教,卻已不知所蹤……」

對于張屯溪而言,這只是一個誤入天台的夢境。驚夢之後,一切都了無痕跡。

可陌寒和白羽對望一眼,神色都有些古怪。料想仙三的五毒教,應該沒有這種可闢百毒的道具,或許這只是一種巧合。就像純陽弟子面對武當,或者華山,心底總有一種微妙的糾結。

日上中天,大江對岸滯留的人群,終于緩緩渡過長江。期間,軍隊又搭了一座浮橋,增派了數十艘船只,這才徹底將人群都接過江去。

白羽長長嘆出胸中積郁的濁氣,看著大江兩岸淡藍色的氣場圈緩緩消散。

方才為了維持住吞日月,陌寒和白羽輪番上陣,藍耗空了一次又一次,才保證不慎沾到江水的人,不被尸毒侵染。系統的視野中,通明的氣場被在陌寒翻飛的劍影下碎成千片,伴隨著人劍合一凌厲的光效,一路綻開串串水花。

那一道飄忽不定的身影,就像掠過水面的白鷹,幾個起落,便干淨地折回北岸。

白羽迎上前去,問︰「師傅,我們進營地吧?」

她也明白,兩個人露宿荒野根本不懼危險。可陌寒一番月兌胎換骨,從昨晚到現在,沒有休息,更沒有進食。不進營地,哪里能找到食物呢?

白羽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陌寒此刻的臉上卻看不出疲憊。

「好。」他答,將玉清玄明扣回劍鞘。

張道長溫和地小道︰「請隨我來……」

趕赴營地的過程自不必細說,一路風馳電掣,對這三個人來說不存在困難。

張道長在離營地門口半里地的菜田邊上,忽然停住。白羽一直用著貼地輕功,被陌寒一按,立刻穩住身形。

這段路是田間一條小路,論寬度只夠一輛汽車行駛,甚至沒有轉彎的余地。也不是大撤退的主要路線,幸存者們更不會輕易月兌離軍隊的保護,走到這條未知的路上。

可眼前卻偏偏半臥著一個邋遢老兒。拎著一頂草帽,懶洋洋地扣在臉上睡覺。沾滿泥漬的袖口還短了一截,露出黝黑的手腕和一雙蒼老的手。這雙手,反而干淨整潔,沒有一點污垢。

——也不知是真睡假睡。更不知是敵是友,偏生他一個人堵住了一條路。

倒不是陌寒三人繞不過去。張屯溪無聲站在當地,白羽看不到他的神情,卻發現,師傅臉上浮現出一絲久違的笑意——

「韓老頭兒!你還沒死成麼?」張道長如是說。

回答他的,是突兀而起的鼾聲。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半夜,同學來短信,說老師把我們的課題申報表退回要求重修……

于是大家都一片ot的表情……

從周四糾結到現在,周末就要交了,然後整這一出真糾結到了……

所以論理今晚還有一章,我似乎總得後半夜才能寫完了tat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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