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王座 第四十二章 活土匪(三合一九千字)

作者 ︰ 想見江南

活土匪

薛向知道,周道虔說這番話,除了有示好的意思外,也是在變相套他的來歷,若他順著接下去,必會向這個趨勢發展。不過。你們可別忘了,咱們今兒來是干甚的,弄不好人家正磨好了刀子,在等著咱呢!」

黑水縣肥皂廠的賈廠長話音方落,他這個圈子的人又聚攏了幾分,高大的皂莢樹,也被急得一晃,揉碎一地光影。

海豐縣雪糕廠的陳書記眉頭猛地聚攏,狠很掐滅了煙頭。哼道︰「不管咋說,我們雪糕廠就是沒錢,這本來也是事實嘛,老子連現管的縣長和書記都頂了,不信在這兒能翻了跟頭。」

「老陳。你也別咱這兒賣嘴,你要是真敢一定到底,大清早,顛顛兒往這趕作甚,你該搬了涼床,往樹下一放,一邊搖著芭蕉扇。一邊吃著你們廠那能咯掉板牙、砸死老鼠的雪糕,你哼哧哼哧,頂著個大太陽,往這兒跑啥?」

駁斥的陳書記的。正是他的老冤家,同是海豐縣的另一冷飲大亨——汽水廠的鐵書記,這二位當初先是為了競爭雪糕廠廠長,鬧了對頭。爾後,又為霸佔縣里的冷飲市場。又互相下了不少爛藥,算是德江本地,一對著名的冤家。

鐵書記這火兒一點,陳書記這炮仗就著了,一會兒功夫,樓就歪,原本的商討對策,徹底變成了無畏爭吵了,滿場的你操我爹,我日你娘,煞是熱鬧。

好容易勸住了二人,賈廠長痛心疾首道︰「老陳和老鐵,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也不看看今兒是來干什麼的,值此存亡危急之秋,還鬧這些意氣,實在是不像話,我敢說,今天這個什麼狗屁普法學習班,就是那女圭女圭助理弄出來的,普法普法,那女圭女圭乳臭未干,懂個屁的法!」

陳書記被賈廠長假大義之名,批了一頓,心下很是不快,嗤道︰「你老賈再說的天花亂墜,不也是乖乖來了,人家領導就是領導!」

鐵書記狠很抽一口煙,瞪著陳書記道︰「屁,我看現在是修z主義刮歪風,竟弄出二十四歲的行署領導這荒唐事兒,哼,若不是通知上,寫明了周書記做第一講,孫子才來呢!」

「大伙兒扯這些有什麼用,領導再年輕,關咱屁事兒!可今天這事兒很明顯,那女圭女圭領導坐不住了,搬出了周書記做大旗,待會兒,周書記若開了口,咱們到底如何應對,這得拿出章程啊,可別給人各個擊破!」

接茬兒的是宜陽自行車廠的宋書記,他也是在座縣鄉企業中少有的幾個副處級干部,又因為他的宜陽自行車廠是拖欠大戶,這回,听說周道虔都出馬了,他的心情很是沉重,這會兒,大著嗓子戳破了關鍵,無非是想趁著還沒上課,先結成廣泛同盟。

的確,周道虔到底不是薛向可比,這些普通縣鄉鎮企業領導,前者于他們而言,幾乎就是高高在上的伸直,他們干一輩子,幾乎也不可能有直面周道虔的機會,而如今听說周道虔出馬,他們的心緒自然再不可能像彼時欺負薛向這菜鳥那般毫無壓力了,而是沉重異常。

這不,宋書記話音方落,便是聚在周邊的三堆人,也圍了過來,各自嘰嘰喳喳發表著看法。

這幫人都是人精,人前,絕不會坦露心跡,以免讓人推出去作了出頭鳥,而是皆各自抱怨自己的廠子情況不好,生存壓力大,一會兒功夫,彼此都明白了各人心意,很明顯,到底是善財難舍,即便是面對周道虔這尊大神,這幫人也不打算松口。

畢竟周書記官雖大,畢竟不是現管,縣里恐怕也不願這利稅直接被地區抽走,再加上,眾人報團,必定法不責眾,這幫人頓時竟有了直面周道虔的勇氣。

八點五十分的時候,一輛明珠新下線的桑塔納,駛到了平房前,其實不用看那一號車牌,單是這全地區獨一無二的汽車,所有人都知道周道虔到了。

………………

普法講座的會議室,明顯是現布置的,弄得極為倉促,也極為簡陋,幾十張老舊課桌,一方斷了半截的講台,講台中間再置一張頹了皮的長桌,作主講席,九點整,一場由德江一號作為主講人的普法教育講座就開始了。

周道虔參加過不少會議,近年來,官越做越大。經歷的會場也越來越奢華,陡然換到這麼一間勉強能避風雨的瓦屋,主講這麼一場講座,他竟覺得十分新奇,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在公社小學教書的時光。

「……國家法律和我們每個人都息息相關,人人都在法律的保護下生活、學習和工作。南潯同志指出︰‘搞四個現代化一定要有兩手,只有一手是不行的。所謂兩手,既一手抓建設。一手抓法制。’這告訴我們,法制建設和經濟建設應當並舉,法制建設應提高到現代化建設這一戰略高度來抓,沒有社會主義法制,就沒有社會主義現代化。他還指出︰‘加強法制。重要的是要進行教育,根本問題是教育人……」

周道虔的理論水平很高,再加上又有當老師的經歷,這一四十五分鐘的講座,被他用教學的方式,擺事實,講道理。♀既深入淺出,又別開生面,便是只拿他當大旗的薛老三,也覺得受益匪淺。

四十五分鐘時間很快就結束了。周道虔作罷最後陳詞,底下掌聲響成一片。

周道虔含笑走下講台,再次和同志們一一握手,直到最後重重一握薛向的大手。便言說馬上要去省里開會,隨後。就在地委辦隨行人員的陪護下,告辭離去。

周道虔來時,如攜雷電,去時,卻緲若雲煙,所有人都傻眼了。

初始,老宋這幫人皆以為周道虔此來,是為薛向站腳助威的,定然會說些風雷赫赫的話,可哪知道周道虔壓根兒就沒提半個錢字,如同做了回游戲一般,就急匆匆走了,如此結果,太有顛覆性了,讓老宋等人積攢的一肚子說詞兒,卻無地傾瀉。

而薛老三卻對周道虔如此行事很滿意,周某人雖沒有在講座上威逼眾人還錢,更沒撂出狠話,但他能如約而來,便算幫了他薛老三的大忙。

畢竟,站在周道虔的角度,他沒必要淌這趟渾水,試想,若是他周書記開了口,還是被老宋等人頂回去了,這該是何等尷尬,反之,即便是薛向最終也沒要到錢,也算不得他周某人丟臉,作壁上觀,才是上位者的最佳選擇。

卻說周道虔驟然離去,眾人痴楞半晌,漸漸便起了竊竊私語,未幾,討論聲如潮,隨後,這幫人互相散了一圈煙,各自抓起公文包一夾,就兜頭朝外行去,壓根兒就沒把依舊在後排就座的薛老三看在眼里。

老宋,老陳幾人打頭,剛行到門口,發現兩條黑色制服的大漢,如鐵塔一般,橫在門前,阻住了去路。

眾人整莫名其妙,薛老三終于慢慢悠悠地開腔了,「同志們,這是要去哪兒啊,咱們的普法學習班,才完成了第一課,遠沒到結束的時候,這麼急匆匆地離去,這是想蹺課啊!」

「薛助理,我廠里還有個會,我請假!」

早年做過民警的老宋,隱隱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當下,便婉辭相試,看能否月兌身。

薛向呵呵一笑,說道︰「同志們這個普法學習班,是我在行署專員辦公會上接下的任務,我必須不折不扣的完成,普法是大事兒,方才周書記在講座上,也已經指示過了,咱們基層企業領導干部,一定要有法律意識,一定要依法經營,開辦這個講座,就是要切實幫助同志們提高法律意識!既然行署和地委,都是這個意思,那這個普法學習班,就必須辦下去,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理由曠課,因為在我看來,曠課就是法律意識淡薄,和拒絕法律約束的表現!」

圖窮匕首見!

這會兒,眾人誰還不知道問題大條了,誰都沒想到此前還是吉女圭女圭的薛助理,轉瞬就化作藏獒,惡狠狠地撲了上來。

「薛向,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打得什麼主意,你這是綁架,是勒索,我要到地委告你!」

鐵書記是老頭子,老頭子通常都好倚老賣老,薛向雖然官大他好幾級,此刻,他急怒攻心,也就顧不得這些,直接喝罵開來。

薛向抽出一支煙叼上,「我就說嘛,這個普法學習班有必要開,看看,看看咱們的鐵向紅同志,連綁架。勒索的話都說出來了,這分明是把我薛向當了土匪強盜啊,按鐵向紅同志的說法,那參加我這土匪,強盜開辦的講座,並做了第一講的周書記算什麼?」

嘩!

誰都知道鐵書記方才失言了,可沒想到薛向的反擊竟這般犀利,直接搬出了周道虔,這下。誰還敢亂說,盡管姓薛的就是干的綁匪的活計,可偏生沒人再敢明著罵土匪。

若是這幫人有後世的見識,此刻,保準得齊齊在心里嘆上一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自行車廠的宋書記干笑兩聲,勉強緩和了氣氛,說道︰「薛助理,普法自然是大事兒,參加普法學習班,也是應該。漫說我們大小都是個領導,還管著百十人,就是普通百姓,也有參加普法教育的義務。我就想知道,薛助理所謂的普法學習班,到底有多少期?如果法律知識合格了,是否就不必參加學習班了?最後。到底學到了什麼標準,才算合格!」

薛向深深看了老宋一眼。暗道,此人還真是心思縝密,轉瞬就窺到了關鍵,好在他算計已久,綢繆妥當,自不會被老宋的問題難住。

便听他道︰「第一,普法學習班不按多少期算,而按課時計算,至于多少課時,我也不清楚,有可能兩天,有可能四天,也有可能一個月,甚至還可能一年;第二,的確,只要是法律知識合格了,就不必繼續參加上課了,本來嘛,普及法律知識,才是咱們的根本目的,既然已經合格了,自然無須繼續上課;

第三,南潯首長說,衡量咱們工作的得失標準,是人民群眾滿意與否,而我要說的是,衡量同志們的法律知識是否合格,自然也只有考試一途,凡是通過考試的,咱們就算合格。我打算在今天晚上,就開第一次考,既算是模底考,也算擇優考,本來嘛,我也希望通過這次考試,弄清大家的法律知識到底處于何種水平,為今後的備教,模清方向,與此同時,為免自問法律知識過人的同志被誤傷,所以,這第一次考試,能通過的,就可以不參加這普法學習班。而又考慮到同志們的工作性質,以及相信同志們的聰明才智和學習能力,我也不好太過耽誤同志們的時間,因此,這考試就每兩天舉行一次,所以,我方才才會說,具體須要學習多少課時,我也不清楚,法律知識畢備的同志也許今晚就可以走,而聰明的同志,也許後天就走了……」

「狠,狠,狠,損,損,損……」

薛向話音落定,這六字真言,便齊齊顯現眾人心頭,勃勃呼,直沖天際,郁郁呼,遍塞蒼冥。

一邊的戴裕彬也驚呆了,他萬萬沒想到自家首長的領導藝術,竟然如此鬼斧神工,怎一個牛字了得!

望著滿場怒目圓睜的大眼、小眼,薛向心中卻沒多沙得意,他也是純系無奈,才想出這種辦法。

當然,這種辦法,也非全得自那討債混混,而是從那處偶得一點靈感,再聯想到後世,各種各樣,或對付上訪群眾,或收拾拖欠大戶的學習班,才有了薛老三的這個普法學習班。

…………………………

燈火幽幽,蚊聚成陣,周道虔先前進行普法講座的會場,現在卻成了簡易考場,一幫四五十歲的老爺們兒,一人一桌,一桌隔開半米,各自對著一張試卷,邊使勁拍著蚊子,邊拼命咬著筆桿子。

看著這幫手握重權,不可一世的官老爺,對著試卷,苦哈哈地使力,負責巡考的曹偉,簡直爽透了。

說起這曹偉,也不是別人,正是當日,薛向在德江倉儲分廠邊的巷子里,遇到的那位寶豐區綜合治安大隊大隊長。

方才,負責堵門的,就是曹偉的這幫手下。而這幫人,正是薛向從寶豐區綜合治安辦,臨時借調的。

薛向這行署領導,含金量再低,到底也是領導,再加上他頂著二愣子的名聲,和孔凡高都干了幾仗,盡管外界普遍不看好他的前途,可他真朝下級單位的下級單位發話了,人家也不敢有二話,就這麼著,曹偉這幫人,就被薛向臨時借調了過來。

而薛老三之所以選擇這個連編制都沒有的治安大隊,也正是看中了其不佔編。不在體系內,不會牽扯到太多的藤蔓,與此同時,用熟不用生,他對曹偉多少有些了解,知道此人對自己的敬畏,現在用他,必然會讓其覺得是受了自己的青睞,搭上了領導。如此,曹某人必然使出全力相助。

而事實也果如薛向預料那般,這曹偉平時連區里領導都見不著,陡然得了行署領導看中,哪里還不拼命表現。他帶來的隊伍,被他訓練得簡直就跟國防軍戰士一般,紀律真是嚴明到了極點,倒讓薛向高看不少。

啪,

曹偉手中的蒼蠅拍,恨恨拍在了肥皂廠賈廠長的桌子上,但听他猛地喝道︰「嚴肅考場紀律。不許交頭接耳!」

賈廠長露出討好的笑容,「誤會,誤會,我就是找老宋借橡皮!」

曹偉冷哼一聲。得意地繼續在行子里邁著八字步,只有偶爾瞧見坐在講台上假寐的首長,微微睜開眼的時候,他挺起的脊背。才會又彎下去。

一場考試,持續半個小時不到。所有人便交了卷。

而薛向也不回避,當堂批改,十八份試卷,十分鐘不到,便被他批改出來了,結果,自然是無一人合格。

你道薛向怎麼改的這般快,原來這家伙設計的試卷上的題目,俱是全選題!

畢竟,這幫企業干部,雖然普遍比鄉鎮干部的文化水平高,但這把年紀,幼時正逢戰亂,這文化水平自然也是參加工作後學的,所以這高,也就高的有限,薛向若是出問答題,這幫人估計直接就歇菜了,而讓人一絲希望都看不見,弄不好就會逼人暴走,而若出選擇題,則蒙對的概率又太高,因此,才選了選擇題。

而這家伙為圖批改省事,還弄了後世的答題卡,讓眾人拿橡皮將答題卡上的選項涂黑,爾後他取一張同樣的答題卡,將正確選項挖空,如此,改卷時,只須將標準卡和答題卡重疊,數黑點即可。

可薛老三終極目的,從來就不在普法,而在要錢,如此一來,他這堂堂京大高材生,又怎會放這些人通過考試呢。

當然,他也不會明著出那些壓根兒就不可能答對的題,他出題,皆從生活瑣事出發,是人人皆接觸過的事兒,有些題確實一眼可辨,而有些題,他又故意在四個選項上,玩弄似是而非的文字把戲,這幫家伙能過關那才怪了呢。

批改成績出來了,普遍得分,在四十到五十分之間,眾人得了成績,心中俱泛起也說不出什麼滋味兒,一來,覺得自己文化程度竟然如此驚人,京大高材生出得卷子,自己居然都能做對這許多,如此一來再努力一把,離及格也不太遠嘛;

二來,又覺姓薛的是個活土匪,麻痹的,中午一人發了兩斤饅頭,一壺水,就折騰開了,晚飯更是連饅頭都來不及吃,下完課,這小王八蛋就組織了考試,真是要把人往死里折騰啊!

可再折騰,眾人也知道,事已至此,強權操于人手,逃是逃不出去的,也只能在這兒跟姓薛的周旋著,靜待外界局勢變化。

這會兒,沒有人心里慌張,更沒有人打算還錢走人(事到如今,誰不知道薛向為的是錢),大部分人均是一個心思︰哼,不信姓薛的能翻了德江的天,他難倒就不怕激起民憤麼,他難倒就不知道廠子里,沒了老子,就得全亂套麼,到時候,等廠子里亂了套,德江大亂,除非姓薛的跪下來求,否則老子還真就不走了。

……………………

「什麼?薛向讓,讓那些人考,考試?」

孔凡高難以置信地看著宋昆,仿佛方才听了出天方夜譚。

宋昆抹了抹額頭的汗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可是一大早,頂著太陽,直接狂奔上了六樓,來給孔專員通報的這個消息,這會兒他胸腔子都快炸了。

孔凡高將自己的茶杯推了過去,宋昆感激地推了回去,一抹額上的汗珠,急道︰「是的,薛助理太無法無天了,他竟派兵拘了宋廠長等人,專員,您可要發話啊!」

啪!

孔凡高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罵道,「都說老子領導風格野蠻。現在才知道,薛向這完全是活土匪啊,我看這幫混蛋,是不經冬天,就不知道春天的溫暖,活該!」

「可是……」

「可是什麼,你叫我怎麼管?」孔凡高毫不客氣地打斷宋昆的話,眉眼間青氣畢集,「姓薛的在行署班子上。找我要權力,我硬頂住了沒給,你說我現在再去管這個,豈非是給薛向遞把柄,屆時。他干脆撒了手,反過來說我不支持他工作,你讓這個爛攤子給誰來收拾!」

「可他拘禁基層企業的領導同志,這是無組織無紀律!」

孔凡高冷笑一聲,「無組織無紀律?你說的?難道學習法律知識有錯麼,這幫人拖欠利稅,不就是法律意識淡薄麼。再說,周書記都出席了,並還講了課,在德江。姓周的就是組織,你說薛向無組織無紀律,好使麼!好一個薛向,還真是又滑不留手。又刺人得緊啊!」

……………………

「老宋,慢點。慢點……」

宋夫人看著老宋一口趕著一口,玩兒命一般往嘴里塞著豬肉酸菜餡兒的餃子,慢慢地,眼眶就紅了,這得是遭了多大的罪啊,她可知道自家男人吃飯,是最講究細嚼慢咽的,眼下,不過幾個餃子,就讓他饞成這樣。

呼,呼,老宋吃得滿嘴生風,手里的瓷缸也慢慢被他舉成九十度朝下,一缸餃子短短兩分鐘就下了肚,末了,他竟還意猶未盡,伸出舌頭,不住舌忝著缸沿。

看著宋書記如此模樣,宋夫人終于忍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老宋啊,這是咋了啊,你不還是廠長麼,怎麼能被這樣對待,不行,我得去地委鬧去,這不是耍流氓嘛……」

「嚎喪個屁,老子還沒死呢!」吃飽喝足的宋書記,滿臉戾氣,唬得宋夫人立時噤了聲,「你要是還想當廠長夫人,就給老子閉嘴,少摻和老子的事兒,還有,你馬上去找老蔣,讓他馬上帶出納過來,快!」

「找老蔣作甚,老文不是副書記嘛,又和你走得近,叫他過來不好嘛?」宋夫人滿臉茫然。

「呸!」宋書記重重吐出一口濃痰,「什麼他媽的走得近,當面叫哥哥,背後掏家伙,你還不知道呢,老子才住進來三天,這王八蛋已經上竄下跳,躥到行署來了,要不是老蔣告訴我,老子還被蒙在鼓里呢,哼,這個老蔣也不是好東西,小陳也跟我說了,這個龜兒子也往上跑過,只是敵不過姓文的王八蛋會鑽營,他跟老文又是死對頭,知道老文上去了,沒他好果子吃,這才跟老子通的風,報的信,都他媽一路貨色!」

「什麼!」

宋夫人大驚失色,她一介婦人,哪里知道自家老宋不過才進來三天,背後就發生了這麼多故事,一想到老宋有可能要被搞下去,她直覺天都要塌了。

別看老宋不過是區區一個副書記干部,只管著一個上千人的自行車廠,可這里頭的實惠可大了去了,後輩子佷提干,體面富裕的生活,由其是在自行車廠內,如女皇一般的優越感,這些都是宋夫人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舍棄的。

「嗦個屁,馬上滾,按老子的吩咐做,不然,你他媽的就準備回去下田割谷子吧!」

老宋那句「割谷子」,比什麼都好使,宋夫人蹭的就立起身來,朝外頭奔去。

還未奔出房門,又被老宋叫住︰「對了,錢,錢,給老子留些錢!」

「你要錢做什麼?」

宋夫人嘴上如是問,手上卻絲毫不敢遲疑,掏出個粉色的錢包,正待點出些票子。

哪知道宋書記卻急不可耐,劈手奪過錢包,掏出張大團結,塞給宋夫人,「留著坐車,媽的,還問老子要錢做什麼?你當活土匪的飯能白吃?水能白喝?就連睡他媽的光板床都得收錢,還有考試試卷費,鉛筆費,橡皮費,黑,真他媽黑啊,你還是趕緊讓老蔣帶小陳來吧,不然,咱們家沒準兒能給活土匪收費,給收垮了!」

宋夫人再不敢耽擱,她是真怕了,老宋只在這兒住了三天,一個文雅書生,就變得滿口老子,媽的,操,要是再待幾天,這人沒準兒能瘋了。

當下,宋夫人一陣風似地撞出門去,出門就奔了就近的電話亭,可哪知道一連奔了五里路,沿途所有的公用電話,都被如她一般的婦人給佔領了,稍稍一听,便能听見各式各樣的腔調,正在表達著同一個意思︰快些送錢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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