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們 第六十六章

作者 ︰ 艾偉

王申夫在造船廠工作,他是造船廠的勞動模範。♀+言情內容更新速度比火箭還快,你敢不信麼?他的工作崗位也許並不太重要,他是船廠的焊工,但作為勞模,他從不看輕自己的工作,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當中。廠里的作息制度只對別人有效,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工作制度實在是很低的要求。他比別人到廠早,而回家的時間就更沒規律可言,有時候甚至三更半夜還在廠里。在他的感覺里,造船廠像一個大家庭,有著無比溫暖的氣息。每天他下班回家時,他會在廠里轉轉,看有沒有什麼沒弄妥的事。他走向工廠大門時,他會側臉看看光榮榜上自己的照片。照片上他胸前的大紅花鮮艷突目,就好像這紅花活著,吸吮著他胸口的養分。

這天,他回到家時已是晚上十一點鐘。他估計妻子已經睡了。白天城里雖然無比熱鬧,這派打那派的,但晚上還是很安靜。他們單位還好,因為造船廠屬于半軍工企業,地方不容易插手。但船廠新近也成立了革委會。不過王申夫對政治不敏感,他也沒覺出廠里有什麼變化。這天,他推開家門,嚇了一跳,他沒想到她妻子還沒睡,正呆呆地坐在昏暗的燈光下,臉色不太對頭。

「你怎麼沒睡?有什麼事嗎?」

妻子好像靈魂出竅了一樣,呆呆地想著自己的事。她沒回答他。不過這是經常發生的,妻子近來越來越神神道道了。王申夫就拿著毛巾到水龍頭里洗涮去了。

妻子是組織安排給他的。王申夫為人老實本份,言語不多,平時幾乎從不和女同志說話,再加上一門心思在工作上,個人的事就拖下來了。♀組織上就給他張羅對象。這個對象就是他現在的妻子。妻子最初給他的印象頗好,她看上去文靜,細心,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可婚後不久,他才意識到那只是表面現象或是自己的錯覺,她實際上是一個喜歡鑽牛角尖,認死理的女人,她認起死理起來有一股子類似革命烈士那種一往無前的勁兒。這幾年的家庭生活給王申夫的感受是,他很難同妻子交流什麼,他的妻子的心里似乎總是處在某種不祥之中。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他想她大概是生來如此吧。後來,他了解到她娘家人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個性。他就認命了。這令他不怎麼喜歡家庭生活,而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工作中了。

他正在院子里刷牙的時候,听到外面小巷里響起慌亂的腳步聲。他的听覺還是比較敏銳的,他听出來了,那腳步聲雖然激越混亂,但只有一個人。腳步聲在他家的院子外停住了。天很黑,小巷的路燈不知給什麼人砸壞了,他看不清那人是誰,但他感到某種猶豫不決的氣氛從那腳步聲停住的地方升起來。

「誰在那里?」王申夫警覺地問。

「朝陽爸爸,你在啊,你跟我來吧,朝陽掉到水下面去了……」

他听出來是鬈毛的聲音。兒子朝陽老是和鬈毛混在一塊。他听到鬈毛說話結結巴巴的樣子,感到事態嚴重。他打斷鬈毛,問︰

「他人呢?朝陽在哪里?」

「他還在水下。」

听了這話,王申夫感到心里格頓了一下,就好像這大冬天的刺骨的北風吹進了他的胸膛,把他的某根肋骨吹斷了似的。他趕緊吐掉口中的牙膏泡沫,拉住鬈毛說︰

「他怎麼了?嗯,他怎麼了?」

鬈毛已經說不清話,他只會指著方向。因無法表達,他的臉憋得通紅。王申夫拉著鬈毛,朝著鬈毛指的方向飛奔。

迎面刮來的北風在耳邊呼呼作響,在王申夫听來就像兒子在喊爸爸,在呼叫。他已經听鬈毛說了,兒子在水下,但他不敢詳細詢問。他已經預感到自己可能失去了兒子。今天他一整天都有不祥的感覺。他還以為船廠有什麼安全隱患,他在廠子的各個地方察看,結果什麼也沒有發現。現在,他才明白原來是兒子出事了。他的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水,兒子在水中掙扎。

他們來到軍工廠那座廢棄的橋上時,鬈毛已跑得喘不過氣來,他倒在橋頭就嘔吐起來。鬈毛幾乎是被王申夫拖著走的。他跑著的時候兩只腳簡直像兩只輪子,是滾動著前進的。

「在哪里?朝陽在哪里?」

王申夫低頭問痛苦不堪的鬈毛。鬈毛指了指明江的冰面,說在那里。

王申夫幾乎是從岸上滾下去的,他重重地摔在冰面上。他迅速爬起來,看到冰層向前伸展,望不到盡頭。他狠狠地踹了幾下冰,冰厚實、堅固,就像他踹的是大地本身。他一廂情願地想,這樣堅實的冰層,朝陽是不會掉到水下去的。朝陽又不是孫悟空,會上天入地。他的心中升起了希望。

「鬈毛,你他娘的下來,你撒什麼謊,結這麼厚的冰,朝陽怎麼會掉到水中去!」

听到王申夫的吼叫,鬈毛也從岸上連滾帶爬下來了。鬈毛捂著胸口,這會兒他感到胸口痛得厲害,就好像王申夫的吼叫是一枚炸彈,把他的心肺都炸碎了。

「你說朝陽掉到水下面去了,這麼結實的冰,怎麼可能。」說著,王申夫猛踩了幾下冰,好像以此來證明他說出的是一個真理。

「我也不知道。朝陽在我前面跑,他跑得比我快。周圍白茫茫的,我看到朝陽的身影越來越小。後來,我听到朝陽喊了一聲,就什麼也看不到了。朝陽就不見了。」

「你沒看見他掉下水去,你怎麼說他掉到水里去了呢?」

王申夫看著鬈毛的樣子,好像鬈毛掌握著朝陽的生死。鬈毛「哇」地哭了。他忍受不了這樣的注視。

「我找不著朝陽,我朝江中央走,我走著走著,我發現了一個窟窿。我就想,朝陽一定是從這個窟窿掉下去了。」

鬈毛的哭聲讓王申夫心煩。不但是哭聲,他的說法更讓王申夫心煩。他吼道︰

「哭什麼!即使有窟窿,朝陽也不一定掉下去了。」

王申夫雖這麼說,心里還是很慌。他讓鬈毛領著他找那個所謂的窟窿。但令人奇怪的是,那個窟窿好像消失了,鬈毛怎麼也找不到。朝陽就是朝那個方向跑的,然後就消失了。現在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個窟窿。他們在冰面上走,目光在冰面上搜索,但冰面光滑、密實,連一條縫隙都找不到。王申夫的內心極為矛盾,一方面他希望永遠找不到窟窿,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快點找到,萬一兒子真的掉到冰下面了,那就應該早點找到。但他實在不敢細想兒子掉到冰下面這事。

他們倆一直在冰層上尋找那個窟窿。後來,天就亮了。開始是東方白茫茫的一片,接著太陽升起來了。可就在這時,王申夫的雙眼被刺痛了。不是被晨曦刺痛,而是被冰面中間一縷反射的陽光刺痛。那一縷反射的陽光比別的地方要銳利得多,王申夫被刺得幾乎看不見東西。不過,他馬上絕望地意識到,那光線來自冰窟窿,來自他們找了一夜沒找到的冰窟窿。它就在不遠處,安靜、無情地在那里,就像是對王申夫的一個嘲笑。鬈毛叫了起來,他說看,就是那個地方,朝陽就是從那里掉下去的。好像鬈毛的聲音里有無限的重量,王申夫感到自己被壓跨了,快要支撐不住了。他吸了幾口氣,然後緩慢地向那地方走去。他感到非常奇怪,他在那個地方來回走了不知多少遍,但他就是沒有看見它。

無論兒子是不是在水下,他都覺得自己應該下水看一看。他沒月兌衣服就從冰窟窿里鑽進去了。冰面上只留下鬈毛一個人。鬈毛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王申夫也突然消失了一樣。一個人的消失就是這麼容易的事,從這個地方鑽下去,就有可能再也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了。這種想法讓鬈毛感到恐懼。他擔心朝陽的爹不會再浮出水面。如果兩個人都從他眼楮消失,那這個世界就太奇怪了。鬈毛眼楮一眨不眨盯著那個冰窟窿。他不知王申夫下去多少時間了。時間好像凝固了。

終于,一個黑色的頭顱從窟窿里鑽了出來。是王申夫。只是王申夫,沒有朝陽。王申夫從水中上來時,已淚流滿面,他蜷縮在冰面上,失聲痛哭。他感到無助。現在,他相信兒子朝陽在水下面。你不能不相信這一點。那個冰窟窿就是最好的證明。他必須把兒子找上來。可是兒子如果在冰層下面,那他現在漂到哪兒去了呢?這麼厚的冰層,要找到兒子可不容易啊。

他想,他得去找組織。多年來,只要一遇事,無論是個人的還是集體的,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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